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挑餐桌餐椅的时候，杨照把他家的户型图给我作参考，一个方方正正的两居室。

我揶揄他：“呦，杨老板住的这么简单？”

杨照笑着对我说：“不要叫我杨老板，要叫杨老师。”

我撇了撇嘴，问他：“你想要什么材质的？”

他说：“木质的，但颜色不要太深。”

我说：“明白。”

特卖区在最顶层，里面都是叫“家居生活馆”时的家具，是我喜欢的风格，从前我曾无数次地在我喜欢的桌椅板凳上摸了又摸坐了又坐，心想将来有钱买房子了，一定要买一套回家，没想到我这首付还没凑齐呢，这些家具就已经绝版了，不过还好，今天可以满足我对他们买买买的欲望，而且还不用省钱。

我径直走到我最喜欢的一套餐桌椅面前，木头原色的桌椅腿，刷成米白色的桌面和椅面，靠背有一个自然弯曲的流线，刚好贴合人在吃饭的时候放松而自然的驼背，桌面的左侧还设计了一个能够开合的斜面凹槽，可以放纸巾，也可以把手机或者平板电脑放进去，边吃边看。

我坐在椅子上向杨照招手说：“你过来坐坐。”

他没动，说：“我不太懂，你觉得好就行。”

我又走过去拉住他：“哎呀你过来坐坐嘛！是你用还是我用？没有什么懂不懂的，对于家具来说，每个人都是专家，这东西就像鞋子，合不合脚，舒不舒服，当然只有自己知道了。”

杨照在我对面坐下，挪来挪去，感受着这套桌椅。

我又说：“你看，是不是，挑家具就是要试试的，不试，光看着美，看着尺寸，其实也能用，但是我觉得，在家里用的不是面子的东西，总不能为了偶尔到来的客人夸你一句‘你家家具好漂亮哇’就得天天吃饭的时候硌屁股吧。

“所以，一套好的家具，就是要兼顾美观和实用，如果两者非要选一个，那我首选的是，在看得过去的情况下，挑一个实用的。”

杨照点点头，说：“我赞同你的观点。”

我问：“那你坐着觉得怎么样？”

杨照说：“我觉得挺好，买吧。”

我说：“等会儿，让我再坐坐，这可是我喜欢了两年多的桌椅，你买走了我就坐不了了。”

他说：“谁说的，你可以去我家接着坐。”

我笑说：“等你不喜欢了，卖二手的时候便宜点儿给我就行。”

他问：“你就这么喜欢？”

我说：“是呀，就这么喜欢，我对这种一桌四椅有一种特殊的期待，我小时候总在想，为什么坐在我对面吃饭的是我妈而不是我爸妈，现在，我就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够坐满这一桌四椅。我、我爸、我妈，还有我爱的人。”

一个甜美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请问两位喜欢这套桌椅吗？我们现在有优惠。”

我转头一看，呀，这不是把我挤走的那个小姑娘吗！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冤家聚首日吗？

她看见我也是一愣，紧致的小脸蛋瞬间松弛下来，我一眼盯住了她的胸牌，她见我看她的胸牌，赶紧转身，可惜，为时已晚，因为，我已了然了一切。

听说女人都是报复心很强的动物，遇见这事儿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也是个女人。

我站起来，叫住她：“等一下，原来你叫罗露露。”

她站在那里没动，可是整个后背都好像在对我做鬼脸。

我接着说：“怎么啦？是不是我的工作太忙，不适应啊。”

她转过身带着一副假笑，说：“请问您看好了吗！”

我说：“最近日子不好过吧，我看卖场里都没什么客人啊，那个什么凡尔赛宫风格的，还没有这种家具卖得好吧。”

罗露露继续假笑着说：“您要是不喜欢，我再帮您介绍点儿别的。”

我“嘿嘿嘿”笑得既庸俗又淫邪，凑近她说：“你说你，得是有多想拿这个业绩才能对我笑成这样啊！”

罗露露有点儿憋不住了，她一脸的胶原蛋白变得不再均匀，对我反击：“吴姐，我知道你买不起，咱们就别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我笑着说：“是呀，我是买不起，不像你，不用买，老板直接送嘛，可是老板怎么舍得又把你扔回卖场了呢？”

我说的“扔”当然是扔垃圾的“扔”，罗露露对这个字比我还要敏感。

“我和你可不一样，是我把他给扔了，是我不要他，一个快死的人。”罗露露带着轻蔑，对我也对我的前任老板。

我愣住了，谁快死了？

可能是听见了我们吵架，另一位导购赶了过来，我一看，是之前和我关系还不错的小张，我就问小张：“谁快死了？”

小张小声对我说：“是咱老板，肝癌晚期，吴姐，要不您去那边坐会儿，我给您倒杯水。”

我一听，唏嘘不已，情不自禁替人操心：“罗露露，你说你也怪可怜的，好不容易能过上不干活光吃饭的生活了，还遇到这种事儿了。”

没想到罗露露毫不领情，我都已经被小张拉走了，她又冲过来说：“你真以为是我给你挤走的吗？你不想想你自己有什么问题吗？你丢工作可赖不着我，还真是好笑，到现在都没想通，真是又蠢又笨！”

这句话给我气着了，我伸手指着杨照，说：“是，我又蠢又笨，可我现在不仅找到工作了，我还找到了男朋友，我男朋友不老不丑很有钱还特别健康，看见这个人了吗？看清了吗？”

我本来还想问她“是不是特别帅”这句话，后来我理智地忍住了。

我和罗露露一起看向杨照，发现杨照虽然在强装镇定，但是他憋红的一张脸上，表情就好像在看马戏团表演，我知道我和罗露露的这场即兴表演强行拉他做男主角特别不正规，但是他的表现明显和我不是一个片场啊！

我赶紧走到杨照面前，小声说：“朋友之间互相帮助啊，这套家具的折扣我可还没谈呢。”

杨照赶紧“嗯”了一声，带着颤抖。

我又伸出手来小声说：“把你车钥匙给我！”

杨照勉强挤出了一句：“干吗？”

“快点儿给我！”

杨照把车钥匙从兜里掏出来递给我，我压着嗓子又嘱咐他：“别笑了啊，别笑！”

我又走回去举到罗露露面前：“看见没，认识是什么车不？

你又聪明又势利就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吧，我不像你，还没扶正，老头子就快被你克死了！”

我眼看着罗露露即将爆发的玲珑身段被小张拉走，我嘚瑟完就彻底消气了，心想这姑娘也不容易，我前老板也不容易，我冲着她大声说：“行了行了，我说两句就完了，东西我肯定买了，你也别往心里去，你现在比我可怜！”

罗露露又要冲过来，小张使了更大的力气，我又大喊：“行行行，这事儿就拉倒吧，业绩还算你的，你给我打点儿折就行！”

罗露露被小张拉去了休息室，我转身一看杨照，他弯着腰，双手扶着双腿的膝盖，全身都在颤抖。

我叹了口气，觉得他是一个不能指望的人，我走过去故意踩了他一脚，说：“咋啦，憋不住了？厕所在那边，你没有纸可以管我要。”

杨照这才勉强抬起头，他白皙的脸上看起来更红了。

我生罗露露的气，但也有点儿生杨照的气。

我说：“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这事儿有这么好笑吗？我气成这样你笑成那样！”

他说：“你们俩幼稚不幼稚，看你们女人打架太有趣了，我的病都治好了。”

我说：“我看你也是有病！神经病！”

这时候小张走出来对我说：“吴姐，你也别生气，她人就这样，心高气傲的，但她也有她的难处，她弟弟瘫痪在床八年，她必须得使劲儿弄钱。她现在也挺惨，不容易。”

我说：“我也知道，这样吧小张，你帮帮忙，这个榻和沙发衣柜都算在你头上，那套桌椅还是算给罗露露，就当是给她赔不是了。”

小张说：“吴姐，你人真是太好了！说实话，老板得了这个病，我们也是有今天没明天了。”

走出卖场，我对杨照说：“你看，我根本配不上你，我就是这样一个庸俗的女人，刚被刘美娜那样的贱人㨃完，就化身刘美娜那样的贱人㨃别人了。”

杨照说：“你能有反思的能力说明你还不是无药可救的。”

我说：“下次我可不这样了，我根本就不是这种人，这样太难受。”

杨照说：“所以说，你还是配得上我的。”

我笑说：“谢谢你安慰我啊，杨老师。”

从家具店出来，杨照说要请我吃饭。

我说：“不行了，今天太累了，我得赶紧回家休息。”

他说：“那我送你回家。”

我说：“行，今天不好意思，利用你嘚瑟了。”

他倒是很轻松，说：“没事儿啊，我很乐意帮忙，就像你很乐意帮我一样。”

我心想他这话说得不对，如果他没把我老姨搬出来，我才不会陪他买家具呢，而且，他帮我帮得也不是那么尽心，我让他假装我男朋友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笑场，明明就是在用无止境的嘲笑来暗示罗露露：这女的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可是今天如果不是杨照的话，我恐怕没有办法从黄博宇的婚礼上全身而退。

想来想去，我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想了。

“走吧。”我说。

我晚上本来想请我妈去大江户洗个奢华的澡来着，后来想想，还是把这两张澡票送给雪猴先生吧。人家帮我那么多忙，我总得有所表示，澡票正好投其所好，雪猴先生肯定高兴。于是忍痛割爱，把两张贵宾澡票收到抽屉里，预备有空的时候给他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