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患得患失

拉拉和童家明合写的那本案例分析《毕业头三年》,本来他们主要想用于配合童家明公司的商业性培训,后来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被出版商看中,两人商量了一下,童家明认为能正式出版对教材的权威性和影响力是一件好事情,拉拉对书花了很多心思,也乐于扩大分享面,结果他们自己还没开始用就直接上架卖了,并且卖得出乎意料的好。不足半年,光是稿费拉拉就进账了五十多万,童家明也分到了将近三十万。另外,童家明在一线城市选择了几家高校做宣讲也很成功,为他们在北京和上海的商业性培训先打了个不错的底子。风助火势,火借风势,用童家明的话说,他们的事业如火如荼。

然而,拉拉却被这如火如荼弄得惴惴不安。她问王伟,你说,人家会不会看出是我写的?王伟说,你们不是用了笔名吗?谁会想得到是你写的!

拉拉把书哗啦哗啦一阵猛翻,越翻越不放心,指给王伟看:“瞧!这个观点,还有这个,典型的DB式价值观呀!太‘DB’了!还有这些,都是童家明在DB做校园招聘时的那套东西,行内人很容易看出来的。”

王伟发笑道:“拉拉,你以为你俩能有多火?以至于行内人都注意到这么一本案例分析?你看,你和童家明已经得了不少稿费,我估计,差不多了,要不了多久这书就该卖不动了。”

拉拉大摇其头:“你不知道,童家明做校园宣讲,老是扯上《毕业头三年》—都知道当年做管理培训生项目,就是我和他两个合作的,这样人家很容易顺藤摸瓜的。”

王伟说,那你也不能不让他讲呀。你们做就业辅导,不到高校讲,到哪里讲!

拉拉埋怨起来:“都怪你!当时我就担心内容会不会太‘DB’,暴露了我们,就是你,信誓旦旦地跟我胡说什么一点儿不‘DB’,而且是‘现实主义的职场教育’。我上你当了!哪天SH有人知道了,你让我还怎么混?”

王伟有点儿理亏,索性耍赖说:“知道就知道,就是你写的,怎么了?”

拉拉没好气地说:“说得轻巧!换了你是我,我不信你没压力。”

王伟满面笑容地劝拉拉:“要我说,你和童家明搭档挺好,也许真能大热,总监做不做都不打紧。”

拉拉恼火地瞪了王伟一眼:“一边儿去!”

王伟笑道,童家明不是说,有人要买第二部的出版权,催你们接着写吗?这可是个机会。再说,做就业辅导,不也挺符合你的理想吗?

拉拉心里七上八下,想了半天也拿不出个决断,长叹一声:“眼前不是想拼一拼总监吗?我离这个位置已经前所未有的近,怎么可能在节骨眼上放弃?”

王伟说,你只是在大公司待惯了,一下让你从里边出来,你有些害怕罢了。拉拉心里烦,把冷气被往脑袋上一盖,整个人裹着被子从床的这边滚到另一边,她瓮声瓮气地嚷了一句:“不活了!”

王伟跟过去,轻轻推了推那个被卷:“行啦,不纠结了,咱接着为总监奋斗!理想嘛,等哪天有空了再谈不迟。”

眨眼到了六月,广州的天气已经变得很热了,拉拉打发行政主管陈立又去探望了一次马莱。陈立回来告诉拉拉,小孩的体重已经长到了六斤,个头和那些足月出生的孩子看上去差不多,只是听力的情况仍然未见起色,为此家里的大人一个个都愁眉不展。

不安纠缠着拉拉,她对此事讳莫如深,和谁都不愿意多谈,对王伟更是从头到尾只字未提。

六月中旬,王伟想回北京看陆教授,拉拉正巧也要到北京开会,两人索性一起回了一趟北京。陆教授好不容易逮到拉拉,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再次郑重强调要警惕卵子老化。王伟怕拉拉尴尬,忙打岔道:“孩子漂亮不漂亮聪明不聪明都不打紧,只要健康正常就行。”

陆教授马上说:“卵子要是老化了,怎么保证生出来的孩子健康正常?孩子要是不理想,做父母的就永远别想得到安宁。”

陆教授最后那句话说中了拉拉的心病,她就怕听这个。拉拉的思想开小差了,她心不在焉地木着张脸,对陆教授的警告不置一词。陆教授把拉拉的身体语言理解为一种对抗,不由大为不悦。王伟也觉得拉拉表现得太过任性,老太太就算话说得不好听一点,出发点总是好的,做小辈的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也敷衍两句,何必当场拉脸。王伟偷偷用胳膊肘顶了一下拉拉,拉拉醒过神来,敷衍道:“我知道了,妈。我会抓紧的。”

陆教授也想给自己找台阶下,就和解地说:“我不是针对你,拉拉,我是泛泛而谈。”

拉拉“嗯”了一声,又没话了,她的思想控制不住地再次飞到了马莱母女的身上。

陆教授本来想做个和解姿态,事情就算过去了,拉拉的惜字如金却让她更不痛快了。老太太想,我做长辈的主动跟你解释,你怎么也得有所表示吧?就一个“嗯”字算什么呀!难道还要我来跟你说软话赔不是不成?

陆教授心里不痛快,站起身淡淡地说了句,我困了,你们也早点休息。王伟猜到母亲不高兴,想跟过去劝慰两句,被陆教授挡住了。

两口子回到自己的房间,王伟把门一关,就质问拉拉:“我说你今晚怎么回事儿?我妈就算说话过了点,她又没有恶意。”

拉拉说,我也没说她有恶意呀。

“那你就不能给她一点笑脸?”

“我不是已经答应抓紧了吗?干嘛非得嬉皮笑脸。”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你刚才啥态度你自己心里明白。”

“你要看我不顺眼,我去住酒店好了!”

“你去呀,没人拦着你。”

“我还真去了。”拉拉起身就往门边走。王伟慌了,拉拉要真走了,明天怎么和老太太交待。他一个箭步窜到门边堵住了门。

“呵呵,看到了吧,还是有人要拦我。”拉拉得意地笑,转身又坐回床上,王伟仍然警惕地站在门边。拉拉暗自感到好笑,她开始一件一件地把衣服从行李箱里去取出来挂进衣橱,王伟这才放下心来,走到一边坐下,看拉拉走来走去地收拾衣物。

王伟仔细观察了几分钟,感到拉拉似乎情绪还行,便起身走到拉拉身后抱住她吻了一下。拉拉瞟了他一眼说,都是自己人,用不着使美男计,有什么话就说吧。

王伟满面笑容:“拉拉,你明天对我妈能不能温顺一点?她的观点,你要是觉得不对完全可以不听,但是你也应该捍卫她发言的权利嘛。”

拉拉要挟说,那要看你的表现了。王伟气得在身后攥紧拳头,拉拉拖长了声音问他:“怎么样呀?”这不是吵架的地方,王伟勉强笑道,没问题。拉拉得意地“哼”了一声:“我看你敢跟我抡拳头!”王伟申辩道哪儿有,拉拉说当我没看见!

第二天早上,拉拉一起床就先洗了个澡,她香气四溢地从卫生间走出来,志得意满地从衣橱里取出那条“光华四射”的MaxMara连衣裙套上。

这条裙子是去年秋天王伟从欧洲给她带回来的,拉拉特别喜欢,可惜当时她太胖穿不进,只好忍了大半年,经过努力,现在拉拉已经瘦了一些,这次到北京开会,拉拉决心要穿上这条裙子来个惊艳亮相。

裙子是真丝料子的,滑溜溜地顺着拉拉的双肩往下坠落,唯一的问题是左侧腰的拉链怎么也拉不上。拉拉努力了半天,拉链没拉上,汗倒出来了,她着急地嚷了一嗓子:“王伟!”

王伟在外面一听不对,进房间一瞧,差点儿笑出来:“小心把裙子给拉爆了,这可是娇贵的真丝料子。”

拉拉冲他使劲招手:“别干站着不动呀,快来帮我把拉链拉上。”

王伟为难地“?”了一声,拉拉催促道:“快点呀!”

王伟走上前去研究了一番,仍然不知从何下手,小心翼翼地试了一下,更加发怵:“难度有点高,拉链刮到你怎么办?要不,你换条裙子?”

拉拉坚定地说:“我不换!这件气派!”

王伟看拉拉誓不罢休的劲头儿,只得说:“好吧,你抱住床架吸一口气,我来拉。”

拉拉如言双手抱住床架深吸一口气后屏住呼吸,王伟配合着她的呼吸,一手往下拽住裙腰,另一只手使劲儿往上一提,“嗖”的一声,拉链像火箭发射似的猛地拉上了。尽管王伟十二分的小心了,拉链还是不轻不重地刮了拉拉一下,拉拉没吭声,王伟倒吓了一跳,忙问她:“伤到没有?”

拉拉呼出一口长气,跌坐在床沿上,哼哼唧唧地说:“还好,没皮开肉绽吧。”

王伟四下里一扫,见拉拉似乎没打算带行李箱,只用一个单肩包装了换洗内衣和睡衣而已,王伟忍不住建议她:“你不多带条连衣裙换洗?”

拉拉心不在焉地说:“只住一晚酒店,明天下午开完会就解散,我懒得带行李箱了。这单肩包这么点儿大,回头还得放个化妆包进去,哪里还塞得下连衣裙。”

王伟不赞成地摇摇头:“晚上睡觉你总得脱下这裙子换上睡衣吧?刚才我帮你拉都费了那么大劲儿,靠你自己,明早怎么把这条裙子的拉链拉上?”

拉拉忙着在镜子前左顾右盼,一面说:“酒店冷气足,热胀冷缩,我在酒店的房间里,身子能比现在小一些,到时候我屏住呼吸,自己就能把拉链给拉上了。这拉链结实得很,拉不爆的。”

王伟不放心,劝道:“我看够呛。万一你自己拉不上呢?”

拉拉却充满必胜的决心:“拉得上!一定拉得上!晚餐我少吃些,过一晚上,明早我还能再瘦点儿!”

王伟看看拉拉,穿上裙子后果真是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其本人从精神上已经达到一顾倾城,二顾倾国的境界了,王伟只得由她去了。

王伟忍着笑走出卧室,这才发现母亲正站在客厅里。

“啥事儿呀,她那么大呼小叫地喊你?”陆教授问儿子。

王伟打马虎眼儿说:“没啥,让我帮着找个文件。”

陆教授不以为然:“你又不是她助理,她的文件在哪里怎么还管你要呢?”

王伟解释说:“昨儿我确实动过她东西,再说她这不是赶着要去开会嘛。”

陆教授说:“周末还开会!幸亏她只是个经理,她要是总理,你们这日子该怎么过!”

王伟担心拉拉听见,正想把母亲哄开,拉拉开门出来了。陆教授一看她穿着那条连衣裙,华光四射贵气逼人的样子,就说:“拉拉,你这是要去开会呐?”

拉拉笑道:“妈,是的。”

陆教授说:“裙子很漂亮,你要不说,我还以为是去参加晚宴呢。”说罢,老太太自顾自走开了。拉拉看了王伟一眼,王伟给她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昨晚你答应过我的。

拉拉跟在陆教授屁股后面,笑眯眯地说:“妈,我去开会了,今晚住在酒店不回来,明晚回来陪您吃饭。”

陆教授拿出婆婆的派头“嗯”了一声。

从北京回到广州后不久,有一天拉拉有事去找李卫东,李卫东正打电话,拉拉一眼看到,在李卫东的手提电脑旁边,赫然放着一本《毕业头三年》。

两人正常地谈完了该谈的事情,拉拉就回自己办公室了,她希望自己的脸上没有显出异样,但是对此并没有多少信心,那颗心正没出息地在她的胸膛里扑腾,折腾得她肝都发颤。

当天晚上回家,拉拉把事情告诉了王伟。她愁眉苦脸地说:“怎么办?八成让李卫东给嗅出点什么来了。”

拉拉一说,王伟就意识到李卫东是先听说了什么,才去看这本书的,不然凭他一个成熟的HR经理,哪里会有兴趣看这种科普性质的职场案例分析。但是看拉拉已经很紧张了,而且,如今书已经卖得遍地都是,想修改也修改不了,王伟只得安慰拉拉道:“李卫东也许就是一时兴起,随便翻翻的。你不用自己吓自己。”

拉拉根本不信,她责怪王伟道:“我再也不听你糊弄我了。当初就是听信了你的话,我才大意了。不然肯定能把内容处理得更模糊点。”

王伟能理解拉拉现在感受到的压力,所以一开始,他还尽量忍着由拉拉去说,可是拉拉越说火越大,用词的激烈程度不断上升,王伟终于被她给说毛了,把手中的书一扔道:“你是成年人,做什么事情之前自己先想清楚,不要出了纰漏就开始埋怨这个埋怨那个。你既然那么担心搞副业会影响你升总监,当初就不该答应童家明合伙做什么就业辅导!”

拉拉被王伟一说,自觉理屈,但嘴上还是不肯承认:“我答应童家明是做幕后工作,抛头露面的事情都由他来。”

王伟说:“你想躲在他身后过一过你的理想瘾,这我可以理解,但是你没躲好,就只能怨自己。躲有躲得好的也有躲不好的,你早就该想到,鱼和熊掌不可得兼的情况下,要如何做出选择。而不是等做都做了,才来患得患失。”

拉拉沿着大路说不过王伟,马上一拐弯上了岔路:“我是没想清楚就行动了。现在我也没说后悔呀,我只是感到很有压力—在自己的家里,说句大实话都不行吗?求点安慰都不行吗?”

“你有压力,我不也宽慰你了么?你把气往我身上撒,我不也承受了吗?”

“那你现在教训我干嘛?你这算是哪门子为夫之道?”

王伟觉得这架再往下吵已经没啥意思了,跑题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他赌气说:“从现在起,我禁言。我在自己的家里,我有沉默的权力吧?”

结果,两个人都很不痛快,一连几天,谁也不搭理谁。拉拉不比王伟,王伟本来话就少,不说就不说,拉拉可是不说话就难受,尽管如此她还是使劲坚持,不能先开口,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一年一度的年度加薪批下来了,按SH 的规矩,新工资七月一日起就生效了。

黄国栋恪守平衡原则,杜拉拉和李卫东的工资他一人给加了一千七

百元,谁也不比谁少一分,谁也不比谁多一分,免得多了少了生出事端。

但是这就像永远不分胜负的比赛,让两个实力相当拼命较着劲的选手在无话可说之后,产生了一种单调乏味之感。李卫东对这个加幅也不够满意,当着拉拉的面,他半开玩笑地和黄国栋说出了这个意思。拉拉因为现在经济条件还不错,光是稿费分成就每个月十来万地往她账户里打,所以她对加薪已经不太敏感,但是心里也觉得这个增加幅度确实很一般,以上一年的底薪数字为基数,这次加的连百分之八都不到。

黄国栋有黄国栋的想法,他觉得单看年度加薪,是加得不怎么样,但是这两个人在三月一号刚加过一次工资,两次合起来就不算少了,七七八八加起来,如今这两人的年薪差不多四十万了。黄国栋想,也不能一下加得太多了,不然以后拿什么来激励他们。当然,他也能猜到两个高级经理的观点,三月份加薪是因为升职,七月份加薪是因为年度绩效表现,一码归一码。

反正是各有各的想法,又都不好摆出来争长论短,就马马虎虎地过去了。

总算也有好消息,有一天,陈立喜滋滋地来向拉拉报喜,马莱女儿的听力终于过关了!拉拉心里一块石头咯噔一声落了地,喃喃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更让拉拉高兴的是,马莱自己打电话给她,告诉她小孩没事了。自从马莱早产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和拉拉讲话,之前拉拉两次曾打电话问候,马莱都不肯接,每次都是由她先生应酬拉拉的。再次听到马莱的声音,拉拉竟有劫后余生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