第2章 化有形管理为无形关注

只要一谈到和学习有关的事,王胜男的界面就变得不那么友好,家里的气氛画风急转:“什么叫插手?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怎么跟你说的,你还小,尚不具备明辨是非、独立自主的能力。不要自己做决定,要和大人事前商量,事中沟通,事后报备!”

林妙妙:“我现在正给你事后报备呢。”

王胜男没料到被孩子戗了:“像这种事情,你就应该事前商量。”

林妙妙一脸得意:“臣妾做不到啊,臣妾手机给没收啦!”

王胜男:“活人能给尿憋死吗?用200卡打电话不行?”

林妙妙:“那卡是同学的,我哪好意思总是借呢?人家妈妈提前给她准备好了,可我妈没给我买啊!你不是号称‘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吗?这次怎么没打提前量?”

王胜男给女儿噎得半天没声音。她气得吼林大为:“让你买的卡呢?现在就拿给她!”林大为赶紧掏卡。

王胜男:“以后一天一个电话。”

林妙妙:“对不起,臣妾还是做不到。老师让大家把有限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

王胜男:“那就两天打一个!不许再讨价还价。你如果不打过来,我就打过去。”

林妙妙:“你打了也找不到人。我不骗你,生活老师说了,住校对家长和子女都是锻炼,如果离不开,天天要煲电话粥,那趁早回家去,别在寝室里影响其他人。妈,你愿意和我爸在学校附近租个小破房子陪读吗?嘻嘻嘻……”

王胜男:“你赶紧吃饭吧!好饭好菜都堵不上你的嘴,桌上就听你一个人叭叭叭叭!”

林妙妙:“咦?刚才是你们让我说的,现在又嫌我话多。”

林大为说:“吃吧吃吧,都别说话了,饭菜要凉了。”

林妙妙这才又端起碗,没扒两口,就听王胜男说:“你回来没洗手吧?公交车上沾多少病菌啊!那靠背和扶手摸上去都黏嗒嗒的……啧啧啧,太恶心了!林妙妙你拿脏爪子抓东西吃!让你妈操心死了!赶紧洗手去!”

林妙妙:“刚才你给我擦过手了!是你把猪蹄子递我手上的!”

“洗手要用流动的水!要打肥皂!快去!”王胜男夺下林妙妙手中的筷子。

林妙妙慢吞吞放下碗去洗手,很快甩着水滴回来。

王胜男:“你这是洗手,还是跟水亲嘴?才住校一星期,规矩全忘了!洗手步骤是:肥皂打两遍,搓手三分钟,冲洗三分钟……”

林大为:“好啦,你让孩子消消停停吃个饭吧!”

王胜男:“林大为,我正在给孩子立规矩,你敢说我不消停?”又挑剔林妙妙,“小姑娘讲究点吃相,不要吧唧嘴,脚丫不要架到椅子上!”

林妙妙把碗一放:“不吃了。”

林大为:“你妈烧这么多好吃的,你就吃这几口?再吃点吧!”

林妙妙甩下一句“没胃口,饱了”,就离了桌。

王胜男:“说不得了!你去书房别偷偷上网啊!抓紧时间把功课做掉!”冲着书房啰唆半天回头一看,林大为吃得正欢,不免嫌弃,“你看看你,饿死鬼投胎似的……肚子那么大,少吃点吧!”

林大为嘀咕:“我也就沾孩子的光。现在她在家,吃啥有啥,前几天她去学校,我有啥吃啥……你啊,事情都干了,却不讨她的好。就坏在一张嘴上。”

王胜男冷笑:“哼,脾气比眼睛大,这孩子她到底像谁呢?”

林大为:“你别指桑骂槐啊。”

王胜男:“我指的就是你,我骂的也是你。你们两个姓林的,头都难剃!”

饭桌教育只是序曲。王胜男端着碗站在书房门口,对着林妙妙的背影开始管头管脚:“身体坐直了!你看你的背佝成什么样了……写作业要专心!你那个耳机给我拿下来!”

林妙妙:“我没听音乐,我是隔离杂音。”

王胜男:“我对你说话是杂音吗?!”

“怎么是杂音呢?简直仙乐飘飘!”林妙妙嫌烦,把门关上。王胜男立即又打开。“你关门干什么?写作业还怕人看啊?”她端来一碟水果,“抓紧时间吃,补充维生素。”看水果没一会儿就被林妙妙吃光,又感叹,“你这个孩子,让我怎么说你好呢,你对学习要是有对吃一半的兴趣和热情,成绩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子。”

林妙妙:“水果是你端来让我吃的!”

王胜男:“你就对吃的上心,我还让你学习的时候关手机,你怎么不听?一会儿嘀嘀一声,一会儿嘀嘀一声,谁在找你?”

林妙妙:“我同学。”

王胜男:“哪个同学?男生女生?”

林妙妙:“女的,邓小琪,我们一个寝室的。”

王胜男好奇:“你们不是天天在学校见面吗?这才分开半天,哪有那么多话要聊!”

林妙妙:“我们商量作业的事!”

王胜男:“独立思考!考试的时候你跟谁商量去?”

林妙妙把笔一扔:“你不要啰唆了,我作业写完了。”她跃到床上翻杂志。

王胜男:“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把杂志拿到床上看!”

林妙妙:“不脏,新买的!”

王胜男:“还不脏?放在报摊上给人摸来摸去!”

林妙妙:“有塑封!”

王胜男:“塑封之前,还要过印刷机、装订机,那个运输过程……哎呀,脏得不能想!下来下来,赶紧洗手。我给你换床单!还有,以后闲书少看!你上高中了!”

林妙妙:“好烦啊……”

王胜男:“我是为你好!我才烦呢!你别不识好歹。”

……

就这样,每周五林妙妙从学校回家,林家都要上演三出戏,第一出《喜相逢》极为短暂,戏码迅速转为《两生厌》。

周六清晨,王胜男喊过几遍,林妙妙实在没办法再赖床了,表演几次床板和人体分离失败后,听着五月天的《起来》,吼叫着穿衣下地。王胜男在外间等得火急火燎,一把推开林妙妙的房门,手上还没忘记把桌上早就准备好的蜂蜜水抄起来:“嚎嚎嚎!光‘起来’俩字你就嚎了十七遍……你倒是起来啊!”

林妙妙抱着枕头打着滚:“舍不得起啊!还是家里好啊!又大又软的床……周六的清晨,当我在一望无际的大床上醒来,家中的女仆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温度适口的蜂蜜水为我醒床……”

王胜男把蜂蜜水往床头柜上一,毫不犹豫地掀走林妙妙的被子,拿到阳台上翻晒拍打。

母女互怼模式要持续到周日午饭时,王胜男会突然醒悟:吃完这顿孩子就返校了,一个星期后才能见到面,她那个倒计时牌得连着撕掉五张啊!于是王胜男又变得缠绵了,戏码再换,《惜别离》!

林妙妙回校时,除了装着书本作业和换洗衣服的小箱子,手里还多几样东西:一提牛奶,一包应季水果,还有一个保温桶。王胜男追着叮咛:“牛奶要天天喝,水果都洗干净了,拿起来就可以吃。这两样你一定要吃完啊!保温桶里是今天的晚饭,到校先吃饭,再去自习。这次一定把桶洗干净,上次都发霉了。”唯独零花钱抠得紧,“吃喝都备齐了,除了刷饭卡你没有要花钱的地方。”

林大为开车,母女两个手拉手坐在后排,又像刚回家那样卿卿我我的。按王胜男的要求,一路收听时事新闻,或者听英语碟片。但车愈近学校,林妙妙愈焦灼不安。王胜男给林妙妙带得也紧张了:“妙妙啊,你是去上学,又不是去上刑!你那么悲催干什么?”

林妙妙眼神空洞,声音苦唧唧:“今天晚上有周考。我现在是上坟的心情。”

王胜男忍不住数落:“现在着急有个屁用!昨天上网看闲书的时候,你怎么不急?!一问你总说作业全写完了!写完了就不能再复习几遍?都高中生了,还这样不自觉!你们学校周五应该把作业和考试通知都发到家长手机里,便于家长监督管理。开家长会的时候,我要给你们老师提意见!”

林妙妙把手从王胜男那里抽回来,别过头去看窗外,哀叹一声:“母上大人,你饶了我吧……”

林大为悄悄换了个音乐台,安抚女儿。

送别女儿,两口子开车回去,王胜男再次陷入失落:“心里又空空荡荡了……”

林大为:“你啊,一离开就想,一见面就掐。你下次对孩子态度温柔点。”

王胜男:“关心则乱啊!亲妈对着亲娃怎么可能超然呢?”

林大为提出申请:“我一会儿和老李他们聚聚……”

王胜男很嫌弃:“我管孩子已经够累了,懒得管你。”

林大为:“孩子不在家,我也难得颓废一把。嘿嘿嘿。”

每周日林妙妙叮叮当当一身披挂出现在417宿舍门口时,总能看到邓小琪安静地坐在床上,抱着一只小熊。她每次都比林妙妙到校早。

林妙妙把保温桶放桌上,发出沉重的“咚”的一声:“看,我爹妈一边骂我能吃,一边又忍不住给我带饭桶。”王胜男给林妙妙带的保温桶,真的可以称为饭桶!每次林妙妙和邓小琪合力才能勉强消灭里面的内容。

邓小琪:“我父母也是一样,还是回学校清静。”

其实林妙妙回到学校也不能完全清静。因为王胜男是控制欲相当强烈的母亲,她的佛山无影手无时无刻不通过各种渠道,对女儿进行遥控指挥。

那张200卡简直跟生死牌一样,捏在手里甩不脱,两天一个电话是铁律,胆敢少一次,她的夺命连环call能追得林妙妙从宿舍到教室,在电话里做360度全包围式叮咛吩咐。她听说有的孩子会盯着炸鸡腿猛吃一个星期,搞得“出口问题”成老大难,最后还是送到校医务室挤了几管开塞露才解决,便要求林妙妙按照她制订的菜谱去食堂打菜:“荤素搭配,每顿饭至少要有一样素。不要爱吃什么就盯着一样不松口。三天不大便人就要中粪毒的!”

林妙妙:“我是不是每天拍一张便便图给你才安心?母上大人,你放心好了,我会把自己照顾得妥妥的!”

大话讲得太早,当天晚上,林妙妙就出状况。

体育课上热了,林妙妙贪凉喝冰水,没过多久肚子便疼得惊天地泣鬼神。屋漏偏逢连夜雨,天热又逢姨妈君!腹部像安了一台搅拌机,她趴在座位上直不起腰,虚汗淋漓,脸色煞白。她顾不上害羞,等不到下课就向赵荣宝请假,由邓小琪扶着回宿舍。赵老师忧心忡忡地问:“要不要叫家长来接你回家?”

林妙妙赶紧摇手:“我睡一会儿就好。”

教室到宿舍不过五分钟的路,林妙妙歇了好几次,中间还疼得扒着垃圾桶吐了一气。汪红英看到,赶紧冲了一杯热热的红糖水给林妙妙喝下,在她腹部贴了一个暖宝宝,又把着她的手掐了一阵虎口,还往林妙妙耳朵里塞了一个酒精棉球。安慰道,“女生痛经我见多了,好好睡一觉,保证你到晚上活蹦乱跳去上自习课!”

但熬到晚上,仍然未见好转。林妙妙对邓小琪说:“这回老子怕是过不去了……赶紧叫我妈来!你轻描淡写点,我妈是紧张型人格。”

邓小琪一听就害怕了:“妙妙,你不要死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林妙妙翻着白眼说:“小琪,我那些好吃好喝的都留给你,也不枉我们姐妹一场……”

邓小琪抽泣着问:“你那个带锁的日记本,密码是多少啊?”

林妙妙捂着肚子:“我K,你还真想我死啊?”

邓小琪给她骂笑了:“讨厌,我就知道你在吓唬我。”

一见到亲妈,林妙妙就崩溃了,哭得梨花带雨:“妈,我肚子疼死了,我以为要阵亡了……”

王胜男明明心疼得要命,偏偏第一句话是指责:“哪那么容易死。不是说自己能照顾得妥妥的吗?!你啊,离翅膀硬还早着呢!”

林妙妙张开手求抱抱,王胜男拍拍她:“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耍嗲?”

林大为在前面开车,听着直咂嘴:“我都抱不到,你还不珍惜!”

林妙妙:“我才不要老头抱呢!”她头搁在王胜男怀中揉来揉去:“还是我妈身上的味儿最好闻。妈我今晚要跟你睡!妈我好想吃烧烤!”

王胜男:“这病我看八成是装的!”

林妙妙:“我哪装?刚才差点疼死我!”

王胜男:“疼死还能吃烧烤!”

林妙妙一下坐直了:“是大姨妈要吃!不信你问她!”

王胜男对开车的林大为说:“我看她已经好了。掉个头,开回学校!”

“哎哟,我肚子又痛了……”林妙妙咕咚一声又把自己摔到座位上,装死不动。

过了一会儿,林大为小声嘀咕:“小孩子哪会装病,她想吃烧烤,说明身体需要。”

林妙妙:“就是嘛!”

王胜男:“你是痛过经,还是会治痛经?你知道这个时候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林大为:“我就提个建议……”

王胜男:“啥都不懂,你提什么建议?!事事要跟我唱反调……”

林大为:“王胜男,你越来越不讲理,以后谁还敢说话?”

王胜男:“那你就不要说,我不会把你当哑巴卖了。麻烦你再忍两年……”

林妙妙突然吼了一声:“什么事都能吵起来,我都佩服你们!烦死了!掉头,送我回学校!我不想回家了!”

两人立即住嘴。

王胜男一路绷着脸,进了家门先冲进厕所,再冲出来时,脸色已变得和气:“你俩还站着干吗?换鞋洗手啊!大为,我给你换新牙刷了。黄色那把是你的。”

林大为:“怎么老给我换牙刷?你们俩不换?”

王胜男微笑:“换牙刷这事吧,男女有别……是根据需要的。”

在家休息两天,林妙妙返校临行前,王胜男又是万千嘱咐:“吃喝不要贪凉,穿衣务必保暖。入秋不要打赤脚,一定要穿袜子。身体是自己的,不好好爱护今后会吃大亏!”

看着林妙妙凉鞋配长裙,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样子,王胜男逼着她当着自己的面穿上棉袜和打底裤。

林妙妙惊愕万状:“外婆都不会这样搭配!”

王胜男:“穿衣服,实用第一位!再说了,谁看你啊?”

冤家路窄。怕见人怕见人,刚进校门就撞见钱三一。钱三一离老远就叫住她,骑车绕行一周后用单腿撑着自行车,眯缝着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林妙妙研究一番,刻薄地说:“还真的是你。这是波西米亚风,还是最炫民族风?”

林妙妙绷着脸说:“你管我怎么穿,我爱咋穿咋穿!”

钱三一:“这种混搭只有你能驾驭。确实很林妙妙!”

林妙妙:“什么意思?”

钱三一:“会打麻将吗?你这是十三不靠!”

王胜男在倒计时牌子上按月标注了林妙妙的生理期,以便提醒她注意。但临到经期前一天,林妙妙没来电话,王胜男打寝室电话又没人接,急得上蹿下跳。

林大为:“你也太神经过敏了,这个电话早一天晚一天差不多……”被王胜男一屁冲老远:“不提前提醒,她又痛得死去活来怎么办?你不心疼啊?”

林大为:“别家的女孩是不是也这样?”

王胜男:“别的孩子疼不疼关你屁事啊林大为!”她打生活老师的电话,拜托她提醒林妙妙。哪知那汪嬷嬷放下电话,立即在走廊里大呼小叫:“林妙妙,林妙妙!你妈刚才来电话了,提醒你这两天要来例假,千万注意保暖,记得喝红糖水,不要再痛经!”林妙妙简直当场石化。

这边王胜男还是不放心,想想又给班主任赵荣宝打电话。林大为忍不住了:“这哪还叫半军事化管理?当初你说要放手,结果那线在你手里越拽越紧……”

王胜男:“你懂什么?我这是抓紧的放松,是放松的抓紧。化有形管理为无形关注!”

赵荣宝自己有个与林妙妙同龄的女儿,也在精英上高一。天下父母心,赵老师顿时觉得兹事体大不可怠慢,他索性专门开了一堂生理卫生的主题班会。他说的都是老生常谈:“住校生的第一关是生活关。我们有的同学,开学这么长时间,这关还没过。还没学会照顾自己,让家长和老师很不放心。前几天有人贪凉,秋天了还喝冰水,结果肚子疼,搞得连夜请家长看医生……”班里气氛立即变得尴尬暧昧。赵老师虎着脸敲黑板警告:“耽误上课我就不说了,你自己身体可吃苦可吃亏!都给我听好了!女同学,尤其是每个月的那几天,千万要当心。你如果记不住,我就把你名字记到黑板上!让大家一起监督你提醒你,帮助你管理自己……”

大家都哧哧笑着往林妙妙座位上看。她臊得面红耳赤:“都看我干什么?赵老师又不是说我!”赵荣宝接着说:“男同学都别笑!你们的事情,我放到下次专门抽时间来谈。哼!男生也有不少问题!”

男生们开始起哄怪叫:“老师,我们也有大姨父!哈哈哈……”

“老班,我肚子疼,大姨父来了,明天早晨我不能锻炼……”

班会一开完,林妙妙就打电话回家控诉:“我终于成状元班的名人了,全班人都知道我的生理期!这下你满意了吧?你女儿,以大姨妈闻名!这种小事可值得你大呼小叫?跟生活老师说了还不算,你还跟班主任讲?叨逼叨叨逼叨!”

王胜男:“宝贝啊,你的小事,就是你妈最重要的事!”

林妙妙:“可我不是你的全宇宙啊!除了我,大千世界还有很多值得你关注的东西,为什么总盯着我不放呢?独生子女太悲催了!我要有个弟弟或妹妹就好了,那样也能帮我分担一点你的注意力……”

王胜男:“你穿秋裤了吗?”

林妙妙:“我不冷。”

王胜男:“妙妙啊,妈妈是为你好,可你总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痛经不是小毛病啊,会引起各种严重问题的!好多女人生不出孩子,就是因为年轻时作的……”

林妙妙冷冷回答:“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对我好?”

“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我的责任就是为你的成长保驾护航。妙妙,你不知道妈妈为你牺牲了多少……”

林妙妙:“妈,这个家谁都不需要你自我牺牲,你尤其不要为我牺牲!我担不起……”

王胜男:“我愿意牺牲!千金难买我愿意!林妙妙,知道你在我肚子里扎根那天我就发愿,既当妈则安之,在你没成年之前,不管遇到啥事,我都以你为重,我忍着,绝对、必须、一定、务必、百分百尽到做母亲的职责和义务。快了,等你考上大学,我的使命就完成了。”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我又没求你生我,你生我之前跟我商量过吗?你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生下我,我没拿你是问呢,你还老拿这个威胁我?”

“我再强调一遍,如果你不听话,我现在就到学校去,看着你把秋裤穿上!我还要收回你的住校权,给你办走读,我和你爸租房陪读!”

林妙妙一下就服软了,她在宿舍翻箱倒柜找秋裤:“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有一种饿叫你妈觉得你饿……不知道外婆当年是不是也这样管她的?”

林大为等母女俩挂断电话才敢说话:“你对孩子应该多肯定,少否定,不要总是用否定的句式、责备的口气,久而久之她真的……”

王胜男:“我这叫爱之深责之切。”

林大为嘀咕:“你真是常有理……”

林妙妙初尝住校自由的甜头,哪还愿意回到家长的桎梏里去呢。虽然集体宿舍总有不顺心的时候,总好过生活在王胜男眼皮子底下吧!

住校第一晚,女生寝室里那个被碰到地上摔碎的水杯,是邓小琪的。但她不承认,她不愿意动手收拾一地狼藉,掩饰说自己只喝瓶装水。而韦昕迪和梁云舒小心翼翼像踩梅花桩,绕着地上的碎玻璃走,也不会伸半个手指头。来来回回看不过眼的只有林妙妙,这个僵局最后也要靠她来破,谁让她是倒霉的寝室长呢。

林妙妙先扫后拖,最后又蹲着做精细化处理,拿手指把玻璃碴一点点拈干净,她总担心有漏网之鱼,谁不小心一脚踩上去被扎伤。那一刻,林妙妙觉得自己仿佛王胜男附体了。

这个开局固化了今后的格局。每逢大扫除,那仨人只会象征性地动动手,最多把自己的桌椅床铺弄干净,地面、窗户、门、阳台等等公共领地全归林妙妙包圆。她突然想起妈妈说的那句话:“勤快人永远是懒人的奴隶。”没想到住校了,自己一个家里的大懒人成了寝室里的勤快人。

邓小琪最懒。她洗好的小衣服都懒得拧干,就那样直接搭到晾衣绳上滴滴答答,而且人什么都要掐尖,连衣服都得晾得比别人高,美其名曰“利用重力和风力晾干衣物”,总是把别人半干的衣服蹭湿。梁云舒这个女学霸长期雄居全班第二名,她只甘于位列钱三一之后,考第三就是世界末日的那种自尊心,如何能忍耐邓小琪?她在阳台背书吃水果,一抬眼看到邓小琪一排“小内内”高悬头顶之上,三下两下把它们挑下来,放到低处。邓小琪哪里肯:“上面空气好,我是特意挂那里的。谁让你动我的衣服了?底下你们走来走去,蹭脏了又不帮我洗!”又一件件挑上去。梁云舒气得不行:“为什么上次我的衣服在上面,你就要挑下来呢?自私!”邓小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也不乐意衣服晾在下面,那也别要求我啦。”

邓小琪自私。寝室开不开空调,得由她说了算;开多少度,也由她定。别人热得要死,她长得瘦,天生不怕热,就不允许开空调,开了她也关掉。韦昕迪和梁云舒很有意见,跟林妙妙说了好几次:“不能因为你俩关系好,你这个寝室长就偏袒她!”林妙妙自己也有意见,找邓小琪私聊:“我们三个都觉得热,就你一人怕冷,开空调应该少数服从多数才对。”邓小琪回答:“妙妙,她们两个要好,不管什么事她们都意见一致。我们两个是好朋友,也应该一致对外,你应该向着我才对……”还拿好吃的零食贿赂林妙妙。

林妙妙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又因为开空调理论时,邓小琪丢下一句:“我们听寝室长的!”三个人都盯着林妙妙看。

“降温不是非得开空调。”林妙妙情商上线,给每个人都拍上痱子粉,“怎么样,感觉凉快了吧?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起嗨过粉的好兄弟咯!嘻嘻嘻!”

韦昕迪冷冷道:“我看啊,寝室长该改选了!”

梁云舒立即接上:“我同意,让韦昕迪当!”

林妙妙巴不得地也举手同意。但邓小琪说:“老师开学时说了,一人轮一学期。这才过了多久,你们就要换人?换人也得有理由吧?你们能有林妙妙干活多?”

韦昕迪一想,若是自己当寝室长就得像林妙妙那样多干活,哪有现在舒服,不吭声了。

邓小琪:“已经立秋了,哪那么热啊!是你们心不静。”

韦昕迪:“秋老虎!比夏天还难过。”

邓小琪趁机拔高境界:“有的人嘴上提倡环保,真要动真格的,又耐不得低碳生活。少用一度电,少浪费一些能源,从我们自己做起,好——吗——?”

梁云舒:“你不要拿大帽子扣人。27度就是环保温度。”

韦昕迪:“空调给看不给用,挂那里白白折旧才是极大的浪费!我都热出一身秋痱子了!”

邓小琪:“你这种特殊体质的,还是回家住舒服。你不是让你爸营救你吗?怎么还没行动呢?”

韦昕迪当时说营救,也是头脑发热,没想到邓小琪记在心里,时时提起。气得她向生活老师告了一状,理由是邓小琪太跋扈。

汪嬷嬷见多不怪,叉着腰来房间把大家训了一通,将遥控器收走了:“你们统一认识了,再过来拿。”

韦昕迪不是吃素的,老师一走,就拿支圆珠笔戳空调的应急小孔,把空调捅开了。邓小琪却没办法关上,因为空调挂在韦昕迪的床头,韦昕迪把着床不让她上:“对不起。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你别碰我的床!”

邓小琪:“哟呵,你初中政治学得很扎实嘛。但床是学校财产,你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

韦昕迪:“我懒得跟你啰唆。”

邓小琪拿来挑衣服的叉子,隔着韦昕迪的床,一家伙把空调的电插头挑掉:“跟我搞,我断你丫的电!”

韦昕迪立即又把插头插上。两人杠上了,眼看着战争升级,林妙妙赶紧劝:“你们都别激动啊,我想了个法子,你们大家要是同意,我就去拿遥控器。”

她的办法是,每人当一天空调轮值主席。但邓小琪马上觉得不划算:“你们三对一,我不干!”

林妙妙:“轮到我那天,让你说了算。二比二平,行了吧?”

邓小琪仍噘嘴:“平局对我来说,和输没两样。”

“女神啊,你太难伺候了!”林妙妙突然灵光一闪,悄悄问邓小琪,“看她们的体形都是肉多不怕冷的,到冬天不给你开暖空调,你可能过?”

邓小琪终于让步了:“那好吧。只要你向着我,我同意轮值。”

三七开,这是林妙妙对寝室成员的评价,大家除了缺点,剩下的都是优点。尤其邓小琪,和林妙妙时常打配合,早上逃晨练,上课偷吃零食;同进同出像连体人,课间组团上厕所兼八卦老师同学,课后一起冲饭冲澡。两个人好到连大姨妈都一起来一起走,尤其邓小琪自打知道林妙妙痛经,每次都体贴地照顾林妙妙,给她贴暖宝宝,为她冲红糖水益母草喝。

江天昊现在心里有一股气顶着。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他觉得高中这个头没开好。自己是精英中学初中部扛把子的,杠杠的精英一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哥我在这里占山为王风光已有三年……”突然飞来一个中考状元,抢走江天昊的风头,学霸钱三一从此一统江湖千秋万代,换你是江天昊,你不气?

初中时代的江天昊出场都自带BGM(背景音乐)的,篮球场上一亮相,同学们就像铁屑遇见大磁铁,自动向他围拢。场边做服务工作的女生,全部是他的粉丝,递水的抱衣服的翻记分牌的捡球的各司其职,连负责加油的都有章法,口号是:“男神江天昊,加油加油加油!”如果场上没有江天昊,任凭男生把球打得再卖力,都留不住女孩们的脚步。

但昔日浑身光芒的大明星,为精英学校做了那么大贡献的老师的心尖尖,如今在钱三一耀眼的光环下沦为暗物质。江天昊憋出两句诗:“一将功成万骨枯!应试教育害死人!”他刚开始认为钱三一是个书呆子,试探过几次后却发现他压根儿不是一般意义的学霸。

数学课学习科学计算器的用法。江天昊脑洞大开,一到下课,他就和一帮人用计算器随机产生数字玩炸金花,就是比数字大小,赌喝纯净水,赌输的家伙一瓶一瓶地灌水。同样是玩计算器,钱三一就比江天昊高级多了,对计算器略加改造就能玩CS游戏。两相比较,江天昊自己都觉得自己粗鄙。

钱三一讨论的话题很高深:宇宙起源与终结、四维空间、薛定谔的猫、双子悖论、生命的意义、波粒二象性……其实算不上讨论,只能叫钱三一的个人演讲。他滔滔不绝的时候,江天昊压根儿插不上嘴,完全沦为背景墙。

钱三一看书涉猎广泛,连《理想国》《形而上学》《人类理解论》《社会契约论》这些书都被他列进书单,学校阅览室很多无人问津的艰深晦涩大部头,第一位读者且仅有的一位读者,就是钱三一。有一次江天昊捏着鼻子强迫自己翻了几页康德的哲学书,觉得有了与钱三一探讨学问的底气,但那天钱三一偏偏改了调性,和一帮同学大谈“要想甜加点盐”的科学理论依据:“这其实是一种味觉能增强另一种味觉的现象,被称为对比效应。”

江天昊说:“对对对!我们家做卤菜,在配方里面加点醋,口感就会更好。”

林妙妙鼓掌:“江天昊,你家的卤味特别好吃,能给我秘方吗?”

江天昊:“我回家找几个能公布的抄给你。”

邓小琪鄙视江天昊:“你一加入,科学话题立即变成生活小窍门。”

江天昊最羡慕最嫉妒的,是邓小琪看钱三一的眼神,明亮温柔又热烈。这样的眼神,什么时候能在自己身上停留几秒钟呢?人家名字叫得也好,钱三一,不是一哥也是一哥。自己呢,忽然被人叫成“昊子”。

“K!耗子?特么有了钱三一,我江天昊连人都不是了?”心理落差简直能水力发电!江天昊是顺毛驴,越摸越顺,现在没人摸了,毛变成了刺,时刻要战斗。

语文老师批评他:“江天昊,《出师表》全班都背了,就剩你一人没过!”

江天昊无所谓地踢着墙:“最近训练有点忙。”

老师:“不要拿训练做借口!人家钱三一训练也忙,可是他每篇古文都背得溜溜的!”——钱三一参加的是华罗庚数学杯竞赛的训练。

江天昊拧着头,拿眼横着看老师。

老师:“不服气?钱三一上周作文是用文言文写的。你行吗?”

既生昊,何生一?江天昊在作文里恶搞:“床前明月光,低头吃便当。垂死病中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使我不得开心颜!”

语文老师:“就你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以后搞体育都搞不好,奥运会上那些拿金牌的,人家都是有脑子的……”

江天昊:“老师,死记硬背是孔乙己时代做的事情。这些古文我现在分分钟可以百度出来,为什么要放在大脑里占内存?我们应该多做有创造性的工作,不要把精力放在这些毫无意义的死知识上面。”

语文老师年轻气盛,面皮薄,给学生这样一顶,当即表示:“行啊,以后我不管你了。反正我教的这些都没有意义。”

老师对学生最大的惩罚,不是打手心撕本子作业加量罚抄,而是漠视。江天昊这种款式,本来就对自己的存在感要求极强,现在语文老师拿自己当空气,他哪里受得了呢?于是江天昊在语文课出怪声说怪话,刷存在感。老师面子上过不去:“江天昊,你给我滚出教室!”

江天昊:“你没这个权力。”

“行,你不走我走!”老师干脆摔门出去,罢课了。

语文课代表和班长联袂去请都请不回来。两个人商量一下,解铃还得系铃人,便要江天昊去给老师道歉,江天昊不肯去:“关我毛事,我道歉个鬼哟。你们应该让钱三一去请,他面子大,状元嘛。”

还是赵荣宝有策略:“到时候同学们会说,还是钱三一厉害,江天昊干不成的事情,钱三一出马就摆平了。”江天昊于是乖乖向语文老师认了错。

赵荣宝接着用激将法骂江天昊:“你啊,真是昏了头了,敢放弃语文?高考分值150分啊!”

江天昊:“数学也150分,理综还300分呢!”

赵荣宝:“糊涂!汉语是我们的母语,占尽先机的基因优势,你不晓得逮住优势是不是缺心眼?!”

江天昊:“我的优势是理科!”

赵荣宝:“扯!你理科根本干不过钱三一!”

江天昊犯轴了,一使劲,理科成绩呼呼叫着蹿上去,每次考试都紧紧咬着钱三一,居然成了理科小王子。

赵荣宝乘胜追“激”:“进得大学你再扬长避短也不迟啊!现在高中,你几门功课必须齐头并进,才能保证总分。你看钱三一,人家怎么拿状元的?没有一门是短板,十个指头伸出来一般齐啊……”

“状元”两个字刺激了江天昊:“状元一年出一个,我创造的全市纪录,快三年了没人能破!你讲哪个厉害?”

赵荣宝:“江天昊啊,不要永远躺在你那保持三年的纪录上!初中那页翻篇了,高考不认老账的。”

“钱三一在学校里明目张胆玩手机,我们的就要收上去,不公平!”江天昊一脸挑衅。

赵荣宝讲不过他,深情地说一句:“天昊啊,我都是为了你好!”

江天昊倔倔地回答:“老师一视同仁就好。”

老赵一脸尴尬。

宿舍大扫除,江天昊带着大家上上下下都搞得干干净净,唯独钱三一的床和桌子不去碰。钱三一虽然有床位,但没来过寝室。江天昊也不通知他参加扫除,就让那落满灰尘的角落扎老师的眼。生活老师李道奎来检查时直接扣10分处理。一周总分才10分,全扣光了,卫生最差寝室,意味着他们要扫整座楼的公共厕所,扫整整一周。“这周不扫下周翻倍罚!你是知道规矩的。”

江天昊不逊道:“这个寝室长我干不了,你另请高人吧。”

李道奎呵呵一笑:“你自己找到接班人,就可以不干。”

没人愿意接手,江天昊不接受了:“寝室长不能搞成终身制啊,这个紧箍老子不背!”“你在我跟前称老子?”李道奎这个精巴干瘦、比江天昊爸爸年纪还大的中年男人,不知道自己被江天昊他们背后叫“小李子”。江天昊赶紧改口,讨好一笑:“李老师。”

寝室里没人愿意受罚去扫厕所。江天昊看向小黑胖子孙串出,孙串出不屈服:“昊子,你不要看我!我不替状元擦屁股!”

其他人也恍然:“扣的是钱三一的分,应该他来扫!”

江天昊通知钱三一,却遭到反问:“你们宿舍的事情,跟我有啥关系?”

江天昊纠正:“是我们宿舍!是你的床铺和你的桌子,拖了大家的后腿。”

钱三一:“你弄错了,我是走读生。”

江天昊:“你去看,床上贴着你的名字。”

钱三一耸耸肩,满不在乎。

状元不认自己的床,而“小李子”说自己没权撤状元的铺位。江天昊只能找赵荣宝。赵荣宝说:“多大点的事情啊,男子汉不要那么斤斤计较小心眼儿嘛。”

明明是钱三一的问题,怎么倒成自己小心眼儿了?江天昊气得一把撕掉床边贴的钱三一名字的标签:“这床今后归我了!老子睡一张看一张!厕所没人扫,老子请外援!”

他一个电话打给爸爸江奇龙的秘书,秘书立即派了三个钟点工增援。但李道奎坚持原则,一把锁将三个工人锁在楼道门外:“江天昊,我知道你家是‘土豪’,你爸有钱。但你爸是你爸,你是你。你进了学校,你就得守规矩!你不是要求一视同仁吗?今天我啥事都不干,我搬把椅子坐在厕所门边上,我盯着你,看哪个敢帮你!”

江天昊恨死了!他把水量放到最大,四处乱滋,恨不能把钱三一按进马桶里,冲进下水道。

山不转水转。年级篮球赛即将开打,每个班都在组建篮球队。江天昊感觉自己的时代又回来了。男生都以进篮球队为荣,钱三一也不例外。江天昊是体育委员,手握生杀予夺大权:“你打球?球打你吧!”

钱三一:“我在我们初中号称科比。”

江天昊一脸瞧不起:“嘴上科比。”

钱三一挑战:“上场遛遛呗。”

谁怕谁?江天昊必须应战。他运球、断球、拦截、突破、扣篮、盖帽……一系列动作做完,场边已经围了一圈闪着星星眼时刻准备尖叫的女同学。江天昊手指顶着急速转动的篮球:“你行吗?”

“每人三个球,看谁领先。”钱三一把书包放到篮下,紧紧鞋带,抿着嘴,从江天昊身边走过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啪”地一下把江天昊手里的球打落,带着球满场飞,三分线上站定,一个潇洒的远投,中了。

江天昊一愣,立即进入状态。只见这两个人像斗鸡一样,你运我截,你防我闪,你来个三步上篮,我就急停跳投,你再来背后运球,我跟着一个大力灌篮……两个人不分伯仲。围观群众的喝彩声与叫好声由江天昊独得“恩宠”变成两人平分秋色。

江天昊急了,钱三一跳起投篮的瞬间,他猛跺脚,大喝一声,同时一个清脆的巴掌刷在钱三一的手背上。这是江天昊的看家本领,通常在非常紧急的状态时方会采用。他的跺脚怒吼会让对手百分百蒙圈,分神的瞬间,江天昊就能劈手把球断回来!就算没得逞,那手背上的一击也会让对手动作严重走形无法得分。但是,钱三一竟压根儿不受干扰,稳稳当当将球出手,来了一个三分空心球!

钱三一:“我赢了。”江天昊沮丧极了,忽然嘴角浮现一丝坏笑,顾左右而言他:“每个周五下午,寝室大扫除。”

钱三一眉毛一挑,没吭声,周五却出现在寝室门口,江天昊心里舒坦了:“篮球队一会儿训练。”钱三一却在找他的床:“你不说有我床吗?在哪里?”

江天昊恨自己手快,只好现场用即时贴写上钱三一的名字,为状元贴到床铺上。

赵荣宝听说钱三一进篮球队了,吓得不行:“三一啊,这么剧烈的运动,万一伤到你哪里,我对你父母怎么交代得起啊!校长也要扒我皮的!”无奈钱三一坚持进队,赵荣宝只得交代江天昊:“你不要让他受伤啊!你要保护他!”

江天昊嘲弄道:“他非要进队,我也拦不住。建议学校给钱三一同学配备金钟罩铁布衫!”

两人成了队友,钱三一要打中锋,江天昊笑了:“对不起,我是第一高度。”但真的上场比赛,江天昊开始后悔:“钱三一,你丫还真的啥事都指望不上啊!”瘦削的钱三一对抗冲撞都不行,一撅就倒,“唯二”的优点是个头高、出手稳,当个中锋正合适。江天昊还真的怕给他摔出个好歹,自己家再有钱也赔不起一个状元,乖乖把中锋位置让给钱三一,自己去打组织后卫,专门负责与钱三一配合挡拆,保护他,断下球喂给他,让他舒舒服服地上篮得分。

围观群众基本不懂球,看到谁投篮得分就认定谁厉害。女生们还说:“一哥一上场,昊子都不会投篮了!”尤其是邓小琪的那句:“当然钱三一最棒啦!得篮下者得天下!”这让江天昊心里苦死了!“妈妈的,你们会不会看球啊?老子不喂球给他,他投个屁呀!”他四处向不明真相的群众解释,“我技术全能,中锋前锋后卫我可以全包了!但钱三一不行。我照顾他,把中锋让给他!好人做不得啊!要不是他求着我要进篮球队,我才不带他玩呢……我是后卫,是一支球队的灵魂,是场上进攻的组织和策划……”

邓小琪却十指交叉:“钱三一投篮的姿势好帅!终场那个远投三分球,哇!好经典!”

江天昊:“那个球是我出生入死断下来传给钱三一的!我胳膊都摔烂啦!”

邓小琪看都不看他:“我恨死他们班的8号了,居然从钱三一手里抢球!裁判瞎眼了?这都不吹犯规?”

林妙妙懂江天昊,因为她跟着爸爸看过几场NBA转播,她帮江天昊上药:“昊子,你厥功至伟!没有你和钱三一的挡拆配合,咱班这次不可能夺冠!”

江天昊仿佛遇到知音。“妙妙,哥们儿!你最懂我!”他也说了句实话,“钱三一投篮命中率还是挺高的。”

林妙妙:“昊子啊,咱俩对他求大同存小异吧!你看看我,还有什么不能忍?”

自从第一面交恶,林妙妙和钱三一始终没有改善双边关系。林妙妙最耿耿于怀的,就是不管自己怎样抗议,钱三一从没认真叫过她的名字——“喵喵”,“喵喵喵”,或者是,“哎,那只猫”。钱三一故意冲着林妙妙耸肩,看着她气红的小脸,得意地说:“你这名字真是一点文化底蕴都没有。不过呢,也没啥大不了,名字就是给人叫的,就是一符号嘛。Who cares(谁在乎)?”

“名字如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岂容尔等戏弄嘲笑?犯我名字者,虽远必诛!”林妙妙也不叫钱三一的名字,回敬道,“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钱三一得逞地笑:“请大家注意,教室进来一条恶狗!”

林妙妙恨自己上当,从牙缝里挤出愤怒,“敢问你的名字什么含义,三一三十一,二一添作五,您祖上是账房先生,背珠算口诀?”

钱三一讳莫如深地笑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太深奥了,你恐怕不懂。”

“错,那是一三!不是三一!”

钱三一还是一脸高傲:“No(不)。万物归元才是真,敢问汝知否?”

听他半文半白玄而又玄,林妙妙蒙了,怕露怯,不好意思再问。此后钱三一再拿她名字说事,她一概不接招儿:“我晾着你,我寒碜你,我闪死你!我让你一拳打个空!”

钱三一看林妙妙不回应,转而跟邓小琪聊:“你的名字好听,字义也好,美玉是也。不像有的人,名字总让人产生歧义。”邓小琪心里美,不是因为自己名字好,是因为得到了钱三一的表扬。

林妙妙对钱三一公私分明,以大局为重。她身为班级啦啦队的主力队员,篮球赛的时候能捐弃前嫌,不遗余力地和邓小琪一道加油呐喊,并不因为江天昊是自己的哥们儿、钱三一是仇人就厚此薄彼。江天昊却想借着市高中男篮的联赛进校队,甩掉钱三一。不承想钱三一如影随形,一同进了校队。教练说:“你俩在年级比赛中的配合相当好,在校队也打同样的位置吧。”

校长听闻大惊失色:“钱三一不能进校队!在班里随便打打玩玩算了,千万别搞得像半专业运动员。学校已经有一个江天昊,再多一个还有啥意思?我们缺个高考状元呢!”

钱三一跑去找校长:“如果不让我参加校队,那华罗庚杯赛我也退出。”他还跟他妈裴音谈条件,让他妈去说服校长,以自己按时喝掉“爱心汤”为代价——裴音隔三岔五用虫草、燕窝、石斛、人参炖巨难喝的“爱心汤”给儿子补充体力和精力。

每逢校男篮训练,外班女生在场边眨着星星眼看球时,林妙妙都要跑去像小狗护食一样:“看,我们班男同学很牛吧!江天昊、钱三一都是我们班的!”她特别强调“我们班”三个字,集体荣誉感爆棚,几乎忘却她和钱三一之间所有的不快。

邓小琪很诧异林妙妙这种无级变速。林妙妙解释道:“出了教室的门,那货就是给咱争脸拿分的好同学。即便是狗,那也是咱——们——班——的——狗。”江天昊也一样,家里家外认得很清,上了球场绝对把个人好恶排在集体和大局之后。

在一次与外校的对抗赛中,钱三一遭遇高壮对手的挑战,在对手的粗暴冲撞下身体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后脑勺着地。教练一身冷汗,场外观众一片惊呼!邓小琪甚至吓得把眼睛都闭上了。但见江天昊伸出一条长腿,用脚悠悠然在空中钩了钱三一一下,钱三一踉跄着恢复了重心。但江天昊却付出代价,腿部韧带严重拉伤。

此一役又让江天昊成为校园英雄。他受伤的腿打着醒目的弹力绷带,像一只骄傲的雄袋鼠,在校园里单脚蹦来蹦去。钱三一过意不去,江天昊很地回答:“我是看在队友的分儿上,换了是孙串出,我也一样去救。”

钱三一往他身上扔下课堂笔记:“你落下两节课,看在队友的分儿上,我帮你抄了一份。”

林妙妙买了晚饭,和邓小琪一起去医务室看望江天昊,看见这一幕大感意外:“我没看错吧?这个场面如此大和谐,太阳要打西边出来吗?”

钱三一是那种你求助他会伸手但不会主动帮别人的人。这次帮江天昊抄笔记,是非同寻常的主动示好,已经很突破他的底线。他听到林妙妙的话,表情极不自然。

林妙妙:“江天昊,你那一腿伸得很仗义,大哥,请受小弟一拜。”

江天昊:“哎哎,我那是本能的反应。你别把我夸得像雷锋。”

林妙妙:“本能都是利己的,而你却利他。你听听广播,大家都在夸你,那些点的歌全是送给你的!”

江天昊听了无比受用。“一般一般,全国第三。”他看邓小琪和钱三一,建议道,“不如我们四个一起拜把子?”

邓小琪哂笑:“好土!都什么时代了,还搞这种……”

钱三一说:“我生日比你大,你应该叫我大哥。”

江天昊:“我们四人中,我最先进校,先进门为大。我才是你们大哥。”

两个大哥谈不拢,这个话题于是进行不下去了。

林妙妙说:“两位大哥,菜都凉了,能不能先吃饭再叙齿?”

邓小琪也接着说:“今天买了好多菜,鸡腿鸭掌猪蹄儿,全是以形补形,吃腿补腿。”

听邓小琪这样说,江天昊很高兴:“我一个人哪吃得下这些?你们都吃。”说着递给两个女生鸡腿。邓小琪接在手中没吃,林妙妙却大快朵颐。

钱三一:“我就不吃了。昊子是因为我受的伤,我希望他早点恢复健康,所以,发愿吃素。”林妙妙听到此话就愣了,邓小琪轻轻把鸡腿放回盘里:“钱三一,我跟你一起发愿!”

钱三一:“可是,人家哥们儿都不发愿,我俩也轮不上是吧?”

邓小琪一脸请求:“妙妙,你发愿吧!还能顺道儿减肥呢!”

钱三一摇头:“肉是她的信仰,她断不会为了友谊而改变信仰。”

林妙妙:“我当然能!”想想又说,“一举两得,还能瘦身,何乐不为?多饿几顿就能像小琪这样有九头身啦!”

钱三一坏笑:“从一头身变成九头身,路漫漫其修远兮……”

邓小琪抿嘴一笑。林妙妙恼火地冲钱三一翻白眼。“你以为我吃不了素?!”她赌气地放下鸡腿,又犹豫,“这顿钱都花出去了,不吃也浪费。要不咱们从明天再开始吃素吧?”

江天昊:“说着玩玩的,你还来真的啊?”

钱三一:“我是来真的。老天在上,我钱三一从现在起立志吃素,直到江天昊腿伤痊愈。他一日不康复,我一日不开荤。”

邓小琪赶紧跟在钱三一后面鹦鹉学舌。林妙妙被逼得没办法,只得跟着赌咒:“老天在上,我林妙妙从现在起,立志吃素。我哥们儿江天昊的腿伤一天不好,我就一天不开荤!”

钱三一:“你如果偷吃呢?”

林妙妙:“为什么你单单问我?你怎么不问小琪呢?”

钱三一:“因为我不信你。”

林妙妙:“为什么?!”

邓小琪马上补充:“我如果偷吃,老天爷罚我变成丑八怪。”

钱三一:“我如果偷吃,老天爷罚我智商降到70。”

林妙妙停顿一下说:“我若是偷吃……江天昊不得好死!”

大家爆笑。林妙妙跟江天昊解释:“赌咒发誓不得押上最重要的东西吗?你对于我,就像智商对于钱三一、美丽对于邓小琪那样重要!你要从这个角度理解我刚才的话,就知道我有多么深刻!”

第二天林妙妙就后悔了。

第三天她就扛不住了。

食堂的素菜寡淡无味,林妙妙突然就理解梁山好汉们说的“嘴里都淡出鸟来”的感觉。她肚子里像长了几副牙齿,嘁里咔嚓拼命摩擦胃壁,搞得胃酸反流。林妙妙扒拉着满盘素菜,眼睛尽盯着其他同学盘里的美食,不停问邓小琪:“奶油蛋糕可以吃吧?五香蛋不算荤吧?我只吃铺红烧肉底下的那几片青菜,这总可以吃吧?我能不能让老炊在米饭上浇点肉汤?邓小琪,你真能顶得住不吃肉吗?你是仙女,可以靠光合作用餐风饮露,可我一直在人间啊!”

一直在监督她的钱三一面无表情地说:“林妙妙,你要记得自己的誓言。”

“我又没真吃,我就是问问!说都不让说啦?”见孙串出在一边没眼力见儿地啃排骨,林妙妙把火撒到他身上:“你有没有底线?你这是引诱纵容怂恿鼓励我犯罪!”

孙串出:“排骨惹你,我又没惹你。”

钱三一:“老孙,她现在欲求不满脾气暴躁,你躲她远点。”

林妙妙:“你们都给我闪远点!我疯起来连自己都打!”

熬到晚自习结束回到寝室,林妙妙顾不得洗漱,抓紧时间泡方便面。

邓小琪指着包装上印的牛肉:“我要告诉钱三一,你犯规了。”

林妙妙从清汤寡水里挑出一根面条:“老婆饼里真有老婆?夫妻肺片真有夫妻?蚂蚁上树真有蚂蚁?虎皮青椒真有虎皮?佛跳墙里哪来的佛?墙又在哪里?无知少女!”

钱三一盯了妙妙三天,第四天下午参加训练去了。林妙妙去广播站值班,真是天助我也!她一溜小跑直奔食堂的红烧肉,双手合十,小声嘀咕:“老天爷,我不吃肉真的会死。我修行还没到用我的肉饲他的肉。老天爷,真要惩罚我,你就让江天昊去死吧!——师傅我打两份红烧肉。”

刚把肉递到嘴里,耳边便响起钱三一的大笑:“你果然忍不住!”

林妙妙:“你居然跟踪我?小人行径!”

钱三一:“唉,女人的誓言哪能相信?我这就告诉江天昊,你俩世间最珍贵的友谊,扛不过两份红烧肉!”

林妙妙羞愧:“求求你了,再不吃点儿,今晚我真就挺不过去……”

钱三一一本正经:“你的体形现在吃这个合适吗?”

林妙妙不理他。

钱三一很温柔:“你这就要放弃自己了?”

林妙妙:“我吃我自己的,关你屁事!”

钱三一:“他还那么年轻,你忍心让老天爷收走吗?”说完哈哈大笑。

林妙妙气倒:“你知道自己有多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