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关于爱情的个人喜好

周六的傍晚,老白忽然带着新交往的姑娘来找程辉玩儿。

老白刚在沙发上落座,就有了一个发现:“这披肩是羊绒的吧?这玩意儿可不便宜—你哪儿来的?”

“那是拉拉的东西,她忘在我车上了,我还没来得及还她。”程辉解释道,一面想收回老白手上的披肩。

“哇,大牌货!”老白带来的姑娘识货,她一看到那条披肩顿时两眼灼灼放光地嚷了一嗓子。没等程辉拿到手,她已经一把抢过披肩,进一步鉴定后宣布:“在国内的专柜起码得六千!”她走到镜子前把披肩在自己身上比划来比划去,开始臭美。程辉等了一会儿见她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过去不露痕迹地从她手中拿过披肩给没收了。

老白看在眼里,不怀好意地笑了:“依我看,摆脱了张东昱和车晓的控制,你和杜拉拉现在算是充分享受到了自由的美好滋味,眉来眼去肆无忌惮啊。”程辉笑着指了老白一下,意思让他不要胡说八道。

“杜拉拉是谁?”那姑娘好奇地问。

“是他的芳邻。当然,要论起他俩的渊源可就久远了,他们认识十几年了。”老白说。

“这么久啊?你们不觉得没劲吗?”姑娘问程辉。

“此话怎讲?”程辉反问。

“太熟了,就没意思了。牵手都跟左手摸右手似的。”

“恰恰相反,我看程辉现在活得多姿多彩。”老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正说着,程辉的手机响了,是拉拉打来的电话,问去哪儿吃晚饭。老白对那姑娘笑道:“是芳邻。”程辉说,老白在我这儿。拉拉哦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显然因为事出意外,她在考虑该如何应对。于是老白理直气壮地建议:“我想吃韩国烧烤。拉拉请客去金大庄吧—谁让她是有钱人,用这么贵的羊绒披肩。”拉拉在电话里听到了,她一口答应:“就金大庄。”老白得寸进尺:“小雨爱唱K,吃完晚饭咱们去钱柜。”“小雨是谁?”程辉转达拉拉的疑问。老白说:“你来了就见着了,小雨是全广州最好的姑娘。”那姑娘很受用地咯咯笑了起来。

当天晚上,金大庄的韩国烧烤受到一致认可。酒足饭饱后四个人又转场去了钱柜,小雨先款款深情地对着老白唱了一首王菲的《我愿意》,接着拉拉自说自话地唱了一首巫启贤的《只爱一点点》。

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海深,我的爱情浅。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天长,我的爱情短。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眉来又眼去,我只偷看你一眼……

拉拉唱毕,老白问歌词谁写的,拉拉说歌词其实是李敖的一首打油诗。老白说好是好,就是,就是……他“就是”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其他人都笑。老白终于说出来了:“既然爱了,还是全情投入的好。要是只爱一点点,岂非自己迷惘,爱人难过,那不是折腾人吗?还不如不爱算了—这歌太负面了。”

拉拉被老白批评得答不上来,程辉说老白你这么多意见你来唱。老白说,还不许说点儿不同意见吗?拉拉笑道:“既然这样,我唱一首《过把瘾》。咱来点儿正能量。”

过上一把瘾,捧出我的心。下定那决心,不要再深沉。过上一把瘾,说出我的心。天高莫忧愁,真意换真心……不在乎过去,日久见真心……人生能几载?死了也甘心。爱就爱他个腾云驾雾,爱就爱他个天翻地覆,爱就爱他个轰轰烈烈,爱就爱他个迷迷糊糊……

这回拉拉一唱完,老白立刻叫好,他问拉拉:“前后这两首可太不一样了—你更喜欢哪一首?”

“都喜欢。”

“得,咱们换一种说法—你个人的喜好更像哪一首歌里唱的?”

“没想过。”拉拉圆滑地含糊而过。她有她的答案,但不打算和老白小雨们分享。

“不好玩不好玩,滴水不漏,政客似的—拉拉你明显喝得不够。”老白大摇其头表示不满,程辉递过一杯酒才把他的嘴给堵上。

到最后,拉拉终于让老白满意了:她和小雨都喝得粉面含春醉眼朦胧。买单的时候拉拉对着信用卡账单上的数字端详了半天,还是转向程辉娇笑道:“你来瞧瞧数字对不对,我眼都花了。”

程辉其实也喝高了,只不过他的控制力还行,他确认数字无误后,拉拉才龙飞凤舞地在信用卡账单上签上自己的大名。老白见状说,拉拉还没醉,心里都明白着呢。他抓起酒瓶又要劝酒,程辉忙拦下他,低声说:“差不多了!你再让她喝,回头我都没法把她弄回去了。”

不料拉拉听得清清楚楚,她立刻大声表示抗议:“说什么呢?谁要你弄回去了?我自己能走着回去。”程辉哭笑不得,说她喝高了吧,耳朵比谁都尖。

老白酒意阑珊,挥挥手道:“拉拉!一会儿我和小雨都走了,你可得自己多加小心,酒能乱性—程辉这厮,靠不住!”

程辉马上警告地拍了一下老白的后脑勺,拉拉指着老白嘻嘻笑了起来:“还说我负面,你才负面!你得从正面来看待事情—酒能助兴。助兴,懂吗?不是只有乱性!”

老白说:“你还记得这茬呢?得,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的确还没醉。”

四个人在钱柜的大厅准备分手,老白忽然说:“哟,那不是沙当当吗?”他这一说,程辉和拉拉也都回头去看他指示的方向。拉拉张望了半天没看到人,她揉揉眼睛问沙当当在哪里。沙当当这时候已经站在他们跟前了,她和老白程辉打过招呼,转向拉拉,好笑道:“拉拉姐!”

拉拉这才勉强辨认出跟前的沙当当,自己也不由哑然失笑:“哦,你在这儿!这就叫—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说罢,她无比热情地要给沙当当介绍程辉:“当当,你来得正好,认识一下—这是程辉!”沙当当忍着笑提醒她:“拉拉姐,我早见过程记者的。”

“哦对,我忘了这茬。”拉拉恍然大悟,随即开始吹嘘,“他很帅,不是吗?你看,我的桃花运好吧?我总能弄到帅哥。”她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程辉臊得脸都红了,慌忙打断拉拉不让她再往下说,拉拉却忽然发现了跟在沙当当边上的叶陶:“当当,这是谁?”

沙当当迟疑了一下说:“哦……是我男朋友。”

拉拉立刻笑出声来:“当当,桃花运也不错嘛!你才来广州多久?居然就弄到帅哥了!”程辉狼狈地对沙当当说:“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一步。”一面手忙脚乱地给拉拉裹上那条昂贵的羊绒披肩,然后连扶带拉地挟持着她落荒而逃。

老白殿后,走前还不忘对沙当当和叶陶匆匆解释了一句:“别见怪,拉拉喝多了。”

一进门拉拉就直奔洗手间而去,程辉心神不定地守在门口,听着她在里面狂吐。他试图进去,发现卫生间的门被她从里面反锁了。好半天,拉拉出来了,整个人软绵绵地直接往程辉怀里栽,吓得程辉慌忙接住她的身体。费劲地把人弄到沙发上躺下后,程辉端来脸盆和开水让拉拉漱了口,又拧了热毛巾凑合着替她洗了手和脸。

这期间一直迷迷糊糊的拉拉忽然开口了,嗓音嘶哑却神气活现地指示程辉:“伺候我更衣。”程辉不理她,自己站着喘气。比起她崴脚那回,这次把她弄上四楼他感到要费劲多了,她的身子软绵绵的,完全靠他一个人的力量。

拉拉发现程辉没有立刻执行她的指令,不满地提醒他:“我说了,伺候我更衣。”程辉还不好跟她一般见识,他把她从沙发上扶起来,搀到卧室里的大床上。她立刻倒头呼呼大睡。

程辉哭笑不得,想了想,俯身去替她脱外套。她的身体没有一点儿配合,他只好小心翼翼自求多福,生怕惊扰了她的好梦有他好看。

就在他辛苦劳动心无旁骛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她搂住了他—他完全没有防备,被她顺势拉倒在床上。她柔软的身躯隔着薄薄的一层毛衣紧紧地贴着他,像要把她和他都付之一炬,同时她的嘴唇焦虑地在他脸上搜寻他的。极度的震惊令程辉激动得浑身战栗,接着他意识到拉拉也同样地在战栗,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情不自禁地回应着她。接着他听到她喃喃地吐出两个字:王伟。

程辉一惊,猛地一下推开怀里的那个身体,她的头一歪,接着呼呼大睡。

这下程辉彻底清醒了,他站在床前,借着夜灯黯淡柔和的光线,难以置信地端详着拉拉的脸。拉拉安静地睡着,脸上露出孩童般的微笑:满足而天真。

门外传来循规蹈矩的敲门声。程辉打开门,拉拉站在门口。“对不起,昨晚给你添麻烦了。”她面带惭愧。他看了看她说进来吧。她跟着他坐到沙发上,规规矩矩的样子像个知错的小孩:“昨晚我吐了,太对不起了……换了我是你,我也会觉得恶心。”

“我没觉得恶心。你记得自己吐了?”他问她。

“不记得。”

“那你猜的?”

“不是,我看到外套上有痕迹,洗手间地上也有。我想应该不是你吐的。”

“当然不是我。”他哭笑不得。

“所以我想只能是我。”

“……你记得什么?”他试探地问。

她努力回忆了一番,仍然毫无把握:“……嗯,记得我买单了。我答应过老白要请客,当然得说话算数。”

他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些失望:“买单之后还记得什么?”

“发生了什么?”她惴惴不安。

“……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们下了的士,你自己走回家的,我只是跟着你,以策安全罢了。”他说。

“啊,那就好。”拉拉放心地出了一口长气,变得眉开眼笑了。她以前和王伟一起出去泡吧时曾醉过一次,也醉得不轻,下车都需要人扶。但是一走进酒店大堂,她就推开王伟自己一个人走得好好的,搭乘电梯、掏房卡开门,没有出现任何失误。事后却完全记不起这一切,要不是王伟告诉她,她简直不能相信这是她杜拉拉。这次经历助长了她的信心,以为自己的身体或许具有某些特别之处,以至于在极度酒醉的情况下,即使短暂地失去了和记忆的联系,却仍然能够恰如其分地控制自己的身体。

“……下次不要喝那么多了……你的酒量一般……会有危险的。”程辉见拉拉的表情瞬间阴转晴,不由有些惊讶,她对他的谎言居然毫不怀疑。

“当然,以后不了。”拉拉马上表示同意,又感叹道,“没想到昨晚会喝得那么醉……买单后的事情居然完全没有记忆了。”

程辉对拉拉很无语,一句不记得了,她的日子就一切如故,而他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程辉忽然起了疑心,觉得拉拉未必如她所言,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是装的。至于为什么要装,那只说明她更希望他们的关系能维持在原有的状态。程辉在心里替自己不忿:她先出手挑逗了他,然后又因为某些原因单方面地抛弃了他,而他对发生过的事情还有口难言,免得落下乘人之危的嫌疑。程辉不得不努力克制,才勉强做到了面不改色。幸好拉拉很快就起身告辞,她说自己一起床就着急忙慌地过程辉这儿来了,现在得回去收拾换下来的外套,还有卫生间。

程辉送客到门边,拉拉正准备开门,他叫了她一声。拉拉回身,程辉说拉拉我想问你一件事儿。于是她站在那里等着他说,笑吟吟的。然而,她的巧笑倩兮再次引得他怒气上撞:她在利用他的温和与克制,他得替自己讨回公道。他上前一步,满脸阴沉一言不发,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当他这么做了之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想做这件事儿已很久。

她先是被他的不由分说不打招呼给镇住了,接着误以为他和她开什么新式玩笑,随即醒悟到这不是玩笑,于是她开始本能地挣扎,而他用蛮力迫使她继续待在他的怀中。当她认识到挣扎纯属徒劳,便愤愤地质问他:“你想干吗?”作为回答,他温柔地亲吻她的头发。她发现如果她放弃不自量力的对抗,那么他的手也只是温柔地搂住她的身体,而不是要控制她的身体,尤其他似乎并不急于去碰她的嘴唇,甚至她的脸颊,他只是温柔地搂着她的脊背,并且用他的脸颊轻轻摩挲她的头发,他的动作给了她一种奇妙的安全感。他等了几秒,发现她友好地停止了敌对行为,甚至温顺地靠在他的怀里。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真不记得也好,装不记得也好,都不重要了。梦境已成现实,对此,两位当事人都有恍如梦境之感。

两情相悦的事情本来没有那么难,真的!尤其当两人都远离自幼成长的环境,远离父母和其他对你知根知底的社会关系—独自一人生活在广州这样的地方,隐身于茫茫人海让人偶尔出格也用不着担心群众影响,没有邻居会对你说三道四,即使有,也不必太在乎。

可是假如两个人本来就是很好的朋友,就须另当别论了。三思后行君子协议,这些都不足以让人放心大胆地爱了再说。各种结果和与之配对的善后措施都要预先想到,免得到时候追悔莫及。

越年轻的人,越喜欢交朋友,容易交心,喜欢表白。可是当人的年纪一天天增加,就会知道真正的朋友是多么地难能可贵,你输不起。程辉感到自己因此多了许多挣扎,所以当拉拉喃喃地要求暂时对老白和夏红夫妇保密时,他相当能体谅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