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装模作样的幸福,真是让人恶心得要命

周末一大早,我坐在胡容车上,往古北方向飞奔。广播里放着一个房地产广告,沉稳男声从容道来,“静安区最后的买房机会,超大景观房……”结尾部分,撒娇女声哀号:“老公,快去买,不然今晚睡地板!”

我和胡容都扑哧笑出声来,现实生活中真有这么愚蠢的女人存在吗?买个一千多万的东西,也靠撒娇来搞定?

一阵热烈的舞曲放送时,胡容看着前方说:“有时候挺羡慕上海这些本地小姑娘,一开始就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找个条件好的男人早早结婚,承认自己就是比男人差一截,只要在漂亮上使劲花点功夫,在婚外情上睁只眼闭只眼,日子过得多么惬意。”

“喂,张小菲找私家侦探你打听没有,她急得要死,隔三岔五问我。”

“这行靠谱的少,我也问了好几次,不过应该这两天能搞定。你表姐啊,就是比老公有钱太多,搞得心态失衡。”

“她怕老公跟别人跑了,她房子都要不回来嘛。”

“不会的,在上海,换个老婆要多大成本?不是二百五熬不下去谁想再来一次?”

胡容打算换房子,一早拉着我去看。

她嫌现在浦东那套一室一厅有点太小,偶尔父母过来住,实在不方便。

“为什么看古北?”

“离机场近嘛,一天到晚在出差,买个机场旁边的多好。”

我站在中介门口,才知道最近的行情多离谱,连闵行长宁,都是七八百万的房子。

一套七百五十万的房子里,中介恭恭敬敬站在门口说:“这套房型好,厅和卧室都朝南,已经有十几家有购买意向,有个客户想七百四十万一次付清,房主都没答应呢。”

为什么?我想不通,整整七百四十万的现金,还能有人拒绝?

中介笑得很职业:“因为房东不想降价,现在这房子只有涨,没有跌的道理。”

胡容在房子里转来转去,说着后面房间采光不太好,厨房也小了点,哪一年的房子,停车位有吗?

“2004年,停车位是小区年租的。小姐是首套吗?现在利率打折,还是很划算的。”

胡容摇摇头:“单身人士只能买一套,我自己那套差不多要过户了,首付三百万,你算算贷款多少?”

“全商贷吗?有公积金吗?”

“先按商业贷款算吧。”

“每个月只要还一万七就好,很划算。”

从小区出来,我跟胡容感慨:“没想到你居然是能买得起七百万房子的女人。”

胡容皱眉说:“有什么鬼用,还是不如那个张嘴喊老公快去买的女人啊,凭什么我要活这么累?”

我已经有了答案:“你想想这种能买一千多万房子的男人,肯定中年秃顶,四十岁不到就阳痿,还对着办公室小姑娘动手动脚,换你你愿意吗?”

“愿意啊,只是结个婚,连性生活都不用对付,就有一千多万的房子了好伐?”

胡容的新男朋友,很穷,是个快五十岁的美国人,十几年前就驻扎在北京的“中国通”。她说起来的时候,我有点不可置信:“这人跟你实在太不搭了,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现实主义者。”

她说:“对啊,所以好玩啊,他可喜欢说段子了,每天能有二十来个笑话逗我。吃饭专挑中国馆子。”

“可你非西餐不吃啊。”

“对啊,他非说,让我陪着去吃点儿,回家再给我做点儿。”

“你什么时候说话开始带儿化音了?”

胡容一阵傻笑。

“他到底有多穷?”

“就是一个领月薪的普通人,跟我差不多吧。区别在于,我买得起上海的房子,他买不起。你下午有事没有?”

“没有,最近打算辞职,想找个特别远的地方,天涯海角什么的,搞个外派的活。”

胡容把脚踩在油门上,说:“你知不知道去这种遥远的地方,一般是什么下场?你看上一个在上海根本看不上的男人,仅仅因为他帮你捉了个壁虎、修了次空调。你们恋爱的时候每周去一次中餐馆约会,结婚生了小孩之后也是,一辈子,中餐馆就是你们最大的幸福。”

“靠,说得好像你经历过一样。”

“你忘啦,我去日本外派过,在别人的国家,寂寞可不是随便找人吃顿饭就能解决的。”

“我还没决定呢,我们现在去哪儿?”

淮海路上最豪华的商场,漂亮女前台恭恭敬敬地请我们拿名片登记访客卡,搭电梯上去,是家豪华美容中心,工作人员一律穿得像TVB豪宅里的女佣,连倒茶的阿姨都像极了香港有钱人的专属产物。

胡容来做比基尼脱毛,她带点恐慌的表情说:“一想到要跟外国人上床,就想遵守下西方国家礼节。”

我劝她不如不要花这个冤枉钱:“你男朋友连下馆子都挑最地道的,没准对东方女人,已经习惯了完全不经修饰的肉体。”

她决心已定:“不行,我又不是原汁原味的家常菜馆。”

我翻了下价目表,吓得接连咂舌,没想到除毛居然能贵到这个地步。再看一个女顾客转身离去,拎着一只爱马仕Kelly包,十足阔太风。

“你最近赚了很多钱吗?”

“没有,只是想了一下,脱干净我身上最介意的毛发,也不过是少买半平方米房子,你要不要里外如新一下?”

“等我有了性生活再说吧。”

“下个礼拜我生日,会开个party,你来不来?”

“当然来。”

“曾东也会来喔。”

“他不是辞职了吗?再来不尴尬?”

“还算不错的朋友吧,人品我不评价,反正你已经感受到了。”

我感受到什么了我?

等胡容进去脱毛时,像偷偷做过无数次那样,我点开了曾东的朋友圈,只有一些工作内容,电影海报、发布会筹备。最近一次更新,停留在好几天前,机场吃的一碗面。单身男人,即便像蒋南这种级别,都不会频繁更新朋友圈,女人们都像素质高超的刑侦大队长,一张照片稍微瞄两眼,就能看出端倪,是在跟谁约会,明明跟我说去了北京出差,为什么在恒隆的茶餐厅吃饭?

曾东拒绝我时,我没有拉黑他,只是选择了不看他的朋友圈,怕他每一次发布,自己又会一头热血冲上去。然后选择在某一些适合做梦的时刻,点开他的朋友圈,一遍遍看他愿意展示出来的人生。

希望他过得开心,虽然上面什么也没有。

“什么时候一起吃饭?”收到他的消息,我有点不可置信。

“吃什么饭?”我应该让他等五分钟再回复,可就是做不到。

他让我等了五分钟,在这五分钟里,我反复思量着,说错话了吗?

“上次说,要一起吃饭的,几p都行。”

“明天中午?”

我必须要在今晚才约得到老吴,而明天午饭,是我见到曾东最快的时候。

“OK。”

胡容听说我明天要带着老吴,去跟曾东和他的女朋友吃饭,激动万分地说:“我能不能买张站票?戴个墨镜坐在隔壁桌行不行?要不你们去我家吃吧?”

“记得汇报啊!”走之前她殷切地嘱托。

这事还没准呢,因为我实在不确定,吴奇会不会答应这么荒谬的要求。

“明天中午,有空一起吃个饭?”

“巧了,正想约你。”

“还有其他两个人。”

“你的朋友?”

不擅长说谎,我只能统统告之,是不久前喜欢过表白过的男生,最近找了新女朋友,听说我在相亲,就想一起吃个饭。

吴奇放出了他最擅长的“: )”。

“如果你喜欢,我就陪你去: )”

后悔了,在老吴答应我的瞬间,后悔像一颗爆破弹,“噗”一下在体内爆发。

太傻了,干吗不拒绝?是,我总是表现得很nice,因为喜欢他,所以答应他的一切要求。加班到半夜去酒吧陪着喝一杯,随时上门过来睡一觉,然后动不动就消失在云里,没有任何消息。这些事情一开始心甘情愿甚至称得上很愉悦,但后来,一切变得别别扭扭,再也没了当时的舒畅。

你怎么有资格对我做这种事?

老吴答应我时,我意识到自己跨越了朋友的界限,把无形中的那根线,推得太远,好像在说:“活该你喜欢我,你就该陪我做任何事。”

然后,就跌入了负面情绪的谷底,疯狂地想吃东西。算算时间,过两天就是例假,每当体内激素开始变化时,女人总喜欢做出一些足够疯狂的事情。

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两块黑巧克力、无糖可乐、一根梦龙、一大条吐司,还没走回家,在路上就开始撕开吃了。

咬下一口说不上好吃也说不上难吃的黑巧克力,甜蜜和苦涩同时在嘴里蔓延,有种吃土的感觉。心底愤怒的野兽停止撕咬,开始和我平静相处。

喂,陈苏,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痛苦,你为什么要这么难过,这么愤怒,这么不可理喻?

因为我是女人啊,我对这个世界,保有百分百愤怒的权利。我讨厌人们争相追逐装模作样的幸福,讨厌他们喜欢什么“幸福从美好的早餐开始”,讨厌餐馆里吵吵嚷嚷吃饭的一家人,讨厌男人和女人在咖啡馆里互相埋怨自己的老公老婆,妈的,去开间房啊。讨厌这么多人在深夜的城市都活得这么积极向上,喝柠檬味气泡矿泉水,在深陷雾霾的城市里狂奔十公里,讨厌他们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流露出寂寞的表情。

不想上楼,坐在楼下台阶上,一边吃雪糕,一边想三十岁前半年,所有后悔的事。

当时应该把蒋南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剪碎,不该只剪那么一件睡衣,该把他那些宝贵的西装、富婆送的名牌,全都剪成渣渣。

不该放过曾东,一巴掌根本不够,应该一顿自由散打直接打得他这辈子都不敢摸到我家。

不该跟张小菲走那么近,她一个已婚妇女,关我什么事,我们根本就在两个生态环境里,不该让她破坏了我完美的单身生活。

最不该的还是,陈苏,你都三十岁了,为什么还在过这么庸俗的、随处可见的生活?

辞职好了,远走高飞好了,说换就换一种生活方式好了,哪有什么不能放弃的人生?

我一个单身汉,哪来那么多捆绑住的灵魂?

这就是大姨妈带来的巨大负能量,几乎可以让一个女人变成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