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青山和那张躺椅被扔在屋子里,九宫几个退了出去,时光进来。他看青山的第一眼有些恻隐之心,但随后暴怒地冲他低声嘶吼。

时光:“老骗子,你这趟来如果就是要干这个,我半道上就该把你活切了!”

青山有气无力:“如果我掖着个阴谋来,你要把我好酒相待;没有任何恶意,反倒要变成白斩鸡……孩子,你是不是也觉得荒唐?”

时光:“种子根本就不在你这儿?你是假货们的头儿,假货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那真正的种子在哪里?天杀的门闩?还是那个永远欠揍的何思齐?”

青山疲倦地瞧着他:“小屠把你教成了什么样子?宁可砍了自己的腿,也不能放过一个想来警告你们的老头,哪怕屋里着了火,也要先杀了同屋的共党?”

时光冷笑:“我没蠢到相信共党的好意。”

青山:“但以后你会聪明到相信这个死老头的好意,你可能会有一点想念他。”

时光:“你还是安安静静体会你那正在烂穿的肠子吧。”

他还想说更狠一些的话,但看着青山,他感觉到这个老人的生命正在迅速地枯竭,他将头转开。

青山:“我对双车这些人没抱希望。苟且太久,皮了油了,也累了,他们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老一百岁。今天我更明白了,对小屠来说,你是他唯一的希望。”

时光看着外边:“不要再说奇怪的话了。”

青山:“小屠大概也很想不通吧。他把半辈子都献给了梦想,可他造出来的世界里却净是水泡过的朽木,你是他这世界里唯一点得着的一个。”他很觉有趣地想着,“我大概明白小屠干吗这么恨共党了,因为在他身上烧过的东西全跑我们这儿来了,他的脾气还能有个好吗?”

时光宣言:“肃清你们之后,先生将清除这些滥竽充数之辈,重拾热情。”

青山:“那是没可能的。你的同僚不缺才干,是对小屠的恐惧让他们滥竽充数。你的屠先生就是恐惧之源——你平心而论。”

时光:“非常时期,只能非常手段。”

时光沉默。他聪明到忠诚时仍能独立思考,这也是屠先生器重他的原因之一。

青山:“小屠最拿手的就是制造非常时期,然后使出他所谓的非常手段,也就是巩固他着迷的权力……”

时光一个耳光扇了过去。然后是他很惊讶而青山并不惊讶——时光惊讶的是自己居然揍一个老头,而青山觉得他早该动手了。

青山:“你在看,你在想。我知道,孩子,我今天败得很惨,不是败在智谋手段,是败给了狭隘、偏执、仇恨、野心、贪婪、怯懦,几乎没人不败在它们面前,可你我还得去拿脑袋撞开这道城墙……”

时光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谁他妈跟你一起去撞城墙?”

青山:“反正你在看,你在想,你还在纳闷儿和生气。你是不是在想,也许日本人真有阴谋,你的先生为什么不让你去戳穿?”

时光:“因为先生自有深意。”

青山:“想知道?”

时光沉默,他当然想知道。

青山:“小屠大智大勇,是把危险当机会用的人。生灵涂炭,他能当机会。自相残杀,本是惨事,成了他清除异己的机会。你们正对若水摧枯拉朽,这段时间抢来的地盘要几倍于以前的数年争夺。小屠喜欢日本人的阴谋,并且还要把它越搞越大,在杀光我和若水这样的异己之前,他绝不会停手。”

时光发着怔,思忖。

青山:“所以,怎么能让你去戳穿?”

时光:“如果是这样,先生做得对。”

门关上,时光出去。

青山独对着空落无人的简陋小屋,疲惫地笑了笑。

青山:“如果真觉得对,你又干吗走出去?”

天井里空空落落的,时光在踱步,四下的岗哨尽量隐藏了自己。时光用手杖敲打自己的假腿,显得很焦躁。九宫候在旁边,替代了门闩位置的人。

时光:“何思齐有什么消息?”

九宫难于启齿:“……我们的人,还没能进黄草甸。”

时光讶然:“什么意思?”

九宫:“因为……门闩还有子弹。”

时光:“他还堵在那里?”

九宫:“嗯。最早顶上去的两队人都差不多了,现在把驻军都调上去了。”

时光:“死了几个?”

九宫:“一个没死。他只伤人,不杀人。每伤一个就喊,你们的命还给你们,养好伤去打日本人吧。”

时光回身在院里走了两步,关于门闩的消息给他带来的不仅是理智上的震撼,他回身时差点没拿手杖把九宫的鼻子捅穿。

时光:“怎么不早告诉我?”

九宫:“先生交代不用告诉你,你得专心对付青山。”

时光:“……给先生去电。”

九宫拿出纸笔准备记录,但是时光挥在半空的手却一直停顿着。

时光:“……先算了。”

时光仍在天井里踱步,九宫只好在一边戳着。

时光:“哦,我是不是说过让你们验老家伙的伤?”

九宫:“是,已经安排……”

时光:“不用验了。”

九宫:“是。”

他看出时光的犹豫难决。时光再一次把手挥了起来,又停顿,又放下。

时光:“给老家伙找个医生。”

九宫:“是。”

时光:“他活着对我们还有用处。”

他像在说服自己,九宫直愣愣地看着他。

时光:“你要问什么吗?”

九宫:“没有。”

时光:“那……快去吧。”

九宫:“是。”

时光:“我要去睡会儿。我很困,不要扰我。”

九宫回身:“是。”他看着时光,“时光,你的腿很疼吗?”

时光:“还好。”

九宫:“你不该跟那个老共党摽劲。你应该吃药。”

时光:“对,我去睡觉。睡觉前吃药。”

假腿被摔到了屋子一角,时光将自己摔在床上。他看着桌上的某件东西,水和药瓶,强效止痛药。他像在面对一个严重的挑衅。然后用被子将自己蒙上……

时光猛然掀开了被子,脸上大汗淋漓。他听着据点里依稀传来的人声,做的显然不是好梦。被子的形状让他的脚看上去仍有两只,他掀开被子,空荡荡的裤管十分丑陋。屋角扔着他的假腿……

即使隔着鞋底,假腿落在地上,还是发出古怪的声音。九宫赶紧跟上来候命——他已经成为另一个门闩,似乎永远不用休息。时光心事重重地走过,正像青山说的,他和他的同僚不大一样,这让他像个异类。他径直走向青山所在的房间。

时光看着躺椅上那个老人,那张灰败的脸,他几乎以为那老头子在漫长的旅途后终于断气。他伸手去触摸青山,却被烫了一下。

青山醒来,看着他笑了笑,说话时已经有点接不上气。

青山:“能不能……给颗药?这样……睡不着。”

时光愣了半晌,转身出去。

时光出门,九宫候在门外,他愤怒得不想看他。

时光:“九宫,过来。”

九宫刚近身,就挨了重重的一记耳光,被打得摔在地上。他立刻站起来立正,带着淌血的嘴。

时光:“我说过让你给老家伙找个医生。”

九宫:“说过。”

时光:“你做了吗?”

九宫:“先生来电,不可以给他医治。”

时光愣了一下:“给我看电文。”

九宫:“不是电文,是电话。”

时光:“胡扯,先生从来不用电话。”

九宫:“你睡后先生来过电话。你说不要扰你,先生也说不用叫你。先生还说不准给他医治。”

时光:“……会死的,我们拿一具尸体没什么用。”

九宫:“先生说,青山在死前一定会做好所有该做的事情,那就是他的破绽。”

时光沉默。

九宫:“先生有道理。他没几天好活了,就会急着做事,急就容易出错。”

时光:“先生有道理。”

门吱呀响了一声,两个人住嘴。青山蹒跚地从屋里出来,他眯着眼睛看了半晌阴霾的天空,然后转身看着这两个。

青山:“这里湿东西很难得干的,你们怎么也不换换身上的衣服?”

时光和九宫确实还穿着陪他们从西北到上海奔波了一路的衣服,潮湿湿的。

青山:“孩子,我们晚上就住这里么?那是不是……多少给我一床被子?”

时光想了想那四壁空空的房间:“便宜你吧,我不想太扰天目山的弟兄,你跟我去前边的酒店吧。”

青山说:“那好极啦。我就是个吃好住好的没出息,你要给我个满汉全席,说不定种子我早招出来了。”

时光早已见怪不怪:“别又来骗吃的——你去哪里?”

青山:“去给主人道个别啊。”

瞧一个半死的老头愣充活跃是件很难受的事,时光很想去扶他一下,但他绝不会去扶,他只是跟着。

双车坐在角落,烧开了一个烟泡,他打算为了最近的辛苦好好犒劳一下自己。门轻响,双车起身,当看见青山进来时,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摸枪。

然后他觉得多此一举了,那老头一口气就能吹死,何况青山后面是时光。双车忽然想起,立刻用身子挡住他的烟具。

青山:“双车同志,我要走了。”

双车只管看着时光:“走?去哪儿?这老东西又在作什么怪?”

时光:“你我各自一摊事,我干脆搬去前边酒店,以免互扰。至于他……”他多少有点幸灾乐祸,“我不知道他要作什么怪,好像是冲你来的。”

青山:“就是一个为人的礼数,又作什么怪了?双车同志,还有一位同志呢?总得也让我见一下吧?”

双车真是不敢乱搭腔了:“谁是你的同志?天目山哪里还有你的同志?”

青山:“陈植啊,拉和老陈。你们这些年桌上桌下多少交易?怎么不是同志?”

双车哑了,看时光,但时光显然无意为他解围。他踱来踱去,一直踱到烟具跟前,拿手指蘸了一点,嫌恶地闻闻。

时光:“鸦片,先生严禁部下吸食。”

双车:“……时光老弟,给点面子,你知道在上海这地方活着不易。”

时光:“让他见。”

双车愣住,然后笑笑。

芦淼正在那转身都不易的空间里做健身运动,正像他自己说的,他要尽一切可能活得像个人。门开了,然后灯开了,双车和时光几个进来。芦淼没有停下,直到听到另一个声音,他转身,看着最后进来的青山。

青山微笑:“听闻惊蛰,如约而至。”

芦淼笑不出来:“这个约……根本是您自个儿跟自个儿订的,又何苦要来?”

青山:“你们都是整票子,我老头子剩下的日子就是一把零钱。你们都大手大脚地花,我也不好意思吝啬呀。”

时光一脚踢过去一把椅子,那是青山能接近芦淼的最近距离。

时光:“坐下吧。他是要犯,你搞任何花样我的反应都会很过激。”

青山坐下,而芦淼也就此看出了他的伤势。

芦淼:“你受伤了?”

青山笑:“要不说是零钱呢,就剩几个铜板了。”

芦淼立刻对时光和双车嘶吼:“脸!摸摸你们的脸!伤害一个老人!还有脸皮吗?能摸到脸皮下的肉吗?你们拿斧头砍我们!好!我们曾经互相伤害,就算我们是敌人!可他呢?问问你们的屠先生,他是否伤害过你们任何一个人!你们的屠先生还是你们这样的小毛孩子的时候,这个老头子帮过他多少!”

时光眯着眼,感兴趣地听着。双车目瞪口呆。

双车:“……斧头把子是船帮才使的破烂好不好?”

芦淼:“都一样的!”

青山:“好啦好啦,是日本人打的我。”

芦淼:“都一样的!”

他在铁栅后激动地踱着,时而用镣铐砸着铁栅,从未有过的狂暴。时光掏出了枪,而双车也在犹豫着是否要掏枪。

青山:“我可以……碰碰他吗?”

时光犹豫一下,检查青山伸出来的手,确认没有任何夹带。

青山向芦淼伸出手:“来来,稍安勿躁——握个手。”

芦淼竭力平静着自己,伸出一根叮当作响的手,可青山并没有跟他语重心长,倒像揍小孩一样在他手心上不轻不重给了几下。

青山:“没出息,千山万水都过来啦,”他碰碰那铁栅,“几根小铁丝就失了方寸?”

双车嘀咕:“丝?……至少是棍。”

时光踢了他一脚。芦淼头抵着铁栅,呆呆地看着被青山打过的手,笑,啜泣。

芦淼:“对不起出丑啦。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这样,我会把该走的路走到尽头。”

青山:“我也会把我该走的路走到尽头,并且做好一路上该做的所有事情。”

芦淼:“我也会做好该做的事情。”他看着青山,“他呢?他会不会让我们失望?”

青山笑了:“担心作乱了是不是?你是不是特别怕他让我们失望?”

芦淼也苦笑:“对。他不是从来就只走自己挑的道吗?那小子还是那么拧巴?”

青山:“拧巴呗,不拧巴拧巴,他那么一条湿毛巾能干吗?”

芦淼哑然失笑。

时光:“他是谁?又一颗种子?”

青山没理他,起身走人:“走啦走啦,我得上路啦,那条路还长着呢。”

芦淼:“慢着点吧,我这头也不短。”

时光指着芦淼,并不指望得到答案,只是想测试一下反应:“这位拉和老陈,他的真实身份是谁?”

青山头也不回:“永别啦,红先生。”

双车忽然碰倒了一件刑具,扶起来的时候又碰倒了一串,他笨手笨脚地扶着。

时光:“你瞎激动什么?他嘴里能有真话?”

青山拥抱双车:“好久不见啦,若水老友。”

双车长记性了,面无表情,受此一抱。芦淼带着复杂的笑容看青山离开。

时光跟上:“当着我们谈他们的计划,堂而皇之,滴水不漏——这个老鬼。”

双车跟在最后,偷看芦淼一眼,芦淼向他点点头,他连半个反应也不敢有。

一群手下把时光的行李搬运上车。双车赔着小心:“还没来得及尽地主之谊,全被这老头给搅了。兄弟明天……”

时光:“幸亏他给搅了。你觉得我愿意花时间接受你的地主之谊吗?”

双车只管点头称是,又忍不住:“那个烟土的事……”

时光:“你们扶他上车!”

双车愣了一下才明白时光在说青山。几个时光的手下粗手粗脚将青山架上车。

时光:“烟土是最小的麻烦,你最近惹的事,就算陈植真是红先生也救不了你。”

双车一揖到地:“求时光兄弟指条活路。”

时光:“想想当年跟随先生的梦想吧?若是甘为行尸走肉,还需要什么活路?”他瞧了眼青山,发现青山也在瞧他。时光上车:“随时预备好人手供我调用吧。”

双车:“连我在内,天目山全体听候兄弟调遣!”

时光点点头,司机立马开车,扔下一个满脸惶然的双车。远离天目山,时光竟有轻松之感。

青山:“又成了咱爷儿俩一块数时间啦。”

时光:“数不了多久啦,反正你很快就会死掉。”

青山没回答,难得安静。时光回头,预备好看见一个死青山,却见青山靠在椅子上以苍凉的目光看着窗外的上海。时光扭回头,也看着窗外的上海,他看到的是日军占领之地那些濒于饿死的穷人,那让时光不安地把玩着可以戳死人的手杖,仿佛正在穿越险恶的战场。他有时也会看着合目的青山愣一会儿神,那眼光像在看一个死人。他不会承认他的神情里有某种依恋。

车队停下,门童迎上,时光将入住的地方并非富丽,但是幽静。迎上来的经理虽然是中国人,却一口流利的英语:“涂公子,在这个浪漫的晚上,在下荣幸之至地得知您将入住我店……”

时光:“你是要跟我睡一张床吗?”

经理:“啊?……我不知道……”

时光:“那你罗曼蒂克地幸运什么?一边去。”

经理鞠一个英式的躬,闪到一边:“您选择了您的喜欢,也会喜欢您的选择。”

时光:“有得选我宁可去住棚户区。带路啊!哪间停尸房?”

青山一边下车一边摇着头苦笑。

经理仍然坚持说英语:“我们已经荣幸地中止了经营……”

时光的表情立刻变得危险:“不做我的生意?”

经理终于说出了中文:“为您订房的人让我们不用再做生意,您可以选择任何房间,我们现在只服务您一个人。”

时光略感尴尬:“我们要整层二楼。”他摇着头,“双车这个家伙……”

他很绅士地请青山下车,他的手下把青山打扮成了一个老迈不堪的富商以配得上他涂公子,所以立刻有两个门童抢上去开车门。

时光的手下将门童拦开:“自己来。”

时光走进自己的房间,手下在放置他那些特工用具,而他开始查看这房间的视野、射界、可能需要的退路、是否会被别人监视,诸如此类。他觉得还算满意。

时光:“这家饭店有多少我们的人?”

九宫:“这里明面上与天目山无关,其实百分之六十以上是我们自己人,还有不少股东是日本人都得顾忌的商界和租界名人。双车的资料上写着他善守不善攻,用词准确。”

时光:“哦。那先就把那个满嘴鸟话的大堂经理换成我们的人。”

九宫:“他就是此地的组长。”

时光哑然:“是个人才,有前途。老家伙在哪儿?”

九宫:“隔壁。他无论从哪边下楼都要经过我们四道岗哨的监视。还有……”他摘下墙上挂着的画,现出一个窥孔,“这样的单向窥孔在这房间里有七个,这两套房就是为了监视设计的,就算他如厕你也可以看见他。我们也有窃听装置,这落地灯的开关可以控制隔壁房间的七个拾音器。”

时光凑到窥孔边观察。窥孔那边的青山正看着墙,像是出神,又像是休息。

时光:“老家伙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青山转过身,几乎和时光直视。时光有些发毛,感觉青山已经看见了自己。

时光:“从那边能看见窥孔吗?”

九宫:“绝对看不到。就算您亲自去搜,找出全部窥孔也得花上一整天工夫。”

时光不再言语了,他看着青山的脸,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人独处时候的表情。时光一直看着,完全沉浸其中。孤寂,沉默,悲悯。

时光的黑衣随从站在这间铺满白色雪花石和大理石的餐厅里显得怪异而又和谐,这家饭店因为他们的入住而变得死气沉沉。

青山抬起头,被顶上的吊灯刺得目眩,他低下头,又被面前一桌子的餐具和西式菜肴亮得刺眼。

青山:“是个人就把白色当成至高至洁的颜色,岂不知一股脑儿的白色只会刺瞎老子的狗眼。”

几乎没人对面前的欧洲珍肴有什么兴趣,手下们恪尽职守,时光小口啜着的是一杯白水,而青山,以他的伤势不可能吃得下牛排牡蛎。

时光警惕地扫他一眼:“我没兴趣跟你谈政治。”

青山:“没跟你谈政治。”他笑笑,“不过也不是在谈颜色,我是说你,时光,小屠给了你一个寓意无穷的名字,你怎么能让它只有一个颜色?小屠将来要给你的世界也只有一个颜色?”

时光:“你又何尝不是只一个红色?”

青山:“我只有红色?凭良心说话。”

时光很想说就是,但又不愿睁眼瞎说:“多几种吧,方便你整天拿来捣糨糊。”他将话题转移到食物上,“请用吧,记得你有很强的口腹之欲。”

青山苦笑:“这根本是恶作剧。我现在吃这些,可不是找死?”

时光:“难道你觉得你还能活着回去?”

青山:“活着就能看些有趣的人和事,能多看一天就多看一天,总是好的。”

时光:“一堆糟人烂事,有什么好看?”

青山:“你想法子让它不糟不烂嘛。想法子让它变好,而不是剁了毙了,烧了埋了,你就觉得好看了。比如说我这趟出来,几千个北上抗战的小伙子没啦,统一战线倒成了个方便下黑刀子的地方。我就想啊,我想再加把劲,再多说点多做点,它就好点,不会像一九二七年那样,绝不会像二七年那样……”

老头子动作大了点,扯动了伤口,顿时伏在桌子上。时光看着,喝水。

时光:“你的死谏连千分之一成功的可能都没有——不,我绝不相信以你的身份和智慧,会来做这么一次荒唐透顶的死谏。它是假的,你别有企图。”

青山指指时光的水杯:“你说那杯水空了一半,我说那个空杯子满了一半。小屠当然会说我现在做的事愚不可及,就像我会说他是一叶障目,那有什么奇怪?倒是你啊,这杯子到底是半空还是半满,你年轻人还有时间,何不看看再说?”

时光揪住青山的头发,把他那颗不太有力气的头放正了,瞪着。他做这些事时很无礼,但并不粗暴。

时光:“看着我。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这次到底来干什么?”

青山:“求和。告诉你们这些聪明绝顶的人一句话。”

时光:“什么话?”

青山:“我们别再自相残杀,日本人在杀我们呢。”时光咧了咧嘴,“对,就这么句洗马桶的婆娘都说得出的蠢话,你热爱的屠先生,你痛恨的若水先生,他们却聪明到听不到,所以我只好搭上我很舍不得的老命跑来说这句蠢话。”

时光:“就算我疯了,信你这几秒钟——你何不让若水老妖先放弃对先生的敌意?”

青山:“保护小屠的是你们,固若金汤可总还在明面,保护若水的是伪装和躲藏,你们找不到我也找不到。而且若水一定会说:小屠应该先放弃对我的敌意。”

时光放手,把他推坐在椅子上:“我说信你几秒钟,这几秒钟已经过去了。”

青山:“不管怎么样,它总进过你的脑子。”

时光:“看好他。”他交代了手下,打算走开。

青山:“孩子,能不能给我一片晚上能睡觉的药?别的没关系,这伤让我睡不着觉,还得跟你这样的小伙子打交道,很难熬。”

时光想着屠先生的那个电话:“不行。”

青山也就不再坚持,低声嘀咕了句什么。

时光:“想骂就大声吧,我不会怎么样的。”

青山:“小屠总是这么狠。这不是你的错。”

时光愣了一下,明白了那是青山嘀咕的内容,他也有些不忍,掉头打算离开。

青山:“能给我一支烟吗?”

时光再度愣了:“你还抽烟?止疼?”

青山没说话,时光向他的手下伸出一只手。手下犹豫着掏出一包烟,时光抢过来,扔到青山跟前的桌上。他在将出餐厅时看了一眼,青山正捞救命稻草一样拿起那包烟。

时光来到发报间。报务员正在发报,九宫照例站在旁边。

九宫:“先生回电了。”

时光:“念。”

九宫:“他有。”

这两个字让时光挠头,踱步。屠先生的回电总是过于简洁,所以门闩和九宫这种人才经常要担负解读的义务。

九宫:“你去电的内容是:目标声称此趟必死之旅,只为媾和,望三方停战合力对日,我不信他有这么天真。先生回电的意思应该是说,他有这么天真。”

时光:“那我们就是倾尽全力在和一个白痴作战。”

他继续踱步,敲打自己的腿,空挥手杖,这已经是他的习惯动作。

时光:“给先生去电,我请求与他通电话。”

九宫讶然:“时光?”

时光:“发。他都跟你们通过电话——与目标无关,一些我自己的疑惑。”

电报发了出去,也迅速得到了回应。

九宫:“先生回电,不行。”

时光:“我想和他通话!我需要和他通话!我有很多的疑惑!只有先生才能给我个答案!是先生的声音!直接通话!不是这种拐了九曲十八弯的SE-Ⅲ级绝密电码!”

九宫瞠目结舌:“这是回文吗?”

时光一副破釜沉舟的神情:“是!”

青山离开了餐桌。桌子上的东西根本未曾动过。

时光的人,两个走在前边,两个走在后边,青山看似被严密保护的富豪,实则是金丝铐子铐就的死囚。

青山和他的四个保镖走过大堂。一个站街汉挑着他的广告牌冒冒失失地进来,牌上贴的那幅袒胸露乳的广告画引得大堂里的所有男人——包括青山——涎着脸笑,恪尽职守的大堂经理迅速带人将他赶了出去。

青山和他的四个保镖上楼。

时光仍在等待着屠先生的通话许可。

九宫:“啰嗦。”

时光莫名其妙,瞪着他。

九宫:“是先生回电。先生回电说,啰嗦。”

时光茫然:“跟先生说,是啰嗦了,我收回我说的话。”

那并不会让他变得六神有主,时光撩开窗帘看了出去,他所在的地方是金玉一条街,它的后面是贫民窟鳞次栉比的破烂屋顶。

九宫:“先生回电。”

时光:“为什么不念?”

九宫:“……先生回电,无法收回的除了拉出去的屎,还有说出去的话。放你征服世界,你却一味沉沦。别再回了。”他唯恐时光发作,“是先生说的。”

时光并未像九宫担心的那样发火,只是顿了顿手杖,出去。房门在他眼前打开,押解青山的一名手下站在门外:“时光,目标说想见你。”

青山坐在光线昏暗的屋里抽烟,进了这屋就不怕他跑掉,所以也没人监视。他又点上一支烟,不知道这是第几支了。他想着事,疲惫而忧虑。

监视者通过时光房间里的窥孔看着他。窥孔里时光进来。

时光进门便忙着扇那缭绕不去的烟雾,同时观察着昏暗灯光下的那个人。

时光:“看来你决定在疼死之前,先把自个儿熏死?不错的办法。”

他顺便看了一眼青山面对的那道墙壁,上边有画框镶着的一段铭文,花体拉丁文,显然只是作为装饰之用。

青山:“我是中国第一批洋纸烟热爱者,可早就戒掉了。知道我为什么戒烟?”

时光:“没兴趣知道。”

青山:“是小屠让我戒的,他说烟就是有面子的鸦片,国难当头,岂能沉沦。”

时光不由走了神:“……放你征服世界,你却一味沉沦。”

青山:“对,就是这个意思。后来小屠实在受不了我的奇思异想东走西顾,他自个儿征服世界去了,于是就有了你们。”

时光:“没兴趣听你评价先生或我。找我干吗?”

青山:“哦,有事有事,明天我想出去。”

时光:“哪里?”

青山:“十几年没来上海,我这老流浪汉最喜欢的城市,自然是想旧地重游。”

时光:“照你那忧国忧民的说法,日本人占着的上海有什么好游?”

青山:“游了才更有打日本的劲头嘛。我不是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

时光:“……我会安排。”

青山:“我是说,一个人走走。”

时光:“一个人?那么重的伤,要小心啊。”

青山笑了笑:“嗯,或者说,管他几个人呢,我假装一个人,难得糊涂嘛。”

时光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以。只要你不怕脑袋再被轰上这么一下。”

青山:“你当然会保护一个老头子的。”

时光避开那道戏谑的亲热目光,尽管他其实早已适应。

时光:“你的命已经不是你的,怎么使用在我。”

青山:“那我希望你把它用好。”

这是一句很奇怪的话,以致时光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将门关上。

时光回到自己房间,时而踱过去在窥孔里窥探。窥孔里青山端坐,摁灭一个又一个烟头。时光打开所有的灯,又全部关上。青山在烟雾中合上了眼睛,这就算他的休息。

时光打开所有的窗,呆望着窗外像是由补丁和宝石拼缀而成的上海。

时光在走廊上踱步,走廊两端各戳着两名手下,这层楼自成一个封闭世界。大部分的房间门都开着,主子没睡手下也不敢就寝,时光毫无感觉地看着他走过时从自己位置上站起来恭立的手下们。九宫跟在他身后候命,他比门闩更加尽责。而在时光眼中,他比门闩少了许多东西,只是一台跟随、汇报和监督的机器。

时光:“这是他的最后一趟旅行,送死之旅。带着第一个愿望出生,完成了最后一个愿望死去,他跟那些一辈子就出门一趟,却永不回家的畜生没什么两样。”

九宫:“是。”

时光:“就算咱们不杀他,就凭那伤,他也没几天了。”

九宫:“是。”

时光:“先生没错,人没时间会发急,人发急容易出错。先生没错。”

九宫:“是。”

时光急了:“你的前任,门闩从不仅仅说是!我难道要用耳朵来听我脑子里想什么吗?说出来是要听你不一样的声音。回声先生,你比门闩差远了!”

九宫:“是。”

时光:“你死前最后的愿望会是旧地重游?他最后的愿望是什么?种子?不,他拿命来当敲打我们的开门砖,不会再搭上种子这份大礼。老家伙抠门儿得很。”

九宫:“我不知道。”

时光示意两个堵走廊的手下过来:“把九宫拖出去毙了。”

九宫被那两位夹在中间,要杀的和要被杀的都一脸惊讶,却没有挣扎和抗拒。

时光:“你在想什么?”

九宫:“……为什么杀我?”

时光有点泄气:“这没用。他要是个只计较个人小命的人,早被我们收拾了。”

两名手下等不来新命令,架着九宫出去执行。

九宫低声哀求:“这可不对呀,时光。”

时光:“……放了放了。总这样不用脑子,我就真借你的小命用用。”看着九宫死白的脸他倒醒了,“这不对?他这种人一辈子在跟他觉得不对的事较劲。他觉得什么不对?杀他们的种子不对?”

九宫打起全副精神动着脑子:“杀种子是天经地义的,没不对。”

时光:“杀他更是天经地义的。什么不对?你觉得什么不对?”

九宫:“我们根本不用去想什么不对。”

时光瞪着他发呆:“……我们这样自相残杀不对。”

九宫哑然,没敢搭腔。

九宫:“这个话,我会写入记录。”

时光:“……我们别再自相残杀,日本人在杀我们呢。”

九宫咳嗽:“时光?”

时光:“这是他说的话!就算我发了疯,再相信他几秒钟,他真是来媾和的,三方混战,两方媾和根本就不可能。跟我们早谈到吐血了,他还得跟若水谈!”他冲向发报间,“给先生发报,目标此行的目的,至少是目的之一,他要见若水!”

报文发出,时光仍在因自己的发现而激动,他像头要出笼咬人的豹子。针对大敌若水实在比针对将死的青山更让他激动。

时光:“若水老怪,咱们同行里最会自保的前辈,多年来靠着高泊飞、欠老板之流的铁杆亲信和在朝的保守派跟咱们作对,永远是背后谋划,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连重庆方面都没几个见过他。咱们跟若水放对,只知道他身在上海,却永远只能伤其皮毛,没法动其筋骨,他还真是上善若水,无迹可寻,大炮都打不着他。”

九宫:“但先生和青山肯定都是见过他的。”

时光:“总不能让先生来上海指认他。按图索骥也不可能,十几年没见,鬼知道那老家伙会不会把自己扮成个娘们儿?”他干笑,“可要藏成这样,身边就绝不能有多少人,青山要和他谈事,也只能是面对面。”他一迭声地下着命令,“通知双车,要他所有的人手待命。我们的人尽早休息,检查武备,明天是个大局。青山必见若水,我们自然就必杀若水。”

青山在烟缸里摁灭最后一个烟头。他看着墙上时光曾经扫视过的那幅铭文。

监视者从窥孔边退开:“我怎么就总觉得老家伙在看着我们?”

窥孔里的青山似乎就是在直视着他们。

时光盯着报务员飞快弹跳的手指。手下正在整理明天必将用到的枪械。

九宫:“先生回电,先生说,若水生死居次,时光本就该勘破人生迷局。”

时光点点头,感到安慰却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什么茫然的茫然。

时光:“还有什么事吗?”

九宫:“门闩的事,先生虽然说不用告诉你,但并没说不准告诉你。”

时光恨恨地笑笑:“那家伙老谋深算,当然会预备足够的子弹,当然还是在大漠风沙里死死地阻着路,喊什么快治好伤去打日本人。”

九宫:“可他没带足够的粮和水,他已经死了。”

时光试图快意地冷笑,但看着自己那条假腿,不笑了。

九宫:“两棵树下午传来的消息。拿手榴弹自杀了,连他的藏身之处也坍塌了,多半是粉身碎骨。”

时光冷笑:“很好嘛,总算不是死无葬身之地。真遗憾我没在大沙锅。”

九宫:“有什么事两棵树留守的弟兄可以代劳。”

时光:“找到他尸体的时候,替我尿上……算了,这是闲气,我得把全部精力用在若水和青山这两条大鱼身上。”

他出去,一瘸一拐地走过长廊。在他脑子里晃着两个门闩,一个是在大沙锅与他生死与共的唯一的朋友,一个是毫不留情向他开枪的人。

时光:“你没打脑袋,打了我的腿……你是不是也想说,你不要我的命,养好伤赶紧去打日本人?”

天目山据点里,双车从芦淼的牢房外走过,这回他完全没有去看望一下的心思。三进兵和八角马跟了上来,拿着武器,更多武装的天目山帮众跟上。

双车:“明天是咱们将功补过的机会。”

天井里漆黑,寂静,但是站满了预备好杀人的天目山的人。

圣巴特里斯饭店时光的房间,他焦躁,忧郁,烦闷,在屋里走来走去。他从窥孔窥视那屋的动静,与其说在监视不如说在寻求心理安慰。

窥孔那头的青山,床就没动过,平直地躺下必然牵扯他的伤处。他在躺椅上辗转,偶尔轻声呻吟。时光转身,靠在墙上,看着自己的房间发呆。

早上,整层楼的死寂,每间屋的房门都紧锁着,楼梯口没有岗哨。青山的房门开启,青山出来,敲打时光的房门。

青山:“孩子,还没起呢?吃早饭啊!”

无人回应,青山没完没了地敲着门,用各种频率和口音叫着:“吃早饭,孩子。孩子,吃早饭。吃早饭。吃早饭了,吃早饭。呷早饭嘞,吃早饭。”

时光坐在房间里,外面各种腔调语气方言的聒噪叫他脸色铁青,他知道青山压根儿是存心的。他不在自己的房间,他在报务间。跟他在一起的不仅有九宫和报务员,还有一屋子待命的手下,他们神情怪异地看着时光。当时光忍无可忍地从怀里掏出消音手枪,所有人都掏出了枪,但时光只是检查一下消音器是否装得牢靠。外边的声音终于停了,九宫从门缝里看着那个佝偻的背影远去。

九宫:“走了,总算。”

时光阴着脸,向来没有表情的九宫也吐了口气。

当青山在饭店大堂现身时,油光水滑的大堂经理迅速迎了上去,两个人的对话居然用英语。

经理:“有什么可以为先生您……”

青山:“没有。”

经理:“您肯定需要一辆服务周到的车……”

青山:“没钱。”

经理:“您太幽默了,您的朋友甚至包下了整座酒店……”

青山:“听不懂!”

经理真有些生气了:“可您的发音比我地道多了。”

青山学了声猫叫,学了声狗叫,学了声驴叫,然后用他地道的英语说:“你看,我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只是发音地道。”

经理干笑。

青山:“反正要我花钱的时候我就听不懂。”

他扬长而去。

监视者焦急地走到经理身边:“这怎么办?老家伙油盐不进啊。”

经理:“我们在他的手杖里装了发射器。让九组追踪信号。”

饭店外的街道上,三进兵坐在车里。

他示意后座的手下打开追踪仪的开关,刺耳的高频音立刻响起,车里的几位全体掩住了耳朵。

三进兵:“有捂耳朵的手就不会去调小声音吗?”

手下手忙脚乱调整音量,青山撑着雨伞从旁边过去,他什么也没听见。车里的家伙大气不敢出地瞧着青山拐进巷子。

三进兵:“目标刚经过我的车边!进了恩久路!”

房间里,时光站了起来:“行动。”

时光的命令一发,整条街上的人都开始动作起来——为了这次行动,天目山集中了能腾出来的所有人手。几辆汽车从各自泊车的角落里竭力挣扎出来,化装成车童的双车蹿进一辆车的后座,一个行李员一边撕扯掉身上的制服,一边追赶饭店外正在发动的汽车。正在卖报的八角马忽然把整摞的报纸都塞给了买报的人,跑开。有限的几个不属于这一事件的人们都愣了。

饭店内整层楼的房门在时光的一声命令中同时打开,刚才还寂然无声的楼道瞬间便被天目山和天外山的人占满,又分两头奔向楼梯。他们有的是人力,不介意做坦克碾蚂蚁或者高射炮打蚊子的事情。

三进兵的车驶向恩久路。车后座的高频音又开始尖厉起来。

三进兵:“小声啊!满街都当咱们气缸爆啦!”

手下手忙脚乱地捣鼓着,无效:“调小了呀!”“是目标回来啦!目标太近!”

三进兵目瞪口呆地看着青山又在巷口出现,而且摆明了是要回饭店。

三进兵:“他妈的!这老畜生吃的啥回头草?回去!回去!全体回去!”

司机一脚刹车,尖厉地停住。青山照旧聋子一般从车边走过。三进兵、双车、八角马和那名倒霉的行李员忙不迭地回到各自扮演的角色。

大堂经理依然满脸笑容地站在大堂,青山无知无觉地走过大堂,上楼。

楼上,满楼道的人刚刚前拥后挤地全部塞进房间里,

走廊上只有时光还戳在那儿,他听到了青山缓慢拖沓的脚步声。

青山看见时光,很高兴的样子:“叫半天你都没起,我刚走你就起来啦?给你。”

时光看着塞到自己手上的那个玩意儿,米饭团子夹了根油条,上海早餐之一种,名字也很老实地叫饭团夹油条。

时光:“什么鬼玩意儿?”

青山:“早饭啊,特地给你买的。”

他掉头,好像没有回屋的打算。

时光:“……又要干什么去?”

青山:“我还没吃呢,再去买。”

时光气疯了:“……你就不会一次买两个吗?”

青山:“要趁热吃的。”

时光:“你就不怕肠子跑穿吗?”

青山耸耸肩:“反正都这样了。赶紧吃,等我会儿,有很要紧的事跟你说。”

时光气得嚷嚷:“除了你那个联合抗战的美梦,还有屁的要紧事?从我知道你是个假货你就分文不值了!你们的假种子都怎么样了?不用你楼上楼下地跑死,我一枪就叫你死!”

青山:“联合抗战的美梦,总好过小屠的权势梦吧?你也知道,那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就是个噩梦。”

时光现在只想打击这个老头子:“那好吧。告诉你一件事,你在我身边设的大暗桩门闩昨天死啦,尸骨无存。”

青山沉默了一下:“他不是我设的暗桩。十几年前你还真是个孩子,我怎么会为一个孩子去设个暗桩?门闩只是在我和小屠的梦中间选了一个而已,我只是他诸多的旧相识之一,你倒是他唯一的朋友。”

时光有些后悔提起这事:“你……快去死吧。”

青山:“放心,孩子,我不会扰你太久。很多人已经对我失去耐心,这一两天,连你的先生都会失去耐心。”

时光并不激烈,甚至有些疲惫:“去死吧。”

青山在楼梯口消失,时光手里还抓着那个饭团。

房间轻轻地打开,手下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时光:“等着!他还要回来!”

门关上。倒霉的饭团被时光捏得奇形怪状。

青山再次出现在大堂,经理绷了脸不理。

青山依然搭讪:“你还好吗?很不错的天气。”

经理:“还不错。谢谢。”

青山:“为什么这样冷淡?仅仅因为我不愿花钱?”

经理鞠躬:“再见。祝你一路平安。”

青山掉头而去:“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经理气得半死,接起柜台里那个隐秘的电话:“是的,明白。等着,他还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