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择偶是改变命运的第二次机会

几个老头在石桌上下棋,叶美兰的父亲叶茂站在一边看棋,看着看着就指手画脚说起棋来。不到半日,他先指点老艾头杀了大肚黄,又指点大肚黄杀了高佬曾,再指点高佬曾回过枪来杀老艾头。老艾头那张老脸就撑不住了,他放下手中的大茶缸说:“老叶你来,我和你下。”

叶茂却不肯,端着架子推了几下。老艾头是北方人,火上来了,卷着在南方待了大半辈子也没放平的舌头质问叶茂:“我说老叶你什么意思呀,操我那儿?”

叶茂不以为然道:“丢!说一下棋而已嘛,又不是故意的。”

老艾头气急反笑道:“操了人,还说不是故意的。”

叶茂也火了,他是本地人,本来不说“操”说“丢”的,这时候为了便于沟通,就临时用起了老艾头的语言,一梗脖子道:“我就操了,怎么样吧!”

老艾头大骂道:“丢!看谁操谁!”

说时迟那时快,叶茂眼疾手快,照着老艾头的光脑门飞快地拍出一掌,老艾头猝不及防挨了一记,奋起还击。等旁边的人拉开两位工人老师傅,老艾头已经吃亏,吃了偷袭的额头挂彩不算,脚踝还伤得不轻。

艾家当即告到派出所,老艾家的两个小子放出风来说要揍叶茂。叶茂老婆不敢责备骁勇善战的男人,儿子叶陶压根儿找不着人,老太太只得慌慌张张地打电话央求女儿叶美兰出面摆平。

叶美兰接到消息哭笑不得,连忙赶去医院探望。她看到老艾头确实伤得不轻,不由得又是替老艾头着急又是替叶茂担心。

叶美兰很清楚现在啥都贵,尤其看病和上学。一向节俭的她忍着一阵阵的肉疼,递上准备好的五千块钱,一番诚意好歹暂时平息了艾家的怒火。

叶美兰回到娘家,看着叶茂一头花白的头发,半天才说了一句:“爸啊,您看您都这把年纪了,让我说您什么好呀!”

叶茂大声回应道:“怕啥!大不了我去坐监,不连累你们!”

叶美兰拖长了声调说:“你要再这么说,我就不帮你交今年的水电煤和手机费了。”

叶茂好汉不吃眼前亏,换个话题说:“你弟弟想学开车,要不你去给他交一下培训费。”

叶美兰警惕地问:“要多少?”

叶茂一摆手:“不多,四千就够了吧?”

叶美兰很不满:“叶陶学开车干什么?他那个脾气,就算有车让他开,保不准哪天就给你惹出事来。万一他学你的样,把谁的头打破,我赚的还不够赔人家的。”

叶茂假装没听见叶美兰那句“万一他学你的样”,依然毫不偏离主题:“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让他一辈子游手好闲吗?学会开车总是多一项技能嘛。”

叶美兰没好气地说:“我刚帮你赔了人家五千块,你们还有完没完?这样下去,孙建冬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给你们花的。这不是掠夺式开采吗?”

叶茂乐了:“你还真是有大学文凭的人了,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我掠夺你了?谁让你给老艾家五千块的?我说了让你给吗?”

叶美兰一跺脚:“你就等着我和孙建冬离婚吧!你们这些破事,我都不敢告诉他!”

叶茂老婆心软,她很想利用叶美兰,但是也替女儿担心,五千元在她看来不是小数,她不由得担心起来:“建冬怎么说?你们没吵架吧?”

叶美兰嘱咐父母:“你们可千万别在他面前提这事,我哪里有脸和他说。”

叶茂不爱听,他一拍桌子:“怎么没脸了?”

叶美兰不理他,径自走了。

过了两天,叶茂老婆从外边一回到家,就喜滋滋地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给叶茂看:“四千呢!”

叶茂很得意:“我早告诉你了,她拿得出这笔钱。”

他老婆使劲点头表示佩服的意思,喜滋滋地说:“还是你说得对。”

叶茂受用地哼哼了两声,问老婆:“你前两天不是说头晕吗,怎么样了?”

“没关系,我自己知道。”

叶茂一挥手:“你知道什么!难道你是医生吗?过些日子你去和美兰说,我们俩要一起去检查一下身体,叫她给你两千块吧。”

他老婆吃了一惊:“厂子里今年不是组织我们做过体检了吗?再说,检查身体也要不了两千呀。”

叶茂很有见识地说:“老年人一年应该检查两次。厂子里组织我们做的体检,一个人才花一百来块,现在排骨都要十二块一斤,一百来块能顶啥?尽做些不咸不淡的项目,管什么用!真有病也查不出来—总之叫你去要你就去要。”

叶茂老婆很迟疑。叶茂狡黠地教导她:“我们两个老的身体好,不拖累美兰,就是对她最大的支持。如果我们身体有问题,要她照顾,她才麻烦大了。”

直到万家灯火的时分,叶陶才拖拖拉拉地回家混饭。叶陶长得像叶茂,高大英俊,能说会道,挺招女孩子喜欢。同时,也和叶茂一样,叶陶说话做事都有点儿不靠谱。

区别于叶美兰的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叶陶颇有些小聪明,就是不肯用功,念了个计算机应用的大专,毕业后眼高手低,二十六岁的人了,工作换了几份,难得有一份能干得超过一年。但是他并不气馁,他叶陶相貌堂堂,对于“找个好老婆少奋斗二十年”的目标,充满信心。至于“好老婆”的标准,首先就是赚钱的能力要好,至于模样,只要别自己看着难过就行!

应该说,在叶家,叶陶算是有点儿战略思想的。他认为,出身不能选择,道路可以选择—既然大学没考好,失去了人生第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弄得就业上步步落后,现在就更要在择偶上好好把握,这是人生第二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他可不愿像有些男人那样,傻乎乎地找个无能的老婆,累死自己。

饭桌上叶茂想起叶陶帮他卖摩托车的事儿,问叶陶:“我的车呢?”

叶陶顺口说:“卖了。”

叶茂一伸手:“钱呢?”

叶陶只顾吃,头也不抬地说:“花了。”

叶茂瞪圆了眼睛:“你说啥?”

叶陶这才抬脸望了他一眼:“有笔生意急需用钱,我拿卖车的钱先给垫上了。”

老头嗖地立起身子,四处找家伙想收拾叶陶。叶陶好言相劝:“您老人家别动气,回头我一挡,小心伤着您。”

叶茂老婆慌忙上前拉他,叶茂一时找不着顺手的武器,想想自己确实不是叶陶的对手,只好干拿手指着叶陶:“败家子!你个啃老族!吃定老子了是吧?!”

叶陶不爱听了,他一扔筷子,嗓门比叶茂还大:“我怎么败家了!不就借你俩钱,至于吗?哦,一千五百块,这就算我啃你了?那你不是早把我姐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叶茂被他拿这话一顶,气得满头花白的头发,像疾风中的枯草那样抖起来了,叶陶见把父亲气得过了点,扔下句空话:“又没有多少钱,等我和朋友做完这笔生意就还你!”说罢一溜烟跑了。

叶陶从家里跑出来,独自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一时没想好上哪儿去。正瞎逛着,忽然看到,在一幢水泥外墙的旧楼下,一个女孩独自一人站在一楼的公共防盗门前发愁。叶陶凑过去一看,原来,一把断了一截的钥匙正塞在防盗门的锁孔里。

闲着也是闲着,仗着爹妈给的高大英俊,叶陶上前热心地问人家:“要帮忙吗?”

女孩闻声转过头来,有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叶陶马上理解地稍稍退后了一步,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道:“我们家住五号楼,离你这儿很近。你叫保安了吗?”

女孩点点头,似乎对叶陶的来历放心不少,她有点焦急地指着那截断钥匙说:“不知道是谁,把钥匙折断在里面,不弄出来就跑了。保安让我在这儿等楼里的人出来。可我都等了好一会儿了,也不见楼里有人出来。”

这是一幢有着二十来年楼龄的旧楼,公共防盗门显然安装得很马虎,几根稀稀拉拉的铁杆,上端都没有封顶,露出一点空间正好够一个人的身子挤过,身手敏捷些的人,要想攀越过去不算十分困难。

叶陶看了看地形,对女孩说:“我翻过去,从里面把门打开。”

女孩心中求之不得,却又不好太过直接,便拿捏分寸,表现出轻度的不好意思说:“能行吗?那你小心点。”

这时候,旁边小杂货店的老板也踱过来看热闹,他是认识叶陶的,叫了声:“阿陶,这么热心!”

叶陶常年运动,练就一副敏捷身手,这时候发挥了作用。他顺利地把自己的身子挤过防盗门上方的那条缝隙,只是防盗门顶端生了锈的粗糙铁条不知趣地把他的衬衫钩了一下,发出棉布撕裂的声音,他在黑暗中低声骂了一句粗话。

女孩站在地下仰着个脑袋,听到动静有点担心地问:“怎么了?”

叶陶没有说话,他看清地面平坦,就跳下地来,得意洋洋地打开防盗门,放女孩进去。

女孩这时候才顾得上就着影影绰绰、半暗不亮的灯光仔细观察叶陶。她惊喜地发现,先前光注意到这助人为乐的身段不错,没料想居然脸盘子也令人垂涎欲滴!再一看,挺面熟:这人长得怎么这么像电影演员佟大为!声音跟动作都像!

女孩想,长这么帅是不需要当流氓或者抢劫犯的,否则不是浪费资源吗?她不由对人家添了三分放心四分好感,再一看,叶陶的衣服都让铁条给钩破了,又多了几分过意不去。她打消顾虑,热情地邀请叶陶道:“我就住三楼,上去喝口水吧。”

叶陶反倒犹豫了,他觉着这么黑乎乎的晚上,又不认识人家,不过顺手帮着翻了个墙,上人家一个陌生女孩家不合适,加上杂货店老板在旁边看着,他更不好意思这么跟着上楼了。

叶陶这一犹豫,女孩对他更放心了,她说:“你衣服都挂破了,要是连水都不喝一口,我真的不好意思。”

叶陶这才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应允,杂货店老板在边上呵呵傻笑了几声凑趣,叶陶听了直想捏住他的脖子好让他闭嘴。

一楼好歹还算有点昏黄的灯光,两人一转弯,楼道里就一点灯光都没有了,两人一路摸索着上到三楼。女孩掏出钥匙,叶陶机灵地摁了一下手机的键盘,给她照亮。等她打开门一开灯,叶陶却吃了一惊,他完全没有想到,在这样一幢粗陋陈旧的建筑里,会有这样配置的人家!

这是个两房的小单元,客厅的尺寸不大,所有的家电也都小巧玲珑。引起叶陶注意的是,从家具到电器,从窗帘到拖鞋,明显是一水儿崭新的货色。就连日光灯都格外明亮,一看就是新换上的名牌灯管,不像叶家,所有的灯管似乎都患上了营养不良,夏天不亮冬天不暖。

女孩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热情地拉开了才递到叶陶手上。叶陶认真地看了看她,脸盘有点儿大,一米六五上下的个子在南方还算高挑。

女孩拉了张餐椅在他对面坐下,笑眯眯地说:“我叫沙当当,怎么称呼你呀?”

“我?我叫叶陶。你不是本地人吧?”

“嗯,我是成都人,这是我刚租的房子。”

叶陶很惊讶:“你一个人租两房的房子?”

沙当当自豪地介绍:“对。我让房东把原先的那些破烂家具都搬走了,然后找人把墙粉刷了一遍。你现在看到的这些家具呀、电器呀,还有窗帘,都是我自己一样一样买回来的!怎么样,还看得过去吧?”

叶陶使劲儿点头:“很不错!你真能干!这得花不少钱吧?”

沙当当得意地卖弄:“也不算很多钱:二十一寸的彩电,飞利浦的,促销,才九百多,跟白送差不多了;这海尔的小冰箱,一千出头,我自己一个人住,够用了;全自动洗衣机,我买了个三公斤的,我的要求是能洗毛毯就行了,也差不多一千块—这牌子是松下合资的,我父母家就用的这牌子,挺好使的。”

沙当当说得来劲,索性起身邀请叶陶参观自己的胜利成果。她指点着说:“卧室里的空调和卫生间里的热水器都是房东的,这两样安装起来太麻烦,我懒得整那么大动静了,以后带走也不方便。”

“带走?你刚来就想再搬呀?”

“那倒不是,我已经跟房东签了半年的合同,可我以后总得自己买房吧?我想住到天河去。现在这不是暂时过渡过渡嘛。”

叶陶惊讶地看着沙当当,不由自主地提醒说:“天河的房子很贵的。到那里买,不合算吧?”

沙当当充满信心:“我知道。我觉得还负担得起,等我在广州站稳脚跟,就开始考虑买房。”

叶陶急于搞明白沙当当的身世,试探道:“那你在这儿有亲戚朋友吗?”

沙当当歪了歪头,狡黠地看着叶陶:“我在这儿没有亲戚,不过你就是我的朋友嘛。”

叶陶被沙当当的热辣感染,立马大胆地接过她的话头:“等你有空,我带你吃遍广州玩遍广州。”

“干吗要等以后呀!今天你帮了我,我还没谢你呢,就现在,我请你去吃宵夜怎么样?”

“楼下那锁还没解决,保安八成指望不上了,我们去找杂货店的老板借个工具,把那半截断钥匙取出来吧,不然,回头你还是进不来。”

沙当当见叶陶这么替她着想,很是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