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菟丝为患(二)

玉槿微直视向远的眼眸,看到里面风息万变,复杂晦暗,不由在心底暗暗叹息。

原本以为自己能把握得很好,是以她掉以轻心,纵容了对他小小的喜欢,以为在其他情感的压挤下会所剩无几,那粒少有灌注营养的种子会一直休眠下去,不想那种子在压抑下仍缓慢生长,居然有一天在一些情感薄弱时疯狂蔓延,等她意识到无法抑止时,已经来不及了。

一些世人总以为屏障是最牢不可破的,事实并非如此,是结界,便会有被冲破的时候。

玉槿微的这道结界,就出了个缺口。

“我……虽然我也不能确定对你具体是什么感情,可是我知道,你在我心里是很有分量的,你是对我来说一个很重要的人,不能失去。”这世上,也只有你肯用性命来护我平安。

“所以,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的,但到底是哪种喜欢,我也说不好。”姐弟?不像。情侣?不像。他们之间,比朋友高出一些,比恋人低出一些,但到底是什么呢?只知道,他离不开她,而她可能也离不开他,彼此互相依赖。

然而,向远的犹犹豫豫在玉槿微的眼里却成了另一种意思,听到他的回答,她心中十分生气。

“玉儿!”

讨厌!又是这种无辜的叫唤,玉槿微眉头大皱,将向远用力一拉,他就落入她的怀中。两张脸近在咫尺,向远慌张的表情照在她的眼瞳里,一颗心扑通扑通剧烈的跳,可她还是不顾一切地狠狠吻住他,舌头撬开柔软的唇畔,急速而又激烈地颤着另一个。

向远一时反应不及,连呼吸的余地都所剩无几,渐渐有些窒息的趋势。环抱着他的手臂越收越近,仿佛要将他紧紧箍住,生生世世也不能逃离。

向远不习惯那么突然又暴力的强吻,还隐隐能察觉到她的愤怒,可他越想挣扎,却发现自己却难以动弹。

不多时,他被那一份热情安然,身上也有了反应,情意缱绻,不自禁地勾住她的脖颈。这样的玉槿微很陌生,像丧失了理智,但又那么真实。多年的情欲被压抑太久,一时迸发,不可收拾。

“玉儿……”向远侧过头,低低唤了一声,眼神带着迷离和沉醉。

玉槿微终于放开了他,向远退到一边,嘴唇红肿,脚步虚浮,大口大口呼吸,胸口的心怎么也不能平静。他茫然地抬起头,玉槿微正用一种愤恨的眼神望着他。

呼吸渐缓,谁都没说话,气氛却越来越尴尬了。

“向远!可算找到你们了。”失踪半天的司徒莉急匆匆上坡跑来,到他们的身旁。司徒莉还没好好休息,就一手搭在向远的肩上:“向远,刚刚不知怎么的,我眼一花,周围的景物句全换了,绕了半天路,才找回来,终于见到你了。”

向远淡淡地拂开司徒莉的手。

司徒莉不以为意,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对向远说:“我们继续赶路吧。”

“好。”向远好脾气地说,和司徒莉走了几步,他蓦然回头。乍然对上那双眼睛,玉槿微心中一动,平静地移开视线。向远含笑招手:“玉槿微,还愣着干什么,快跟来走路啊!”

玉槿微挪动脚步,不紧不慢地跟上去,嘴角却有一丝弯弯的弧度。

向远亦嘴角含着笑意,默默思索着,回忆玉槿微刺他的一剑,还有那深刻的吻,仿佛痛,不那么痛,甜,不止那么甜。

一些人总以为自己没有错,而误解他人的好意。那他呢?只当玉槿微真的想杀他,却没想到如果她真的要杀他,他怎么还会好好活在这世上?

一沙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不过是各花入各眼,情缘早有分定。

相府,别院。

一名男子正在油灯下阅览书籍,忽见一人从外轻轻将门一推,往里走了进来。

男子霍然站起身,惊异地看着来人。门明明上锁了,怎能推着进来?

“你是……”一阵香味从鼻孔里透入,那男子眨了眨眼睛,站在自己的面前的居然是一个绝色女子,芙蓉面,

他这一下非同小可,却又觉得眼熟,心下起疑,忙道:“这位姑娘,敢问你是何方人氏?为何深夜入赵栓儿房中?”

那美貌女子对他微微笑道:“赵公子无需多虑,奴家寒夜拜访,实则是为与公子一度良宵。”说着,翘起一只小脚,纤纤的手将赵栓儿一搂,道:“赵公子,且同奴家亲香亲香。”

赵栓儿被她眼中的媚术所惑,心中一迷,懵懵懂懂的,任由妙子弦摆布。

妙子弦趁机将他按倒在床上,正要行苟且之事,忽听天空一声剑鸣,一人手持仙剑,自云端缓缓而来,气冲冲道:“何方妖孽,竟敢擅闯相府,迷惑良子?”声音空灵清脆,仿佛能穿透一切事物。

妙子弦冷笑了下,抖擞擞说道:“魔界妙子弦,久仰闵清仙者之名。”

闵清落地,凝眉道:“是你。”

“不错。”妙子弦笑吟吟道。

闵清肃冷大喝:“你这魔女好不识羞耻,修行旁门左道,采阳补阴,与他人苟且,徒害无辜性命!”

妙子弦昂起下巴:“我便如此,你能奈我何?”美目一闪,波光流动,妖艳媚态横生。

闵清见这等绝色,又受了点媚术影响,心中忐忐忑忑,忙念清心咒镇压邪念,喝道:“魔女休要猖狂!吃我一剑!”

妙子弦跳出窗,展臂飞身而起,衣带飘飞,袍袖翻滚,颇有飘逸欲仙之美感。

一柄长剑倏地飞至面前。

妙子弦不慌不忙,祭出一把紫色刀刃,兵戎相见,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突然风声大振,二人察觉不对,齐齐扭头,见半空中出了一条大蛇,长有六十丈,身粗如桌,张开污秽腥浓的大盆嘴,露着毒牙,练着分舌,臭不可闻。

妙子弦捏了鼻子,皱着秀眉道:“臭死了,居然还有这腌臜之物!”

大蛇似有所觉,尾巴一撅,往二人直冲而下。闵清忙催动剑诀,而妙子弦不等他念完,就双手结印,喝声:“疾!”

大蛇保持着俯冲的动作,不能再活动了。闵清这边已念好,仙剑爆发出耀眼的强光,剑气刺瞎了大蛇的双眼,黑血如柱,滚滚流下。闵清掐诀,再一试,蛇的身体逐渐缩小,慢慢,慢慢,跌落到地上,和蚯蚓一般大小,不能动弹。

妙子弦冷哼了哼,说:“也不过如此。”

闵清说:“我此番下山历练,为的也是斩妖除魔,扶助百姓,这妖蛇灵力尚浅,却已害了两千多条人命,断不能留。”他挥剑将蛇砍为好几段,又用九阳真火烧成灰烬。

妙子弦看着他,说:“斩妖除魔,就凭你,也想除我?”

闵清凝眉,看她:“你只知勾引别人,却不为他们考虑后果吗?”

“我为我自己,为何替他人着想。好色之徒,死不足惜。”妙子弦高傲道。

“他们是被迷了本性,这天底下,能逃得过你的媚术的又有多少?”

“哼,姑奶奶我今日困乏,懒得与你计较。这凡人,被你和笨蛇一搅,越发没意思了。”妙子弦伸了伸懒腰,化作一道紫光而去。

夜幕中,闵清凝望着那艳紫光芒越来越远,思绪也恍惚飘到了久远之前。

记得还未修仙的时候,他是一个平凡人家的公子,每日喜欢逗弄画眉。那画眉和他关系极为要好,即使放出笼子,也不会飞得很远,偶尔在屋中盘旋,落在他的肩上,蹭着他的脸颊。直到有一天晚上,他从睡梦中醒来,感觉黑暗中有人在看他,刚一睁开眼,就落入一个芳香的怀抱。

他没有挣扎,仿佛在那一夕失去了力气,透过轻薄的单衣,似乎能感受到那柔弱无骨的身躯,朦胧的月光凄迷地照进来,隐约看到了一张美丽的脸。就在那时,画眉乱叫,挣脱牢笼,俯冲撞向抱他的人影。

只听得一声惨叫,随即紫光翻转,画眉叫了几声,就没了动静,而房门外也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他看到一阵紫光遁去,不见了踪影,心中大为诧异。

闵清可以肯定,那晚遇到的人应该是妙子弦,而画眉,也是因她而死。

魔宫,血池旁,洛曲一人独坐。他闭着眼,专心致志地弹奏着一支不知名的小曲。琴声婉转,悠扬动听,如梦似幻,渺若仙音,带人最美的遐想,在这黑暗的殿宇中久久回荡。

小槿,这是我最新想出来的曲子,你回来了就弹给你听,你可喜欢?

一朵桃花落在琴上,洛曲双眸一敛,带了分冷漠和凌厉。琴声一振,震开了花瓣。

情到深处难自禁,柔肠百转问世间。

向远和玉槿微、司徒莉等人见天色已晚,投宿在了一家客栈里。是夜,向远眺望着天上的明月,叹道:“相爱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

“错了,是相思相见知何日,没有相爱。”不知何时,一道阳润的女音萦绕在耳边。

向远一个激灵,回头,叫道:“凤凰!”转头东张西望,却始终不见身影。他脸颊泛红,颇有窘状,房中的灯火静静燃着,映照在他雪白的衣袂上,平添了几分暖意。他一个恍惚,仿佛忆起年少时,自己任性不愿喝娘亲做的骨头汤,在床上使唤凤凰喂。

可惜,那都是过去了。

但凤凰是谁不重要,是好人还是坏人也不重要,她,总是他的凤凰。

遇见她,或许才是他生生世世的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