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韩琛

Mary为何要派人刺杀倪坤,我想我能够理解。

她的野心,比我更大,她的心肠,比我更狠,她深信胜者为王,她希望她的男人,能够为王。

在倪坤生前,她不止一次和我谈论过倪家的江山,倪家的未来。她问我假若倪坤退休,倪家有谁可以接任他的位置?我说这确实是个难解的问题,倪坤的儿子不是做正行的文弱书生,便是好吃懒做的二世祖,至于三叔,也是力有不逮。

“不过……”我挨着床头跟Mary说,“坤叔今年只有五十五岁,距离退休还有好一段日子,而且他老人家身体壮健,这个问题,十年后才去想也不迟呀!”

Mary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十年后……你几岁?”

我瞅她一眼:“啊!连我的出生日期也忘了!”

Mary娇嗔地拍打我一下:“一九五七年七月二十一日,十年后,你已四十四岁了。”

我眯起眼睛望她,Mary说话中的含意,我明白,我不希望她有这想法:“Mary,假若不是坤叔的提携,大概我还在屯门浑浑噩噩,假若不是他帮我出头,我在初来尖沙咀时,已被国华杀了。”我垂眼,抬眼,“我是倪家的人,现在是以后也是,我有今天的成就已很满足,而且,我知道坤叔会善待我,你别想这么多。”

Mary睨我一眼,呶呶嘴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责骂我没出息,她选择了另一个方法说:“阿琛,我知道你在未来的成就,一定可以超越倪坤。”

我笑着问她:“何以见得?”

她扬起脸说:“因为你是方天梅的男人。”

Sir

Mary在启德机场门前被车辗死,陆启昌被炸死,阿琛他……从泰国那边传来,那晚他逃亡到曼谷中央火车站,最终被泰国毒贩Paul射杀了。

罗鸡殉职,陈永仁中枪,生死未卜……

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的。

哈,我还有什么资格做警察?

我想铲除倪坤,所以在四年前的那天,我相约韩琛到西九龙总部吃午饭,暗示我可以帮他坐上倪坤的位置,然而,他拒绝了我,我还记得他说的那句话:“假若我帮你杀坤叔,我就不是人啦,我恐怕到时你也会看不起我。”

现在,我看不起自己。

阿琛拒绝我,但我并没就此罢休,我知道Mary可以帮我,我约了她到酒店见面。

“Mary,有一件事我一直好奇……你会怕有一天,当年的事给阿琛知道吗?”

Mary愕然望我:“你到底在说什么?”

“为了阿琛,你在两年前不是向倪坤付出过吗?”

Mary瞪眼望我:“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要胁我?”

我一笑:“千万不要这样说,我只是想帮助你和阿琛,”我顿一顿,“开门见山吧,我认为你希望杀死倪坤,因为你想除去这个后患,因为你想阿琛坐上倪坤的位置。”

Mary讪笑,“啊!我的想法完全给你洞悉了?嘿!黄志诚,你是否太自信?”

“Mary,虽然我当不了你的男人,但你的性格,我很清楚。”

她沉默半晌:“就当给你猜中了,那又怎样?”

我皱一皱眉:“我知道倪坤每逢周日傍晚都会到佐敦道一间粤剧社练曲。我知道他有三个保镳,其中两个最近在澳门葡京输了很多钱,欠债累累。我还知道我可以在下星期日,即七月十四日的傍晚,调走巡守该区的警员。”

Mary思索了不到十秒,便坚决说:“好,你有什么条件?”

本来是我要找Mary帮忙,现在突然变成了是Mary要找我帮忙,我呆住,一个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我不怀好意地望Mary几眼,话脱口而出:“你知道我仍然爱你的,是吗?”

Mary斩钉截铁:“不可能,我不会离开阿琛。”

我嗤笑:“我不是要你离开他,只是……”说到这里,我沉默下来。

Mary深深吸一口气:“你想要我?”

我继续沉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Mary不发一言,把外套脱掉,用倔强的眼神望我。

我的心砰砰乱跳,幸而在最后关头,理智战胜了欲念,我站起来,走到Mary前面,用手托起她的脸,凝望她片刻:“记好,七月十四日下午八时至九时。”说罢我咬紧牙关,转身离开。

韩琛

我的女人死了。

我帮她在泰国办丧礼,请一班高僧为她颂了三日经。三日内我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直到上山那天,仵作竟然将Mary的棺木放在我家的大厅中央,我光火,正要冲上前打他们,大师从后按着我,解释说这是泰国人的习俗,用意是让死者与亲人生活一段时间,这样死者才得以安息。

听罢我登时崩溃,我以为我的泪早已流干了,在以后的人生也欲哭无泪了,原来不然,我拉住大师的手,却久久说不出话:“大师,棺木是空的,我的太太不在里面,那么……”

我再次说不出话,我跪趴到地上,用尽力气也无法把嘴巴合上,我无法发音,良久,我哽着咽叫喊出来:“那么……她是否无法安息?”

大师把我搀扶起,把手放在我的胸口上,抚着我的心,他说:“不要紧,只要你太太在这里,棺木中有没有人,都不打紧。”

正所谓“一命赔一命”,假若倪坤真的是Mary所杀的,那么,这算是扯平。

是的,道理是这样,但我会以不同的方法去演绎。

倪永孝杀死Mary,这个仇,我无法不报!

所以,坤叔的命,会由我来填;Mary的死,倪永孝一定要填命!

没错,两命赔两命,这也算是扯平。

Sir

两年间,我放了几次漫长的休假,我没法干脆辞掉警察部的工作,因为我正在接受内务部的调查,像是永无休止的调查。

这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样地接受几个内务部警官的查问。

“档案编号IO3142,黄志诚高级督察教唆谋杀案。今天是一九九七年六月十八日,现由三位警司进行第十一次内部聆讯,由本人内务部林文博警司记录,黄志诚高级督察,你有没有问题?”

我淡然答:“没有。”

梁高级警司说:“一九九五年七月十七日,投诉科收到这盒录像带,指控你与黑帮中人勾结,合谋于一九九一年七月十四日谋杀中国藉男子倪坤……”

“我认罪,梁Sir,麻烦你翻查之前的调查纪录,我已经认了七次罪。”

梁高级警司赶忙向负责记录的林Sir打了个眼色,林Sir立即停笔。

“现在停止记录。”梁高级警司摇摇头,对顽固不化的我表示失望,“阿黄,我不知道你为何变成这样,如果我现在跟你说,这所谓证据,这卷偷拍回来的录像带,根本就没有法律效力,那么,你愿不愿意重新开始过?”

不愿意,我不愿意,“对不起,我的确犯了法。”

三位警官顿时语塞,我继续说:“梁Sir,其他三位长官,你们怎样对我,我心里明白,可是我再没信心,在六年前我使横手谋杀倪坤时,我已经输掉。”

梁高级警司变得激动:“你输掉了信心,那么陆启昌呢?你这样自暴自弃,便可以解决问题吗?谁来还陆启昌一个公道?难道你要他白白送死?阿黄,这场仗,还未打完,你何时才肯清醒过来?”

我低下头,无言以对。

梁高级警司振振有词:“我们希望这案件有一个满意的了结,我不想外间对警察部闲言闲语,你知道现在倪家的人有多嚣张拔扈吗?这里是一个国际警察组织档案,你看完再作决定,假若你仍然坚持认罪,好,我放弃。”

我打开档案一看,当场呆住了。

原来阿琛还未死。

刘建明

约在半年前,韩琛突然联络我。

在这之前,有一年半的时间,我以为自己摆脱了黑社会,真的成为了一个警察。

我是在昏天暗地的环境中长大的,加入了警队近六年,我愈来愈发现,光明的白道,对我有着无可抗拒的吸引力。

以往的我终日流连街上,一直对生活漫无目的,当上警察后,我获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市民的尊重,犯人的敬畏,上司的嘉许,我感到自己的社会地位提升了,现在,在下班后我偶然会与洋人同事到酒吧喝一杯,说说自己拥护哪支英格兰球队;偶然会跟随上司到高级法国餐厅吃鹅肝,呷红酒;我对衣着开始讲究,开始追求生活艺术,我喜爱上莫扎特,喜爱上奇斯洛夫斯基,我感到重获新生,我知道这才是属于我的世界。

韩琛再次找我,提醒了我原有的身分,我曾经以为已摆脱的黑暗,原来只是去了泰国放一个悠长的假期。

韩琛要我帮他留意倪永孝的一举一动。蛰伏两年,我知道他正在筹备复仇大计,他打算卷土重来。

两星期前,他要我暗中发放一个消息给interpol,泄露自己在泰国未死……假若我没估计错误,在短期内,他将会大模厮样地重返香港。

我根本无法摆脱他的魔掌,我想做好人,然而我有心无力。

韩琛

今天,志诚飞来泰国找我,这两年香港警察的办事效率,似乎进步了。

没见两年,志诚明显沧桑了,发线再向后移了一寸,昔日炯炯的眼神不知往哪里跑了。我想,是陆启昌的死,倪永孝的逍遥法外,令他自信尽失吧?

“Mary的死,不好意思。”他煞有介事地向我道歉。

我凝望他,勉强挤出笑容:“算了吧,倪永孝深谋远虑,谁能预料?况且,你们警方不是最喜欢看见黑帮中人狗咬狗骨的吗?借刀杀人,以逸待劳嘛。”

我向志诚胡乱发泄,岂料他竟然不吭一声,这令我诧异。

他把话题转到此行的目的:“阿琛,这次警方引导你回香港,是要你指证倪永孝,你的处境将会相当危险,你想清楚没有?”

志诚的语调很官腔,我嘀咕究竟志诚有什么不妥?我逗趣说:“你这般英俊,我对你有信心哦。”

他释然一笑:“很久没有人这样跟我说话,多谢。”

我也一笑:“打算怎么办?”

志诚没正面回答我:“我会尽力而为。”他抬头望向大海,“把事情办妥后,我打算离开香港。”

我望望他,忍不住问:“陆启昌的死,对你打击真的这么大吗?”

他没回答,我没追问,我与志诚在沙滩漫步了一会儿。

看着成群飞翔的海鸥,我突然感触良多。记得儿时放暑假,我、志诚与Mary经常结伴跑到屯门的三杯酒游泳,Mary总爱从家里带来白面包,把面包撕成小块,拋到半空中引海鸥飞过来吃,遇上成群海鸥向她围靠,她便高兴得手舞足蹈。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只剩下我与志诚,我们再踏足沙滩,大概,将会是最后一次吧。

没错,这次回香港,我已作好了与倪永孝同归于尽的打算。

Sir

看见成群的海鸥,我想起Mary,海面卷起数米的巨浪,声若雷鸣,我的思绪变得激动,我倒抽一口凉气,决定把真相向阿琛道出。

突然沙滩上狂风大作,一张开嘴巴,沙粒便飞进口腔,耳膜同时被烈风吹得呼呼作响,阿琛把手臂架在面前,别过脸,推一推我肩膀,示意赶快离开。

天空开始下雨,不稠密但豆大的雨点,打得皮肤隐隐作痛,我们一鼓作气跑回他海边的家。

“哇!很久没被如此淋过,内裤也湿透了。”阿琛笑着说,一脸稚气。全身湿透的我感到有点冷,刚才的霎时冲动被冷却后,我再没勇气把真相说出来。

这时,一个泰籍女人从屋内走出檐廊,在她怀中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我纳闷,“你……再婚了?”

阿琛讶异地望我,眼珠子转了一圈,像在想如何回答我,也像在想什么诡计。顷刻,笑容在他的脸上绽放,他竖起姆指对我:“哈哈,亏你想得出来。”

我不明所以。

韩琛

航机降落香港,踏出机舱,感觉恍如隔世。

除了唏嘘,还泛起了一股亢奋,我手心有点汗,这反应,我始料不及。

在泰国的两年,我感到自己的斗心已被泥土埋葬了,仅余的冲劲,就只是要替Mary报仇,其他的江湖事,我已没兴趣沾手。

然而,当我再次踏足香港这遍土地,沉睡的斗心好像再次苏醒了,我摇晃两下头颅,不让自己想下去。

志诚替我安排的安全屋,在酒店一间套房,他的神态,比起前两天初见面时自如了不少,他替我倒了一杯咖啡,递上圣安娜西饼。

我嗤笑:“你这样客气,会吓倒我。”

志诚的目光恢复撩逗:“喂,即溶咖啡而已。”

“我是说这套房呀,多少钱?”

“四万多一个月。”

“哈,我在泰国那间寓所,五万元港币——售价!香港人,迟早要堕落。”

“无所谓啦,英国政府的钱。”

“什么英国政府的钱?还不是香港人的血汗钱?为了我这种人,值得浪费公币吗?”

“值的。”

“是吗?真的值得吗?就算我出庭作证,倪永孝聘用顶级大律师替他辩护,最多不过坐几年监吧。”

志诚苦笑一声,打趣说:“你想他坐一世,除非他杀了你吧!”他收敛起笑容,态度变得严肃,“别担心,我会找其他人帮手,这次倪永孝未必可以轻易过关。”

我不跟志诚深究,我自有对付倪永孝的办法:“阿黄呀,没有你,我便无法回来,谢谢啦!”

他站起来,拍一拍我的肩膀:“不跟你说了,这几天我会很忙,由CIB的警员负责保护你,我跟你介绍一下,小刘!”

“这位刘Sir,警队中的后起之秀,我指定申请他来保护你,尽管放心。”

我笑着凝望刘建明,两年不见,这小子又成熟了不少:“哇,比你还英俊,我当然放心喽。”

志诚笑了笑,我继续说:“呀,我想打个电话回泰国,问候一下我的老婆囡囡。”

志诚没好气:“随便,不用替我省钱。”

刘建明

韩琛的回来,对我来说也并非完全负面的。

这么多年来,韩琛提供了不少敌对帮会的犯罪资料给我,凭借这些线报,我立下了不少功劳。假若用一帆风顺来形容我在警察部的际遇,那么,背后的风,最少有一半是韩琛给我煽的。

在他离去的两年间,我的破案率相对下降了,这使我不无忧虑。假若韩琛能够在江湖上重新立足,那对我来说,也未尝没有好处。

富贵险中求,这道理,我懂。

“琛哥。”韩琛与我一先一后走进厨房。

“唔,你可好?”

“蛮不错,被调派到情报科一年多,下个月晋升见习督察,呀,我帮你添咖啡。”

他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地问:“Mary在去世之前,有没有找过你?”

在这几年间,我已很懂得控制自已的情绪,喜怒能够不形于色,我凝视他,拍一拍他的肩膀:“琛哥,节哀顺便!”

看来,韩琛只知道倪坤是被Mary所杀,对于我有没有参与,他只存在着极表面的猜疑;对于黄Sir的恶行,他同样被蒙在鼓里。

当日我窃听问话房中的对话,知道黄Sir才是杀死倪坤的主谋。我曾经考虑过把事情跟韩琛说,但想深一层,还是不说为妙。

不是吗?说出来,对我丁点儿好处都没有,反而有坏处。

理由很简单,因为黄Sir赏识我,我知道他对我在警察部的前途有帮助。

靠山,没有人会嫌多,韩琛是其中一座,黄Sir,或许是另一座。一座可以在黑暗中做我的踏脚石,一座可以在白天助我步上青云,两者兼得,有何不好?

陈永仁

撕开包装可卡因的胶袋,把少量倒到桌上,取出信用卡,割出一行。卷起钞票,用鼻子吸索,闭目,睁眼,倾囊,我转身抓阿祥,用力把他的脸埋到可卡因中,他鼻血直流。

“货被混稀了!你有什么话说?”我光火。

阿祥无言以对,看见他那副好像受尽委屈的样子,我的怒火烧得更烈,我把他的脸再次压到桌面:“没话说是吗?桌上的可卡因,你给我全部吸光!”

我拂袖而去,三叔紧随,他劝我。

“阿仁,阿祥是做错,但没需要去到这地步吧?给下面的看见,哪里还有心机拚搏?”

我不屑地斜睨他:“这件事是倪生吩咐的,不喜欢的话,你帮他叫救伤车好吗?”

三叔垂下眼,一脸狼狈。

“嘿!自讨没趣。”我在心里说。

走出曾经是属于韩琛的卡拉OK的士高,阿孝已在车上等我。

“干嘛?”他察看着我说。

我挤出微笑,不理会他。

他继续说:“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他终究是长辈,还有很多事情你要向他学习!”他顿一顿,“三叔也快要退休了,忍耐一点吧!”

唉!又要跟我说教了吗?请别经常装出一副智者的面容成吗?我有什么要向那老鬼学习?你以为你们这些社会渣宰有什么值得我学习?真后悔在两年前为你挡子弹,你死了,我便自由了。

我对他敷衍一笑,大概也同时在笑自己吧。

他们是社会渣宰,我何尝不是?我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黑社会了,心狠手辣,杀人也不当作什么一回事了。麻木吧!再麻木下去,可能有一天我心念一转,会想争做老大也说不定。

黄Sir有多久没找我了?听叶Sir说,自那晚后,他变得萎靡不振,叶Sir叫我忍耐点……,我呸!

我回过神来,发觉车子所驶的路线与我所想的有出入:“我们去哪儿?”

他嘴角带笑:“去劳工体育会吃回归饭,邀请了所有政协候选人出席,唔……阿仁,麻烦你在车上等等我吧,我会尽快离开。”

政协候选人?倪永孝竟然可以候选政协?这世界,简直不知所谓。

Sir

阿琛已顺利回港,本来可以待我与阿仁联络过后,看看他在这两年间搜集到什么证据才拉人,然而我想趁今晚的宴会,给他来一个名誉上的重击。倪永孝想从政?妄想!

我带同十个手下走入宴会厅,倪永孝与众富豪言谈甚欢,梁高级警司冷眼旁观。

“倪永孝先生……”

倪永孝把我的话打住:“黄Sir,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干了坏事要偿还,我知道,你也应该知道。”

站在倪永孝身旁的男人企图护主:“我是倪生的律师,今晚是庆回归酒会,有话留待酒会后再说可以吗?”

梁高级警司出言相助,瞪着律师:“我说不行,有没有问题?”

我继续:“倪永孝先生,现在怀疑你与一九九五年多宗谋杀案有关,这是拘捕令,请你跟我返警署协助调查,你有权保持缄默,你所说的话将成为法庭证词。”

陈永仁

阿孝被警方扣留二十四小时后获保释,旅行证件被没收。这晚,众人在倪宅的书房内商讨对策,洪律师先发言。

“警方明显证据不足,不然你不会获保释,谋杀罪一定不成立,不过三合会龙头的身分,看来无法洗脱。”

二家姐放下听筒,忧心地说:“阿孝,几个工会与政党打电话来,要收回回归晚会的请柬。”

永义接着说:“港澳办有消息,说他们正找人顶替你的政协候选人位置。”阿孝不发一言,冷静地点头。

洪律师按捺不住:“你们还在想政协?别天真吧!他们连死了的人也找出来了,韩琛有多熟悉倪家的生意大家都清楚,他转做污点证人,这官司无法打!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们。”说罢洪律师竟然径自离开。

哈哈,大难临头各自飞!我看得心凉。

书房内一片沉寂,电话突然响起,阿孝接听。

“三叔,怎么样?”

一会儿,阿孝垂下听筒,用淡然的语调跟众人说:“三叔查出韩琛有老婆、囡囡在泰国。”

众人顿时磨拳擦掌,永义大嚷:“他妈的!叫三叔生擒他们,看韩琛如何上庭!他奶奶的!”

阿孝再把话筒放到嘴边,像是漠不关心地说:“三叔,如何处理,由你作主。”

我把阿孝的表情看在眼里,如鲠在喉,差点便呕吐大作。

在刚接到三叔的电话时还紧张兮兮地追问,听罢想听的好消息后,却扮作淡然,然后装模作样等待别人替他下掳掠令。哈哈哈!倪永孝,你以为自己真的是个正人君子、政协委员吗?我越看越觉得他不知所谓!

阿孝从大班椅站起来,走到永忠与二家姐身后:“阿哥,家姐,弟弟没用,帮不了倪家,你们尽快带同妈妈与一家大小到夏威夷暂住,等事情过后再作打算。”

永忠安慰着说:“也好,很久没到过那里住了。”

我的白痴细佬永义嚷着说:“哇!那么明天我要去买条泳裤。”

众人纷纷离开,只剩下我和阿孝,这时,电话响起,是我的手提电话。

我接听,竟然是黄Sir,我喂了两声,他才肯说话,彷佛要慎重确认我的身分似的:“明天下午三时,陆启昌墓前见。”

黄Sir挂线,阿孝望我一眼,我若无其事。

Sir

我在陆启昌与罗继贤的坟前,各放了一束百合,罗继贤,就是罗鸡。

跟陆启昌倾谈过后,我点起香烟,等待陈永仁到来。我怕陈永仁对我的愤恨未消,于是叫了叶Sir一起前来,他悄悄站在远处,假如我与陈永仁闹翻,便会现身劝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两个小时后,他来了。

“还以为你不来了。”

“哈!为何认为我不会来?”他冷冷地问。

我无言以对。

他瞟我一眼:“你等我两个小时,我等了你两年,如何?因为参与谋杀倪坤,感到自己卑鄙无耻,所以不敢找我,是吗?”

我没神没气地望他一眼,坦白承认:“是。”

“韩琛回来了,你硬着头皮找我,只是为了搜集倪永孝的犯罪证据吧?”

这个问题很难答……这到底是我的目的?还是借口呢?我也搞不清楚。

“大概是吧。”我回答。

阿仁怒火中烧,用力踢一下脚边的杂草,我转过头望着陆启昌的坟墓。

良久,陈永仁抓起我的右手,将一把钥匙大力拍落我的掌心,不忿地说:“保险箱内,全部是倪家这几年来的犯罪证据,我做了档案,用日期排次序。”

我愕然,问他为何还要帮我?

他冷笑一声:“呸!你以为我还会帮你吗?”双眼炯炯有神,“我是警察,我答应过陆Sir调查倪家,我就一定会办妥。”

他别过脸,望一望远处,再回过头来:“还有,我不要再做卧底,再做下去,过两年我就成为尖沙咀黑帮龙头。”他歪一歪嘴巴,“现在麻烦你赶快把案件办妥,然后还我身分,调我回总部,安排一间好的房间给我坐,我要望到海景的,但别给我看见你。”

我叫他放心,他该不会看见我,原因我没对阿仁说。

我已作好打算,在完成案件后,便会辞掉工作,飞去英国陪伴父亲。

阿仁转身走了两步,回头说:“喂!有些字我忘了怎样写,你看不懂就问我。千万记住别搞乱档案的次序,我整理了几年,你搞乱了,我一枪打死你!”

“好呀,然后一起葬在这里,好吗?”

他讪笑:“操!你想得美!”

我暗笑:“喂……辛苦你了,警察!”

良久,陈永仁朝我的方向敬了一个礼,但并非看着我,礼是敬给我身后的陆启昌的。我转过身,也向着陆启昌与罗鸡敬礼,然后维持着姿势,回身转向阿仁。

我眺望叶Sir,他向我点点头,释然一笑。

韩琛

我这次回香港,不是要倪永孝坐几年牢便算,我要他赔命。

要他死,诉诸法律根本不可能,填命的只会是倪家的偻罗。要他死,我惟有靠自己。

我的命,早已豁了出去,从Mary离世那天开始,我只是在苟延残喘。

我想过雇用杀手,但我不放心,万一失手,不单是打草惊蛇,还会让他有大道理要求警方保护,那么,事情便更难办。

有什么方法可以接近倪永孝呢?在这个非常时期,他身边一定有很多保镳,护卫森严。

我难以接近他,但是,我可以让他反过来接近我。

我的供词将会让他变成阶下囚,说急,他应该比我更急。

我想找他,他应该更加想找我,但他不会愚蠢到在这个时候杀我,倘若他会,我就不用烦恼了。

要他肯找我,我一定要有把柄给他抓着,当他以为自己有谈判本钱时,他才会放心找我。

我有什么把柄可以给他抓呢?那天,我被志诚一言惊醒!

在那个下雨天,他误会了我的佣人和她的女儿是我的太太和囡囡,既然志诚有这个误解,其他人一样会有呀!

从我离开泰国后,我便吩咐傻强等人散布谣言,并且要他们好好保护两人,摆出一副严严密密的姿态。

阿Tai是个哑巴,服侍了我一年多,这样做我是有点于心不忍,然而,我没有其他选择。

我打电话给傻强,他说阿Tai与她的女儿在三个小时前被绑架了,我要傻强帮我打电话给倪永孝,约他现在就出来交涉。

Sir

阿仁所搜集的资料,可说是巨细无遗,我看得鼻子发酸。

这个晚上,我和一班手下正在总部会议室中整理资料,梁高级警司前来慰问:“今晚又要通宵?”

“梁Sir,已经差不多了,呈递律政司批阅,如无意外三天后可以上法庭。”

“有没有信心?”

“有!”

“Good!尽力而为,这次不成下次再来。阿诚,你和我都是打工的,不是来拚命的,understand?”

“Thank you,Sir!”

梁高级警司离开不久,我的手提电话响起,小刘说,阿琛从安全屋潜逃了。

刘建明

为何韩琛潜逃却没跟我说?他……是开始怀疑我吗?

黄Sir飞快乘冲锋车赶到,我和众CIB同事上车。

“黄Sir,韩琛应该是从套房的侧门逃脱的。”我说。

“那岗位由谁负责看守?”他问。

坐在后排的大B自首:“Sorry Sir,我拉肚子,匆匆上厕所,没立刻……”

“别说了。”黄Sir眉头深锁。

“黄Sir,在韩琛失踪前,他打了个电话回泰国的家……”

这时,他的手提电话响起,他接听,面色一沉,一会儿,大嚷:“UTURN!立即赶去面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永仁

我把手插进外套口袋,摸到了袋中的手提电话,按了选项键三下,按下确认,再按六下向下键,确认,用指头感受从听筒传来的震律,响声停止,电话被接听,是打给黄Sir的,我开始用指头敲打话筒。这一连串动作,我已训练有数,做的时候手部的起伏很轻微,旁人无法察觉。

眼前的阿孝正一个人坐着吃面条,韩琛走到,在路口被阿孝的保镳拦截,我望一望阿孝,他向我点点头,我吩咐保镳搜韩琛的身,一会儿保镳向我点头,我扬手示意他们让开,韩琛坐下。

“倪生,不知道有何吩咐?”他挤出笑脸。

阿孝神色安然:“是你约我,应该是你说给我听,你可以怎样帮我?”

韩琛依然一脸笑容:“杀了我吧!除了这样,我想不到其他方法。”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个痞子吗?”说罢阿孝为韩琛斟啤酒,一边斟一边说,“一命填一命,以往的就当扯平,仍有什么不妥的开门见山说出来,总能解决。香港这么大,你肯回来帮我,大家一起风云再起。”

韩琛不作声,笑容慢慢褪却,他瞪着阿孝说:“你会杀我的,今晚你一定会!”

阿孝冷笑:“杀了你,那么你的老婆和囡囡怎么办?”

韩琛的神态自如,保镳拨了个电话,递给韩琛。

韩琛听罢,一笑,挂线,然后径自打出一个电话。

他握着电话对阿孝说:“这两年来,我能够保住性命,全赖有一班泰国朋友关照。”说罢他把话筒凑近嘴边,用泰文叫对方等等,再抬头跟阿孝说,“我想请你听一个电话,电话打到你在夏威夷的大宅,你全家人都在,我的朋友也在。”

倪永孝怔愣,赶忙抢过电话,听着,眼睛瞪得愈来愈大,全身颤抖,不一会儿,他对着话筒嘶叫:“No—————!”

我从没见过阿孝如此激动,我的心跳得厉害,韩琛的手下,是在屠杀我的……不,阿孝的家人吗?!

阿孝依然紧握电话不放,不一会儿,他再次大声咆哮,叫声变得更凄厉更疯狂,泪开始从他的眼眶流出,韩琛对阿孝的反应似乎也感诧异,嘴巴微微张开。

阿孝扔掉电话,倏然站起,从身上抽出手枪,用枪口紧紧压着韩琛的大动脉,手枪上镗。

韩琛完全没有反抗,他闭上眼睛:“早说了你今晚一定会杀我!”

我大嚷,企图上前阻止:“阿孝!别上当!”

阿孝叫喊:“别过来!”

此时,黄Sir率领警员赶到,众人纷纷举起枪戒备。

阿孝走到韩琛身后,箍紧他的脖子,枪口抵着他的太阳穴,随时就要扣动扳机。

“倪永孝!你别乱来!”黄Sir大声劝阻。

韩琛说话:“罢了,阿黄,他杀过我一次,我大难不死,何妨给他再杀一次!各位阿Sir,等会儿待倪永孝开枪打死我后,各位开不开枪,随你们决定!”

韩琛这句话,显然是说给黄Sir听的,阿孝大笑:“好呀!韩琛与黄志诚,你们这两个狐朋狗党,以为我不敢开枪是吗?好,我杀一个是一个!”

我来不及出言劝止,耳边响起轰隆枪声,背向我的阿孝头颅一仰,我的脸颊有一点凉。

阿孝往后倒,我上前扶持,他伏到我的胸口,抓紧我的前臂,我的恤衫袖子被拉扯得歪扭,内藏的偷听器接头露了出来。

被子弹戳穿眉心的阿孝颤颤地抬起头,双眼像是鱼眼般盲然地盯着我。

他死不瞑目。

我知道这一幕,将永远留在我的脑海中。

韩琛

耳畔响起轰隆巨响,我以为自己的生命要结束了,在极短极短的时间里,心里泛起一阵喜悦,一阵懊悔。

喜悦的,是我替Mary报仇了,而且,我有望和她再聚。

懊悔的,是我的生命在三十九岁便结束了,记得在二十三年前的那个晚上,我向天发誓,立志要在四十岁前出人头地。

懊悔的,是我违反了Mary的意愿,我知道,我肯定,她不愿意看见我为了替她报仇而牺牲,她想看见的,是我终有一天,能够雄霸尖沙咀这个地盘。

我慢慢睁开眼睛,只见志诚、刘建明、大B都站在我面前,他们都持枪向着我,而在志诚手中的枪,枪口冒着白烟。

在最后关头出手救我的,是志诚。

我没有死掉,经过这生死关头,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庆幸我没有死掉,我几乎高兴得笑了出来。

志诚怒气冲冲地把我拉到冲锋车旁。

“你是否真的杀了他全家?”

“没有!我只是叫泰国朋友吓唬他。”

志诚眯缝眼睛望着我,咬一咬牙:“你利用我开枪杀阿孝,你早就预料到我会开枪,是吗?”

听到志诚这样看我,我顿时怒不可遏,直眼瞪他:“我说不是,你信吗?我说我一心用自己的命去换阿孝顿一辈子监狱,你会信吗?!”

志诚不忿地喊道:“你知不知道我用了多少时间去搜集倪永孝的犯罪证据?现在我手头上的证据,足以送他坐十次终身监禁!”

我讥笑:“你跟我说了吗?”

志诚别过脸,想了想,指着我的鼻头说:“我明白了,你自始至终根本没打算出庭作证,你是利用警方引导你回香港,给你私下报仇!”

我坦然承认:“是,我对皇家香港警察没信心,假若你们真有本事,当年就不会连一个女人都救不了!”

话脱口而出,我自己也感到错愕,或许,对Mary的死,我在心里深处是有点恼志诚的,至于为何,我也搞不清楚。

志诚听罢不发一言,拂袖而去。

凌晨时分,我才知道倪家的人在夏威夷全部死光了,年纪最少的那个——永义的女儿,只有四个月大。

我打电话给Paul大兴问罪,他反过来教训我:“琛,你叫我帮忙,倪永孝的死我就有合谋的份,留下活口,倪家的人不单单会找你报仇,也会找我,你是聪明人,怎会连这点也想不到?”他顿一顿,“琛,我不是要教你做人,你的妇人之仁迟早会累死你,出来行走江湖,不够心狠手辣,就等于每天在慢性自杀。”

我无言以对,脑海中浮起Mary曾亲跟我说过不少类似的话。

Paul继续说:“喂,别发愁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呀,现在倪家的江山就是你的囊中物,以后我们搭档赚钱,我的货独家供应给你,你不用伤脑筋找别的卖家喽。”

Paul越来越懂得说话了……,还有不足一个月我便四十岁,大概,我也是时候作出改变吧。

“琛,再过几天香港就回归祖国,在这里,先预祝你风云再起,老大!”

Sir

今夜,狂风暴雨。

还有十几分钟,便是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Mary,是在七月一日出世的。我坐在自己的房间内,桌上放着新的特区警章,我不打算回英国了。

没错,是韩琛让我打消了离开警队的念头,我打开一个活页夹,里面全是倪家十七口在夏威夷被杀的照片,其中倪永忠的妹妹,和他十二岁的女儿,被先轮奸然后虐杀。

打开抽屉,掏出一张8R的照片,照片上有三个好朋友,我把最左边那个人——笑得彷佛最天真烂漫那个人,撕了下来。我走到告示板前,把倪永孝的照片取下,换上韩琛的照片。

烟花开始在昏黑的天空中爆发,我跟自己说,过了今天以后,一切都不一样;过了今天以后,我最要好的、我所认识的三个朋友:Mary、陆启昌、韩琛,都已经不再存在在这世上。

韩琛

“Mary,Happy Birthday!”我看着窗外光辉灿烂的烟花,举起手中两杯香槟说。

香槟杯内盛着的是Catier的Closdu Moulin,Mary最喜爱的香槟酒。我把其中一杯一饮而尽,泪不住流淌。

“老公呀,你猜在回归那天,有没有烟花汇演呢?”一九八九年她三十岁生日那天,她这样问我。

“傻猪,你生日嘛,当然有。”

她莞尔一笑,笑得多么漂亮:“哗!到时全香港的人都会为我欢呼鼓掌?”

“当然。”

“那么,你会带我到哪里看烟花?”

“唔……外头一定挤得水泄不通,留在家里看吧。”

她嘟哝着抱怨:“有没有搞错?看电视……”

“谁说看电视?我不是说过要在四十岁前出人头地的吗?到那时候,我们在半山区已拥有一间豪宅,我可以陪你在花园看,假若你怕热,在室内看也可以。”

她兴致勃勃,像个女孩般高声说:“啊!我当你应承了我,假若你到时办不到,我就……我就跟你离婚。”

“哗!这么严重?好!我韩琛应承你的,一定能够办到。”

她雀跃地叫好,一会儿收敛起笑容,抿嘴望我:“不,勾手指头,勾了就不可以反悔。”

回想着那些甜蜜的时光,往昔已不能回去了。

我拭去泪水,跟自己说,今后再不一样了。

以往我重情,在爱情与友情中寻找到生趣,现在,情已舍我而去,生存的意义,我需要在其他方面寻找。

不爱江山爱美人,我惟一的美人已死。江山,是我余下的选择。

我曾经以为命运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原来不然。或许当年的相士说得对,“一将功成万骨枯”就是我的命格,我为何要逆天而行,以后,谁敢阻我,我便杀谁。

我抖擞精神,转身走出房间。

门外的大厅布置得金壁辉煌,这是我在家里举行的私人派对,众宾客见我走出,纷纷鼓掌迎接。

傻强第一时间走过来,递上一杯香槟,兴奋叫喊:“各位,一起敬琛哥一杯,以后谁不服琛哥,就是与我傻强过不去,我跟他拚命!”

傻强说话不经过大脑,站在他身旁的迪路立即拍打他的头壳,轻声说:“傻强你又乱说什么呀?”

我笑着举杯:“总而言之,以后是大家的世界,干杯!”

把杯中物喝光,我望向缩在大厅一角的陈永仁。

整个倪家,就剩他一个。正如Paul所说,斩草要除根,但他对我来说,暂时还有利用价值。

“阿仁!过来。”我叫他,他木无表情地走过来,这反而令我安心,假若他对着我笑脸迎人,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我大概早就把他干掉。

我抱着陈永仁的肩膀:“傻强,你也过来。”

傻强用手指一指自己的鼻头,感到奇怪。

“傻强,你和阿仁好像一向谈得来,是吗?”

傻强也不傻,他显得不知所措,连忙用救助的眼神望迪路,希望迪路可以教他怎样回答,迪路也是一脸茫然。

陈永仁的身分特殊,大家都心知肚明,傻强不知我在想什么,当然不敢贸然回答。气氛变得凝重,众人屏息静气,我就是要利用这种气氛,提醒以往跟随倪家的部下,别想联群结党来挑战我的权威。

“傻强你干嘛呆了?我见你们两个合得来,所以打算安排阿仁跟随你,有问题吗?”

以往陈永仁在倪家身居要职,名义上是跟随三叔,实际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选择把他留下,就是要告诉倪家的党羽,连陈永仁也给我控制得贴贴服服,还有谁敢不服?

傻强松一口气,然而还是一脸为难:“琛哥,阿仁他比我……”

我要陈永仁跟傻强,明显就是要挫倪家之人的锐气,傻强显得结结巴巴,正是我想要的反应。

我怒瞪傻强一眼:“比?有什么好比的?”转瞬间,我破颜为笑,“从今以或,大家就是一家人嘛,我不要看见任何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我慢慢将语气变得严厉,扫视众人,“不论你以往是国华、甘地的下属,还是倪家的亲信,我韩琛都一视同仁,从今天起,这里所有人,都是我韩琛的人。”

我把视线回落到傻强脸上,轻声说:“傻强,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琛哥的说话我明白了,就像香港回归祖国一样,无论你是在香港出生,还是从台湾移民过来,从今开始,不论你来自何方,只要有香港身分证的,都是中国人!”说罢傻强战战兢兢地望我。

傻强呀傻强,你实在太可爱了,这比喻再好不过,我禁不住哈哈大笑,把他拥进怀里:“好!傻强说得好!”

众人立刻拍掌附和。

我把脸转向陈永仁:“阿仁,你有问题吗?”

“一切听从琛哥吩咐。”他说。

“好!大家今夜不醉无归!”

这一刻,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一种快感,一种做霸主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