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对于安迪来说,转入新学校最令她头疼的,是布鲁斯没和她在一起。从小到大,她都是依靠布鲁斯结交新朋友的。

如今搬到了这里,布鲁斯进了爱姆伍德中学,距离安迪的学校整整一英里远。无依无靠的日子真是又可怕又孤单啊。本来就不会和陌生人相处的安迪,发现自己更加回避了。

入学第一天,一个叫黛比·奥斯汀的金发阳光女生过来问安迪要不要一起玩“跳大绳”。安迪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游戏,但又不好意思承认,于是回答说:“不了,谢谢。”

“来吧,”黛比劝她,“不比‘小绳’难多少,很快就能学会的。”

“我真的不感兴趣。”安迪回答。

黛比郁闷地走开了。安迪恨死自己了,尤其后来她看到一群女孩在跳双绳时。过去在阿尔布开克,她也经常跳,而且真的跳得不错呢,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竟然就是所谓的“跳大绳”。现在搞明白之后,她真想冲过去说:“我也想玩啊!”

虽这么想,但好像总有个东西把她牢牢拴住似的,怎么也做不到。女孩们往她这边一瞧,她就两眼发直,好像根本没看见她们似的。

再也没人来问她要不要一起跳绳了。

于是,安迪在爱姆伍德小学的第一个星期里,一个朋友都没交到。

回到家,她便开始演戏。

“今天在操场上玩得真开心啊。”晚餐时她这么告诉家人,或者就说,“你们要是听过她们给我讲的笑话就好了。”

于是,艾丽丝奶奶对她妈妈说:“琳达,你和约翰真有福气,有个人缘这么好的女儿。那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了呢。”这时,安迪便感觉挺内疚的。

说到底,这世上安迪最挂念的,莫过于贝贝。贝贝和她相处已经三年了,是她八岁那年得到的圣诞礼物。那时贝贝还是只狗宝宝,小得都有点不真实。

她被装在盒子里,放在圣诞树下。盒子是用圣诞节包装纸包起来的,上面留了小孔好让空气流通。安迪撕开包装纸,盒子动了一下。然后,盖子突然被顶开了,贝贝就在里面,灯光把她的小脸映得光彩夺目,她的小鼻子蹭啊蹭,眼睛亮闪闪的,尾巴细细长长的,好像黑色电线一样敲着盒子。

“布鲁斯的礼物是数码相机,我们觉得你可能更喜欢这个。”沃克太太一边说,一边看着女儿吃惊的表情笑了。

妈妈话音刚落,贝贝一下子从盒子里跳进安迪怀中,从那以后,再也没人能把她们分开。很多人可能更喜欢布鲁斯,而不是安迪。贝贝却觉得,世界上再没有谁比得上安迪那么可爱。

安迪放学后离开教室,穿过走道出了门,心里想着,真希望此时贝贝就在我身边。身边其他的男孩女孩们胳膊下夹着书,一边嬉笑吵闹,一边喊着:“等一下,等等我!”看起来,整个学校里,安迪是唯一一个放学后独自回家的人。

假装贝贝就在外面,她告诉自己,假装她就在门外等我呢。

这么一想,她竟感觉好多了。但当她出了门,却并没有小狗等在那儿,于是她又告诉自己,她在远处等着呢,在街上。

等到了街上,她又开始想,不—她不会走那么远的。她还在我家院子角落的狗窝里,盯着人行道,等着我回去呢。

安迪一路上都在想贝贝。她太想贝贝了,甚至开始无法抑制地怀念原来的家。当她回到现在居住的街区时,双眼已噙满泪水,差不多就快放声大哭了。

她沿着人行道走得飞快,双眼直视前方—路过了一排排枫树,在寒冷的深秋,枫叶已开始慢慢变红,然后路过了那座出售中的长满了植物的棕色房子,还有一个废弃的停车场和一所垂下窗帘的黄色房子—最后,她到了通往艾丽丝奶奶家那条整洁的白色小路上。

她停下了脚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走廊台阶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小毛球,好像在等人似的,那是一只小狗。

“贝贝?”安迪轻轻叫道,担心自己太大声会吓跑小狗。

她用手背擦干眼泪,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离它只有一英尺那么远了。

现在那么近,她看清了,根本就不是贝贝,甚至长得一点儿都不像,真的,唯一相似的是都长着一身棕毛,个头儿都很小。这是一只小小的古代牧羊犬,毛又脏又长,乱七八糟。

“你好啊,小狗狗,”安迪温柔地说,“你在等我吗?”

小毛球转过头来,身下另一团小毛球颤巍巍地摆动起来。安迪猜它一定是在摇尾巴。

安迪伸出手,拨开狗狗遮住脸的毛,只见一双圆眼睛安静地瞧着她,明亮又可爱。

“你在这儿干吗呢?等什么呢?”安迪问,“饿吗?来,可怜的小东西,安迪来给你找点吃的。”

她把狗狗抱起来,进了家门,走向厨房。

妈妈正在削胡萝卜。艾丽丝奶奶在楼上睡午觉时,妈妈经常在厨房忙活,这样厨房就好像是她一个人的了。

“安迪,你干什么!”她看见安迪站在门口,就失声尖叫道,“把狗抱出去!”

“可是,妈妈,他饿了,”安迪说,“你难道忍心看着这么个小可爱饿死在门口吗?给他喝点牛奶吧。”

“不行,”沃克太太坚定地说,“给他吃的,他就会以为你让他留下呢,流浪动物都是这样。”

“只喂一点点牛奶,好吗?”安迪乞求道,“求你了,想想看,如果这是贝贝,饿得要命也没人来喂她……”她的眼眶又湿润了。

“他不是贝贝,”沃克太太说,“也许他有个温暖完美的家,只不过是溜出来一会儿而已。赶快带他出去,拍拍他让他走吧,兴许他回到家还能赶上吃晚饭呢。”

“他没有家,”安迪肯定地说,“他没有项圈,没有吊牌,什么都没有。还有,他那么脏,一副不起眼的寒酸相……”

“带他出去,安迪,”沃克太太命令道,“马上!等会儿你艾丽丝奶奶下来看见的话,会喷嚏连天的。这是她家,我们只是客人。我们得顺着她的意思,别给她添麻烦。”

“那好吧。”安迪委屈地把狗狗抱了出去。

“可怜的宝贝儿,”她自言自语道,抱着狗狗来回摇啊摇,“可怜的小东西,没人要啊。”

她打量一下左边的街道,说:“不可能把你放到这边来啊。黄色房子那家人大概去度假了,然后就只剩下废弃停车场和闲置的棕色房子。其他地方更糟。”

再瞧瞧右边,她不禁打了个战:“讨厌的葛登住在那儿,他会把你的腿扯下来的。”

那么前面几条街呢?她注意到了一座灰色的房子,院子里有个秋千,门口停着几辆自行车。“也许在那儿你能找到一个家,”她自我安慰,“至少,这已经是最好的地方了。”

她温柔地抱着小狗,穿过街道来到那座灰色房子前,把他放了下来,轻轻地推了推。然后,为避免他跟上来,她便转身迅速离开,飞奔回去了。

当她跑上台阶时,突然想到:要是贝贝跑掉了怎么办!要是她从阿克提家跑出来找我怎么办!要是她在外面流浪,和那只可怜兮兮的狗狗一样,没人喂她照顾她可怎么办!

这个想法真可怕,甚至连肚子都有点不舒服了。她匆匆忙忙跑回家,冲上楼去回到房间—以前是艾丽丝奶奶的缝纫间,里面有一张折叠沙发床—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床头桌上有一支铅笔和一个便笺本,安迪把它们抓了起来,躺在沙发床上开始写诗。诗的题目叫“贝贝”,灵感倾涌而出,她的铅笔在纸上迅速地移动着:

清晨迷雾浸湿了我的双眼,我独自徘徊,只为寻找那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

每当难过时,安迪就会写诗,到现在她已经写了一大堆了。开心时她也写诗,还有偶尔无聊时,但这些诗就没有悲伤时写得那么空灵。

诗写好了,她便工工整整地誊抄在白纸上,然后寄给《时尚好管家》和《纽约客》,因为她看见爸妈的咖啡桌上有这两本杂志。她九岁时,就投了第一次稿。也不知她从哪里得知的,莎士比亚十一岁那年写成了第一部戏剧,于是她下定决心,要是到十一岁还一首诗都没发表,就放弃写作,干点别的吧。

有时诗很难写,有时却很好写。但因为她内心激昂,并且洋溢着灵感,于是慢慢地她发现,写起诗来竟能驾轻就熟了。

她甚至想都不用想,文字便一个个洒落到了纸上。

刚写完最后一行,就有人敲响了门。

“安迪?”是布鲁斯的声音,“妈妈叫你下来摆桌子。”

“该吃饭了吗?”安迪惊讶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窗外已然暮色四合,“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她把便笺纸夹进本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感觉不错,仿佛内心所有的不愉快都尘封进了那页纸中。她把本子扔在桌上,离开房间下楼去了。

这时,外面开始下雨了。一开始只是毛毛细雨,那细微的雨声轻轻地、温柔地抚摸着屋顶。等她摆好餐巾和餐具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

“我去看看楼上的窗户,”布鲁斯说着便上了二楼。“爸爸回来了,”他向楼下喊道,“我看见他的车了。”

“希望他带伞了。”沃克太太还在厨房帮艾丽丝奶奶捣土豆泥。

大雨敲打着鼓点,淹没了汽车的声音,但当沃克先生走上台阶时,他们还是听到了他重重的脚步声。安迪连忙跑去打开门。

雨水从他身上滴下来,他像在门厅里那样,肆无忌惮地抖了抖身子,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错,失声叫道:“天哪,地毯!”

“快—拿上报纸!浴巾!布鲁斯,快去拿几条毛巾!”艾丽丝奶奶慌张地从厨房出来,握着洗碗布的一角,无助地擦着白净地毯上的水迹。

安迪望着爸爸背后,雨水坠落到地面上来,那气势就像瀑布一样壮观。沃克先生把脸上湿淋淋的头发捋开。布鲁斯冲下楼来,手里拿着一堆毛巾。沃克太太急忙从厨房拿了一卷卫生纸,她的脸上写满了抱歉。

“天哪,”她说,“希望地毯不会留下印子。”

大家忙作一团,有一样东西他们都没看见,只有安迪看见了,她张开嘴巴,却什么都没说。我一个字也不会说的,她想。那只棕色小狗浑身湿溻溻的,窜进了门,一会儿在爸爸脚边,一会儿跑到客厅,一会儿又跑上楼,蹦蹦跳跳地跑来跑去。

原文Double Trouble,是一种多人参与的跳绳游戏,由两名摇绳者左右手各持一条绳子,同时摇起来。下文中黛比提到的“小绳”即指只跳一根绳。

具有过敏体质的人,过敏时常常打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