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苏锦,你的上司让我来问问你,你什么时候能回岗?”

门拉开,阳光倾斜,在苏锦的面庞上切出一道黑白分界线。

苏锦沉默着,因为许久没说话,初初开口时还有一点滞涩:“再给我一天。”

“好吧。”周玉成叹了一口气,“感谢十六舰队第四团正在休整,不然多这一天都没有。”

苏锦扯出了一抹勉强的笑容。

她的脸色并不好。

素来白皙红润的脸颊短短几天,竟显得有了几分消瘦,当然最显眼的是眼下的两片乌青。

“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睡觉啦?”

周玉成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她的家,“不如去你父母那里,和他们在一起?”

“我把他们送走了。”苏锦道,“我骗他们说去旅游,把他们送到了三个星系之外的桑德洛行星。”

“周玉成。”苏锦终于抬起眼睛,认真地望着他,“对我和我的家人来说,卡尔德已经不安全了。”

周玉成一时语塞。

苏锦一直以来都是个计划周全,思考缜密的人——除了被情感冲昏大脑的时候。

所以她冷静下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把家人送走,保障家人的安全。

但显然,强撑着做完这件事之后,过于强烈的个人情感将她的理智冲散得七零八落。

诚然,让一个人永远保持理智,是一种奢求。

何况,列夫塔少将一直是苏锦心里不可说的白月光。

周玉成坐到她的对面,踌躇着,开口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我也真的惊呆了。我到现在都觉得,我们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会被灭口。”

苏锦被他成功逗笑了,她摇了摇头:“六皇子不会来灭口的。我后来仔细回想那一晚,六皇子和列夫塔伯爵的所有举动,我明白了,他们不是来杀少将的。少将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然而不会有性命之忧,不代表别的方面也会很好。

“周玉成,你知道吗?”苏锦的眼珠仿佛一只剔透的玻璃珠子,她看着他,声音又轻又软,“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的。”

周玉成伸手,安慰般地抚摸着她凌乱打结的头发,低声应和:“什么样子的呀?”

“你都没有办法想象的……糟糕……”苏锦眼眶红了,鼻子也酸酸的,她想到看到利特的第一天,他赤裸地蜷缩在冰冷的街角,满身脏污,充斥着被暴虐留下的痕迹,“……就像我给他起的名字那样,‘利特’,‘litter’……”

苏锦吸了吸鼻子,眼角湿漉漉的:“现在想来,我那时候真是狠心啊……我遇到了他三次,直到最后一次,才心软了,把他带回来……不然,不然……”

——不然他可能会死在那个秋夜。

两年前,自己哭着对周玉成嘶吼,说自己救不了他。

两年后,却险些因为一时的心冷,差点真的让他横死街头。

“幸好……幸好……”苏锦喃喃着,双手微微颤抖,她望着自己掌心的细密纹路,突然感到一阵后怕。

她终于接受了利特就是列夫塔少将的事实,胸腔里跳动的心脏,仿佛被砸破的玻璃,呼呼地漏着风,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呼气吸气的时候,就一阵阵地疼。

无法忽视的疼痛。

两年前,列夫塔少将被判死刑,但他没有死在枪决下。

那是一场震惊联盟的越狱。

朝野震动间,最后变成了新闻里语焉不详的一段话:

“新闻快讯,米哈伊尔·列夫塔在押解往刑场的路上,劫机越狱,最终被监察卫第C-3小队击落,确认死亡。监察卫对武装押运的疏漏进行了检讨,现在有请发言人帕特……”

重重关押之下,他是怎么做到劫持机甲逃脱,C-3队又在何处将之击毙的,统统都一笔带过,宛若儿戏。

苏锦就在电视前,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放,一直回放到心如死灰。

周玉成凝着眉,轻轻地为苏锦拍着背。

一言不发地哭了一阵,自觉宣泄也宣泄够了,苏锦深呼吸,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和心境。

她揩去了眼泪,抬起眼眸,看向周玉成,正色道:“其实这两年来,我一直在想,谢尔逊战役为什么会失败,为什么有人会要他死。为什么他们能成功要他死。那些所谓‘通敌叛国’的证据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做假为什么能做得那样真,让军部都救不了。”

“军部如果要尽全力,没有救不了的人。”周玉成提醒她道,“也有可能是,证据其实没有那么真,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认为那是真的。”

“我不相信会是这样。”苏锦摇了摇头,“如果要做到这种程度,那么就代表从军部,到皇帝,到政府,到监察卫,都想要他死——你觉得这可能吗?一个两个,甚至半数人要他的命,都不稀奇,但不可能所有人都在这一点上保持一致,尤其是这些人,平时里都从没有统一观点的时候。你看军部和政府,什么时候统一战线过?而且,谁会非要和一个战争英雄过不去呢?”

“唔……所以你认为什么?证据很真,有人想杀,有人想保,而想杀他的人成功了?”

“差不多吧。”苏锦道,“而现在,想保他的人先一步找到了他。我甚至觉得,他当初能从押解路上逃走,是有人在帮他,可能是监察卫内部的人,所以监察卫很快就开了个整肃会,美其名曰,检讨漏洞。”

周玉成忽然想起了两年前,苏锦疯了一样地要冲向军部的模样,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所以你当初……”

苏锦干脆地点了点头:“是的。我从来不认为军部会放任他就这么白白地被杀,就算谢尔逊战役失败了,军部需要找几个典型来扛这个责任,他们也绝不可能伤筋动骨地擅杀大将——列夫塔少将能年纪轻轻就被提拔,成为副总指挥,没有其中某一位元帅的青睐,能做到吗?”

“——军部三大元帅,总会有一个想保他。”

周玉成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我研究了联盟自开战以来大大小小的战役,我还是不明白,谢尔逊是怎么败的。”

“你这是迷信。”周玉成吐槽道,“列夫塔少将号称‘常胜将军’,又不是真的不会失败,谢尔逊失败还是有因可寻的,你的滤镜收一收,收一收。”

“……”苏锦无奈地白了他一眼。

“是有因可寻,但那个因太奇怪了。如此低级的错误,我不觉得列夫塔少将会犯。”苏锦抿了抿唇,“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研究了368页的谢尔逊报告,那个情报泄露的前提……”

笃、笃。

笃笃笃,笃笃笃。

——门突然响了。

苏锦瞬间止住了话头,和周玉成面面相觑。

天色阴沉,乌云低垂,远方隐隐有细小的闪电和雷鸣。

艾德罗斯的乌发和这夜色一样冰冷,他撑着自己的额头,低声说:“洛夫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样……看到这样的米哈伊尔,我……”

另一个年轻的alpha根本没有听他说了什么,他趴在诊室的玻璃边,分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大大地睁着眼睛,眨也不眨,许久之后就酸涩地泛了湿意。

室外如冰,室内如火。

利特觉得自己好似身在火山岩浆之中,体表的热意惊人,浑身泛着熟红,他抓着身边所有能抓住的东西,痛苦地呻吟起来。

他本来想忍,但完全忍不住。

“呀、啊……嗯、嗯哼……”

意识不清,视线模糊。

汗湿了重衣。

汗水打湿了他的脸颊,还有脸颊边的金色长发,它们像一缕一缕碎布,凌乱而透湿。

他犹如缺氧,大口大口地呼吸,呵出的热气都好似带着灼人的热意,在空中化为团团白雾。裤子已经湿了,穴眼深处瘙痒无比,似万蚁噬心,媚肉拼命蠕动着,想要汲取什么,时不时便从甬道中挤出一大团清透的汁液。

浓郁得滴水的橙香,还有omega发情时的轻微腥臊气味。

“啊……啊……”

大颗大颗的汗珠滴落在床单上,他咬着下唇在床上翻滚,甚至磕到了刚刚动过手术的伤腿。

很快,床单满是乱糟糟的褶皱,还有大片大片的湿迹。

他烧得快要无法思考,颈后的腺体肿胀凸出,鼓胀成一枚硬币大小,疯狂地往外倾泻着信息素。

他用最后一点力气,从怀里拿出那枚吊坠,抖抖索索地放到唇边,饥渴地亲吻着,清透的月牙上布满了一个又一个的湿漉痕迹。

他把吊坠的每一个地方都急切地吻了一遍,像是药物成瘾的病人在吸食最后的救赎,吊坠冰冷的温度令他久违地感到了一点舒服,可是没多久,就全被他的体温染热。

不过是饮鸩止渴。

嗅到和少校信息素相似的香水味,他的后穴根本按捺不住,兴奋地喷水,收缩个不停,简直连空气都想夹进去肏一肏。

“少校,少校……呜、少校……”

鼻腔中溢出柔软的轻哼,他无意识地发出呢喃,拼命对抗着本能,不要在这里,姿态难看地像个发情的野兽,伸手操自己的生殖道。

“呜……”利特难耐地摇头,蹙起了眉,手朝身下探去,意识迷蒙间,他恍惚觉得似乎有人靠近,立时僵住,如惊弓之鸟一般整个人往旁边蹿去。

“啊……不要!不要过来!出去!出去!”

嗓音嘶哑,几乎用尽了力气,惊惧而恐慌,宛若泣血。

他脸色发白,两靥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异样到了极致,在这般精致如月的面庞上,反倒透出极致异样的美。

他身上松松垮垮的病服早就被蹭得一团乱,领子大敞,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瓷白的肌肤上缀着密密的汗珠,如明丽的珍珠。

面对这么一个发情的诱人omega,饶是beta,也觉得在这房内口干舌燥,临危受命的beta医生稍微挪开了一点视线。

发情期的omega意识昏聩,多半软成一滩水,对性交有强烈的渴求。

这位omega确实软成了一滩水没错,但谁碰他,他打谁,纵使因为发情力道不足,也着实……有点痛。

医生很难受,他毫无办法,利特拒绝所有人的靠近,而自己却又不能对他硬来。

惊到了他,万一再这么大幅度地动来动去,对刚刚动了手术的膝盖造成二次损伤怎么办?

“怎么样?”

医生苦着脸刚一出来,就被门口两位团团围住。

“呃,这个,殿下……”医生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房间内瞟,“患者极度不配合,非常戒备,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但是omega发情期如果这样任由其发展下去的话,可能会有不好的影响。”

何况他还发情期紊乱。

“那就打抑制剂啊!镇静剂,抑制剂!”洛夫特喊道。

“伯爵。”医生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燥的喉咙:“其实不建议对患者使用抑制剂。”

“嗯?”

“为什么不能用?”

洛夫特心急如焚,他的五官与米哈伊尔如出一辙,却少了几分美艳,偏偏一双眼睛,银汪汪,沁着一抹水儿似的,居然有几分柔软。

“患者此前被注射过催乳剂,发情期紊乱,不久前刚刚动过手术,术中使用过麻醉剂等各种药剂,而且他身上带有没有消去的临时标记……情况十分复杂。抑制剂本身还具有副作用,后续还需要进行其他治疗,在这种情况下,”医生为难道,“从医学的角度来说,并不建议使用抑制剂。”

“当然,若患者实在难以忍受,还是用抑制剂比较保险。”他补充道。

明明隔音良好的诊室内,传来了高亢难捱的呻吟,若有若无,最后近似于嘶吼与嚎叫。

洛夫特脸色发白。

在这方面,他的承受能力还比艾德罗斯要好一些。

这位beta皇子连信息素都无法感知,对omega的发情期基本没有什么亲身体会,大部分了解都来源于生理课本和父亲的妃子,但在皇宫中,所有的妃子都会被精心照料,发情期固定,皇帝也会按照发情期的时间予以宠幸,至于他的那些遍布联盟各个星系的omega情人……谁会和一个beta聊这个?

一贯游刃有余、举重若轻的艾德罗斯都有点茫然:“那……那怎么办?”

就让米哈伊尔这样硬捱?

“殿下……患者身上有临时标记……”医生小心地提醒道。

洛夫特咬了咬牙,银灰色的眼眸闪烁,他和艾德罗斯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同时意识到了——

那个alpha。

那个给米哈伊尔打上了临时标记的alpha。

那个……米哈伊尔愿意接纳的alpha。

“克利福德!去请苏锦少校!”艾德罗斯拧着眉,当机立断。

“等等!”洛夫特条件反射地脱口阻拦道。

他对那个一见面就掐自己喉咙、凶巴巴的alpha实在没有好感,柔软的金色短发耷拉下去,他瞅着艾德罗斯,银色的眼瞳仿佛一块漂亮的水镜:“那个苏锦,她到底对哥哥做了什么?哥哥身上那些伤……和她有关系吗?”

“有没有关系,审一顿就知道了。”艾德罗斯哼笑一声。

他缓慢眨着眼,鸦羽般的长睫浓密如墨,裹挟着比夜色更浓的风暴。

他沉吟道,“和米哈伊尔有关的人,我们不应该放任她在外面自由地走动,何况现在……米哈伊尔对她还有依赖。”

“不管怎么说——”

艾德罗斯一锤定音,“这样的人,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比较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