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杀机

帕米拉加入DB前,曾任职于某著名的欧洲电器公司SZ。拉拉多了个心眼,找人悄悄去做帕米拉的背景调查,这一查,还真查出问题来:她自称加入DB前的最后职位是主管,可是原来她只是一个年资较长的助理。

拉拉又找来海伦问三个区域的报告是谁汇总的。海伦大眼珠滴溜溜乱转地报告说,帕米拉不但没有帮助周亮,反而幸灾乐祸,结果周亮给气得够呛还没法发作,宁可降下身价来求助海伦,连干了两天,才把北区的报告做好。

拉拉听了有点惊讶,因为自己一心想教周亮,他却一直顶顶撞撞的;碰上看他笑话的帕米拉,他却没脾气—看来,自己在怎么用周亮上,还是需要改进技巧的。

拉拉陷入了沉思,以后是不是可以让这两个宝贝主管互相辖制呢?她好像忽然就明白了为啥历朝历代皇帝的手下都会既有忠臣又有奸臣,敢情是故意的,不然这皇帝不好当啊。

拉拉翻翻台历,帕米拉再过几天就要过试用期了,到底过与不过,自己这几天就得拿定主意。

拉拉曾把帕米拉第一个月的工作总结,用电子邮件抄送给李斯特,李斯特一看就明白拉拉有炒人的心。他也把拉拉这两个主管的特点都看在眼里—周亮是拉拉自己没有选对;帕米拉呢,老李还是很客观地承认,当初拉拉就不太情愿要这个人,是自己说服她先接受下来的。

现在看来,这两个主管都不太理想。反正招主管不比招经理那么难,走了个主管可以再招,最多空缺一两个月,李斯特相信拉拉自己先顶一顶不成问题。李斯特便不主动发表意见,看拉拉会决定怎么办。

帕米拉来DB后,知道拉拉是新升的经理,就有点怠慢拉拉。她这怠慢还和周亮的顶撞性质不一样,周亮是自以为是,帕米拉呢,是骨子里的挑战。结果拉拉要记仇宁可记她帕米拉的仇。

帕米拉马上发现自己失算了,这个经理虽然新,却保不齐拿自己尝试第一次炒人。她立马恭敬加勤勉地小心侍候,看拉拉最近对她的态度,帕米拉觉得自己的付出似乎得到了回报。

帕米拉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周亮,觉得他太笨,要命的是他不但不知道自己笨,还觉得自己怪不错的。

这日,拉拉打电话给帕米拉,问了件项目上的事情。帕米拉得意地告诉拉拉,自己问准李斯特的同意后,已经找到何好德给解决了。

拉拉听了大吃一惊,她表面上赞了帕米拉两句,心里却想:你还会越级去和李斯特沟通,这也罢了,竟然找到何好德那里去了!

这是拉拉绝对不能容忍的,何好德给予的特别的信任,是拉拉的骄傲,某种意义上讲,至少现阶段,是拉拉的重要资本。

拉拉曾经去要求何好德正面表态支持她一件事情,何好德狡黠地笑着和她说:“我不需要站出来正面地对总监们表态,别人只要看到我平时是怎么对你的,就知道我的立场了。”

事实正如何好德说的那样,拉拉清楚自己现在能办成很多事情,难免有些时候总监们也是看在何好德的态度分上,才肯支持她的。

拉拉自己不是常驻在上海,因此,她既需要上海办主管独立负责地工作,又担心这个人太过能干,会成为自己的后备人选。自己有一半时间不在上海,真有个这样的下属放在上海,说不准哪天就撬了自己。

拉拉下决心干掉这个太能干的帕米拉,理由她也准备好了,就是:诚信有问题。

正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拉拉正在青岛出差,收到周亮发给商业客户部一位经理的邮件。他在邮件中措辞强硬,对对方极不客气。这封邮件同时抄送给了李斯特、商业客户部销售总监托尼林和拉拉。

何好德手下共有三位销售总监,一位是大客户部总监王伟,一位是公众客户部总监,还有一位就是商业客户部总监托尼林。其中托尼林的部门销售额最大,占了公司一半以上的生意,也就是说他是三位销售总监中最重要的总监。

拉拉看完邮件吓了一跳,正考虑怎么补救,李斯特的电话就到了,原来他也看了这封邮件。

李斯特说:“拉拉,这封邮件很不对头,要惹麻烦的。我刚才去找了托尼,但他今天不在上海。你赶紧打电话给托尼解释一下,说我给他道歉。我现在马上有个会,如果有必要,我也可以会后打电话给托尼。”

拉拉说:“知道了,马上。”

托尼林也看了那封邮件,正怒呢,拉拉的电话到了。拉拉用了很多严重的词语,又说李斯特给他道歉,托尼林才消了气。他说:“拉拉,我看了这封邮件,觉得很不对呀。且不说事情本身谁是谁非,同事之间怎么可以用那样的态度对对方说话呢?拉拉,你知道我向来是很支持你们部门工作的,咱们之间可从来都是有商有量的。”

拉拉连连赔不是。托尼林说:“拉拉你和李斯特说,不要紧,都是同事,这事儿就过去了;不过,你的主管周亮真的要好好coach(辅导)一下—我听北京办的人说,平时他就官不大,架子不小。拉拉,不是我说,他这样,迟早会给你和李斯特添乱的。”

拉拉不敢隐瞒,如实把托尼林的反馈报告给李斯特。

李斯特说:“还好我们马上打了电话,托尼发作出来就没有事了,不然,他憋在心里,以后迟早工作中大家不合作,就麻烦了,他可是何好德最看重的销售总监。”

拉拉心有余悸地说:“还是您预见得对,要是再晚点打电话给托尼,没准他多生气呢。”

李斯特点点头说:“周亮的风格,我也听到一些部门的反馈,和托尼说的一样。看来需要好好coach他了。”

拉拉认为应该先找周亮了解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借着这个事情,好好和他谈一次,让他意识到他得在人际关系上改进。

李斯特说:“拉拉,托尼说得对呀,如果周亮不改,那他以后还会给我们惹麻烦。你这次找他谈,如果他还是那个态度,我看,可能这个人不能用了。”

拉拉直截了当地把托尼林的反馈告诉了周亮,周亮这回知道事情闹大了,没敢死辩,认了错。拉拉就隐去了李斯特的意思没有说。

但周亮告诉拉拉,是帕米拉怂恿他写那封邮件的。

拉拉对此感到非常诧异,她问道:“她让你写,你就写?她自己怎么不写?”

周亮懊恼地说:“这个得我自己负责,我应该有我自己的独立判断。我只是想说一下事情的起因。”

拉拉问道,他说帕米拉怂恿他写这封信是否有证据。

周亮垂头丧气地摇摇头。

拉拉说:“那不结了。事情说到李斯特那里,他凭什么信你不信帕米拉呀?”

周亮想了想说:“当时,她打来电话,桑得拉也在边上,我们是用的电话会议。”

拉拉打发人把周亮下边的助理桑得拉找来,结果小桑同学紧张地说,她没听清帕米拉的意思。周亮只得自认倒霉。

拉拉本来想抓紧炒了帕米拉的,结果周亮半中间搞出这一档子事情来,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倒让帕米拉走。拉拉好生郁闷,唯有怨自己当初招周亮进来时眼神不好。

海伦鬼鬼祟祟地凑到拉拉面前,拉拉不耐烦地说:“‘老没’你要讲什么,光明正大地讲,别獐眉鼠目鬼头鬼脑的!”

海伦不理会拉拉的用词,骨碌着大黑眼珠报告道:“周亮是被帕米拉给害了一下!他自己笨,帕米拉不写那个骂人的邮件,让他写,他就写了。”

拉拉惊讶地反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海伦很得意:“桑得拉告诉我的,帕米拉和周亮讲电话的时候,她就在边上。”

拉拉奇怪地说:“桑得拉说她没听清呀!”

海伦不屑地“切”了一声:“什么没有听清!她是看两个主管要吵架了,害怕了,才说没听清的。再说了,周亮平时对桑得拉很厉害的啦,她也懒得管他的事儿。”

拉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海伦又说:“我这还有封邮件呢,是帕米拉发给我和周亮的,虽然写得比较含蓄,但是还是可以看出来,帕米拉出主意让周亮去写那封邮件的。”

拉拉让海伦把邮件发给她看看。

“好!怎么周亮自己没有想起这封邮件吗?自己救自己都不会?”

拉拉心说,因为他笨呗。

拉拉看了海伦转发的邮件,马上打电话给帕米拉,问她是否怂恿过周亮写那封邮件。帕米拉不知道拉拉已经看了她写给海伦和周亮的邮件,自然一口否认,并说周亮会写出这样的邮件,她也很吃惊。

拉拉不再多问,转身和李斯特报告了事情的经过,又说了帕米拉在工作经历上说假话的事情。拉拉隐去了自己特地找人去做背景调查的情况,只说是刚刚偶然听供应商说起的。

李斯特吃了一惊:“可是我们招她的时候,从她的描述看,确实有主管的经验呀。”

“她人是很聪明的,又做了多年助理,早把主管的日常职责用心看在眼里,从技术的角度看,她也确实干得了主管的活。只是她敢撒这么大的谎,就可以看出她的诚信很成问题。”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李斯特果断做主:“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诚信问题是原则问题,让她离开吧。”

拉拉再次飞到上海,她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让帕米拉离开。

虽然她没有正面说什么,但是从她冷漠的态度,帕米拉感觉到大祸临头。在拉拉动手的前一天晚上,她对拉拉说:“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能给我一个机会吗?”她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露出被猎人追到山崖边的小鹿那样绝望哀求的眼神。

拉拉看了心里揪得紧,她不愿意接触帕米拉的眼神,转头硬起心肠说:“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谈吧。”

帕米拉不肯走,走近一步说:“拉拉,给我一个机会吧,我一定改正。”

拉拉敷衍她:“你很聪明,就算不在DB做,到外面也许能发展得更好。”

帕米拉恳求道:“来DB前我找了很久了,没有人给过我这么高的价钱。要是我没有了这个工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这样好的工作,我每个月都要还几千的房贷。”

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已经由不得拉拉三心二意,她一面整理着桌面,一面垂着眼皮说:“DB开给你的价钱并不算很高,就是市场价格而已。”

帕米拉看明白,炒她是拉拉的意思,李斯特又是个不会多干涉手下经理做决定的总监,她只有继续向拉拉求情。

拉拉听得难受,胡乱找了个借口跑掉了。

第二天,帕米拉来上班的时候,头发毛刺刺的,显然一宿没睡好。她一夜之间落了形,大眼睛显得更大了。

李斯特觉得由拉拉自己和帕米拉谈不太好,就让王宏出面和帕米拉主谈,拉拉可以自主决定是否参加谈话。

拉拉决定参加,李斯特就交待道:“这种情况下,当事人很容易针对其直接主管,所以你尽量不要说话,让王宏说话就好了。你只当在旁边观摩,学习怎样进行这类谈话。”

谈话前,拉拉很紧张,她觉得自己的神经都快要绷断了,一种“在干害人的事情”的感觉噬咬着她的心。

李斯特看在眼里,就说:“不用紧张,我们的决定理由充分,不难搞定。今天的谈话不会有难度的—要不,你这回就不参加了,下次王宏进行这类谈话的时候你再学习吧。”

拉拉摇摇头,她觉得既然自己决定了要做这件事儿,就要亲身去面对。

谈话前,王宏先问拉拉是否需要帕米拉交接手头上的工作,拉拉说无所谓。王宏说,那么就让她马上走吧。拉拉点点头,她巴不得马上把人送走,早早结束这场难受。

王宏用平和的语调,简单地对帕米拉说:“我们得知你在加入DB前的最后职位不是主管,这与你在职位申请表中填写的信息不符。根据劳动合同法的相关规定,公司现在决定在试用期内解除与你的劳动合同—你有异议吗?”

帕米拉背挺得笔直地坐在那里,王宏说话的时候,她的大眼睛专注而失神地看着王宏。等王宏问她是否有异议,她一个字也没有讲,只摇了摇头。

王宏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式两份的解除合同协议书,说:“那么,这是解除合同协议书,你看一下,同意的话就这上面签名,一式两份。”

帕米拉接过协议书,没多看内容,轻声核实说:“是在这儿签名吗?”

王宏一面说是,一面把笔递给帕米拉。

帕米拉不接,说了句:“我自己有。”一面就签了名。

王宏最怕谈这种话,一看她签了名,连忙接过协议就准备收摊。倒是帕米拉提醒他:“是不是该给我一份原件?”

王宏有点狼狈地说:“哦,对对,不好意思。”

拉拉在一旁,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有说,只默默地看着。

帕米拉走的时候终于无声地哭了。拉拉也很难受,帕米拉固然不好,但拉拉觉得自己也不是好东西—她比谁都清楚,如果不是她担心帕米拉日后作梗,那么背景作假与周亮事件,她杜拉拉都能继续装傻下去;而自以为是的周亮反而能留下来,还不是因为他不会给她杜拉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危害呗。

害了人后良心不安的感觉深深地折磨着拉拉。李斯特看在眼里,猜到了几分,他想,拉拉到底还年轻,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李斯特便把拉拉叫来,好言相劝:“拉拉,这不算什么。我招人的时候,经常问一个问题—你炒过人吗?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吗?因为我认为,一个主管,却没有炒过人,那他肯定还没有成熟。”

拉拉低头看着桌面说:“不管怎样,炒人的感觉,真的令我很不舒服。”

李斯特看拉拉痛不欲生的模样,就教训她:“得啦,拉拉!啧啧!真是没有用!你看你自己的模样,比被炒的人还痛苦!你这事儿真是小意思!以后比这大得多的事情多着呢。你要是连这个关都过不去,还怎么做HR!你想,如果不是她自己撒谎,在DB这样的大公司,任凭你再怎么想炒她,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让你得逞的。”

拉拉有气无力地说:“帕米拉其实挺聪明的,工作干得很好。”

李斯特点点头:“是。可是她如果不改,以后更危险,越聪明越危险。”

“您说她会改吗?”

李斯特摇摇头:“难说。可是你要是问我,我觉得她不改的可能性更大,她相信她自己那套,聪明的人自信呀。”

拉拉疑惑地看着李斯特,在拉拉看来,帕米拉经过这次的事情,以后肯定会改正的。

李斯特还在继续说着宽慰的话,拉拉觉得李斯特就像父亲一样体谅她的心情,不由得十分感激,两人的关系又亲近了一层。

麦琪奉命暂时接了帕米拉交出来的活。鬼精灵的她早隐约察觉拉拉防着帕米拉,但是没想到拉拉下手这么快,就像当年谁也没料到何好德会忽然动手撵走彼得章。麦琪被拉拉的干脆惊得目瞪口呆,她不由得怕了拉拉几分。

还有一个人和麦琪受到了同样的震动,这个人就是周亮。拉拉这边一动手,他也马上听到了从上海传过去的消息。虽然拉拉很快就打电话告诉了他原因,并好言安抚了他一番,他还是想到如果自己不注意和杜拉拉的合作,难讲这个经理会拿他怎么办。周亮毕竟三十来岁的人了,他并不相信炒帕米拉仅仅是因为“背景作假”和“周亮事件”,特别是后者,周亮相信最多只是个导火线。他提醒自己今后要注意点,少和拉拉顶顶撞撞,起码拉拉再指出他不足的时候,别老不知趣地要求她“举例说明”,先记录下她的意见再说。

这对拉拉完全是个意外收获,她本来并无敲山震虎之意。不过想想当年王蔷走人的时候,她杜拉拉自己还不是忐忑不安,也就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