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没趣

闻听陆宝宝和张东昱分手,张家长辈极度失望。作为这桩婚事的媒人,心有不甘的工会主席企图出马游说陆宝宝回心转意。后来,不知道张东昱跟她说了什么,张主席被摁住了。

陆教授听说之后也深感惋惜,再三追问陆宝宝原因,陆宝宝一个劲儿跟她打马虎眼。陆教授灵机一动,自作主张打电话给张主席,想请她出面说和张东昱和陆宝宝复合。

张主席正一肚子邪火找不到出气孔呢,陆教授这可真叫送上门来。愤懑的张主席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三言两语噼里啪啦就把杜拉拉和张东昱的情史倒了个底朝天,末了她请教陆教授这个中人该如何做才好?

陆教授哪有这个思想准备,急怒攻心,电话一撂人就倒了。得亏不是周末,小郭在家,赶紧打120叫来了急救车,小郭挺聪明,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她没有急着找远在广州的王伟,而是慌不迭地打电话通知了陆宝宝的父亲和陆教授的单位。

陆宝宝的父亲打来电话报信的时候,拉拉和王伟下班刚回到家,拉拉听王伟叫了声舅舅,对方急促地讲了两句什么,王伟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从王伟跟对方的对答中拉拉已经明白了大半—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陆教授知道了她和张东昱的事。听说人直接拉进了手术室,拉拉的脸也绿了,恍惚中她听到自己的心像一个玻璃杯那样砰地跌落到了冰冰凉的水泥地上。

王伟放下电话就上携程买机票,所幸当晚九点广州飞北京的最后一个航班还有座位。买好了机票,王伟开始收拾行装,整个过程中,拉拉一直一言不发地站在卧室门边看着王伟,她不敢靠王伟太近。

王伟三下两下就收拾好行李,他准备出门了。这时候拉拉才走近两步,怯生生地说了句:“我也去。”王伟没看她,自顾自背起包说,你去干嘛,去了也帮不上忙。拉拉看出王伟绝对没有可能带上自己了,只得退而求其次,她恳求道:“那我开车送你去机场?”王伟大步流星直接往外走,扔下三个字:“不用了。”

王伟走了。拉拉一个人手足无措地在房子里来回打了几圈转,心底涌起从未有过的张皇和凄凉。她竭力稳住心神,开始上网搜索脑溢血的后果,越搜心越慌,越搜气越短。

拉拉发了一会儿呆,终于下定了决心,就算招王伟白眼,她也得赶去北京,哪怕她的婚姻就此结束,她至少要看一眼陆教授,当面说一声对不起。

拉拉打电话给黄国栋请假,黄国栋听出她情绪很不好,关心了她几句,她就崩溃了,眼泪刷地顺着脸颊就下来了,哽咽得语不成句。黄国栋对拉拉的失态大感意外,以为拉拉单纯是因为婆媳感情特别好才导致情绪失控。

小郭附在王伟耳边低声告诉他,拉拉来了,在外面走廊里等他。王伟吃了一惊,眉头一皱,他看了看病床上的陆教授,交待小郭说,我出去一下,你看着点。

两人一照面,王伟劈头就说,不是让你别来吗?“妈怎么样了?”拉拉硬着头皮问了一句。

不知怎么的,王伟的思想忽然开小差了,他想到拉拉对他提起陆教授的时候,从来不说“妈”如何如何,而总是说“你妈”如何如何。

拉拉又问了一句:“手术顺利吗?”王伟才回过神来,说,顺利。拉拉说那就好。王伟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说:“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就好了,还在重症监护室待着呢,人都还昏迷着。”

拉拉一时语塞,她想不到既吉祥如意又不显得轻描淡写的话,踌躇了一下老老实实地问:“不会留下后遗症吧?”

王伟叹了口气说:“说不准。现在先得看人什么时候苏醒过来。医生说,就算能过这一关,一半以上的概率会留下后遗症。”拉拉难过地“哦”了一声,接不上话了。

王伟问她,你是住酒店还是住家里?拉拉嗫嚅道,我都可以。

王伟把家里的钥匙递给拉拉说:“随便你,你自己决定吧。我和小郭这些天都要跑医院,你自己照顾自己。我得回病房了。”

王伟转身要走,拉拉忙叫住他,王伟皱了皱眉说,你还有什么事儿?拉拉鼓起勇气说:“我想,现在妈需要人陪护,我留下来,好歹能替替你。”

王伟看了拉拉一眼,说:“医生说了,接下来二十天很关键,得让病人静养,绝对不能再刺激她了。张大姑现在懊悔得不行,我让她别来,免得老太太一醒来看到她又气昏过去。可她说了,要不每天来偷偷看一眼,她也没法活了—你去,碰上了不方便。”

王伟话还没说完,拉拉的脸就“腾”地红了,她讪讪地恳求王伟:“我真的想上去看一看妈,我什么也不说,就待一小会儿。”

一丝苦笑浮上王伟的脸颊,他说:“你说也没用,她现在意识都不清醒。”拉拉咬咬牙说,我只看一眼。

陆教授躺在病床上,没有一点意识,身上插了好几根管子,边上是一堆的仪器把人围在当中。拉拉一看差点没掉下泪来,这还是那个教训她要提防卵子老化的核物理学家吗?王伟拉了她一把,意思人你已经看到了,该走了。拉拉只得跟着王伟离开。

王伟把拉拉送到楼梯口,拉拉问王伟,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没有时间陪你。我妈现在吉凶未卜,你刚才也看到了,她那副惨样!我是真没脸向我爸交待呀,把我妈照顾成这个样子。” 王伟难受地说,“老实说,现在我只能为人子,没有精力为人夫。”

拉拉被王伟说得很不好受,她尴尬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给你和小郭准备点吃的。”

王伟打断她说:“我看,要不你过两天就回广州吧,你公司里事情不少,在这儿又搭不上手,白耽误工夫没必要。”拉拉说,我不走。王伟心想,随你便,看你能坚持多久,你这种要当总监的大忙人,别说是婆婆病危,恐怕就是亲妈病危,你也守不过两星期去。

接下来的日子,王伟基本都守在医院里,小郭也跟着在医院帮忙,除了晚上睡觉,她很少回来。拉拉一个人闷在家里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

有时候拉拉早上起床看见王伟换下来的衣服才发现他前一天晚上回来洗过澡了,至于具体什么时间回来的什么时间又走的,她一点儿不知道。有一次,拉拉好不容易碰上王伟回家,却见他眼窝深陷,一脸的疲惫,话都懒得说。看着王伟和小郭忙碌奔波,自己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显得特多余,拉拉又尴尬又难受,尤其是和小郭照面的时候。

小郭虽然文化不高,但人很能干,情商还特别高,该她管的事情她眼里很是有活,不该她管的事情她一个字不多说,比如她从不问拉拉为什么不去医院看陆教授,这让拉拉对小郭非常感激。

小郭向拉拉讲述过陆教授那天为什么打电话给张大姑的事情,她其实已经知道张大姑说了什么,但她对拉拉只字不提,只说两个老太太在电话里不太愉快。拉拉听的时候,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

过了几天,有一天晚上小郭回来高兴地告诉拉拉:“陆教授醒过来了,能认人了,王伟跟她说话她都明白。”

拉拉心里一阵狂跳,紧张得舌头都捋不直了,结结巴巴地问小郭:“有、有、有没有后遗症?”

小郭谨慎地说:“好像说话说不清。”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一出口,小郭就后悔了,马上又改口道:“有没有后遗症我也不知道,大夫应该会交待王伟的吧。”

拉拉忙问手脚能不能动,小郭犹豫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说自己弄不清楚,因为医生不让陆教授多说话也不让陆教授下床。拉拉不信小郭不知道,她就在病人边上,病人四肢有没有活动障碍总看得到的。可拉拉越是追问,小郭越是装傻,什么也问不出来。

这一来,拉拉实在忍不住了,她迫不及待地想去医院看一眼,弄清楚情况到底怎样了。拉拉生怕王伟不同意,第二天,她没有和王伟打招呼,自己一个人悄悄上医院去了。等摸到病房门口,拉拉并不敢造次擅入,她害怕陆教授看到她受刺激,别又晕过去了,那她杜拉拉可就真成了十恶不赦了。

拉拉在病房附近心事重重地徘徊来徘徊去。开始,她想打小郭的手机,把小郭叫出来问问里面是否方便。作为儿媳这么去求一个护工,当然是颜面扫地,可拉拉已经顾不得那许多了,脸皮都可以不要了,还在乎厚一点吗?问题是,拉拉想,小郭那个人谨慎得很,一定不肯多管这个闲事的。拉拉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打王伟的手机。让他说几句难听的她有思想准备,就怕王伟不肯跟她多唆,直接轰她走。

拉拉来的时候勇气鼓得足足的,这会儿自己一设想各种可能性,又踌躇起来。她退而求其次地盘算着,不让见也没关系,好歹可以当面问问王伟,婆婆的病情到底怎样了?哪怕多嘴讨人嫌呢,不闻不问才不是东西。

拉拉正自己想得出神,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拉拉吗?”拉拉这一惊几乎魂飞魄散,不知道是撞见谁了,她猛地转过身来,面前赫然立着的正是陆宝宝父女俩。

陆宝宝的父亲是一个离休的老军人,虽然年过六旬,却依然保持着军人挺拔的身姿,眉宇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霸气。拉拉见过他几次,赶紧低眉顺眼地叫了一声“舅舅”。

陆父问道:“来看你妈?”拉拉恭恭敬敬地回答说:“是的。”说着,她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往病房门口扫了一眼,陆父看在眼里,问她:“那你怎么不进去?”拉拉咬了咬嘴唇老老实实地交待说:“我怕我进去不合适,担心惹我妈生气。”陆父点点头,又问她:“王伟知道你来了吗?”拉拉摇摇头,我没告诉他。

陆父叹了口气,招呼拉拉道,来,你随我来,舅舅跟你说两句。拉拉跟着老头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陆宝宝拉开一点距离跟着他们,她一直没有说话,站在几步开外看着。

陆父说:“拉拉呀,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情我不懂,也管不了。你和王伟以后会怎么样,还能不能过下去,那都不是我说得上来的。但是,我想请你帮个忙,不要再刺激王伟他妈妈了。好好的一个家弄成这个样子,已经够惨的了!拉拉,听我一句劝,你还是回避了吧,最好现在就离开北京回广州去吧。等过了这半年,再说。”

拉拉含泪解释:“舅舅,我只是想知道,我妈的病情怎样了?”

陆父叹气道:“唉,我都听不明白她讲话了!”老人红了眼圈,不想再说下去,他对拉拉摆摆手道:“唉!走吧!千万别让王伟他妈再看见你,人只有一条命,没了就再也见不着了。拉拉,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你也有爹有妈,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道理你一定明白吧?”

虽然从小郭语焉不详的回答中,拉拉已经预感到情况不妙,这时候当面从陆父嘴里得到证实,拉拉还是一下子变得面如死灰,尤其陆父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更是让她心如刀绞,她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跟傻了似的。

陆宝宝看拉拉那副神情有些于心不忍,她走上几步,小声劝父亲道:“爸,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拉拉。都是那张大姑缺德!”

老头一把甩开女儿的手,厉声训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鸟!离我远点儿!”陆宝宝脸色一变,掉头就走。老头气得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容易喘息稍定,他“哼”了一声,倒背双手气咻咻地走开了。撇下拉拉一人站在那里,只感到千分的心灰万分的没趣。

拉拉硬着头皮在北京又待了几天,夜里也不敢睡死,竖起耳朵听着从大街上远远儿传来的各种动静,还不时从床上起来往窗外探头,就怕错过王伟回来。可是王伟一直没有回家,连换洗衣服都是由小郭来来回回给他带的。

再说拉拉请假后,公司里的事情,但凡通过邮件能处理的她每天都上网及时处理,邮件不能处理的急事大事,就由黄国栋顶替她。SH中国正在筹备架构改组,这一阵子黄国栋手边事情特别多,她这一走也有十天了,黄国栋开始委婉地催她回去。

广州那边一再催促,北京这边又直言不讳地轰她走人,拉拉终于决定离开。她打王伟手机,王伟没有接,直接把电话给掐了。过了一个多小时他打回来了,问她什么事。拉拉说要回去了。王伟问她票买了没有,拉拉说买好了,明天中午的航班。王伟沉默了一下说,回去吧,在这儿干耗着也不是个事儿。

那天晚上,拉拉收拾好了行李,一个人趴在窗前的桌子上发愣。偌大的房子就她一个人,房间里静得让人心里发慌,就像把握不住前途看不到希望那样。

王伟是什么时候进屋的拉拉一点儿不知道,她感到有人在轻轻推她,睡眼朦胧地抬起头来才发现王伟正站在面前,她一时产生了错觉,竟以为两个人一起在他们广州的家里。

等到清醒过来,拉拉霍地立起来,问王伟吃晚饭了没有,王伟点点头,拉了张椅子在边上坐下,拉拉一下子敏感到了他的味道,不知怎么的她特别想好好地闻一闻他,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她不得不暗骂了一声自己不害臊。她给他泡了一杯茶,他接过去捧在手里,没有喝,他低头看茶,她默默看他。过一会儿王伟抬起头来说,我回来看看你,明天送不了你。拉拉“嗯”了一声,想给他一个微笑,但是没能成功地笑出来。

王伟问拉拉,舅舅说你去过医院?她点点头,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陆父的声音:“你和王伟以后会怎么样,还能不能过下去,那都不是我说得上来的。但是,我想请你帮个忙,不要再刺激王伟他妈妈了。好好的一个家弄成这个样子,已经够惨的了!” 她赶紧晃了晃脑袋不让自己再去想那天的对话。

看着王伟消瘦了不少,拉拉心疼地问他,你自己身体还好吗?王伟说,我没事儿。她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摸他的脸颊,却又感到他会避开,只好硬生生地忍住了。

谈话的节奏很慢,两人似乎不约而同地在回避着什么。

拉拉有些紧张,她一边猜测着王伟晚上还回不回医院,一边脑子里产生了一个近似迷信的念头,她相信,王伟今晚是否留下对他们俩的未来非常重要,他留,他们的婚姻就能越过这道坎儿继续向前,他走,那么他们共同的前途将变得非常渺茫。

王伟穿得整整齐齐,不仅没有宽衣的意思,而且他的坐姿让人感到他正处在一个有约束的环境中,带着几分正式几分注意,那不是一个人在自己家里、在太太面前的坐姿。这让拉拉暗自绝望。

后来,王伟终于说,我该回医院了。拉拉一肚子想留他的话说不出口,她被动地跟着王伟站起身,送他到门口。王伟转身拦住她说不早了,你别出来了。她温顺地站住了,微笑着说路上小心。

王伟看出拉拉的凄惶不安和故作镇静—自从得知母亲脑溢血,沉重压抑和不知所措使得他不愿意去面对她,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心疼她了。可他仍然说不出她需要的话,他知道她需要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做到,所以只好什么都不说。

拉拉目不转睛地看着王伟,她想说我爱你,特别想说,可是嘴唇张了几次也没说出来,这是她第一次深刻地了解,即使非常非常“我爱你”,有时候就是说不出来。

第二天临出门前,拉拉发了条手机短信通知王伟:“我回广州了。妈妈的事情,非常对不起。”拉拉想,短信有短信的好处,王伟要是不想和她多唆,那么他只消简单地回一条短信就足以打发她,他甚至可以干脆不予理睬,反之,如果他还在意她的感受,那么他收到短信后自然会打来电话。

短信发送出去后,王伟半天没有回音。拉拉不死心,去机场的路上她一直把手机拿在手上,隔不上十秒钟她就要低头看看手机。可是直到要登机了,王伟还是没有回复,拉拉只好准备关机。可就在这时,手机忽然一颤,拉拉的心跟着一阵狂跳,低头一看真是王伟的短信来了!她面色绯红哆哆嗦嗦地打开了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收到”。

倒是陆宝宝听说拉拉离开北京,后来给她发了条短信:“别太担心,姑姑还是有希望康复的。”拉拉淡淡地回复:“谢谢”。

拉拉不想和陆宝宝多唆,她清楚地记得,在零八年春节举办婚礼前,她再三向王伟提议,把事情向陆教授说明以争取主动,可是当时王伟听了陆宝宝的主意,错过了那次机会。这些天拉拉不止一次感慨地想,如果当时就说了,也许和王伟的婚礼就办不成了,可是无论如何,不会比现在更糟。

事到如今,拉拉不想怪谁,但是她觉得她有权利选择不和谁做朋友。

在过去的两年里,她和王伟吵架的理由十分芜杂,以至于当事人杜拉拉本人也诧异于自己的好斗,但是其中三分之二的争吵根由正是陆宝宝,而陆宝宝至少算不上完全无辜,这点拉拉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