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两宽

木鱼儿跪在卫峻的面前,将卫蘅在木老太太跟前被何家的人逼着点头嫁给何致的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说给了他们听。

“奴婢若是虚造一个字,就叫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木鱼儿给卫峻磕头道:“三姑娘到现在都不肯把她自己的事情告诉老爷,是奴婢私自决定进京告诉老爷的,只求老爷快帮帮三姑娘吧。”木鱼儿的眼泪急滚如珠。

木鱼儿这次进京,谁也没敢找,是躲在卫家的门口,早晨看到卫峻的马车出门去上朝,才跑到卫峻的马车面前去的。她不敢把卫蘅的事情告诉老太太,也不愿意告诉何氏,又不能让事情外传,就只能出此下策。

“你做得很好。”卫峻的声音都有些哽噎,他虽然料到了卫蘅的生活可能没她信纸上说的那样满意,但是也绝对没料到何家敢如此对他的珠珠儿。

“你先去香楠胡同的宅子住几日,珠珠儿的事情,自有我这个父亲给她做主。”卫峻毕竟是宦海沉浮了几十年的人了,虽然一时压不住情绪,但很快就恢复了理智。

当日卫峻就上了折子乞假,老太太那里绝对是一个字都不能说的,而何氏在香楠胡同听了木鱼儿的陈述后,当时就险些就撞上桌角了。

“老爷,我不知道,我当时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她舅舅从小就那样疼珠珠儿,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何氏说到最后,已经凄然无声,“我可怜的珠珠儿啊,我……”何氏怒捶着自己的胸口,“老爷,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

卫峻看着何氏,伤在卫蘅的身上,最痛的还是他们做父母的,他就是有再大的怒气,此刻也不能往何氏身上撒,何氏本来就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了。

张老太太得知卫峻和何氏突然要去杭州时,当时就跺着拐杖道:“珠珠儿是不是出了事?你不要骗我这个老婆子!”

卫峻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老太太,只能安慰道:“没什么大事,有儿子去处理,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

老太太当时眼眶就红了,“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告诉我,我的珠珠儿还在不在,还在不在?”

老太太眼看着就要往前面扑,卫峻赶紧扶了老太太的手臂道:“在,在,儿子这次去就把珠珠儿接回来。”

老太太愣了片刻,推开卫峻的手道:“珠珠儿要和离?”

卫峻没说话。

老太太道:“你去了杭州,不要责怪珠珠儿,她那个孩子,我最清楚,绝不是仗势欺人的人,如果不是何家欺人太甚,她绝对不会提出和离的。”

卫峻的眼泪当时就滚了出来,他们捧在心头的宝贝,却被人这样糟践,卫峻谁也不怪,只怪自己这几年沉迷于官场,而失了本心,连他自己的女儿都没看顾好。

卫峻带着何氏和卫杨一起下的杭州,卫栎虽然远在巴蜀,但在卫峻到达杭州不久后,也收到了卫峻的信。

葛氏看着卫栎读完家信后,就一直双手捂面,屡有哽咽之声传出,心里一惊,急道:“三爷,是不是家中出了事儿?”葛氏从卫栎手里抽出信纸,读完后,也跌坐在椅子上。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葛氏当时就哭了出来。

卫栎拉着葛氏手,就像抓着拯救自己的稻草一样,脸上还有泪痕,“你知道吗,当时下着大雪,珠珠儿穿着单薄的衣裳就跑来找我和娘,我却对她说,她已经嫁做了何家妇,不能再任性。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害了她,我枉自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却亲手葬送了珠珠儿。她当时本就不愿意嫁给何致,最后是我,也是我说跟她说,人不能无信,是我,都是我。”卫栎在葛氏的怀里哭得就像个孩子一样。

葛氏自己也哭成了泪人儿,她绝没有想到那么多的不幸居然会发生在卫蘅那样好的人身上。说到底,都是她们太自私了,从来都知享受卫蘅对她们的好,可是在卫蘅远嫁后,她们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过她过得好不好,都在自欺欺人地觉得她过得很好。

“爹爹一定会处理好的,咱们回京后,再去给珠珠儿当面请罪,请她原谅我们。”葛氏安慰着卫栎。

卫峻的确是雷厉风行地就处理好了卫蘅的事情。

半夜里,曲苑的婆子打开门看到连夜赶来的卫峻和何氏时,都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卫蘅事前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直到卫峻出现在她跟前。

“爹爹。”卫蘅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所有的一切都应当自己承担了,可是在看到卫峻的刹那,就哭着扑入了卫峻的怀里。

卫蘅一直所顾虑的根本就不是何家,而是不愿意让上京城的老太太和爹娘知道自己的事情伤心,如今既然卫峻和何氏已经知道,她行起事来自然就少了顾忌。

不过卫峻坚持不肯让卫蘅脏了手。

罗氏后来也疯了,据说是有人将魏雅欣肚子里的那块肉送到了她的饭桌上。至于魏雅欣,反正再也没人见到过她,也没人替她报失踪,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卫峻只问了卫蘅一句话,“你是想和离还是想当寡妇?”

卫蘅看了何氏一眼,“和离吧。”

何氏只觉得心酸欲碎。

卫峻道:“你小舅舅年纪不算大,重新娶个女人又不是生不出,不愁没儿子。”

卫蘅笑道:“可是我不想替他守三年。”守寡三年,别的不说,不能闻丝竹这一条,就叫卫蘅受不了。

卫峻笑道:“那好,咱们就和离。”

父女两个终究是看在何氏的份儿上,没有对何家赶尽杀绝,只是杭州城谁能看不出来,靖宁侯府和何家已经是恩断义绝。若何致当不了大鳄,就只剩下被人蚕食的份儿了。

卫蘅不愿跟着卫峻和何氏回上京城,现在什么都说开了,和离之后,卫蘅只觉得浑身都自在得无拘无束,更是视回京为畏途。

上京城那一堆子亲戚知道她的事情之后,以前的小姐妹知道她的事情之后,陆湛知道她的事情之后的表情,卫蘅都不敢去想。

可何氏,却没有卫蘅那么没心没肺,忧郁成疾,一直强压着没表露,等此间事了,才倒下的。卫蘅就知道何氏知道自己的事情以后,肯定受不了,也不知道京中的老太太又会是怎么个难受法儿。

卫峻知道卫蘅的想法后道:“你若是不跟着你娘回去,一会去你祖母估计就得让为父休了你娘。”

卫峻的话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成分,卫蘅想着京中的老太太,终究还是点了头。

回程,卫峻带着何氏和卫蘅走了内河,沿途游山玩水,为的是叫妻女开怀,另一边则叫卫杨快马加鞭地回了上京城,以免老太太担心。

何氏每日都小心翼翼地观察卫蘅,生怕她是为了自己才强颜欢笑的。弄得卫蘅都头疼了,“娘,其实我这几年过得真的挺好的。吃得好,住得好,玩得也好,去了好多以前从没敢想过的地方,这辈子也不枉此遭了。”

何氏哪里信得过卫蘅,她的亲事里那样大的委屈,卫蘅说忍了就忍了,还每月写信来让他们安心,何氏想一想就为卫蘅心酸。

“你放心,这次回京,娘一定给你重新选一门好亲事,就留在我眼皮子底下。”何氏拍着卫蘅的手背道。

卫蘅赶紧道:“我不想再嫁了。”然后在何氏不赞同的眼神下,补充道:“我是认真的,娘。如今我这样,名声也不好,嫁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还不如不嫁呢,顾蓉的姑姑不也是终生没嫁吗?我瞧她过得就挺好的,家里人也尊敬她。我若是再嫁,再所遇非人,还不得上吊啊。”卫蘅到了何氏跟前,性子一下就恢复了以前的活泼,撒娇这种东西,简直是信手拈来。

“呸呸呸。”何氏连着说了好几声,“菩萨保佑,坏的不灵好的灵,你胡说什么上吊不上吊的,当年缘觉大师不是说你福缘深厚吗?”

卫蘅道:“我瞧着不嫁人,永远在家里当姑娘,就是最最大的福缘了。出嫁了,还得受婆婆气。”卫蘅摇着何氏的手臂道:“娘就算想打发我,好歹也让我喘口气儿啊,好不好,好不好?”

“你这只不知愁的皮猴。”何氏戳了戳卫蘅的额头,她心里其实也舍不得卫蘅,这几年,她梦里好几次都是叫着卫蘅的名字醒的。

卫峻和卫蘅一行,从杭州沿内河,经过苏州,爬了虎丘,到扬州游了瘦西湖,再到高邮吃了高邮鸭蛋、蟹黄肉包,再到淮阴、徐州、济宁,最后才入了济水,回到了上京城,一趟下来走了三、四个月,入京时已经是九月底。

老太太一见着卫蘅,祖孙俩儿就抱着头痛哭了好一阵子。

“可算是又见着我家珠珠儿了。”老太太捧着卫蘅的脸看了又看,“瘦了。”

卫蘅此时已经洗了脸,笑着道:“这不可能,一路上都是吃过来的,应该是白白嫩嫩了才对。”

“哪有这样夸自己的?”老太太笑道:“今儿就留在祖母这里吃饭,晚上和祖母一起睡。”

卫蘅点了点头,笑着拉了拉老太太的衣袖,“老祖宗,把我爹爹和娘亲从祠堂里放出来吧,他们都多大的人了,还罚跪祠堂,以后还怎么御下啊?”

老太太什么都能依着卫蘅,就这一点上十分固执,“你出了这样大的事,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他们这对做爹娘竟然都不知道,知道后还居然还瞒着我,叫我老太婆这几个月就没睡过安生觉,难道不该罚?”

卫蘅嬉皮笑脸地在老太太怀里扭蹭,“那不是我没告诉他们,如果不是木鱼儿这个叛徒,我……”

“你还说,你别以为你能逃得了,等你爹娘跪完,你也得去跪祠堂。你在家里,我们是怎么对你的,金尊玉贵的养着,比那公主也没差多少,可你倒好,就由着何家人作践,连告诉你老子、告诉我老婆子的胆子都没有?你叫我们如今知道后,难受不难受?”老太太对卫蘅也是一股子气。

卫蘅自己其实也挺难为情的,以前觉得自己的决定正确无比,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较劲儿,总是为难自己。如今木鱼儿当了叛徒后,那漫天乌云一下就被拨开了,她的心情也开朗了不少。

以前觉得沉重无比的包袱,现在看回去却像是自己把自己给关进了牢房,其实牢房根本没锁,可她就是不肯推一推,试一试。

卫蘅搂着老太太的腰道:“以前是孙女儿钻牛角尖了,总觉得不让你和爹娘操心才是孝顺,可是如今想起来,却不是这么回事。再说了,我这不是没脸见你吗?”卫蘅低下头。

“怎么没脸见我老婆子了?你祖母是那种为了名声就不要孙女儿的人吗?”老太太气道。

“您是误会我啦,谁都可能不要孙女儿,只有我们家老祖宗不会。”卫蘅将脸贴到老太太的脸颊上,“我不是自己犯了蠢嘛,我就想着总得叫自己长点而教训,所以就一直忍着没说。”

老太太狠狠地戳了戳卫蘅的额头,“你傻不傻啊,有你这样长教训的吗?”

卫蘅抚了抚额头,一边耸肩一边傻笑,“是有点儿傻。不过……”

“不过什么?”老太太拿开卫蘅的手,“让我看看,戳疼了没有?”

卫蘅把额头伸过去,“老祖宗给我呼呼一下就不痛了。”

“给我起开,你当你还小呢?”老太太假作不耐烦地推开卫蘅,却还是帮她吹了吹额头。

“这几年我真是走了好多地方,还去了琉球国,原本还打算去西洋国的……”卫蘅在看到老太太的眼神后,立即就改了口,“但是看到老祖宗之后,我就哪儿也不想去了,只想留在老祖宗身边。”

老太太拉了卫蘅的手道:“这可是你说的啊。”

卫蘅重重地点了几下头,“我若是去哪儿,一定带上老祖宗。”卫蘅在老太太的脸上“吧唧”了一口,“老祖宗还是这样香,比我吃的蟹黄包子还香。”卫蘅捧着老太太的脸“吧唧”了好几口。

袁嬷嬷在外头听见里头老太太洪亮的笑声,不由抚着胸口松了口气,对着旁边的桂云道:“到底还是三姑娘厉害,一回来就逗得老太太开心大笑,老太太好几年没这样笑过了吧?”

桂云道:“可不是么,哎——”桂云叹息了一声,可惜好人没好报,三姑娘多好的人啊,如今却落得和离的下场。

袁嬷嬷也叹息了一声,抬头就见木夫人领着儿媳妇蒋氏和古氏走了进来,至于四爷卫桦则走他老丈人的路子得了个外差,四少奶奶窦氏也跟着去了任上。

“袁嬷嬷,老祖宗和三妹妹的私房话还没说完啊?咱们可都急着想见她哩。”蒋氏笑盈盈地道。

袁嬷嬷赶紧下了台阶,桂云则掀起帘子进了屋里,片刻后打了帘子出来道:“老祖宗请夫人和两位少奶奶进去。”

卫蘅立在老太太身边,见木夫人等进来,就上前去给木夫人行了礼,“大伯母。”

“大嫂、二嫂。”卫蘅叫道。

蒋氏和古氏,一人拉了卫蘅一只手,三个人眼眶都有些湿了。亲人久别重逢,以前的种种好像都记不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彼此的好。

木夫人看着已经长成人的卫蘅,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黄金埋土、白璧蒙尘,都是教人惋惜、遗憾的事情,越是美好,就越教人痛心。以前木夫人多少还觉得老太太那样对何氏,有些过了,毕竟卫蘅是何氏的女儿,做母亲的难道还嫁不得女儿?可是如今,木夫人看着卫蘅,才能体会到老太太那种捶胸顿足的遗憾和痛心,就像亲眼看着月碎日破一般。

而蒋氏和古氏看着卫蘅时,其实心里都有些吃惊,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憔悴得不成人形的姑娘,哪知道卫蘅却美得越发剔透,晶莹得一点儿杂质都看不见,哪里像是嫁过一回的人,根本就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

原本两人已经将见着卫蘅时要说的话都打好了腹稿,可这会儿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看看卫蘅,再看看她们自己,都被衬成半老徐娘了。

木夫人拉了卫蘅的手道:“回来了就好。不管外头的人怎么说,可你要记得,咱们家的人都是心疼你的,都只盼着你好。”

卫蘅忍不住眼圈一红,又开始掉金豆子了,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大伯母。”

木夫人这样说了,蒋氏和古氏自然只有附和的。二老爷如今已经位列九卿,入阁眼看着也不是不可能,聪明人都知道,在卫蘅的事情上绝对不能多嘴,不仅不能多嘴,还得处处哄着、捧着这位受了委屈归家的小姑子。

晚上,因为卫蘅回来,所以靖宁侯府的所有主子都聚在了瑞云堂吃饭,就连卸了兵权除了盔甲的老侯爷都从外头赶了回来。

卫峻和何氏也被开恩放了出来,卫峻明日就要去衙门上折子销假,自然不能久跪。

老侯爷问起卫蘅的事情,卫杨最先开口道:“我已经把何致揍了个半死,连我卫杨的妹妹也敢欺负。”

老侯爷笑道:“干得好。”

而卫蘅的大伯父则皱了皱眉头问卫峻道:“那最后何家的人,你怎么处置的?”

卫峻简略地说了一下。

卫峤叹息着摇了摇头。

卫峻道:“也不是心慈手软,但是小舅子就这么一根独苗,总得等他另外娶了人,生出小的来……”后面的话卫峻没说完。

卫峤知道卫峻是顾忌何氏,也没多说,只道:“派人看着杭州那边了吧?”

卫峻点了点头,“自然。”

屏风的另一侧不知道女眷那边说了什么,都笑得捧腹,卫峻听了,不由一笑,连素来只爱板着脸的卫峤听了,眉间都柔和了许多。

老侯爷大着嗓门儿道:“把屏风拆了吧,都是一家人还穷讲究什么。说什么呢,说得这么高兴。”

下头人赶紧扯下了屏风,老太太指着卫蘅道:“这猴儿给我们讲西洋毛子的笑话哩,出了几趟门,见识就是比咱们多一些,按我说,以后我们家的姑娘,也不能只养在家里,趁着年轻的时候,跟着她老子和老子娘多出去看看才是。”

一顿家宴吃得每个人都笑容满面的。

晚上,卫蘅和老太太一块儿睡,卫蘅在灯下为老太太找着发丝里的银发,以前只能偶尔找到一根,拔了就行,如今却是拔不光了,卫蘅心里难受,搂了老太太的手臂,将下巴搁在老太太的臂弯上。

老太太道:“别怕,这一回,祖母给你找,咱们一定擦亮了眼睛。”

卫蘅嘟着嘴道:“老祖宗,我不想嫁人了,你这是怕养不起我吗?”

老太太戳了戳卫蘅的额头,“说什么傻话,你膝下但凡有个孩子,祖母就能做主不让你再嫁。别人百年之后都有孝子贤孙年年烧香供饭,祖母可不能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

卫蘅眨巴眨巴眼睛道:“可是杭州城的人都知道我不能生,过不了多久,上京城的人肯定也会知道的。不行的话,老祖宗就替我做主,从旁支家的孤儿里过继一个到我膝下不就成了。”

老太太一巴掌打在卫蘅身上,“胡说八道,谁知道是不是姓何的作孽太多,才害得你没孩子的。行了,你的亲事包在祖母身上。”

卫蘅没想到何氏和老太太都是这个腔调,不由头疼,“老祖宗这是烦我了吧,这么着急让我嫁人啊?”

老太太不理会卫蘅,她知道这丫头能说会道,又最会撒娇,这件事上她可不能由着珠珠儿的性子,卫蘅如今年轻心里还没有那种感触,等她到了中年,看见别的姐妹膝下儿女成群时,她就知道那种难受的滋味儿了。

次日一大早,卫萱便回了娘家,范用也跟了来。

这几年里,卫蘅和卫萱也经常通信,只是照例是只报喜不报忧,所以当卫萱知道卫蘅和离归京的事情后,也是吓了一大跳。这不,昨日才得了卫蘅到京的消息,今日就回了娘家。

都是至亲,卫蘅在老太太的瑞云堂见卫萱时,范用也没有回避。

四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改变许多东西,也可以让一个人转变良多。

卫萱生了孩子以后,身材丰腴了一些,比起做姑娘的时候倒还好看了一些,琼鼻贝齿,肤光如玉,一看就是过得极畅心如意的,听说范用现在身边连个姨娘都没纳。

卫蘅叫了一声,“二姐姐”,又侧头对着范用唤了一声,“二姐夫。”

卫蘅唤人的时候难免扫了一眼范用,可这一眼扫过去,心里可就惊讶了,她上辈子和范用十几二十年的夫妻,也没见过他还有现在的这副模样。

卫蘅忍不住又打量了范用一眼。以前范用既瘦弱又有些苍白,典型的文弱书生,虽然是永平侯世子,可自己又实在没什么能力,撑不起来,因此就显得不上不下,在京城的公子哥儿的圈子里就有些尴尬。

再看如今的范用,一张脸仿佛成了古铜色,英气勃勃,眼睛又亮又大,瞧着就是个立得住、靠得稳的男人了。

这叫卫蘅如何能不惊讶。

当然在卫蘅惊讶的同时,范用和卫萱看着她时也一般的惊讶。

范用的眼睛里甚至闪烁着惊艳的光芒。

卫蘅身上的时间就像定格在了四年前,依然干净清新得仿佛露珠洗涤过的鲜花,好似清泉流经其上的白石。

不过说不同也实在是不同了。卫蘅以前的美,美在娇憨妍丽,但如今的美,却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儿。

这种美像是有光从卫蘅的身体里透出一般。美得像透过薄如纸、青如洗的柴窑细瓷灯罩里的烛光,像烟雨朦胧中的巫山十二峰,像乳白轻雾背后透出来的第一缕朝阳之光。

卫蘅的美终于刻入了她的骨头里,带着不经意,带着懒散,带着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默然。

反正,范用和卫萱看卫蘅,都不像是一个无奈和离的女子。叫人无数安慰的话都无从说起。

等卫蘅和卫萱两姐妹独处时,卫萱笑看着卫蘅道:“你刚才盯着你姐夫看什么呢?”

卫蘅被卫萱如今的直接给闹了个大红脸,过得畅心的女人就是这一点儿不好,连委婉都不会了,卫蘅感叹,“二姐夫瞧着就像是变了一个似的。”而且,卫蘅相信,所有人都不会有她感受那般深刻的。而不管什么困境,到了卫萱手里,她就是能走出不一样的路来。

卫萱笑了笑,“他就是自己对自己没信心,略微鼓励一下就好了,他也知道他肩头的重担的。”

卫蘅点了点头,有时候越简单的事情,人就越想不到,上辈子卫蘅对范用可没想过要鼓励,她的态度就是,你没本事没关系,我养着你就行了,结果却真养出了个废柴来。

卫蘅想着,她们三姐妹里至少还有一个嫁得好的,老太太总算也能安慰一点儿。

“也不知道大姐姐怎么样了?”卫蘅道,她去了一趟琉球,如今又跟着爹娘一路游山玩水,很久都没收到卫芳的消息了。

“挺好的,听说也怀上了,说不定明年她和她相公还会入京。”卫萱道。

卫蘅笑弯了眼,“那就太好了,到时候咱们总算又聚齐了。”

“嗯。”卫萱笑了笑,“你如今是怎么打算的呢?”姐妹之间,许多事情就好说了许多,不必拐弯抹角。

卫蘅道:“不管你信不信,其实这几年我过得挺好的,自由,无拘无束,可是这种话,老祖宗和我爹娘都不信。致表哥他们虽然以前骗了我,可这些年对我也是照顾有加,尤其是小舅舅。如果不是小舅母闹着要休妻,我也不会和离的。”

卫萱叹息了一声,卫蘅就是这个性子,伤了痛了,到最后就只记别人的好,别人的坏通通都一笔勾销二楼。

“你的性子还是没变。”卫萱捏了捏卫蘅的手心。

“不过我不想再嫁人了,但是祖母和我娘都不同意,二姐姐有时候也替我说说话吧。”卫蘅求卫萱道,如今卫萱不管是在卫家,还是在木家,说话都是有分量的。

卫萱道:“你呀,就是还没长大。老祖宗和二婶婶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还多,不会害你的。你虽然跌过一跤,可没道理就再不敢走路了对吧?你瞧大姐姐,如今不就过得很好么。”

卫蘅觉得真没法儿跟这些没和离过的女人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