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二十四小时

DB内控部奉命开始在小范围内核查销售及市场费用,大客户部的人都多了层心思。

这天,广州的天空布满了灰蒙蒙的云层,但是太阳照样厉害,一大早就晒得人眼前白晃晃。

大客户部的南大区经理邱杰克感到有些烦躁,他看看手表,把西装搭在手上,匆匆走向停车场。

邱杰克走到他的帕萨特前,正准备开车门,猛然感到身后有人。他背脊上一阵发寒,马上转过身来,一个长相毫无特点的男人冷冷地对他说:“邱杰克?”

邱杰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另外两个一左一右包抄上来的中年男人。

说话的那个男人掏出证件给他看了一眼,然后说:“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现在?”邱杰克似乎有点难以置信。

那个男人虽然没有接触他的身体,但是用代表国家机器不容反抗的口气道:“对,今天你上不了班了。”

另外两个男人沉默着用威慑的目光盯着他。

邱杰克算是明白过来了一大半,冷汗噌地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他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道:“我可以通知一下公司吗?本来计划要赶回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

那男人冷冷地说:“先跟我们上车再说。”

邱杰克松了松领带,坚持道:“如果我没有请假就消失了,公司没准会报案的。”

男人说:“你发个短信好了。”

他警告地冲邱杰克点了点食指,命令道:“不要说出你去哪里,只说有急事需要请假。”

邱杰克不敢违抗,依言编辑手机短信,他一边输入信息一边急速地盘算着,短信是发给自己的头儿还是发给HR?

他想,对方一旦收到短信肯定会马上打电话过来追问究竟,但是他什么也不方便说,又担心王伟的电话不知道有没有被监听;发给HR呢,就算把事情捅到公司管理层那里了,可是自己也许过几个小时就能顺利出来,何必白白在公司内部把事情闹大—他在一分钟内拿定主意,如果真需要公司来搭救自己,宁可让王伟去操心吧,至少还多一点主动。

邱杰克一编辑好短信,那个男人马上接过去过目,确认内容无异后,才让他发出。

到了地方,坐下后,男人问的第一句话是:“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吗?”

邱杰克无辜地摇摇头:“不知道。”

男人沉着脸道:“你做过什么自己最清楚。”

邱杰克刻意保持弱者的身份,低调地说:“我没有干什么呀。”

男人一拍桌子:“没干什么那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邱杰克心说,不是你们让我来协助调查的吗?嘴上还是特别诚恳:“我真没干什么呀。”

男人身子往前探了探道:“我们手中没有证据是不会把你请来的。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自己说出来。”

邱杰克申请“仔细想想”,十五分钟后,他用迷惘的眼神望着男人道:“我确实想不到有什么事情呀。”

来来回回折腾了几个钟头的车轱辘话后,男人说:“你在公司的年收入多少?”

邱杰克据实作答:“税前五十万上下,个人所得税都是由公司代扣代缴的。”

他又补充说:“据我所知,行业里同档次的五百强外企,我这个级别的在华经理,都差不多这收入。”

“那你下属和上司的收入情况呢?”

邱杰克小心地说:“公司薪资都是保密的,我不知道上司的收入。下属一线经理的收入一般在二十五万左右,具体要看他的业绩表现,不排除个体差异有点大。”

“那就是说,你们的收入和你们的业绩表现关联很紧密咯?”

“可以说是的,做销售,哪家公司都这样。”

“为了达到销售目标,你们都采用了哪些手段?”

邱杰克斟词酌句地说:“我们是根据公司的市场策略,来进行销售的。过程中,不仅遵守国家的相关法律,公司还有严格的内控制度来约束规范我们的销售行为。”

男人猛地一拍桌子:“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

邱杰克做痛心疾首状,掏心掏肺道:“要不您给提示个方向,我实在想不起有啥特别的事情。”

磨来磨去,挨到了傍晚,边上一个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男人开口劝邱杰克:“外边天都要黑了,你还是赶紧招了吧,省得在这里受罪,招了就能回家啦。你看人家隔壁的,早就快快完事儿回家了。”

邱杰克委屈地说:“我也不想耽搁您几位下班,可我真想不起来有啥事儿,没法配合呀。”

那男人用让坏蛋胆战心惊的经典方式笑了笑:“想不起来是吧,那就再仔细想想,你有的是时间,夜长着呢。”

两个男人站在走道一端活动身子。

乙问甲:“你看还要等多久?”

甲喷出一口烟道:“最多挨到凌晨一两点,他就差不多了。知识分子嘛,最差劲的了,招得最快的就是这些读书人。”

乙笑道:“可不是!前些天,老朱他们请回来一个,还没怎么的,就吓得全招了。本来老朱他们就知道些皮毛,没想到他给挖了一堆的大个萝卜出来,那叫一个竹筒倒豆子,滔滔不绝呀,说得老朱他们都听不下去了—就是这么个斯文的主。”

拉拉一脸严肃地听着电话,她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半晌她说:“咱们先托关系打听打听到底现在他在哪里。如果二十四小时后人没有出来,你还是和公司说实话吧,想办法把人捞出来要紧。希望是受别的事情牵连—不过,多半是那人捣的鬼,别的可能性不大。”

王伟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说:“不等二十四小时了,如果明天早上人还没有出来,我就和公司打招呼了,让政府事务部去想办法。”

拉拉“嗯”了一声,女性憋不住话的劲头上来了,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邱杰克到底做了什么事儿?是不是做生意没有遵守公司的商业行为准则呀?!”

王伟敷衍道:“他能做什么。”

拉拉顶了他一句:“没做什么就给请了进去,那要做了什么还不知道该怎么样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觉得傻女人才在这种时候提这么多问题。为了弥补一下,她言之无物地补台道:“他向来机灵,应该不会出啥大事儿。”

两人说好保持联系,拉拉说:“我晚上开着手机,有急事你就打我手机。”

“好。你把手机调成振动吧。”

“没事儿,我们再怎么着也比里面那个舒服多了。”

夏红的表哥程辉是报社记者,跑社会新闻的,公检法这一块他人头熟,出面给拉拉介绍了一个做律师的大学同学帮忙打听邱杰克的下落。

当晚,拉拉约了请人家吃饭,夏红也陪着来了。几个精致的小菜一上桌,拉拉马上脆弱地联想到,邱杰克在里面不知道人家给他吃饭了没有。

她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给大家听,程辉和律师一起笑起来:“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渴了给水饿了管饭,中间还能插花上上厕所。”

夏红看不过去了,批评两个男人:“你们就没点同情心?大家都是读书人。”

律师辩解说:“读书人也有社会分工呀,比如我吧,就做不了诗人,只能做做律师。再说了,你呢,是平常看受苦人看得太少,偶然见到谁吃了点苦头,又是个认识的,没准平时还对你特客气,你心里就不自在起来。我可是天天看到受苦人,要是也像你这么善良,心脏早出毛病了。”

律师胃口很好地吃将起来,还不停地劝拉拉和夏红尝尝,兼顾着夸厨子的手艺,十分忙碌。

拉拉自己请人家来吃饭,不好怪客人吃得太投入,只得叮嘱律师:“殷律师,麻烦一有消息就通知我们,我二十四小时开机。”程辉在边上也帮着督促律师。

律师咽下一口汤,冲大家点头:“那是必须的。”

拉拉没有情绪地嘟囔了一句:“昨天还看到他好端端地在办公室里和人说话呢。”

同事了几年,念及邱杰克的种种好处,又想到平时那么精明神气的一个漂亮人物,开靓车住靓房,现在没准多狼狈的样子,人家管你什么高级白领,恐怕啥尊严都没有了—拉拉心里总有点不舒服。

凌晨,拉拉感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难受得醒了过来,她摸摸额头,好像发烧了。窗外正是雷雨交加,搅和得天地间乱糟糟的。

拉拉晕头涨脑地起床找出药吃了,看看表,已经四点多了,手机上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拉拉心想:杰克真可怜,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样了,人家肯定不会让他睡觉。

拉拉迷迷糊糊地醒来的时候,天边透出了淡青的天光,雷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她一把抓过枕边的手机,还真有短信进来,是王伟发的,她赶紧点开:“人已回家。”

拉拉马上打电话过去追问:“怎么样了?没啥事儿吧?”

王伟说:“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了,算是扛过去了吧。不过,人也快要虚脱了,我让他先回家睡觉。下午再和他联系。”

拉拉说:“那就好。想来没有什么大事儿,不然不能在二十四小时内就放人了。”

放下电话,拉拉苦笑了一下,根据几个月来的斗争经验,她判断那个始作俑者决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后面一准还有麻烦。只是不知道她又要使出什么出人意料的招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