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平衡木

陆宝宝因为一些生意上的事情要料理,打春节起就一直待在北京,直到三月中旬,她才又来广州。一见面就告诉王伟:她走的前一天去看陆教授,结果发现陆教授脸色不太好,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估计是因为天气不好,老太太心脏不舒服。陆宝宝说,她走之前已经跟钟点工小郭说好了,请她帮帮忙,这几天晚上就住在王伟家,这样陆教授身边好有个照应。

尽管陆宝宝说了问题不严重,有什么事情,小郭会打电话来广州,王伟还是很不放心,赶紧打电话回去。陆教授在打盹,小郭接的电话,王伟问她陆教授身体怎么样了,小郭说前两天脸色看着有些苍白,歇了两天已经好些了。两人正说着,陆教授醒了,小郭忙把无绳电话递给陆教授。陆教授有气无力地叹气:“唉—放心吧!没什么大事儿,且死不了呢。”王伟听了心里挺不是个滋味,勉强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当天晚上王伟告诉拉拉,陆教授心脏病犯了,他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回北京。拉拉吓一跳,赶紧帮着收拾行李。吃晚饭的时候,王伟还想着陆教授那一声叹息“且死不了呢”,他情绪不高,随便吃了点儿就放下了筷子。拉拉见状安慰他说,你别太着急,你妈身边不是有小郭在嘛。王伟反驳说,那能一样吗?你要是住院了,医生护士能代替得了家里人吗?拉拉本来是好心不料当头被王伟硬邦邦顶了个仰面八叉,她自我解嘲地干笑了一下,知道王伟心里烦,也没计较,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让你别太着急。

第二天一早王伟就匆匆起身去赶飞机。拉拉睡眼朦胧,穿着睡衣送到门口。王伟已经走到电梯口了,想起来什么,又转回来嘱咐拉拉:“要不这几天你先别开车了,等我回来再说。”拉拉满口应承:“我知道。放心回去照顾你妈吧。”

一路上王伟心里七上八下,等到家一看才发现完全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回事儿,陆教授正好端端地坐着看电视呢。再一问,原来陆教授前两天是感冒了。

王伟很诧异,不是心脏不舒服吗?陆教授解释说:“感冒了鼻塞,头两天晚上睡不好,闹得头疼胸闷,浑身没劲儿。”王伟估计,八成是陆宝宝没问仔细,才闹得虚惊一场,不管怎么说,母亲身体没事儿就行。

母子二人正聊着,陆宝宝打来电话问王伟陆教授身体怎样了,王伟告诉她没什么大碍,精神还可以。陆宝宝说:“有个好消息,人家刚在北京给介绍了一个不错的单子,我感觉有戏!”

王伟听了也挺高兴,问陆宝宝:“你什么时候得到消息的?”陆宝宝说,就今天上午呀,我第一时间向你报喜。王伟夸了她一句:“你还真有本事。”

“那是!”陆宝宝得意洋洋,又说,“你人都在北京了,要不索性把这个单子给落实了?还可以乘便多陪陪老太太。反正最近广州办没什么急事儿,有杰克在这儿盯着就行了。”王伟觉得也对,就答应了。陆宝宝干脆地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我马上打电话给我那位朋友,说你会联络他。这个单子的详细资料我一会儿就发到你邮箱。”

春节后,DB和雷斯尼分别开过了交流会,向运营商详细介绍他们的项目方案。苏浅唱打听明白情况后,王伟也安排了德望的交流会,从客户的反馈来看,德望的方案还算对他们的胃口。经过一番微调,德望形成了最终的报价和技术方案。目前的局势正如王伟原先分析的那样,在软件部分,雷斯尼的方案占据了绝对优势,而在硬件部分,德望的产品要胜出DB一筹,孙建冬手里没一样第一的,明显处境不妙,恐怕要在软硬两个单子上双双走空。

现在就等运营商正式发标书了。由于没听说孙建冬有什么绝招,雷斯尼又是“吃软不吃硬”,不会来抢擅长硬件的德望的那一份,所以现在王伟已经不太担心竞争对手了,他主要的担心是在运营商身上—金融危机爆发以来,受波及的行业越来越多,众多企业纷纷采取守势准备过冬,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许多项目一再缩减开支,甚至干脆叫停,王伟最担心这样的情况发生在这个项目上,要是机关算尽到头来却只落个白忙活一场,那才叫欲哭无泪呢。

按照运营商的计划,起码还得再等上一个月左右才会到发标书这一步。王伟这次临回北京前,特意交代邱杰克和苏浅唱密切关注运营商的动静,千万别大意,有什么消息马上和他联系。

下午四点来钟,拉拉打来电话问候陆教授。拉拉和陆教授接触的时间还太短,属于感情尚未培养了解有待加深,婆媳二人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拉拉就不知道再说什么合适了,陆教授也嫌她的话不贴心像在应付差事,感觉还不如个邻居。王伟在边上看出来了,忙从陆教授手中接过手机,陆教授乘势走开。王伟告诉拉拉只是感冒引起的胸闷并无大碍。拉拉很惊讶,抱怨说:“那陆宝宝昨天怎么瞎说是心脏病,这不是吓人嘛!”

王伟替陆宝宝解释:“我妈当时说胸闷,她可能就想当然了,没问仔细。不过,她安排小郭住过来还是做得挺对的,小郭把家里照顾得挺好。”

拉拉灵机一动:“能不能请小郭长期住在咱们家里呢?这样你也放心些。”

王伟说:“小郭原先一口咬定只做钟点工的—她丈夫孩子都在北京,自己家里也需要照顾,再说,她不想干得太累,周末要歇息。”

拉拉出了个主意:“咱们给她个好价钱,她可以一周在咱们家住五天,周末回她自己家。”王伟觉得可以试一试。

拉拉又问王伟什么时候回广州,王伟告诉她,陆宝宝刚在北区盯上了一个不错的单子,他需要在这个单子上花一些时间,估计得在北京待上个把月。

拉拉有些意外,问道:“那广州这么大的单子怎么办?你不是说这单子开张就能吃三年吗?”

王伟解释说:“广州的单子进展比较顺利,目前正等待运营商的通知,暂时不需要我在广州盯着。”

王伟留在北京,陆教授和陆宝宝都很高兴。拉拉可就郁闷了,她那车开得似是而非正在兴头上,而且尝过了自己开车的甜头,她就不乐意再受约束去坐班车了,本想凑合几天,王伟一回来她就又能开车上班了,现在只得耐下性子又去坐班车。

勉强坚持了几天拉拉就不耐烦了,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还是壮起胆子开车上路了。一路上,拉拉保守估计被不下五个司机问候过,她一概厚着脸皮只做不知,总算是平安无事地把车开到公司,虽然紧张得腿脚酸软,却特有成就感。

当天晚上拉拉加班后走出写字楼抬头一看,正是夜色茫茫无边淫雨绵绵不绝,拉拉头一大叫声苦也,本来就没在晚上开过车,偏还赶上了下雨!有心不开车吧,这鬼天气出租车可不好叫,而且当晚若是把车留在公司,第二天早上就得起早赶班车。犹豫再三,拉拉还是硬着头皮发动了车,她打开大灯和雨刮,先干咳一声祈祷各路神仙保佑,然后才挂挡。

拉拉脚下一松刹车,车慢慢开出了公司的大门。然而,刚出大门没多远,车一加速报警器就响了。拉拉莫名其妙,一心期盼报警器叫几声就会自己停下来,偏偏事与愿违,报警器不依不饶一声递一声,叫得她心慌意乱。拉拉只得慢慢把车靠边停下,按下双跳灯后,她在仪表盘上左看右看,终于意识到是因为自己忘了系安全带。王伟再三提醒过她,每次上车后要先系好安全带,她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今天因为是晚上开车又碰上下雨,她比平时多了两个动作开大灯和雨刮,结果就忘了系安全带了。拉拉很高兴自己这么快就发现了原因,她系好安全带,嘴里念念有词地提醒自己这回不能再忘记标准动作了,把车拉上道之前得先打转向灯。

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路上车不太多,因为下雨的缘故大家的车速都慢了很多,这让拉拉感觉压力小了一些。当她终于把车停好时,提了一路的心总算放下了,浑身的劲道也随之一松,她觉得自己都要累瘫了。拉拉看看表,都快十点了,还没吃晚饭呢,这时候才觉得饿了。

拉拉熄了火,开门准备下车。谁知,她刚一开门,警报器就当当当当地叫唤起来。拉拉头一大,“怎么了?”她很无辜地对车说,“我又怎么你了?”愣了几秒钟,拉拉把门重新关上,说也奇怪,车门刚一阖上,警报声就停了。拉拉上上下下察看了一番,实在找不出自己犯了什么错,只好又推开门准备下车,警报器马上又叫唤起来,拉拉慌忙把伸出去的腿缩了回来重新关上车门,警报声再次平复。这下拉拉琢磨出点规律了,警报似乎和开关门有关。她又反复试了两次,证实了这个判断。可她也不能不开车门呀,拉拉苦恼地思考着,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拉拉正不知所措,手机响了,她掏出来一看,是王伟打来的。

“你不在家吗?家里电话没人接。”

“呃,我已经到了,正准备上楼。”拉拉说。

“哦,那就好。我先挂了,一会儿你洗完澡我再打给你。”王伟说着就准备挂电话。

“哎,等等。”拉拉慌忙叫住王伟。

“怎么了?”王伟有些奇怪。

“呃,是这样的,我今天开车上班的。”

“啊,就你开得那么烂还敢夜里上路?胆子够大的。” 王伟知道拉拉的动手能力不太行,做动作的事情她往往会比人家差一点,小到比如钉个纽扣,大一点像学开车,她都显得比一般人费劲儿,所以王伟没想到拉拉敢自己一个人晚上开车。

“别担心,别担心,什么事儿都没有。”拉拉使劲儿给王伟吃定心丸,“我已经把车都停好了,一把就倒进来了!”

“真能干。”王伟真心真意地表扬了她一句。

“我现在碰到一个问题需要你的帮助,我刚熄了火要下车,可是只要我一开门这车就报警。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拉拉诉苦道。

“我想想。”电话里没声了,过一会儿,又传来王伟的声音,“你是不是忘了关大灯?”

拉拉一听,马上叫了起来:“哎呀,对呀!”她关掉大灯,然后开门下车,车果然安安静静地趴在那里,没一点打算闹事的迹象。

“怎么样?没事儿了吧?”王伟问。

“没事儿了!你真厉害!你是怎么知道我忘记关大灯了?”拉拉的佩服之情溢于言表,王伟觉得她此时此刻就像一个高中女生似的天真可爱,不由笑了起来。拉拉认真地追问,说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伟说:“主要你对车还不熟悉,等熟悉了你也很容易想到原因。对了,你吃了吗?”

“还没有,一会儿下点速冻水饺得了。我累了,外面又下雨,懒得出去吃了。”

“广州下雨呀?”王伟吃了一惊,责备道,“下雨你还敢开车?真是胡来。赶紧上楼弄点吃的去。”

拉拉连开了几天车,什么事儿都没有,她越开胆子越大。王伟却仍旧不放心,每天晚上都要打电话回去,确认拉拉平安到家。

王伟这么上心,拉拉自然受用,陆教授就有点儿看不惯了,心说对你妈有这一半就好了。有一天晚上,两人讲电话的时间长了点,等王伟放下电话,陆教授似笑非笑道:“你们分开不过几天,犯得着天天打电话吗?”

王伟听出那点酸味儿来了,笑道:“拉拉刚开车,我不太放心。”

陆教授不以为然:“你不是已经陪着她开了一段时间吗?还不行吗?”

王伟解释:“她也不是不行,就是还不够稳。女孩子开车不能跟男人比,她们学得慢一点是普遍现象。”

陆教授不买账,立马反驳:“那也不一定!宝宝学车的时候就没花多少时间,不是照样开得又快又稳。有一次,我还亲眼见她自己在那儿换轮胎,架势跟专业司机没什么两样。所以呀,还是因人而异。”

王伟觉得陆教授这么说不太友好,就劝:“妈,人跟人不一样,各有各的长处。您说您总爱这么比,不是找吵架吗?”

陆教授不服:“我只不过实事求是。”

王伟告诫她:“反正,您往后别拿宝宝和拉拉做比较,她俩又不是竞争对手,都是自己人,比来比去有意思吗?”

陆教授耍赖道:“我在自己的家里,连句实话都不能说?那我以后什么都不说了!”

王伟哭笑不得:“谁不让您说了。我那是提醒您注意搞好关系。”

陆教授叫起屈来:“你让群众评评理,我就一个儿子,结果怎么着?儿子结婚领证,不要说事先征求我的意见了,连个通知我的人都没有!儿媳妇什么脾气什么模样,我都不摸底—我说什么了吗?我还得怎么注意呀?”

王伟忙说:“得得得,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您以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行了吧?”他不愿恋战,抬腿溜了。

陆教授不满意地冲着儿子的背影高声抗议:“没话可说了吧?让我注意搞好关系,你们自己就不注意跟我搞好关系。”

黄国栋和拉拉一致认为,Howard是四个应聘者中最优秀的一个。尽管何查理把Howard批评得一塌糊涂,黄国栋还是顶住了何查理的压力,坚持把Howard送去新加坡让麦大卫面试。麦大卫和Howard谈过之后,果然表示认可。

拉拉原指望麦大卫能说服何查理,不料何查理坚决不肯让步。麦大卫本来也想适当妥协,免得跟何查理弄得太僵,他就打算说服黄国栋在市场上继续搜罗合适的应聘者,黄国栋早有准备,端出那份打猎清单,有理有据地和麦大卫摆事实讲道理。麦大卫心知人才难得,听了黄国栋催人泪下的陈情,他感到手下人确实已经尽力了,他做老大的只有挺身而出和何查理英勇斗争。怎奈何查理在这件事情上异常顽强,双方战在一起,直杀得鸡毛遍地尘土漫天,仍然未分输赢。 后来何查理的老板也就是SH亚太的总裁威廉,看看事情闹得太大了,就出面劝麦大卫说,毕竟这个人是要给何查理用的,既然他不愿意要,就算现在我们硬塞给他,他心里也不舒服,对日后的上下级合作不利。麦大卫只得让步。

拉拉接到黄国栋的电话非常失望,明知道这是定论,没法翻案了,她还是和黄国栋争了几句。黄国栋说:“拉拉呀,你是没看到,为了这件事情,大卫和查理都很不痛快,官司都闹到威廉那里去了,威廉的话也有道理,以后人招来了是向查理报告的,这个人如果查理根本就不认同,以后上下级怎么合作?所以我劝你,就不要再说了。再说要出人命的。”

拉拉不甘愿地嘀咕着:“这事儿我都不知道怎么去和老猎说,他肯定不服。”

黄国栋说:“你就跟他实话实说,直属上司不认同这个人选。强扭的瓜不甜,Howard非要来,搞不好会死得很难看,要是Howard过不了试用期,老猎还不是空欢喜一场,一样拿不到佣金。”

拉拉并不需要黄国栋教她怎么和老猎交涉,她真正发愁的是,上哪儿再去找Howard这样的人呢?这样下去,只怕找来的人质量反而不如Howard。

老猎收到拉拉的消息也很郁闷,半天没说话。拉拉在电话里听出老猎情绪不高,生怕连他都要放弃了,忙胡乱给他打气:“办法总比困难多,你经验这么丰富,你要是做不了这个单子,市场上这些猎头我也找不到第二家能做这个单子的了。”说完了,自己也觉得话说得很空,老猎倒领她的情,说:“谢谢拉拉,你这么看得起我,我一定不放弃。让我仔细想一想,下面该怎么做。”

拉拉也说是,看来我们的思路得变换一下角度,可是具体该怎么变,现在我也说不好,我们都想想,有了眉目就通气。

本来否定Howard的结论就够让拉拉郁闷的了,当天下午拉拉又遭受到一次意外打击,她和何查理在办公室的走道里迎面碰上,她跟平时一样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查理,不料对方就当没看到她一样,板着脸径直走了过去。旁边好几个人都注意到了这场短剧,拉拉察觉到人家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那一瞬间,拉拉的情绪简直糟糕透了。

站在拉拉的角度,自从接了这桩差事,操心忙碌就不必说了,何查理的种种刁难她都悄没声儿地囫囵吞了,而且现在也按何查理的意思放弃了合格的应聘者,结果还搞得要来看他的冷脸。冷脸就冷脸吧,打工不就这样,可用得着当众给冷脸吗?

当天晚上拉拉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王伟。拉拉很委屈,她说,我就是个卒子,过了河只有向前拱的份,他犯得着针对我么?王伟给她宽心说:“何查理耍大牌,你用不着搭理他。他在刁难你,他自己心知肚明。”

回想起下午的情形郁闷之情又袭上拉拉心头,她说:“刁难就刁难吧,当初接这个事情就知道免不了的,只是没想到他今天会当众给我脸色,我真的很难堪。”

“他的老板威廉发话后,表面看他是赢了,可实际上付出的代价也不小,你想,一个亚太的总裁还看不出其中的名堂?不过因为何查理这么高的级别,多少要给他点面子,才不说破而已。” 王伟分析给拉拉听,“何查理也知道自己的老板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的,所以他现在的情绪也好不起来。你是知情人,这个时候不是很必要的话,就尽量不去招惹他了。”

拉拉叹气说,我也明白你说的道理。可是我现在是给他招下属,哪里避得开他?

王伟宽慰拉拉:“他也就是一时烦心。他能做到这么高的级别,你要相信他的智慧,也许明天他就对你和颜悦色了。”

拉拉央告王伟:“我心里好烦,你能不能早点回广州呀?”

王伟笑了,劝拉拉再等等,北京的事情他一时还办不完。拉拉嘟囔说,你们北京办不是有销售嘛,交给他们去跑不行吗?王伟解释说,现在正是关键的阶段,还是得自己抓,单子落实以后,具体的事情会让他们去跟进。拉拉吸了吸鼻子,不吱声了。王伟问她是不是不高兴了,拉拉说,没有,我琢磨怎么在麦大卫和何查理之间走好平衡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