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蘅一时又想着,上辈子也不知道卫芳是怎么过来的。有时候撇去水上的浮沫后才能看清楚那下面究竟藏了多少污糟。卫蘅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怪自己的多嘴,不小心捅破了卫芳和商彦升之间的那层纱,上辈子他们其实也算是一对过得的夫妻。
卫蘅一路低头想着,一时忘记了商家并非侯府,只是一个四合院而已,出了门就是胡同了。卫蘅却还当是在家里一般,一边走神一边出门,后面只听见木鱼儿尖叫一声,“小心!”
卫蘅这才回过神,可是眼前骤停的马已经扬起了前蹄,扬腿时在卫蘅的腿上挨了一下,卫蘅一个不稳,就向前扑在了地上。
“你怎么驾车的?伤着我们家姑娘,有你好看的!”木鱼儿急急地跑上前来,一边低身去扶卫蘅,一边凶那马夫。
马夫当时已经跳下了马车,他也是冤枉,哪知道安安静静的胡同,突然就窜出个人来,他勒马都已经迟了。
卫蘅的腿一阵刺疼,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还有些呆呆的,心里只觉得自己可真是倒霉,又伤着腿了。
“蘅表妹?”马车的主人此刻也下了车,在看见此刻还坐在地上的卫蘅时,略微有些吃惊,但也只是略微而已。
车上下来的人正是齐国公府的三公子,陆湛。
一袭墨绿地曲水连环花卉纹天华锦袍子,外罩玄色织金团花八宝纹的黑狐毛大氅,颜色虽然低调,但质地和做工却精良万分,越发衬得陆湛面如冠玉,丰神朗逸,随着渐长的年纪,陆湛的身上更添了一丝沉稳的清贵。
卫蘅这才想起来,陆湛翻了年的春闱里就要中探花了,此后更是平步青云,将无数同龄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如今的陆湛的眼睛里,少年的清澈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垠的深沉,儒雅清隽,给人一种智珠在握之感,仿佛没什么事能难倒他一般。
卫蘅真是烦了陆湛,自己今日已经很头大了,却居然还被他的马车撞了。此外,卫蘅又有些迁怒,想起她自己满腔的无奈,头都想大了还没想到法子解决卫芳的事情,上辈子的陆湛和卫萱两个人却仿佛什么都能解决一般,家里不管什么难事儿到了他两个人跟前,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卫蘅心里满满都是挫折感。
“表妹可伤着了?”陆湛再次出声道。
卫蘅就着木鱼儿的手站了起来,揉了揉大腿,垂着眼皮道:“没什么大碍。”然后就往后退了一步,意思是让陆湛赶紧走人的意思。
“前头不远有一家医馆,我陪表妹去看看吧,你的腿有旧伤,万一又伤着就不好了。”
陆湛的话一出口,他自己倒是没察觉,但一旁他的长随杨定却像青蛙一样鼓大了眼睛。刚才若非他家公子下头约了人要迟到了,车夫也不至于赶得那样快而撞上人。这会儿他主子自己却主动提出要陪着人家小姑娘去看大夫,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何况,杨定还知道,他家公子平日对这些大家小姐是相当避忌的,就怕一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地方,碰到不能碰的地方,就脱不了身,不得不娶回家去。像今日这样主动的,杨定还是第一次见。
杨定偷瞄了卫蘅一眼,心想,我的乖乖,那怪他家主子表现得这样不寻常,眼前这位表姑娘,未免也太漂亮了些。也是他孤陋寡闻了,以前觉得那潇湘楼的花魁已经美得地上无双,天上少有了,如今才知道,那样的艳俗给眼前这位表姑娘提鞋也不配。
其实杨定完全是误会了陆湛。虽说他大约一年没见着卫蘅了,长成了大姑娘的卫蘅的确有叫人惊艳的本事,但毕竟是熟人,这惊艳在陆湛这里就不得不大打折扣了。
不过此刻卫蘅的确给了陆湛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以前见着卫蘅时,这姑娘都是众星拱月,浑身上下都是一副被娇养出来的模样。无论是对对子还是拿箭射人,那都是耀眼无比的,可刚才卫蘅跌坐在地上时,却茫茫然像被人踢了一脚的流浪小狗一般,既狼狈又可怜。
这会儿的卫蘅蔫搭着脖子,像一朵萎蔫的花,陆湛瞧着她雪白纤细的脖颈,不知为何会生出一种想伸手掐断的恶意。
卫蘅听见陆湛的话,茫然里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她眨了眨眼睛,刚要说话,却被旁边的木鱼儿抢先了,“就是啊,姑娘,万一又伤着去年断的那儿可怎么办?”
卫蘅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伤的地方根本不是一处,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胡同后面就响起了催促声。这胡同狭小,只容得下一辆马车,陆湛的马车堵在路口,后面的车就过不了。
“表妹还是先上车吧。”陆湛往旁边让了让。
陆家的马车非常宽阔,里面的布置也很雅致,木鱼儿扶着卫蘅坐在陆湛的对面,因着事出有因,暂时也就不讲究男女之防了。
到了医馆,那大夫用木槌敲了敲卫蘅的腿,细细问她这儿可疼,那儿可疼,卫蘅都摇了摇头,那马蹄只是挨了她一下,并不厉害,想来不过是淤青而已。
大夫直起身道:“这位姑娘没什么大碍,吃一副活血散瘀的药就行了。”大夫说完,便掀起帘开方子去了。
陆湛站在卫蘅旁边,随意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从那院子出来?”
“那是我大姐姐家。”卫蘅抬头道,这一抬头也正好看见陆湛嘴边一闪而逝的讥讽。
卫蘅的心气儿这会儿本就不顺,再看到陆湛嘴边那一抹令她刻骨铭心的讥讽,她心底的火气轰地就窜了起来。上辈子,陆湛也是带着这样一丝讥讽,对她说“女孩子应该矜持”的。
“你什么意思?”卫蘅直愣愣就问了出来。
卫蘅还以为陆湛要么会解释,要么会抵赖,结果人家只是轻飘飘地来上一句,“你看到的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卫蘅死死咬住下唇,恨不得一箭戳穿陆湛的心肺,她最讨厌的就是陆湛和卫萱这种高高在上的神态,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真当谁都稀罕他啊。
这辈子陆湛还想在自己这里找存在感,那就是做梦,卫蘅心里哼哼,看了一眼木鱼儿就往外走。
陆湛看着卫蘅不说话,这姑娘大概不知道她自己的表情有多丰富,此刻眼里更是迸着火星,亮得逼人,真是娇养的性子,以为谁都要忍着她的脾气,也幸亏这两年靖宁侯府还算得势,否则像她这样头脑简单,脾气又大的姑娘,只怕有得苦吃。
至于陆湛为何觉得卫蘅头脑简单,单从她在女学时,被一个没有来历的魏雅欣都能算计,就可窥一、二了。
卫蘅可不知道陆湛对自己的评价,不过就算知道了,她大概也拿陆湛没有办法。只是这会儿卫蘅出得门吹了一下冷风,脑子也清醒了一些。刚才陆湛那一丝讽刺实在有些让人生疑。
卫蘅想,为何陆湛听见她说大姐姐家会是那样的表现,卫芳的品行绝对不会让人撇嘴,那陆湛的讽刺是针对商家的?陆湛是男子,消息自然比养在深闺的女儿家灵通多了,那么陆湛是知道了什么?卫蘅心里一动,咬了咬嘴唇,顿住脚,转身又往里走。
陆湛此刻也已经走到了医馆的大堂,他的长随杨定正在柜台边拿药。
卫蘅朝陆湛走过去,嘴角还强扯了一丝笑容,“湛表哥。”
陆湛一听就知道卫蘅有求自己,只是她这样骄矜直白的性子,求你时就是表哥,不求你时就是陌路人,实在入不了陆湛的眼,或许别人会觉得可爱,但是陆湛只会觉得,这姑娘既骄纵又缺心眼儿。
陆湛示意杨定将拣的药交给卫蘅的丫头,然后看着卫蘅道:“表妹家去若是感觉腿有什么不妥,再派人来找我。”这就是要撇清关系的意思。
卫蘅见陆湛往外走,急急地跟了上去,“湛表哥,你是不是知道一些商家的事情?”
陆湛回头道:“我还约了人,表妹也早点儿家去吧。”
陆湛这话就是不否认了。此外他还话里有话,卫蘅的容貌惊人,整个医馆的人,无论男女都来来回回在她身上打量了好几圈了,这京城里色胆包天的大有人在,就算最后知道是冲撞的靖宁侯府的姑娘又如何,吃亏的还不是卫蘅。
陆湛真不知道卫二老爷和何夫人是如何教女儿的,竟然教出这样一个草包性子,一点儿防人之心也没有,小时候还可以说是天真无邪,可大姑娘是这样的性子,不是草包又是什么?
卫蘅这可真是冤枉,若非陆湛的马车撞了她,她又怎么会出现在医馆招人眼。卫蘅着急地上前一步,卫芳的事情今日能拿出个章程来解决是最好的,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过年时家里又要祭祖,又要团年守岁,到了正月里这一应的晦气事就更是要压着不能提,紧接着就是二月春闱,等商彦升入了场,好多事情就不好办了。
卫芳是一时心灰意冷,也不愿去想今后的事情,但是卫蘅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小时候,每回出门都是卫芳牵着她,照顾她,温柔又和婉的卫芳在卫蘅心里,是绝不该一辈子忍气吞声,守着商氏母子这种人的。
“湛表哥,先才都是小妹不懂事,轻慢了表哥,请表哥不要怪罪。”卫蘅恭恭敬敬地朝陆湛福了福,“大姐姐出了事,我心里难受,表哥能不能将你知道的商家的事情告知一、二?”卫蘅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她也不管陆湛知不知道商家的事情,知道的话又清楚多少,反正她这就是碰运气,万一瞎猫碰着死老鼠,那就算她幸运。没碰着,也无所谓,不就是给陆湛赔了个礼么。
面子上的事情,上辈子嫁为人妇之后,卫蘅就已经弄明白了,有时候顾着面子那就是活受罪,给陆湛赔礼道歉实在算不得什么。
卫蘅有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但凡她可怜巴巴地看人时,对方通常都是不忍心拒绝她的,否则何氏也就不会拿卫蘅没法子了。
陆湛小时候养过一只漂亮的狮子狗,眼睛也像水洗过的黑宝石一样漂亮,这会儿卫蘅的表情和那小狗如出一辙,陆湛登马车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杨定跟着陆湛已经十来年了,最是了解陆湛的意思,开口道:“公子,斜对面就是咱们家的书画铺子。”
陆湛看了卫蘅一眼道:“走吧。”
自己家的铺子,说起话来就方便,也不会叫不相干的人看了去,于卫蘅的名声便无碍。到了书画铺子,掌柜的赶紧将陆湛一行请上二楼,沏了茶就知趣地退了下去,不许任何人上去打扰。
“你姐姐出了什么事?”陆湛问。
卫蘅犹豫了一下,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不过她随即就想起来了,陆湛以后是要当自己姐夫的人,那也就算不得家丑外扬了,而卫芳和卫萱的关系也不错,那让陆湛照看一些卫芳,也是很说得过去的事情。
于是卫蘅噼里啪啦就将卫芳的事情都倒了出来。
商氏母子的丑恶嘴脸倒是没让陆湛诧异,不过卫蘅这种轻而易举就将家丑说与外人听的性子,又让陆湛在心里忍不住当反面教材借鉴,并提醒自己,以后自己若是有了女儿,可千万不能娇养成这样天真草包的性子,就是陆怡贞那边,他也得去提个醒,谨防他的妹妹也像卫蘅这样口无遮拦。
卫蘅说完之后,就一脸信赖地望着陆湛,这让陆湛都有些诧异,他脸上是写着“药到病除”几个字么?
其实这不过是卫蘅下意识的动作,上辈子陆湛和卫萱成亲后,帮着靖宁侯府解决了不少棘手的事情,连卫蘅父亲在官场上的起起伏伏也是多亏了陆湛帮忙,最后才能伏而后起。
上辈子大概靖宁侯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已经养成了,有事儿就找陆湛和卫萱的习惯了。卫蘅也不例外,当然她是宁愿自己憋屈死,也不会去求这两人的,但是因着她父亲卫峻的事情,她在出嫁后也还是接触过陆湛和卫萱几次。要不然,她真是恨不能彼此可以老死不相往来。
这种毫无保留的信赖让陆湛多少有些硬不起心肠不管,更何况,卫蘅着实长得挺漂亮的,漂亮的姑娘在某些时候,的确会多得些福利。
“你大姐姐是什么意思?”陆湛问。
“大姐姐现在是生无可恋,年下家里长辈又空不出手来处理,大姐姐她大概是打算破罐子破摔吧。”卫蘅道。
陆湛没说话只是看着卫蘅,卫蘅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起来,刚才她虽然说了一大通,但到底还是没敢在陆湛面前说他未来岳母的坏话,万一破坏了陆湛和卫萱的亲事就不好了,又或者陆湛今后想起来,跟卫萱那么一说,卫蘅可就是里外不是人了。
陆湛看着卫蘅,心想:还好,到底没傻到家。不过卫芳是大房的女儿,如今却只能靠二房没成亲的卫蘅来出头,木夫人是个什么态度,陆湛就心知肚明了。
卫蘅也知道陆湛是看明白了,她又赶紧道:“二姐姐今日去恒山先生家了,否则若是她来了,这件事也就好办一些。”
陆湛不置可否。
然后卫蘅便听见陆湛开口道:“东山书院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商彦升家道中落,又不是京城人士,能进东山书院,是因为他父亲当初的同年如今在兵部任职。”
兵部是魏王老师的地盘,当初那魏王正是因为插手兵部的事情,才犯了当今皇爷的忌讳的。
“大姐夫是那边儿的人?”卫蘅像是问陆湛又像是问自己。
商彦升是卫蘅的姐夫,自古小姨子和姐夫就比别人更多一层忌讳,所以卫蘅对商彦升的了解也仅仅只限于他将来比较发达,但至于是如何发达的,卫蘅就不清楚了,且她上辈子本就过得糊涂,范用更是对朝堂的事情插不了嘴,属于别人都不屑于拉拢的人。
卫蘅原本还以为是因为她大伯父的照看,商彦升才能平步青云的,所以在她心里商彦升是绝对不应该亏待卫芳的。如今想来,商彦升除了想巴结靖宁侯府借借东风外,恐怕还有一层是想替魏王试着拉拢侯府的意思。当然如果拉拢不了,能打入敌人内部探探消息也不错。
商彦升也是了得,上辈子到卫蘅死的时候,他的狐狸尾巴都还没露出来。魏王倒台,他贴着靖宁侯府,根本就不曾受到过波及。
靖宁侯府如今虽然瞧着是一心忠君的,并不偏帮木皇后,但也绝不可能帮着别人来对付木皇后一系,对于魏王肯定是忌讳的。
卫蘅想着,大伯父也真是糊涂,竟然连商彦升的背景都没打听清楚,就将卫芳说给了他。不过商彦升那张看似老实又有些羞涩的脸,的确是很好的遮掩。
“表哥,这次真是多谢你了。”卫蘅感激地站起身,冲着陆湛真心实意地深深行了个礼。
有了这条消息,卫蘅就有一多半的把握可以说服大伯父和木夫人将卫芳接回去,最好是能和离,只要大伯父肯护着卫芳,靖宁侯府的女儿便是再嫁,也不会太难,说不定还能嫁得更好。
陆湛见卫蘅也不算傻得没边儿,他略略提了一提,她就明白了,也省了他许多口舌,本来陆湛已经头痛地做好准备要同卫蘅细细解释的了。
卫蘅心情一好,看陆湛就顺眼了许多,因而格外甜地笑道:“湛表哥以后若是有空,还请多来我家走动走动。”卫蘅这绝对是客气话,一般送客时经常说,其实大家都知道正是因为彼此不怎么走动,才会说这样的客套话。
不过卫蘅这一笑,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漂亮得仿佛花瓣满布人的心房,杨定在旁边看了都心里念“阿弥陀佛”。
其实高门大户的姑娘里美貌的不少,杨定因着陆湛的关系也见过不少,笑起来漂亮的姑娘很多,可她们这些人的笑容多少都带着些高傲,可卫蘅刚才的这个笑容不一样。她的眼睛像水洗过一样,笑起来弯出一弯浅月来,那月亮伸了个钩子出来,挠在人的心上,叫人心里忍不住就添了不该有的念想。
拿杨定的话来说,卫蘅那就是美得法力无边,连念佛号都不管用了。
卫蘅回到商家时,正好遇到古氏出来,古氏一见她就忍不住埋怨道:“三妹妹,你去哪儿啦,四处寻不到你,险些没急死我。”
卫蘅脸上露出歉意来,但现在却不是解释的时候,否则古氏若知道她被人撞了,肯定要咋咋呼呼地做出一幅关切模样,反而耽误事情。
“你大姐夫也回来了。我刚说了他一顿,现在正在屋里安慰你大姐姐呢。”古氏拉了卫蘅到一边低声说话,“按我说,芳姐儿也不该听了一个小丫头的话就疑心大妹夫,这对他们夫妻的今后来说并非什么好事。我已经同大妹夫说了,若是他再敢让芳姐儿受委屈,咱们家就再不饶他。”
卫蘅不知道商彦升是如何说动古氏的,竟然让古氏这样来和稀泥,不过古氏的为人卫蘅知道,她刚才也是真心为卫芳不值,可若是真要让她给卫芳做主,她又未必有心。人呐,总是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懒惰心肠。
“我们也该家去了,天色不早了。”古氏道。
卫蘅没有直接回答,只道:“我再去看看大姐姐。”
古氏只当卫蘅是去告辞,便随着她去了东厢。这会儿东厢已经点上了炭盆,商彦升正坐在卫芳的床边,拉着卫芳的手低声说着什么,满脸柔情蜜意,一时间连卫蘅都觉得先才那会儿屋子里令人绝望的冰冷和刺鼻的药味儿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商彦升见卫蘅进来,从床边站了起来,朝古氏和卫蘅点了点头,“二嫂,三妹。”
古氏道:“这样多好。我们芳姐儿刚落了胎,你却在外头应酬不归,亲家太太身体又不好,家里连个知冷热的都没有。”
商彦升忙道:“都是我的错,年下的应酬实在太多,不过后面的我都推了,春闱前我都在家里陪芳姐儿。我出去给芳姐儿端药,你们先聊。”
卫蘅扫了一眼满脸内疚的商彦升,若非从陆湛那里知道了一些底细,恐怕她此刻也会怀疑卫芳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大姐姐,你过年想回侯府住几天吗?”卫蘅轻声问道。
这话一出,屋子里所有的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连商彦升往外迈的步子都停了下来。
卫芳抬头看着卫蘅,眼里却并没有多少意外,想来她觉得卫蘅说的不过是场面儿话而已。
古氏却在心底埋怨卫蘅年纪太轻,不知事儿。夫妻之间的事情,最忌讳的就是外人强行插手。
卫蘅轻轻握住卫芳的手道:“大姐姐若是想回去,这会儿我就带你走。”然后卫蘅压低了嗓音低头在卫芳耳边道:“大伯母那边我自有办法。”
卫芳的眼睛又红了起来,摇了摇头,有些哽咽道:“别拖累了你。”
“你只说想不想跟我回去?”卫蘅问道,夫妻之间的事,外人的确不好插手,所以卫蘅才需要再三确定卫芳的心意。
卫芳的泪珠一下就滚了出来,“我想,可是……”这家里大约也只有卫蘅这傻丫头能为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卫芳就像落水之人,哪怕是一根稻草,她也想抓住不放。
卫蘅拍了拍卫芳的手背,然后起身吩咐木鱼儿道:“去叫跟咱们过来的婆子来扶大姐姐,东西先不收了,自有人来收拾的。”
木鱼儿应声而出。
商彦升往回快走几步,看着卫蘅道:“三妹妹这是做什么,你姐姐刚落了胎,正是该好好卧床休养的时候。”
卫蘅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姐姐该好好休养。”卫蘅连姐夫两个字都不愿意叫了,“可是我们来的时候,这屋子里连个火盆都没有,全叫商太太搬到她屋里去了。若是平日倒没什么,那是做媳妇的孝敬婆母,可你也说了,大姐姐刚落了胎,这寒冬腊月的,她就该受冷么,你还有脸说什么好好养身子?”
卫蘅越说越生气,“我姐姐嫁给你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瞧瞧她现在又是什么样子?”
卫芳蜡黄的脸实在是太难看了。
卫蘅正说着,外头的几个粗壮婆子就进来了,卫蘅也不再搭理商彦升,转头吩咐道:“你们去扶了大姑娘上车。”
红萍和绿橘早就收拾了贵重的细软,抱在身前,一副想冲出去的模样。
商彦升是知道卫蘅在靖宁侯府的地位的,也不敢跟她呛声,只好做出一副低声下气的模样道:“这都是误会。咱们家再穷,也断不会克扣芳姐儿的炭盆。定然是小月那丫头偷懒,她惯来是个偷奸耍滑的。”商彦升趁机要将小月给推出来,数落她的品行,这样的人说的话自然也就不足信了。
卫蘅也知道同商彦升说什么都是白搭,她压住怒气道:“不管是不是误会,大姐姐既然落了胎,自然是回侯府才能更好的修养,年下你应酬忙不说,商太太的身子也不好。”卫蘅的这番话就站住理了。
古氏这会儿倒是不知声了,乐得看卫蘅给商彦升没脸,她对姓商的本就没好感,而卫蘅这样不计后果,回去后肯定得罪自己的婆母,说不定连老太太也会不高兴,古氏倒也乐见其成。
有些人天生便是那样,觉得谁都该围着她转,卫蘅稍微得宠一些,古氏就有些看不惯她,可是她也不想想,卫蘅那是在家做姑娘,而她是嫁到卫家当媳妇,她在西平伯府时受宠,难道如今还要叫侯府的人将她捧在手心里数星星不成?
商彦升心里窝火地看着卫蘅,出身高贵,长得漂亮,就以为天下人都该让着她了。虽然当初商彦升对卫蘅起过那么一瞬间的心思,但很快就湮灭了,这样的女子他消受不起,今日果然是被他料中了,这样骄纵的女子哪里有女子应有的贞顺品德,就是卫芳,身上偶尔流露出来的侯府千金的气势,也叫商彦升觉得刺眼,否则他也不至于一门心思要打压卫芳。
但是商彦升出于好男不跟女斗的思想,并不愿意同卫蘅争吵,恰这时商太太听见动静,撑着门框走了出来,“三小姐,咱们家就是再穷,也断没有叫儿媳妇去别人家养病的道理。”
“娘,你怎么出来了,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商彦升赶紧上去扶了商太太的手肘。
卫蘅听商彦升这意思,就是嫌弃她们碍着商太太养病了,不过卫蘅也不屑于同这两人争吵,刚才不过是太过气愤才说那么一堆子话的,这会儿卫蘅再懒得搭理他们,直接叫婆子扶了卫芳上马车。
商太太推开商彦升的手,趔趄着向前走了两步,“你们侯府就是再势大,也断没有这样欺负人的道理。既然芳姐儿进了咱们商家的门,就要守商家的规矩。”商太太死死地盯着卫芳道:“今日你若是出了这门,我便立时叫南哥儿写出妻书。”
卫芳没有回应商太太,只对扶着她的婆子道:“扶我上马车。”
至于卫蘅,则是很蔑视地看了一眼商太太和商彦升,对他们所谓的“出妻书”显然是一点儿不放在眼里的。
这一眼,直叫商太太气得发抖,差点儿没晕倒过去。
卫蘅的脾气从来就不好,甚至还可谓骄纵,平日里不过是时常约束自己的脾气,而她遇到的人里也没有商家母子这样颠倒黑白的。这会儿,卫蘅的小姐脾气上来,甚至不屑于和他们说话,他们不是自以为是读书人家,受不得勋贵人家的气么,卫蘅就要让他们好好生受着。她才不跟他们这些读书人道理,她就要以势压人,将刀子戳在他们心窝子上。
卫蘅瞧了一眼古氏,古氏却没有出头的意思,她听到“出妻书”三个字后,甚至还反过来看着卫芳想劝劝她。毕竟家中若有姑娘被休,只会影响靖宁侯府所有姑娘的名声,古氏可是有女儿的。
卫蘅看了一眼木鱼儿,木鱼儿立即就心领神会了,商太太如今既然要写“出妻书”,那彼此就不是亲家了,那她也就不配以亲家太太的身份和自家姑娘说话了。
因而木鱼儿清了清嗓子道:“好叫商太太知道,这天底下的黑白事,可不是凭你一张嘴就能颠倒的,你们家对我们大姑娘做的事情,等衙门开了印,自有官老爷来主持公道。你们这对黑了心的母子有什么脸面写‘出妻书’,该是我们大姑娘写‘出夫书’才是。还有,这院子是我们大姑娘的陪嫁,既然绝了亲戚的情分,今日就请两位搬出去吧,住在媳妇的院子里,还这样欺负媳妇,你真当咱们家是好欺负的么,呸!见过不要脸的,可从没见过你们这样不要脸的,亏你们还自诩读书人家,简直就是给圣人丢脸。”
卫蘅暗暗扶额,平日里叫木鱼儿多念些书,她就是不肯,哪里有‘出夫书’一说的啊,不过木鱼儿骂得着实解气,卫蘅都还没想到这是卫芳的院子来着。
商太太当时就气晕了,唬得商彦升手忙脚乱,看着卫蘅的眼睛都带毒。卫蘅却不怕他,反正这脸皮早撕破比晚撕破好。现在趁着商彦升还没有发迹,先掐断了他的出路,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在回靖宁侯府的路上,古氏忍不住埋怨卫蘅道:“三妹妹何必把话都说绝了,这以后还叫芳姐儿如何回去啊,出来时,娘还说别叫外头人说咱们家仗势欺人,现在可怎么是好?”
卫蘅对古氏的怨气也颇大,人为什么孜孜不倦地追求“势”,不就是在该用势的时候可以没有顾虑的用么?这种时候,卫蘅觉得正是该用势的时候。
难不成还要叫她卫蘅,去跟心思奸恶的商氏母子浪费口舌讲道理?卫蘅是看出来了,商家母子做出那等事情,心里头一点儿内疚都是没有的,反而觉得卫芳就该受着,这种人配人跟他讲道理么?
卫蘅今日险些没被气得头顶冒烟,既然是吵架,自然要往狠了使,要的就是让对方不痛快。而卫蘅觉得像商氏母子这种只有文人的清高却没有文人的品行的人,就该拿势压他。这是他们叫费尽心思都想得到的东西,可在他们自己没得到之前又矫情地做出一副鄙视权势的模样,卫蘅心想大约“既要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这句俗语说的就是他们这种人。
古氏见卫蘅不说话,还以为卫蘅是听了进去,又继续道:“如今已经骑虎难下,芳姐儿只能回府了,可你想过以后芳姐儿该怎么过没有?”
卫蘅自然想过卫芳今后该怎么过,若非顾虑到这一层,她就不会走神走得被陆湛的马车撞了,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
“哎,你也是年纪小,考虑不到后头的事情,这样冒冒失失地将芳姐儿领回去,还不知道父亲和母亲怎么说呢?”古氏又道。
卫蘅心里明白,古氏在卫芳的事情上虽然有些同情,可她还是更希望能明哲保身。卫蘅虽然瞧不上古氏的做派,但也能体谅她是为人媳妇的,她的大伯母木夫人其实也不是那么好相处的婆婆。
“大姐姐是我做主带回府养身子的,大伯父和大伯母那边我会去说明白的。”卫蘅一句话就解了古氏的担忧,古氏的脸上露出一丝讪讪的笑容,想开口辩解两句,说自己不是想将责任全推在卫蘅身上,可是又张不了嘴。
“只是,嫂嫂也看到了,大姐姐多可怜,如果咱们连自己的亲人也护不住,祖父、大伯父和我爹爹这样辛苦又是为了什么?”卫蘅盯着古氏道,她要确保古氏即使不支持,但也绝不能帮商家母子说话。
古氏的脸越发挂不住了。
卫蘅对今日的古氏实在是有些恼怒,因而还是忍不住刺了一句,“日后若是嫂嫂有什么事,我也一定会帮嫂嫂的。”
话虽然没错,可总有诅咒古氏有事儿的嫌疑。不过另一方面卫蘅也是在警告古氏,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一直顺风顺水,她古氏难保有有一天就没有个困难的,这时候她对卫芳这个小姑子这样冷漠,今后谁又会帮她?
古氏艰难地笑了笑,没再开口。只心里对卫蘅这个人的看法简直是彻底颠覆了,以往只觉得她是个被娇养的小姑娘,如今才发现卫蘅身上的棱角分明,很有自己的原则。
不管怎么,有这样一个善心、顾情的小姑子并不是什么坏事。
卫蘅和古氏到家后,木夫人正在上房陪老太太,古氏便让人将卫芳送到了她原先住的屋子,她自去上房寻木夫人。
至于卫蘅则是先回了兰义堂找何氏。
结果何氏收到消息的速度比卫蘅的脚步还先到,卫蘅一进门,何氏就问道:“你把芳姐儿接回啦了?”
卫蘅略微有些诧异,再世为人她才发现,原来她娘亲的消息这般灵通,只怕在侯府有不少眼线。
卫蘅“嗯”了一声,坐下来唤丫头倒茶,今日在商家她连口茶水都没顾得上喝。
“你说你是不是傻呀?”何氏怒其不争地拧住卫蘅的耳朵道:“那是大房的事情,你大伯母都不管,你一个没出嫁的小姑子强出什么头?”
卫蘅“唉唉”地呼疼,她没想到何氏也是这样的想法,护着自己的耳朵有些委屈地道:“可那是我大姐姐啊。”
何氏“哼”了一声,松开手道:“就你这丫头蠢,难道芳姐儿就不是萱姐儿的姐姐了,论血缘比你还近呢。”
“二姐姐今天不是出门了嘛。”卫蘅撅嘴道。
“说你蠢你还真蠢。你以为萱姐儿为什么偏偏今日出门?”何氏气呼呼地道。
卫蘅这回真愣了,她完全没料到这一桩,在她心里从没觉得卫萱是不顾念亲情的人,否则上辈子自己也不会承了好几次她的情,叫卫蘅连恨她这个姐姐都不能理直气壮,憋屈了一辈子。而卫萱和卫芳一向是相处得极好的。
“那她是为什么啊?”卫蘅是真不解。
何氏叹息一声,她对珠珠儿到底还是太溺爱了,生怕她受一点儿委屈,又想着她聪明伶俐,很多事便没有同她掰明白,可如今看来,珠珠儿还是心肠太软。这世上,虽然书本子上都倡导世人要向善。可俗语说得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何氏拉了卫蘅坐下,摸了摸她的脑袋,“当初芳姐儿的姨娘进门时,你大伯母正怀着你四哥哥,这之前你大伯父屋里只有你大伯母身边的翠屏开了脸,每个月也只在你大伯母不方便的那几天,才能伺候你大伯父,这忽然蹦出个姨娘来,你大伯母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如何受得了,你四哥哥险些就没了,所以你大伯母对芳姐儿母女向来都只有面子情。”
卫蘅“哦”了一声,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
“萱姐儿是你大伯母的女儿,她能不体贴亲娘的心情么?可又不想坏了姐妹的情谊,这才躲出去的。你倒好,人家亲女儿都不敢违背自己母亲的心意,你却冒冒失失地去出头。今后你怎么去见你大伯母?”何氏问。
在何氏心里,卫芳也是不值当卫蘅为之得罪木氏的。木氏毕竟是以后的靖宁侯夫人,又是木皇后的姐姐。
何氏是站在二房主母的位置上看大房的一个妾生女,而卫蘅看到的却是自己的姐姐,立场不同,观点就不一样了。
“娘,你是不知道,那商家母子太欺负人了,大姐姐实在太可怜了。”卫蘅将卫芳的事情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何氏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这也太狠毒了!”何氏怒道。
“是啊,亏得以前大姐姐还帮过他们母子。真是白眼狼,与这种人做亲家,迟早要被拖累的。”卫蘅道,然后又问,“爹爹还没回来吗?”
“你找你爹做什么?”何氏问。
“想叫爹爹去和大伯父说一说。”卫蘅道。
何氏刚才虽然并不愿意卫蘅帮卫芳,可听了卫芳的遭遇后,就变了主意,“不用找你爹,我去同你大伯母说,你大伯母虽然不喜欢芳姐儿,可也断然不会允许外人这样欺负她的,你放心。”
“不是这个意思。”卫蘅拉了何氏的袖口道,却不好跟何氏说原因,毕竟朝廷上的许多事情,何氏也并不太清楚,“去找爹爹吧,我一起告诉你们。”
何氏点了点卫蘅的额头,“你又要出什么怪招?”虽然如此说,但何氏还是吩咐了丫头,“去问问,二老爷现在在哪儿?”
卫峻此刻正同清客相公下棋,听得何氏找他,便起身回了内院。
卫蘅见了卫峻,将商彦升的事情一说,又点名了商彦升早就投靠了魏王一系,如今只是声名不显,所以没人留意。
何氏又将那商彦升的为人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卫峻这才摸了摸下巴上留的胡子道:“大哥寻女婿之前,怎么连人都没仔细打听一下。”语气颇为抱怨。
想那卫芳的姨娘早就失了宠,木夫人又拿她当眼中钉,靖宁侯世子卫峤因着木夫人的关系,对卫芳本就不怎么上心,加之又有卫萱这样一个出众的女儿,他对卫芳就更是没有什么盼头,寻女婿时,听了东山书院的山长赞商彦升,加之卫芳又表示要嫁寒门,他想着这是正好,也不算亏待卫芳,又能对木夫人有所交代,就草草地应了婚事。
“爹爹,这样子的人,咱们家还是远着一点儿好。”卫蘅在旁边怂恿道。
“你怎么知道你大姐夫的父亲和兵部那位是同年,又是走了他的关系入的东山书院?”卫峻没有急着起身去寻他大哥卫峤,反而问卫蘅道。
卫蘅是早料到她爹爹肯定要问的,她也没想着要隐瞒,便将如何遇到陆湛,陆湛又是如何说的都告诉了卫峻。
卫峻只道:“原来是他,难怪……有孙如此,齐国公府想必还能兴旺三代。”言语间对陆湛颇为赞赏。卫蘅是知道她这个爹爹的,眼光极高,轻易不赞人的,便是她三哥哥卫栎也没得过他的赞,她倒是不知道原来自己爹爹如此看好陆湛,真是有眼光。
齐国公府可不就在陆湛的手里越来越红火么,能不能再兴旺三代,卫蘅不知道,但是陆湛这一代是挺兴旺的。
何氏关心的重点却不是这个,她拉了卫蘅左看看右看看,“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的,你这腿才好了多久,今天又被马给踢了。不行,初二那天你跟我去法慧寺烧香去。”
卫蘅觉得自己的确应该烧香了,也的确有些晦气。
卫峻这时已经起身朝何氏道:“我去找大哥谈一谈。”
何氏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卫峻是如何同卫峤说的,反正卫芳就正式回到了侯府居住,木夫人还亲自去看了她一次,补品流水似地流进了卫芳的屋里,至于商彦升,二十九这日上门等了许久,也无人见他。
卫蘅第二日又去看了看卫芳,见她脸色好看多了,这才放下心。卫芳拉了卫蘅的手道:“三妹妹,这次多谢你了。大恩不言谢,我……”说着卫芳便哽咽起来。
卫蘅替卫芳擦了擦眼泪,“大姐姐说什么呢,咱们都是一家姊妹。大伯父和大伯母她们怎么说?”
卫芳道:“爹爹和母亲都让我好好养身体,自有他们替我做主,我听母亲的意思,我大概不用回商家了。”卫芳的语气里是满满的轻松,看来她也是一点儿都不想再和商彦升有瓜葛的。
二十九这晚,因着明日是除夕,要开祠堂祭祖,又要守岁,事情繁多,所以府里的人都早早就歇下了,卫峻和何氏这对夫妻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何氏心里有事儿,一个晚上都辗转反侧睡不着,卫峻柔声问道:“怎么了?”
何氏翻过身面对着卫峻,“我是为了珠珠儿的亲事,这都十四了。”何氏叹息一声,“日子怎么过得这么快?”
卫峻伸手搂住何氏的肩膀,将她拉向自己,“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咱们家的珠珠儿难道还能嫁不出去,再说她不是女学还没念完么?”
何氏推了卫蘅一掌,“哪有你这样做爹爹的。虽说各家都等着女学念完才说亲,但私底下谁没有先相看啊?女学念完那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就你傻,要像你这样儿不用心的,好女婿早就被抢光了。”
卫峻笑道:“好好,你说得对,我瞧着陆家的三郎就不错。”
何氏一下就用手臂将自己撑了起来,俯视着卫峻,一脸严肃地道:“这可不行。”
卫峻道:“怎么不行了,是家世不行,还是人品不行?还是没有本事?”
何氏道:“就是太有本事了。”何氏想着他们家都没查出的事情,却被陆湛查了出来,可是两家还是亲戚,陆湛却从没提过这件事,如果不是这回他撞到珠珠儿,只怕他还是不会主动说,可见陆三郎对他们家根本就没有诚意,那么点儿子薄薄的血缘其实什么都算不上。
“有本事还不好么?”卫峻问。
何氏瞪了卫峻一眼道:“听过一句话没有,悔教夫婿觅封侯,这男人若是太出息了,心太大,那么留给女人的就只有一个角落了。虽说跟着这样的人,是能荣华富贵,可是心里头憋屈难受啊,咱们家珠珠儿,我可舍不得她受那种气。”
卫峻却觉得何氏是小家子气了,“照你这样说,就得给珠珠儿寻个没有上进心的,安贫乐道的?”
何氏道:“那也不能这样说,只是不能太能干了。咱们珠珠儿心地太好,心肠太软,被人卖了说不定还帮人数钱呢。我看陆三郎的心眼太多,珠珠儿还是寻个简单的好。再说了,齐国公府的水深着呢,楚夫人又不是个好相处的,哎哟哟,你可千万别将珠珠儿许了他家。”
卫峻好笑地道:“你上次已经说过了。”
何氏道:“我这不是怕老爷你听不进去么。听说,大嫂有意思要将萱姐儿说给陆三郎,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这两个孩子倒是挺般配的,就萱姐儿那性子,到哪儿都惹人爱。”何氏颇为酸溜溜地道,卫萱那人精,从来就没有吃了亏的,哪像她的那个小讨债鬼,简直是将亏当福来吃了。
卫峻问道:“那你心里有人选了吗?”
何氏凑近了卫峻一点儿,“你觉得用哥儿如何?”
范用?卫峻皱了皱眉头,“这孩子没什么大志向,哪怕今后能继承永平侯府,也没多大出息。”卫峻还有一点儿没有点出的,那就是永平侯府现在都已经没落了,在京里也没什么实权。
何氏道:“我就是看重他没什么大志向,用哥儿脾气好,珠珠儿又是个委屈不得的,馨姐儿同我们珠珠儿又好,小姑子好处了,珠珠儿以后在婆家也有帮衬。何况,你是知道用哥儿他娘的,脾气多柔和的一个人。”
卫峻还是忍不住皱眉头,“珠珠儿是嫁人,又不是嫁给婆婆和小姑子,她将来的夫婿若是立不起,她脸上能有什么光?”
何氏撇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嫁人嫁人,可不是嫁给一个人,而是一大家子人,你个大男人成日在外头,哪里知道咱们女人的苦楚。为了你,我受了多少气,流了多少泪,你知道么?”何氏拧了卫峻一把。
卫峻赶紧求饶,“好,好,我知道了,可是用哥儿也太不成材了,你就不怕委屈了咱们珠珠儿?”
何氏道:“所以得看老爷你啊,今后你多照顾着用哥儿一点儿,多提点一下,我就不信他混不出个人样来。”
卫峻道:“你就不怕用哥儿像大女婿一样?”
何氏一听就怒了,“有你这么诅咒自己女儿的吗?”何氏“哼”了一声阴沉沉地道:“若是珠珠儿将来的夫婿敢这样对她,我会收拾得他哭天喊地的。”
卫峻笑着将何氏搂近了,压低声音道:“知道了,我的好夫人。”
提到商彦升,何氏又难免担心道:“你说这次珠珠儿这样得罪她大姐夫,以后万一他找咱们珠珠儿的麻烦,怎么办?”
卫峻搂了何氏道:“这些你不用操心,不是还有我吗,我断不会让他有机会害咱们珠珠儿的。”
何氏甜甜地“嗯”了一声。
一时间屋子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羞为外人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