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人在气头上,且冷处理为妙

拉拉坐在餐桌前咽下最后一口热茶,王伟从书房走了出来。拉拉有点意外,问道,起这么早?王伟说,醒了。

拉拉略等了等,见王伟没有下文,就起身收拾杯盘准备出门。王伟说,你放着吧,我来。拉拉笑笑,还是把自己用过的餐具收进厨房放入洗碗槽。

拉拉换鞋的时候,王伟犹豫了一下,说:“昨晚陆宝宝打电话来说,和张东昱的关系她要考虑考虑。她今天回北京。”

拉拉换鞋的动作一下停了下来,“哦”了一声。拉拉没有抬头,王伟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他还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就用宽慰的语气说:“我看她只是一时的意气用事,回北京小住一段就消气了。”

拉拉含糊地“嗯”了一声,她已经换好鞋立起身,却呆站在门口似乎有点不知所措。还是王伟催促了她一句,你赶紧走吧,别误了班车,这事儿咱们晚上回来再细说。拉拉这才点点头轻轻带上门走了。

王伟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正好七点,拉拉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出门去上班的。“够辛苦的”,王伟想。一般这个时候,他都还在睡着,要过了八点他才会起床。

这天拉拉上班的时候老走神,翻来覆去地思量王伟早上告诉她的那几句话。

乍一听说陆宝宝对她和张东昱的关系要考虑考虑的时候,拉拉心中一紧,一种影响了他人幸福的惶惑一下攫住了她,让她心怀内疚。

直到班车开进SH的大门,那团七上八下的惶惑才慢慢散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潜滋暗长的期盼:他们现在分手不是也很好吗,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两个人成了家而那根刺也在他们心中生根发芽,那才叫麻烦大了!

乐观情绪没能维持多久,拉拉的思维就重新陷入纠结,她仔细一琢磨,所谓的“考虑考虑”,其实等于没有任何结论。比如陆宝宝回北京这事儿,分离可能让热乎劲儿冷却,但怨气也可能随之冲淡,最后来一个小别胜新婚的大逆转也不是不可能。

拉拉见识过陆宝宝在生意场上的精明,陆宝宝驾驭人际关系的本事她更是多有领教,照说,陆宝宝这样的人应该很沉得住气,并且绝对的结果导向。

但是拉拉还有一层担心,陆宝宝看着性格大而化之,实则情感细腻心性高傲。

一身兼具两种互相冲突的特质,陆宝宝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拉拉思来想去还是拿不准。

陆宝宝平常就好对王伟来两下不失大雅的娇嗔,当着拉拉的面也毫不避讳,与其说是撒娇更像是在宣称权利,拉拉对此难免心生不快却又无从发作,她隐约觉察到陆宝宝不仅是想对王伟施加影响,也是在告诫自己对她保持低位姿态。拉拉有时候难免疑心陆宝宝在内心不太喜欢自己,可又不好意思跟王伟明说,只得暗暗对陆宝宝保持着提防。因为本来就有的那点儿心病,拉拉更吃不准这回陆宝宝会不会怨恨自己给她添堵了。

想到最后,拉拉也烦了,她终于放弃了揣测:管他呢,且等着吧。

到了下班前,需要处理的文案一如既往小山似的堆积在拉拉案头,每次她刚处理完一堆,手下的人总是马上又给她抱进来一堆,让人看着就泄气。可这天拉拉打定主意要准时下班。加班对她曾像家常便饭那样想不吃也不成,近来,准时下班却已经越来越成了她的一种决心,至少偶尔要准时下班,免得失去了准时下班的能力。

回家途中,拉拉特地拐进超市采购了一番,她打算认真地做顿家常菜。好久没有这么慢腾腾地逛过超市了,混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拉拉感受到了一种由慢节奏带来的久违的放松。

到家后拉拉把采购回来的东西一样样分拣开,该洗的洗、该切的切,她手脚麻利地忙乎了一阵子,把料都备好了,就等王伟回来下锅。

拉拉一直等到晚上七点半,王伟还没回来,她就打电话过去问。王伟很惊讶拉拉的按时下班,他约了客户吃饭正在席上。

就自己一个人吃饭,拉拉顿时失去了烹饪的兴致。放下电话,她把准备好的东西都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简单地做了排骨面就对付了晚餐。

听到钥匙在锁孔里一响,拉拉下意识地抬头瞥了一眼挂钟,九点半了。王伟一进门,见拉拉靠在沙发上看书,就说,对不住拉拉,事先没告诉你今晚不回来吃饭。

拉拉态度很好,不但没有一句责备,还马上放下书起身迎过去自我检讨道:“是我自己没先跟你打招呼。”

到SH后,头两个月拉拉还老打电话告诉王伟要加班到几点云云,要是她没顾上打,王伟也会给她电话问她有什么计划,但是一周五个工作日,拉拉倒有四天要加班到九点、十点才回家,这么着,渐渐的,他们家的规矩就改了—要一起吃晚饭才会事先打招呼,否则的话就默认为各吃各的。

不过,拉拉态度这么好既不是因为假惺惺,也不是因为没打招呼的事情确实不怪王伟,作为一场尴尬的源头,她真诚地认为抱歉和谦虚是应有的态度,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有主观过错,但客观上总是给王伟添堵了。这种情况,就像你在公车上不小心踩了别人的脚背,说声抱歉还是应该的,倘若对方不依不饶,再提我不是有心的不迟;要是马上理直气壮地完全归咎于公车急刹,那不是找架吵么—你固然不是故意的,人家的脚背也不是活该挨你那钉子似的鞋后跟踩的。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做人总得懂点事儿。

王伟知道拉拉很想知道前一天晚上的故事,匆匆洗了澡,他马上把陆宝宝怎么叫他去酒店,陆宝宝是怎么个打算大致说了一遍,包括陆宝宝郁闷的心情,王伟都实话实说了。至于陆宝宝对拉拉的怨气,他则本能地略去未提,但是这正是陆宝宝情绪的关键所在,缺失了这一节,他就不能合理地说明环环相扣的故事整体。王伟自己对此事的评价和他本人目前的心态,他也只字未提。这么一来,王伟没有足够的内容可以讲述给拉拉,偏偏他又是个言简意赅的人,三言两语就兔子跑了故事完了。他说完了,拉拉还怔怔地盯着他看,显然不满足就这么点儿内容。

王伟自己也感到似乎讲述内容过于单薄,就又解释似的补充道:“女孩子嘛,小气点也正常,昨晚大部分时间她都在说车轱辘话,包括她后来打过来的那个电话,也没有什么新意,和她在酒店当面对我抱怨的话差不多意思。拉拉,我是这么想的,她心里不爽也是人之常情,让她发泄发泄未尝不是好事,所以昨晚我尽量让她去说,该劝的话我也劝了。”

拉拉点点头,“她不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来吧?”

王伟听出来拉拉的担心,可是他从来不认为陆宝宝会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他认为她只是暂时不痛快使点儿小性子而已。王伟便劝拉拉:“你不要太担心,陆宝宝自尊心强,刚开始反应激烈点也在预料之中,可她毕竟是个脑子特别好使的人,不会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情的。”

拉拉咬了咬嘴唇,忽然说,我想打电话给她,道个歉。

王伟不赞成拉拉这个念头,马上劝阻说:“有什么好道歉的,这个事情又怨不着你。拉拉你现在还是不要去主动接触陆宝宝为好。你也要相信宝宝,她是个明白人,过一段,心里的怨气自然就慢慢消化了。”

拉拉说:“我觉得我多少该对她解释两句,这么一声不吭,好像事不关己似的,我担心会让她更生气。”拉拉有她的考虑,她在处理员工事务的时候经常碰上这样的情况,一个人本来是无意间闯了祸,却没有勇气及时站出来向被连累的人道歉,结果拖得越久,对方越生气—及时而诚恳地表明态度,才是推动问题得到解决的上策。

王伟心想,你去解释?弄不好你俩当场吵起来岂不是把事情搞得更糟?还就是不能让你俩正面遭遇。

王伟当即摇头说:“你现在去解释效果不见得好,她也没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需要你解释。拉拉你就听我的,暂时不要接触陆宝宝了。即使以后她情绪好转了,你也不用特意去提这个事情,就让这一页翻过去,大家该怎么处还怎么处。眼下,有什么需要说的,还是我出面比较合适。总之,我会处理好的,但是你不能太心急。”

拉拉眨了眨眼,还是不放心:“王伟你别生气,我觉得你对女性的心态把握未必算得上把好手。”

王伟被拉拉这话逗笑了,他说:“确实这不是我强项,但是我做人的思想工作还是有一定经验的—当一个人正在气头上,这时候还是先冷处理为妙,非马上跟他谈,不见得能说通,反而可能刺激得他进一步跟你较劲—拉拉你说是不是?”

拉拉机械地冲王伟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自己的心事。虽然王伟一个字没提陆宝宝针对拉拉,但拉拉还是从王伟坚决反对她接触陆宝宝的态度里,嗅出了一点味道。

王伟瞧拉拉两眼发直神游天外的模样,劝她说别想了,明天你还得早起,去睡吧。两人便照老规矩,拉拉回卧室休息,王伟进书房看书。

关灯后,拉拉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想着陆宝宝的怨恨而惴惴不安,一会儿想起王伟的话“有什么好道歉的,这个事情又怨不着你”。她又感到一些安慰和踏实。折腾了不知道多久,拉拉头一重,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拉拉赫然惊觉睡过头了。她手忙脚乱地洗漱更衣,什么都顾不上吃,提起包就跑出门去,慌张之下差点迎面撞上一个人,拉拉忙跟人家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人却一声不吭,拉拉觉得有些奇怪,一抬头才发现是张东昱!

拉拉的脸唰地一下就变了色,她紧张地回身看看自家的大门,还好,没一点儿动静,王伟应该还睡着。

拉拉压低嗓门,没好气地质问张东昱:“你来这儿干嘛?”

张东昱脸色发青,看那样子似乎一宿没睡。他对拉拉的质问置若罔闻,反过来冷冷地问了一句:“王伟在吗?我要找他谈谈。”说罢,他一把拨开拉拉就要过去敲门。

拉拉急了,拽住张东昱道:“有什么事儿你和我说!”

张东昱转过身来,看着拉拉,一字一句道:“和你说?拉拉,我现在这么倒霉不就是拜你所赐吗?”

这下拉拉瞧清楚了,张东昱满眼都是怒火和憎恶。被人恨到这步田地,任是谁都会有些胆怯的,拉拉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嘴里申辩道:“你不能全都怪到我的头上,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张东昱嘴角挂着一丝戏弄的冷笑,他说:“哦,是吗?”一面朝着拉拉逼近了一步,忽然,他伸手一把抓住拉拉的手腕,拉拉猝不及防被拽得趔趄了几步。惊慌之下,她仍然生怕惊扰了王伟或者邻居会更不好收场,就没有出声呼喊,只是使劲儿扭动着身子企图挣脱张东昱,但这种努力完全徒劳,反而进一步激怒了张东昱。“你怕我,拉拉?你为什么要怕我呢?难道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你说你也不好过是吗?那我送你去一个好过的地方!”他匪夷所思地冲着拉拉一笑,双手猛一使劲,把拉拉整个身子提了起来,越过公共走廊的扶手,往楼下扔去。

这可是四楼呀,这么摔下去还能有命吗?下坠开始前,拉拉似乎还迷迷糊糊地朝下看了一眼,却看不清离地面有多远,她想狂叫却叫不出声来,急得拼命扯自己的喉咙,终于她挣扎出了一声尖锐的喊叫,“啊—”

这一叫出声,救了拉拉,她猛然从噩梦中惊醒,王伟已经从隔壁房间跑了过来,正在摇晃她:“拉拉,醒醒!”

拉拉惊魂未定,一时仍不敢相信哪是现实哪是做梦,她满脸是泪一头扎到王伟怀里,嚷着:“张东昱要把我从楼上扔下去摔死!”

王伟搂着拉拉,嘴里不停地安抚她道:“你那是做梦,别怕别怕,不至于!张东昱你借他个胆儿,他也不敢碰你一下。”

拉拉哭哭啼啼地说:“他一下就把我拎起来了,往楼下扔,就在我们家门口的走廊上。”王伟能感到拉拉的身子在他的怀里抖个不停,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王伟知道拉拉这下吓得不轻,他心疼了,想到这两周对她的冷落,他感到有些抱歉,把拉拉抱得更紧一些,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一面低声劝慰道:“别怕,我在这儿陪着你。”

拉拉诉说了一阵子,渐渐彻底清醒过来,人也平静下来。她从王伟怀里直起身子,很严肃地问了王伟一个问题:“王伟,这两个星期,你不是在修理我吧?”

王伟一愣,忙说:“不是。”

拉拉正色道:“修理我也没关系,我该受的。谁叫我也修理过你。”

王伟哭笑不得,保证道:“我真不是修理你。我这人晚熟,情商低,这你不是都知道嘛。诸如如何协调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这样的家务事,容我有一个学习的过程。”

拉拉说:“我知道。不痛快也需要一个消化的过程。”

王伟一愣神,恍然大悟道:“好呀,你昨晚偷听我和陆宝宝的电话了?”

拉拉脸一红说,我才没有呢,昨晚我回来的时候,碰巧看见陆宝宝在楼下跟你控诉我呢。

王伟这才明白,原来那一幕叫拉拉给看到了。王伟奇怪地说,你碰上了怎么也不过去打个招呼?

拉拉叹了一口气:“怎么说都是我给陆宝宝添堵了,我看她当时心情很不好,哪里还好意思凑上去自讨没趣。”

王伟笑道:“没那么严重。”又劝拉拉躺下:“你这闲不住的脑袋就是太喜欢思考了。不许再想了,赶紧接着睡。明天你还上不上班了!”

拉拉推推王伟:“你也去睡吧,我没事了。”

王伟说:“我什么时候都能睡,你就别操心我了。我在这儿靠一会儿,等你睡着了我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