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劫难逃(一)

闵清近日急需些药材,其中正有一枝千年雪灵芝,生长在极寒雪山之地,但他本人不愿跑这长腿,念想起本门座下新收弟子,也是时候挑几个出去历练一番了。于是,他便以历练为由头,将摘取千年雪灵之的任务交给了一直低调的向远和玉槿微两人。

向远瞠目结舌道:“师父,这样不太好吧?弟子修为低下……”

闵清摆摆手,浑不在意道:“正是因为你平时缺少锻炼,为师才派你下山去,玉槿微的法力在你之上,你们俩可以互帮互助,到时早点拿了雪灵之,早点回来复命,不是吗?”

向远哑口无言,只好硬着头皮接受了任务,是日和玉槿微一道驭剑飞往雪山。

极寒之地,果然被冰雪覆盖,一眼望去,满满都是茫然白。桦树、松树、杉树……一棵棵树木,都覆上了皑皑的白雪,美不胜收。

雪花,如千百只白色的蝴蝶扑向大地,翩翩起舞。向远忽然想,如果他和喜欢的人一直这样走下去,是不是也算白头?

漫天飘飘洒洒的纯白,仿佛带了点晶莹的亮光,洗涤了一切,降落在了安静的大地。迎面而来的凉爽,清甜,沁人心脾。

二人都穿着广袖白衣,仿佛与雪融为一体。

向远忽然起了一个顽皮的心思,含笑着给玉槿微丢了个雪球,玉槿微似有所觉,身子一偏,轻盈地躲过。向远欢悦地叫了一声,又连扔了几个雪球:“玉槿微,接招!”

一直背对着的他的玉槿微转身,突然消失了。雪球打在积了三尺厚的雪地上,摔得粉碎,发出清脆的响声。

向远一怔,玉槿微呢?

心底的恐慌还没来得及蔓延,一只冰凉的手已经握住了他那只因碰雪而冻红的手,连带着将他提起,转圈圈。向远一看,是玉槿微。二人都伸着一只手臂,她握住他的手,他正是在她脚踏地发出的力下绕着她一起旋转。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好像是一场梦,美得不像话。

雪点落在四周,从他们身边飘过,可是她,带着他旋转。

向远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直勾勾瞅着她,这个冰霜一样的美人,说她像雪倒也不为过,只是她这雪,难以捉摸,想靠近她的人容易被她冷漠的外在所威慑,而难以弄清她内心深处的一份温暖。

正因为他了解她,知道她并不是像旁人说的那样,才可以像朋友一样对待吧。

好了好久,她才把他优雅的放下。向远装傻的笑道:“哈哈,真好玩。”

玉槿微微笑说:“我们还要赶路,不可逗留。”

向远点点头,还要说什么,突然,玉槿微将向远拽到旁边:“小心!”

一个带着幽蓝色火焰的白骨爪冲了过来,玉槿微拉着向远借力一跳,躲开。白骨爪抓到他们原来身后的大树,树木应声而倒。

“来者何人?”向远大惊。

一声狂笑,寒风凌咧,一团旋风夹着冰雪扑面而来,渐渐现出一个身影,狗头人身,红眉蓝脸,却是冷面心。

“怎么又是你,上回嫌挨打还不够吗?”向远不屑地说。

冷面心气嚣嚣地说:“小兔崽子,上回是你们好运气,现在老爷我把伤养好了,看你们还能上天!”

“切,手下败将!”向远说。

冷面心大为恼火,但注意到旁边站着的玉槿微,少不得忍着口气,说:“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老爷的威力!”

“谁怕谁!”向远转了一下萤仙棒,示意他打。

冷面心利爪凝结寒气,化成几道冰凌,攻向向远。向远聚气凝于棒上,挥力一甩,弹出好几道冰光,自己也躲开冷面心的攻击。冷面心抬掌一挡,冰光如石沉大海,冷面心毫发无损。向远连连退步,躲开迎面紧逼而来的急雨似的冰凌,并指于下颔前,念诀,冷面心的双脚被冰凝固住。冷面心哼了一声:“这点小把戏,也敢拿到你大爷面前?”他大喝一声,冰裂开,碎片袭击向远。

向远呼呼转动萤仙棒,迅速将它们弹开。

这时,玉槿微握着的归去发出耀眼的红光,冷面心大骇,忙驾着趁脚风逃离。

向远回头看玉槿微,笑道;“真是奇怪,我打了这么久,也没见他有半点疲劳。倒是你,一出手就把他吓跑了。”

玉槿微收回归去,皱眉说:“我头有点晕。”

向远一听,忙走近前,半伸出手:“你怎么了?”

玉槿微说:“不知道。”说着,身子晃了晃。

向远心一紧,伸出手弄去玉槿微原本扶额的手,将自己的手探了上去,一摸:“呀,好烫,你发烧了。”怎么这么烫?刚才用了多少内力,她傻啊,有啥不能玩的,偏偏带他转圈圈,他一个女孩子,有多少体力啊,连自己发烧都不知道!

玉槿微愁苦着说:“我体质很不好,动不动就生病。”

向远抿了抿唇,说:“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又环顾了四周:“咱们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玉槿微轻点了头,向远扶着她走了几步,才发现她的身体竟然虚弱至此。他们来到一个较为空旷的雪地上,远离冰雪山,向远扶着玉槿微坐在一棵树下,就地方圆差不多的范围用萤仙棒画了一个圈,棒子落地就形成一个金色的弧线,直到画成整圆后隐形。向远回来蹲在玉槿微的跟前,手扶着自己的膝盖,说:“你在这里,不要出去。”

玉槿微颔首,她现在这样子,想走也走不了啊。

向远从挎包里取出一枚铜钱,放到玉槿微的额头上:“你拿手按住。”

“嗯。”玉槿微伸出纤手,按住铜钱,感受到一丝略痛的凉意,热度清减了一些。

向远起身说:“我这个结界可以暂避风寒,我们先在这过一晚吧,”抬头凝望远方,“这冰天雪地,连食物都很难找到。

“嗯。”

向远深吸一口气,捧起一堆雪,运用内力将其燃烧融化,催动法力提取干净的浮空,未给玉槿微。玉槿微张口喝下,大口大口喝尽。

向远替她擦去嘴角残留的水渍,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满足感。

玉槿微的脸有点泛红,隐约有小小的汗珠沁出,如荷花上的露珠,向远看得不由心神一荡。

玉槿微闷哼了一声,向远才回过神,收起仓皇又带点着迷的神色。

不得不说,玉槿微长得真的很美,美得让人窒息,让他第一眼……就……看了不能忘。向远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黑影,长长的斗篷随风飘动,他猛地惊醒过来,瞥了一眼玉槿微,转过头。

“向远。”

“啊?”向远镇定心神,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

玉槿微虚弱地说:“你也休息一下吧。”

向远这才意识到天色已暗,点头轻声说:“好。”

白雪皑皑,风吹盐洒,寒风如刀,割着肌肤,玉槿微蜷缩着,眉毛皱得越发紧,向远竟有一种怜香惜玉之意,情不自禁的将她抱紧入怀里,一手抚在她后脑上,眼中满是凄楚与艰涩。

“玉槿微,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

玉槿微没有回答,渐渐昏沉过去,头一歪在向远的肩膀上,向远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另只手拿着萤仙棒。他凝神看着萤仙棒上的花纹,不太敢去看旁边那惊心动魄的美。

默默的,他忽然有一滴眼泪掉下来:“玉槿微!”

雪,越下越大了。向远怕玉槿微受冷加重病情,承受着寒冷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给她盖上。他坐在岩石上,抱着玉槿微坐在他的膝盖上,下巴挨着她的头。要是他会点医术就好了,玉槿微也不会受这么大的委屈。

空气,风,怎么那么冷?玉槿微被冻醒,一哆嗦,更缩进向远的怀里,向远腾出一只手抚摸她的脸颊,玉槿微闭着眼,嘴角有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她的一只手,放到他摸她脸的那只手的袖子上。

向远心疼地想,玉槿微,没事的,你一定要挺住啊。

夜重,向远终究修为有限,在这风雪漫天的世界里,他觉得自己似乎直往一个很深很深、很黑很黑的地方掉下去。怎么会那么累,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咬咬牙,为了玉槿微,为了他们的明天,绝不能睡着。可是,眼皮还是不争气的打起架,困意笼卷上来,他的眼睛也渐渐合上。

一抹黑色的衣角摇曳,在向远的身旁,叹息道:“若是靠你,还未必能活着走出去。人啊人,体质就是弱。”洁白如玉的手轻轻一拂,金光一闪,玉槿微沉睡的脸容无甚变化,却似乎又有不易察觉的改变。

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那抹黑色也不见了。剩下的,是真的夜晚的漆黑。

次日清晨,向远打了一个喷嚏,惊醒:“天亮了!”转头看玉槿微:“玉……”

玉槿微抬起头,原本清冷如霜的脸上添了几分暖意,沉敛的眸子深不见底。向远下意识的探手摸了摸,触到滑嫩的肌肤:

“咦,不热了。”

玉槿微站起身,眼神恢复冰冷,眸底的霜凝起漫天的风雪,微微有一点温和,将外衣还给向远:“我好了。”

“啊?”向远一愣,“你真的好了?”

“嗯。”玉槿微走在前面。

向远看着她的背影,有点不明白,心想:怪人。

仗着昨天的惺惺相惜,向远一边深一脚浅一脚一边伸手喊道:“哎,等等我!喂,你知道路怎么走吗?玉……”

玉槿微刹住脚步,盯着一旁被雪覆盖的岩石,走过去,掸开雪。向远看去,说:“就是这个。”

雪片狂舞,一块被雪覆盖的岩石旁边有一个短小的蓝色灵芝,正是他们要寻找到千年雪灵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向远总算松了一口气。玉槿微才摘下,就感觉地面在震动。向远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说:“怎么回事?”

玉槿微反应快了一拍,道声:“快跑!”就抓住向远的手,飞快地跑了。向远回头,望见那头的雪峰轰然倒塌,滚下一大片一大片白茫茫的雪,眼都直了,赶忙也加快脚步。二人逃到一处,玉槿微喘气说:“来不及了。”

“那怎么办?”向远慌张道。他连爹娘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才不要被活埋哩。

玉槿微抬掌,化出三昧真火,将向远的身旁一圈笼罩。向远只觉周围火辣辣、热烘烘的,火焰燃烧,罩住了他的四面八方。向远看见不对劲,说:“你要做什么?”她昨天还生病,体力大概不剩多少,今天竟然要动用三昧真火,不想活了吗?

玉槿微说:“我没事。”她说着,跑远了。

向远无法动弹,身边都是三昧真火,一旦触及就会被烧得皮焦肉烂,但眼睁睁的看着她体力不支的逃跑,又让他情何以堪?

雪很快奔泻下来,覆盖了一切,包括了那点不甚起眼的白色。

“玉……儿!”向远哭了,“玉儿!玉儿!别这样,不要这样!”

即使雪有多大,也敌不过三昧真火的神力。三昧真火保住了向远,融化了身边雪,火焰也配合的消失了,向远爬出雪坑,四肢着地,仍东张西望,试图寻找那熟悉的身影。

“玉槿微!你在哪?”我喜欢的人啊,你在哪?

声音回荡在雪窖冰天,地冻天寒,许久没有回应,雪越积越厚,一脚下去,不留神近半个腿就被埋没了。雪受到身体的暖气融成水,裤子与鞋越来越重,腿脚潮湿又麻木,如针扎似的疼,而头上不停冒着白气,特别难受。向远忍不住泪如雨下:

“玉儿,玉儿……”

冰雪漫天盖地,风如虎,哪里有她的身影?向远抹着眼泪,直啜泣。都怪他,都怪他,是他的错。如果玉槿微有什么损失,他会后悔一辈子的。都怪他,若不是他手气差,他们也不会来这里;若不是他探望权,玉槿微也不会用那么多内力转着他‘若不是他不争气,玉槿微也不会和冷面心交手;若不是他不学无宿,玉槿微发高烧也不会没办法;若不是他……拖后腿,玉槿微也不会失踪。

所以,都怪他,都怪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就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