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因为是他,死了也可以

胡容的眼神像一台X光透视检查仪。我刚坐上副驾驶,她就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昨晚干吗去了,你眼袋都快掉到地上了。”

“一晚没睡。”

我把大学同学请吃饭,饭后他忽然得阑尾炎,我是怎么在病房守护一夜的事情说了一遍。她嘴角带着笑容说:“不会是真命天子吧?”

脑海中浮现出唐德在病床上虚弱得像一条虫的身影,马上否认:“不是的,人家在北京工作的好,来上海出个差。你说换了你,你跟别人吃饭商量事情,吃完饭人家肚子痛,你会为了避嫌一走了之吗?”

“当然会,跟我吃饭聊合作的一般都结婚了,我肯定第一步先通知对方太太。”

“假设他没结婚呢?”

“你傻啊,三十岁以上没结婚的男人,没有几个女朋友,怎么释放生理冲动?”

“哦,算了,不说这个了,你让我好好睡一觉。”

道理虽然对,实际情况是胡容接触的阶层里,异性都是女人巴不得抢着要的精英人士,甚至不管已婚未婚。像曾东说的那样,每一个女人都渴望跟他结婚,跟他有一个未来。唐德这样的普通男人,我挺相信他说的,女人对他没那么多的渴望,因为穷,根本没什么女人上当。想起他昨晚穿了件藏蓝色夹克衫,普通得好似所有女人梦想尽毁后,才会随便找来的备胎接盘侠。

人与人之间,犹如云泥之别。

快到片场时,胡容又开始骂我了:“你说你以前上班还蛮人模狗样的,现在不上班,我就没见你穿过高跟鞋,西装是不是都长毛了?”

“是,最近全靠毛衣卫衣过冬,连眉毛都好久没修过,刚才出门的时候犹豫很久,才擦了个隔离。”

胡容甩给我一个小型化妆包,让我好歹稍微把眼袋遮一遮。

可是,片场里面的人不是一个比一个矬吗?

她哼了一声,冷峻地讲:“矬,分两种,一种是没有出头之日的,因为混不出头一辈子都矬。一种是混出头了,自由自在矬成垃圾都有人恭恭敬敬叫一声。我们这种中间层,有不拼命的道理吗?”

“嗯嗯嗯,你说的全对。”跟在她身后,完完全全是大明星后面跟着小助理。

又是一个大风天,一路踏着落叶走过去,扑面而来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意境,胡容的Burberry风衣和朱红色口红,是这个场景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正想偷偷给她拍张照片,随后,远远地,我看到另一幕更耀眼的场景。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过来,身后簇拥着一堆人,这个男人,像从太阳里迈步走出来,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立刻为自己身上邋邋遢遢的海军蓝卫衣感到抱歉,为脸上每一个粗糙的毛孔愧疚万分,他的光芒太刺痛人了。

“他是谁?看着好眼熟。”

胡容怔了一会儿,回头告诉我:“是W。”

电视里没觉得他有这么帅啊,天哪,真人真的好帅。

W呼啦啦带着一大群人朝片场一角走去,他身上好像带有天然的聚光灯,走到哪里,哪里闪亮一片,周围都是举着手机拍的路人甲乙丙丁。

胡容没说什么,带着我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跟昨天的三线小明星比起来,W完完全全不一样,他身上布满金色的光芒,但是摄像机恐怕只撷取了他5%的光芒。见过W之后,我觉得他理所应当,应该比现在红一万倍。

用胳膊戳戳胡容:“真的,太帅了。”

她还是一言不发,我决定闭嘴少说几句。

四十来岁的制片人,闻着像只巨大的烟灰缸,看到我们来,掐灭手中的烟头说:“今天W来了,你们等下要不要去看看?他现在在化妆,没想到他居然愿意跑来演一个过场戏,真的太给我们面子了。”

胡容拿出一堆文件给他签字,我在旁边等了好一会儿,昏昏欲睡时,才轮到我。

被当成小学生一样夸了,说写得很好,很用心,特别是今天早上改的最后一段,跟节目特别契合,以后都照这个方向写吧。

制片人意味深长又添个转场:“本来都打算换人了,没想到你写得这么好。”

打个巴掌给颗枣的惯用伎俩。

又聊到宣传文案,我极尽毕生所学,吹嘘了一番,是烘托出一种什么样清新又自然的风味,世间所有的真实,都是需要包装过的真实,不是吗?

电视也好广告也好,所有人只想看到理想中的现实。

说得正起劲,制片人忽然站起来,喊着“好久不见”,快步走出去。

W来了。

我转头看了眼胡容,她脸色如常,没有一点波澜。

W跟我想象的油腻做派的明星完全不一样,即便化了妆,整个人也只是被描绘得更加精致,五官连一丝一毫的缺点都说不出来。

他的眼睛很大,满眼都是真诚,上来握手的时候,我瞬间有种被洗脑的感觉,全身心地想奉献点什么东西给他,最后只能竭尽所能满脸堆笑。看不出来,完全看不出来是胡容说的,渣到碎了一地的渣男。

一个人的眼睛里怎么可能有这种融化别人的真诚?

他走到胡容面前时,很熟稔地开着玩笑:“胡总好久不见咯。”

制片人凑上来一个意外的表情:“你们认识啊?”

W的微笑更加真诚:“对啊,我拍《×××》的时候就认识胡总了,他们公司也帮我做过宣传,做得真的很好。”

胡容这时候要是甩一个耳光上去,大骂一句“禽兽”,大概二十分钟后就能上热搜。

她从容不迫,笑起来说:“谢谢给我们五星好评。听起来很像我故意让你这么夸,我就不客气啦。”

我有点怀疑,那个让胡容怀孕,又让胡容打胎的男人,真的是眼前这个W吗?

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像世间难得,最温柔、最礼貌、最谦逊的美男子,绝对不会做出一点点伤害别人的事情。

制片人小声问我跟胡容要不要一起拍照片?

墨菲定律来了,越担心的事情越会发生,千载难逢的机会跟大明星合影,我的眼袋掉在地上。

还是算了吧,不用了。我谨小慎微地摆摆手,胡容也没要求,只有制片人紧挨着W,拍了一张兴高采烈的粉丝照。

W走后,整个房间好像还被他的温暖覆盖,灰扑扑的监控室全是他的余晖。他产生的骚动,好久才渐趋平静。

胡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照旧和制片人聊了一堆项目问题。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强大的?

我抱着装笔记本的大包坐在一张小矮凳上,深感天外有天。

胡容是在回去的路上开口的。

同样的高速,正好碰到晚高峰,开得断断续续,高速路西边荒芜的地平线上,挂着一轮寡淡的落日。

“被他骗到了吧?”

她把广播里流出来的音乐转小一圈,下巴抵着方向盘,直视前方。

“所有人都会被他骗到的,这就是一个演员的魅力。你可能觉得W在电视屏幕上表现普普通通,但是真实生活中,他真的是个如假包换的演员,你只要看着他,就会被他拖进去。

“一点招架能力都没有。他对待人的态度,根本一点都不像真实生活中的人,没有人能做得比他更温柔更有风度。”

“我还是功力不够,以为成精了,没想到还是动心了。”

“动心就是猎物看到诱饵,以为自己技巧高超不会入圈套,最后哗啦一下,全中,冒着得艾滋的危险不戴套,因为是他,心想死了也可以。”

坐在副驾驶上,我希望把广播的音量调大一点。听一个女人讲这些话,我却不是一个男人,不能为她做点什么,也不知道能为她做点什么。

心里很难受。

胡容没有停,大概憋了很久,继续说着:“女人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彻底地想明白’。一开始觉得很快活,时间久了,熟悉了这么多套路 —— 你敷过那种表面麻药吗?我打美容针的时候敷过,整张脸好像覆盖住一块特别厚的膜,别人说什么做什么,我都感知不到,好难受啊。想要那种心动的感觉,想要重新变得灵敏,因为那样才是女人啊。我这样没有错吧?只是找错人了。”

路忽然通了,胡容换到超车道,开始加速。

我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还是问了句:“怎么个错法?”

她呵呵一笑,说:“因为一切都是演的,全部都是。这个人的眼泪啊爱情啊,什么都是演出来的。其实他就是个坚硬的混凝土制品,外表花花绿绿涂抹上了七情六欲,他知道这些很有用。”

我回忆了一下W刚才温暖的招呼,跟胡容说:“可能这个人修炼成精了。”

胡容终于有点开心:“哈哈,是啊,我成妖路上,被功力更强的妖精杀了。所以没有要小孩,如果小孩有一个这么冰冷的爸爸,想起来会替他难过。小孩都该有真正的爸爸,真正的妈妈。”

我不懂。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有点太深奥了,忽然庆幸自己生活在一个很单纯的环境里,根本不用考虑这些高阶的问题。

把所有复杂一刀刀砍掉就好了。

下车的时候本想直接回家,走在路上忽然想起来,发消息给唐德:怎么样了,要不要过来看你一眼?

我想大部分人应该都会客客气气回一句:挺好的,不用来了。

唐德回:别带吃的东西,我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