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神的责任(一)

大袖翩翩,软带束冠,不减一分皇家贵族之气,轩辕睿神情端凝,面对着的是一个高髯老者,鹤发童颜,白须飘拂。那老者道了声“罪过”,旋即左臂的拂尘一敛,临空一挥,宽大的袍袖中飞出一物,类似倒了的金刚盅,自上空罩下。

轩辕睿冷哼一声:“明知罪过还要为虐,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却见那金刚盅的阴影遮盖了,周身白气缭绕,芳华吐蕊,轩辕睿忙拉弓,射出一支火灵箭,火克金。“嗖!”疾光飞扫,流光此起彼伏,真气波动,但那金刚盅竟毫发无损。

眼看巨盅就要罩住,天地一暗,忽见五色一燃,睥睨间,轩辕睿五灵箭齐发,正中间还插了一根焦明真身的羽毛,云顶大开,无限光华,寰宇骤亮,骤然出现的恢宏欺去了浩远盅牢。

慢慢地,始见一高大男子,周身云霭蒸腾,头顶的九色真云弥天绚烂,不愧为九五之尊,真命天子!他颀长伟岸,仪动澜天,高举神箭神弓,只闻将士们齐呼:“万岁!万岁!”

弯弓如满月,一箭穿心。

弑神!君威!

青山山顶,一个人面蛇身的异兽,全身赤裸,面色无喜无悲,漆黑望不到底的眼睛牢牢盯着面前妖艳妩媚的鹅黄色衣裳女子。那个美貌女子右手握一把紫色刀,胸口不断涌出乌黑的血,然而她的目光十分清晰,阴毒含恨。

下一刻,她一声娇喝,右臂伸展间,仿佛将魔宫的血海腥涛也一并卷了出来。无数凶妖厉鬼在刀刃旁飞舞咆哮,威势惊人。人脸蛇身夷然无惧,长尾一甩便放出黑色的毒气,将血海滔滔尽数吸纳。余威扩张,很快就打散了那群较弱的妖鬼。

妙子弦连退三尺,心有余悸。

但下一刻,人面设施目光一转,惊疑不定地看向了浮在半空中目光尖锐的冷面心,晃动的长尾不由停滞了一下。

可惜这一停,便让胜负之势成功逆转。趁这时,妙子弦毫不留情地抓住空当,紫色刀子再起,直接一道紫光扎进人面蛇身的心窝,冷面心手一挥,无数冰凌刺进了人面蛇身的双眼。

一场神兽与恶魔的较量就这样结束了。

妙子弦凉飕飕道:“冷面心,你可真会挑时候啊,若是再迟个半半茶,我也不用活了。”

冷面心冷哼一声:“想不到妙护法也有今天。”

妙子弦冷笑道:“那可不,要是换成你,在这起怪兽身上下骷髅咒,当心被反噬了去。”

说归说,但两魔还是保持了良好的默契,相互配合进行下一场战斗。

妙子弦忽然紧蹙柳眉:“什么味道这么难闻?”

冷面心嗅嗅,道:“是腐尸。”

一大批被击倒在地的异兽,身体颤抖不休,体内黑色的血液不断朝外翻滚,如沸腾的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异兽们痛不欲生地蜷缩成一团,身上每一块皮肤、毛发都在蒸发,而伤口流淌出的,则是源源不断的黑色的血浆。

“它们都被控制了,”冷面心指着道,“神兽的血正常来说是金色的。”

妙子弦撇开视线:“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们的性命尚且不保,哪有闲心管它们,被利用就是被利用了,横竖杀绝以避未然。”

冷面心面色挂霜,同样刻着冷漠二字,魔气充盈。

另一边,东邪面前多了一个蓝白色衣裙的女子,发鬓上别了一撮白羽毛,妆容淡雅,黛眉古典清丽,棕红眼线上扬,羽扇状长睫纤长卷翘,眼神凌厉,橘色唇瓣透露了三分明媚,霸气张扬,雪肤白肌。浩气清英,仙才卓荦。

东邪毫不惊讶,仿佛早在预料之中:“北妃,你终究是亲自出场了!”

北妃抿嘴一笑:“如此热闹,我不亲临,岂不错过了。”

东邪冷哼一声,赤焰离火剑持在手中,剑尖向下:“只恐你是有来无回了。”

北妃扯下嘴:“那要看你们的本事。”手一翻,凭空变出一条白练,翻打出一道冰寒的北风呼啸向前,东邪二话不说,挥出一道炽烈的火芒,将其冲散燃尽。北妃手指一屈,身形消失在原地,白练自其原立足之处无限向前延伸,欲要贯穿东邪的胸口。东邪眸光一闪,赤焰离火剑指天,一道赤光直冲而起,打中头顶的苍穹,霎时血云翻滚,千万口火剑如流星雨一般坠落。

北妃不幸被击中现出形,含恨切齿,白练戛然顿住。东邪不放过任何机会,赤焰离火剑一甩,光芒万丈,竟是换了另一把。

“无相剑!”北妃失声道。

东邪沉着脸:“所以,你现在知道了我们为什么有如此大的把握了吧。”

“这……这怎么可能,无相剑不是早在五百年前就毁了吗……”

“是啊,西王欲图不轨,刻意断了无相剑的剑柄,但你们有谁知道,无相无相,本来就没有相,天之子又重新修塑了它,如今,所向披靡,不亚于杀神剑!”东邪支起全身的力量来撑起无相剑围,剑气爆破,向四面八方膨胀,无一可挡。

北妃受了东邪的火芒星雨,表面无碍,实则内府已千疮百孔,催动最后一丝力量支撑下来已是苟延残喘,强弩之末,而面对这根本无法抵挡的无相剑气更不可能有生机,她索性闭上了眼……

血流肉溅,一切都可以结束的。只是没想到,会败得这么简单,这么彻底。无相剑,破一切虚妄。

局势有了些微的变化,然而天上洒满金光,预示着将有一见千载难逢的奇事发生,引得众人纷纷仰望:“天界那边怎么了?”

闵若初抬头望天,风云变色,急声道:“是神族归位,我们快助天之子一臂之力!”

“助天之子一臂之力!”众仙齐声道,随后弟子们纷纷盘膝而坐,闭上双目,双手掐诀作兰花状,但见一缕缕的仙光从他们的头上冒出,径直飞往天际。

无数的光芒集中飞向一处,五光十色,炫彩缤纷。迈昊苍见了,回头对众妖道:“咱们不能被仙门输了气势,这一场六界之战,妖族也有功劳,我们也献出一点妖力,助天之子归位。”

“是!”众妖与迈昊苍亦席地坐下,释放出他们的妖力。蓝色妖姬看了看迈昊苍紧闭的双目,拂袖盘腿坐在旁边,叹了一口气,放出自己体内的一部分力量。

其他的种族相继模仿,一时力量集中于天界的虚空,凤凰感受到六界的帮助,心里有一分慰藉:“太好了,有大家的帮助,这一战我们必胜。”她将力量尽数吸收,精力充沛,浑身如烈火燃烧,身后化出一只火凤凰,仰天长啸。

三昧真火迅速猛起,烈焰灼烧,凤凰涅槃,神力恢复,天之子归位。

凤凰的样貌身姿一成不变,唯有那浴火睁开眼时的目光,是说不出的平静与明亮,却又冷漠淡然,仅留一丝情感流露在外。此刻的她,眼神平淡,却又有一片光华流转,含着情绪。身前的星宫盘飞速运动,流露出各路地图,一柄流光溢彩的长剑现出于胸前,凤凰严肃着,伸出手抓住无涯剑的剑柄,五指合拢。

犹如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登时风云变幻,天地失色,奇光异彩聚集成一柱,从天而降,将她笼罩在其中。

一声长啸,凤凰的身影有些模糊,恍惚在烈火中燃烧,依稀只见她慢慢地把剑高举。天之子出世,睥睨天下!

空气变得凝重寂静无声,忽然远远传来一声巨响,地动山摇,众人皆大惊失色。

暗沉的天穹深处,突然有一缕金光亮起,如同寒夜中洒落的星辉。一如星的能量陡现,牢牢钉在天行轨道的某一处,众人纷纷效仿,全部供出自己的一部分力量。积少成多,量变变为质变。紧接着,阴风呼号中,越来越多的五颜六色的星光此起彼伏,一一亮起升上天空。一时之间,无数星星大放光芒,光辉汇成海洋,犹如白昼,气势大盛,隐隐有了与这黑色邪气抗衡之势。

六芒星图,无数火苗围成一个星阵,环绕着凤凰。凤凰合掌,身上燃起绚烂的火光,愈演愈烈,不断旋转。终于,六芒星变为凤凰花的形状,霞光万丈,光明来临,一道火色光柱直照凤凰,插上九霄,雷霆万钧,带着震天动地的巨响,突然,雄雄的火花绽放,宛如一朵骄阳在中央燃烧,要是有人在此,定会眼前一花。

一声空灵,清逸的凤鸣从唇间溢出,背后长出飞腾燃烧的火羽,升起一阵纯正的火阳之气。

火舞旋风,九凰飞天。

火光十射,一道光影拔地而起,飞出完美的弧线,越过青山绿水,穿过茫茫天界。

“向远,我来找你了。”

强烈刺眼的光箭隔空击出,镇压三百余里,震破苍穹九天,力涌不断。一些山石被震得斜斜飞碎,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如果是晚上,星辰也会黯然失色。

大地崩裂,由光箭所到之处,气流涌动,急速向四周扩散延伸,泥土和岩石在断裂壁向下滑落。这股神力具有毁天灭地的能量,如此可怕,只一瞬间就席卷了方圆千里,如此神速!

一声惊天的鸣凤惊散了云层,与此同时,一只燃烧的火凤凰自天边扑扇而至,锵锵和美。箫韶九成,凤凰来仪。

青龙亦来得极快,转眼工夫便从天边飞到了眼前,长躯在空中盘旋了一周,缓缓从口中喷出一股寒气,霎时间,世界变为一片冰天雪地,那起叛乱的异兽神族无一例外被冻成了一座座精致的冰雕,连一些刚出口的火焰也为之凝结。

局势发生更大的逆转。

光怪陆离,金光与其他异光相撞,炫彩斑斓,堪称百年难遇之景,令人叹为观止。

“吼吼!”

伴随一声苍凉而悲壮的虎啸,暗紫色的苍穹之中爆开一团光,洒出万丈星点。一只体型庞大、绵延百里的巨虎被切为两截!那痛苦,光凭视觉就似能体会一般,如五内俱焚。神躯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如一颗陨石直直砸入地面,震起周围方圆百丈高的灰尘与土石,甚为惨烈。血海似决堤的天河,倾泻间如飞流瀑布,横飞四溅,然而只片刻工夫,那两半尸身便被一抹强烈的光辉所环绕包裹,渐渐在一片耀眼的光明中融化。

玄妙至极,天之子神力,将一头危害六界的邪虎轻而易举地杀灭。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不管人们信不信,兽潮是一一逼退,自然灾害也自然而然地消止。

随着天之子现身而伴着的那道光柱不断扩张,激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劈开黑暗,带来神圣的光明。

天幕之中的阴暗在突然间如潮水般退去,风暴也在一夕之间骤然停止,云开雾散,天空湛蓝如戏。一时间,灿烂的太阳光芒自云端直射下来,耀眼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水色变得正常,污秽的泥土转回原样,花草树木已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停生长蔓延。万物复苏,生物茁壮成长。还是那么美,江山如画,如初。

只是,而今的美景却是用无数生命换来的。我们用热血挥洒,用血肉筑起铜墙铁壁,一切的一切,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要说最惨重的,还属人类,无数将士伤的伤,残的残,死的死,马革裹尸,风尘一场。妙子弦的目光空洞,不一会却又流光闪动,转而投向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勾唇一笑:“这世上,从没有能羁绊我的爱情。”

秦华辉捋着胡须,意味深长地说:“能将寂灭咒发挥到极致,非真神不可。”当年那一场鬼魔带来的仙魔大战,他怎么也忘不了玉槿微周身被光彩环绕的一幕,除非是真的神族,其他再无可能念动这个咒语。

“原来您早知道了。”闵清微怔说。

秦华辉回头看了齐文山和庞过一眼,三尊会心地呵呵一笑。

西方那最后一抹黄昏也悄悄地滑了下去,天色转而正常,然而没有一朵浮云,湛蓝如洗的幕上,缀满了无数的小星星,点点繁星好似颗颗明珠,闪闪发着光,是六界生灵对天之子的馈赠。

焦明双手放于膝上,红褐色的裙子在星光下更添了一分美感,身上围了一圈淡淡的光晕。黑发如瀑,面若桃花,长而密的睫毛随着眼睑的变动投射出一片阴影。片刻,她睁开明亮的双眼,不自觉的打了个哈欠,站起了身。

身畔一声低笑,一身贵气,身着黑蟒广袖外袍的男子轻轻把手放到她的腰侧,带入怀里。他俊朗风逸,眉目间蕴含着英气与威严,眸中满有精锐,头戴镂空镶红宝金冠,上绣金线龙纹,腰间坠了一块皇族玉佩。傲然之气从身而出,睥睨众生的凌云之势仿佛生来便得。

焦明靠在他胸膛前,轻声问道:“是我们赢了么?”

轩辕睿含笑,下颌抵着她的发,道:“对,是我们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