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章

一线炽烈到无暇他顾了,没注意到身后这些沉默而缓慢走过来的人群。

雷公的声并不大,他本来就是说给自己听的:“炮火准备。没炮火我们自个儿准备。”他抓住了一辆早炸毁的车辆残骸,用力,推不动。但架不住更多的手。残骸在各种推扛顶撬下奇迹般地移动,并且就着那股劲越来越快。雷公没晕到觉得能靠破枪和老工具砍出个胜仗,他是要用人命推进出零距离,好让被压得根本没法抬头的七连冲锋。

梅生:“雷睢生你搞什么?没收到命令吗?!”

雷公:“雷睢生搞什么?你们都死了炮排跑得过车轮子?屁话!我们推到跟前了你们再冲!一把拿下!雷睢生搞从我开死啊!”

炮排粗野地应和,残骸在前移,推动的人在倒下,但倒下也就是腾出一个立刻有人顶上的位置。

梅生:“……全连冲击!学炮排的,全连冲击!不是学他们作死!我是说,利用掩体!”他的解释有点多余,一群百战老兵已经利用上了能当作移动掩体的一切,而且他们不是被动挨揍,平河这样的机枪手活动于被推移的残骸之后和之间,逮着空便是一通射击。伤亡仍然惨重,但至少是让美军大部分的轻武器减效了。

于是一直一米都推不上去的战线开始前推。本就几十米的距离,当推近到一个手榴弹的有效投掷距离,双方开始投弹,又一种惨烈,但对七连是个好信号,之前他们被压得甚至很少对巡逻队造成有效杀伤。

雷公百忙中对着后方咆哮:“万里你滚下去!才来几天的小木鱼!”

万里茫然地跟着,看似这片杀场上的一个闲人。他想一起帮着推那具车骨架子,可每当有人倒下,都有一个人比他更快地补上,于是他捏着两个手炮弹,有种从未感觉过的多余。

万里对自己嘟囔:“我觉得很久了啊。”

到处是冲击的人影,到处是卧倒射击的人影,到处是投弹的人影,到处是各种规模爆炸的爆尘,到处是艰难而惨烈的交替跃进和冲击。一道粗壮的弹道袭来,连炮排正推着的车骨架子也拦不住,两个炮排兵带着骇人的伤口倒下。

——来自剩下那辆霞飞坦克的炮塔机枪,射手为了射界打开舱盖在怒射,并且他把炮排推动的车骨架当作眼前的第一目标。

雷公:“弄死他啊!你们打冲锋的,倒是给炮排留个种啊!”可完全混乱了的战场除了万里没人听见,于是他又嚷万里:“万里你下去,图个全尸你也滚下去!”

万里:“弄死他?”

他晕乎乎地看看手上的两个手炮弹,下蹲,立起,旋身,甩臂。

双方本就在一个互掷手榴弹的距离,万里在长江边能拿石头砸人的船灯和篙杆,而现在……他砸在那名被雷公要求“弄死”的坦克手头上,那位一下缩回炮塔,与其说晕了不如说被吓的。

万里不知所措地回头,和茫然瞪着他的雷公对了一眼,雷公甚至比万里还要茫然,然后如丧考妣。

雷公:“……你败家啊!把七连能扔的全扔出去也碰不上这么巧啦!这个日本玩意儿你要找个硬东西磕一下才炸呀!”

万里蹲下,脚下有支炸断的枪,他在枪托上磕了一下,因为最近老挨骂,他很拿不准:“……是这样?”

雷公:“扔!扔啊!要炸啦!”

万里吓一大跳,还蹲着呢,他猛甩手,一个姿势绝对不规范的高抛投弹。

挨了砸的坦克手又钻出来,还在寻找刚才砸他的异物,然后高空坠物直接就着打开的舱盖掉进了坦克。坦克里很快传来惊叫声,那家伙手忙脚乱想逃离危险,然后就着炮塔里冲出的气流腾空而起。

坦克被废了。

万里:“我真不知道怎么做……老头你别哭啊,你刚哭过啦。”

雷公嚷得嗓子都变调了:“指导员!指导员!有炮啦!找到炮啦!”

梅生嗓子早哑了,也没空看,忙着射击:“那就开啊!”

雷公:“就他!他就是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