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圣诞的一天，陆宝宝忽然从天而降，出现在“德望”广州办。

王伟正在打电话，一眼瞧见陆宝宝手里拖着个行李箱，神气活现地走进办公室。他匆忙收了线，陆宝宝已经一屁股在他对面落座。隔着办公桌，王伟认真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但见溜光水滑白里透红，一派心无芥蒂若无其事的祥和之气。

王伟不动声色地来了句：“我还以为你从此不来广州了呢。”

陆宝宝大言不惭地说：“干嘛不来？我得来监工呀，看看你们把项目方案弄得怎么样了。”

王伟说，你还真会挑时候，刚弄好。陆宝宝闻言精神一振说，太好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王伟说：“价格和方案一旦正式提交，就等于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所以在正式提交以前，通常都会开一次交流会，目的是向客户先介绍一下我们的方案，一来可以借机仔细观察客户的反应，二来可以请他们给我们的方案提提意见。”

陆宝宝说，那我们是不是赶紧安排这个交流会？

“不急，我已经让苏浅唱去侧面打听打听其他两家的交流会时间表，我的想法是尽量把我们的交流会排在最后。”

“为什么要排在最后？”

“为了知己知彼，好更有胜算。”

陆宝宝说，另外两家的方案弄出来了吗？王伟告诉她，估计都差不多了。陆宝宝说：“你打算怎么做到知己知彼呢？关键信息可都是各家的机密，难不成你想从梁科长嘴里弄到情报？”

王伟摇摇头：“这几个月，我们通过编写项目手册和梁科长他们建立了不错的关系，小苏和梁科长也有些私交，但是仅凭这点基础，是不可能让梁科长他们正面地透露任何实质信息给我们的，毕竟事关重大，他们不肯，也不敢造次。”

陆宝宝说，我想也是。

“但是，梁科长他们在听过前两家的方案后，会在脑子里形成一定的想法，当他们听取我们的方案介绍的时候，对相关部分就会做出一定的反应，他们会提问题、提要求，诸如你们在这个问题上能不能这样做，你们在那个方面能不能有另一种办法等等—这能反映出一些潜在的信息，比如，某个方面竞争对手可能有比我们更优的解决办法，或者我们的某种思路让客户感到新奇。蛛丝马迹中捕捉到的信息，在分析整合后，将有助于我们明确再次修改方案的方向。”

陆宝宝听得很认真，王伟话音一落，她就用唱歌一样的声调赞叹道：“你真狡诈。”王伟笑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陆宝宝双手一捂胸口一脸无辜道：“天地良心，狡诈绝对是个赞美之词嘛！”

过了一会儿陆宝宝又担心地问：“小苏能打听出另两家的时间表吗？”王伟告诉陆宝宝，苏浅唱已经打听到孙建冬的时间表了，林如成的时间表也正在想办法打听。

陆宝宝说：“难怪当初你给她经理做，小姑娘还真厉害。”王伟却觉得理所当然，淡淡地说了句：“一个优秀的销售，这点事情应该要能办到才对。”

陆宝宝摆出首长的气派，一挥手说：“没啥说的，晚上都上馆子吃饭去，我请客。杰克，叶陶，小苏，你，一个都不能少。”

王伟提醒她：“你刚回来，不和张东昱共进晚餐吗？”

陆宝宝大咧咧地说：“没事，一会儿我给他电话，让他也过来，给他一个惊喜。对了，拉拉有空吗，请她赏脸一起？”

王伟稍稍迟疑，说，她今晚还得加班。下次吧。

陆宝宝爽快地说，行，下次！

两人说笑了几句，王伟心里惦记着陆教授，问陆宝宝：“我妈身体还好吗？”

陆宝宝一拍脑袋：“对了，正想跟你说呢，老太太身体还行，我当面监督她量血压来着，高压低压都正常，放心吧。这回用的钟点工小郭情商还真高，和老太太处得还行。”

小郭其实不小，奔四了，陆教授管她叫小郭，结果其他人也跟着叫小郭。小郭是王伟掘地三尺才找到的，看来有点能耐，能搞定陆教授。王伟松了一口气：“情商不高早一拍两散了。”

陆宝宝很了解王家向来的用人之难，咯咯笑了起来，又说：“我还给老太太看了上回我们吃饭的时候，我用手机给你和拉拉拍的两张合影，她戴上眼镜认真看了半天都舍不得把手机还我，还问了我好些问题。对了，你是不是还没告诉她你们领证了？”

王伟说：“还没顾得上。”

陆宝宝道：“幸亏我机灵，差点说漏了嘴。”说罢她吁出一口气，强调化险为夷后的庆幸之情。

王伟跟陆宝宝解释：“电话里说不清，我准备当面告诉她。”

陆宝宝伸出一根指头在王伟胸前戳了几下，狡黠地笑道：“甭跟我解释，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不会给你多半句嘴的。依我说，你干脆也别跟老太太提领证这档子事儿了，只等春节的时候让拉拉去北京见过老太太，然后直接商量婚礼的事儿。”

王伟笑了笑没说话，他明白陆宝宝的意思，陆教授个性很强，他们领结婚证前拉拉一次也没拜见过婆婆，恐怕老太太会觉得拉拉太怠慢，不如瞒下已经领证一节。

陆宝宝特地让苏浅唱为晚饭订了一个包间。张东昱没来跟大家一起吃晚饭，说是有事儿，但这丝毫没有影响陆宝宝的兴致，她在饭桌上和每个人都有说有笑，把气氛调动得特别好。

席间，邱杰克问苏浅唱准备什么时候结婚，苏浅唱大大方方地说明年国庆吧。陆宝宝像想起什么似的，问叶陶有没有女朋友。叶陶有些紧张，干巴巴地说没有。陆宝宝大惊小怪地嚷起来了：“这么帅的小伙子居然没有女朋友？现在大城市都是女多男少，你这么闲置着，也太浪费资源了！”

叶陶不好意思地解释：“谈过，不知怎么回事儿，就是处不长，找个合得来的不容易。我爸说我看人眼光还得再练练。”

陆宝宝笑道：“那就继续练习！谈恋爱就是个熟练工种，谈多了，驾驭局面的本事就长了。”

说罢，她扭头去问王伟：“对了，上回咱们见到雷斯尼的那个小区经理叫什么来着？”王伟说沙当当，陆宝宝又转回来对叶陶说：“对，沙当当！我听拉拉说，当初就是沙当当把你介绍给德望的， 她不会是你的前女友吧？”

叶陶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抽紧了，揣测着陆宝宝是随口一问，还是另有目的，可惜陆宝宝的心思不是他能猜到的。叶陶干巴巴地答了两个字：“不是。”又补充道：“当时我正想跳槽，我有一位朋友认识沙当当，就拜托她帮我递交了简历，我和她其实不太认识。”

苏浅唱听了大感惊讶，秋季营运商开发布会的时候，她记得叶陶连招呼都没和沙当当打一个，谁看得出来那位还给他介绍过工作呀。苏浅唱一本正经地批评叶陶：“哎，叶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帮你介绍了工作，你就该好好谢谢人家才是，到现在还好意思说不太认识！难怪你谈一个吹一个，太不会做人了啦！我要是你女朋友，也得和你吹。”

叶陶被苏浅唱说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尴尬得不知如何作答。

“不碍事儿，男孩子晚熟点不要紧。” 陆宝宝哈哈大笑，又把手朝王伟一指道，“喏，你们王总就是一个晚熟的，也没见他耽误成家立业。”

饭毕，张东昱开车来接陆宝宝。陆宝宝大大方方地搂住张东昱贴了一下脸。等陆宝宝放开胳膊，张东昱马上客气地和王伟打了个招呼，然后帮陆宝宝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又给陆宝宝开车门，陆宝宝钻进车后，他小心地关上车门，整个过程充满呵护。

因为张东昱没来吃晚饭，王伟本来还有些担心，如今亲眼见到两人和好如初，他放下心来。

拉拉一个人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忽然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她马上从沙发上蹦了起来。王伟一开门，就露出了拉拉那张满含期待的脸，“陆宝宝怎么样了？”她问，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声音也因为紧张听起来有点发涩。

王伟乐了，逗她说：“还能怎么样，什么事儿也没有。早跟你说了，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拉拉假作淡定，“切”了一声道：“什么严重的事情都能让你轻描淡写得不像话！你得告诉我细节，你怎么说的，她怎么说的，她说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什么口气。”王伟便竭尽所能把陆宝宝的相关表现生动翔实地陈述了一遍，他一口气说完了，问：“这下行了吧？我已经把所有的细节都告诉你了。”拉拉却还不满意，怪他没有正面问问陆宝宝心里的疙瘩是不是解开了。

王伟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问的！嘴上怎么说的那都不能算数，关键还是看她行动。她都能主动把咱俩的合影给我妈看，今晚又邀请你一起吃饭，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拉拉还是不放心，“也许她只是做做姿态呢，谁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想开了。”

王伟笑道：“你看你，她肯做姿态，就说明她有改善关系的积极愿望，比她嘴上跟你示好不强百倍吗？知足吧，拉拉。”拉拉一想也对，做人是不该要求太多，人家做出友善姿态就已经不错了，不该再奢求是百分之百发自肺腑。

关于春节回北京的时候暂且瞒下已经领证的建议，拉拉一听就表示反对：“干嘛要撒谎？哪天不小心穿帮，反而让你妈不高兴。”

王伟解释说：“宝宝是替我们着想，我们领证前我妈还没有见过你，这个事情就怕老太太往心里去，觉得我们怠慢。我当时其实也是对这点有顾虑，才没有跟老太太说领证的事情。现在想想，也许当时我索性打个电话告诉她更好，怎么说也是我妈。”

提起这事儿，拉拉也有些后悔，她有她的苦衷，工作忙是事实，但更主要的是那阵子她气色特别差，一脸的黯淡，生怕老太太见了不乐意她当自己的儿媳妇—可这个话又不好意思跟王伟说透。现在想想，丑媳妇也得见公婆，气色不好也比先斩后奏强。拉拉对王伟说：“过两天你不是要回去看看吗，就趁着这个机会当面跟你妈说实话，你好好帮我解释解释。等春节回去，我一定好好表现将功补过，你妈说什么我都照着办。”这事儿当时确实没有处理好，两人懊悔过后，还是决定拿出诚意，抓紧跟陆教授说实话。

王伟又把陆宝宝向叶陶打听沙当当的事情告诉拉拉，拉拉一惊：“她在饭桌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问叶陶？”

王伟“嗯”了一声，没有发表评论，其实他也对此感到意外。自从听拉拉说叶陶是雷斯尼的沙当当介绍来的，王伟很快就把事情告诉了陆宝宝和邱杰克。邱杰克和王伟意见一致：鉴于目前雷斯尼和德望在项目中并非正面竞争，而且叶陶在项目的前期工作中干得不错，可以让他继续跟进项目；但为了以防万一，关键价格信息应对他实行封锁。陆宝宝对此安排没有意见，只是提出一点，让王伟和邱杰克在方便的时候，问一问叶陶为什么不搭理给他介绍工作的沙当当，王伟和邱杰克也认为她的提议合理，三人当时就达成了一致。谁知陆宝宝今天会自己出马，当众对叶陶发起突然袭击。

拉拉嘀咕道：“不该当众问他的，这会让他很有压力，而且，如果他有苦衷，当众问，只会更难以让他说出实话。”

王伟回想起叶陶说话时不自在的表情，他已经基本肯定，叶陶没有说实话。拉拉皱起眉头：“问题是，他为什么要撒谎呢？”王伟沉吟了一下：“不好说，也许有什么不愿对外人说的隐私吧。”

拉拉回想起当初在DB董青追问她和王伟的关系，她矢口否认时的尴尬和郁闷，觉得特别能体恤叶陶的感受，不过她也能理解陆宝宝，毕竟这个项目对德望而言，是笔开张就能吃三年的买卖。拉拉叹道：“这事儿是有点蹊跷，要是叶陶不参与这个项目就好了。”

王伟摇摇头：“如果我们现在把叶陶撤下来，会让他在德望非常难堪，他在这家公司还怎么待下去？当初叶陶加入德望的时候，承诺我们的是他在德望内部没有直系亲属、他会严守公司的商业机密，他并未违反这两条，换他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