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地 府

此时我四周都如同泼墨一般,黑漆漆的一片,我定睛一看,只见车前立着一扇富丽堂皇的大门,那门极大。我仰着头,看到门上离我七八米处挂着两个铜狮子的门环,门顶用篆体写着“地府”两个字。

我说:“这门环看起来很牛,可是够不着啊!”

苟富贵说:“这是装饰品,你跟我们走就行了。”

待我们走到门口,那门像是知道我们的到来一般,缓缓开启。

勿相忘相当得意地说:“这门是自动的。”

我原来一直疑惑为啥电影中那么多人走到门口,门就开了,听了这话醍醐灌顶,原来那也是自动门!

进了门,只见门旁边贴心地摆着一个硕大的牌子,最上面写着一行字——欢迎来到地府,然后下面画着地图,不止标明了阎王府、奈何桥、十八层地狱,还有杂七杂八的小路和购物广场。

我是一个节俭的人,很少出来旅游,所以现在看到地图,就觉得应该先记下来,免得一会儿找不到路。

苟富贵一挥手道:“‘雷锋’同志,有我们在,还看什么地图,走吧走吧,我们带你认认路,等你以后死了再过来就不会迷路了嘛,哈哈哈……”

这苟富贵人不坏,但是说话有时候怎么就这么讨人厌呢!

身旁摩肩接踵的都是鬼,死状千奇百怪,我走了一路,几乎将人体器官构造看了个全,心想这回去肯定有一阵子不想吃肉,可省钱了。

要真说起来,这地府猛地一看,和人间也没什么区别,照样是灯红酒绿,鬼头攒动。甚至连垃圾箱都有,涂在上面的标语也十分有创意,写着什么“地府是我家,爱护靠大家”,什么“严禁随地乱吐血水”、“乱扔内脏者,罚款”之类的话。

又走了一阵,眼前出现一座宫殿,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牛头人身,一个马头人身。我心里暗想这就是传说中的牛头马面了,听说这俩贪钱得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苟富贵乐呵呵地走过去,说:“两位小兄弟,我是管杨明村的警察,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要见阎王,请两位通报一下。”

牛头一挺胸:“阎王很忙。”

马面鼻子喷出粗气:“没空!”

我对勿相忘说:“要不然我放出皮卡丘咬他们。”

勿相忘对我摇摇手,然后走上前,从怀里掏出几张冥币,对着牛头马面低语了一番,然后把钱塞了过去。

两个鬼卒马上眉开眼笑:“阎王现在应该有空了,等我们进去通报一下。”说罢,牛头进去通报了。

我这回记住了,原来人间、鬼界都是没钱寸步难行,要是以后我死了,兜里也不能少了钱。

马面盯着我道:“我怎么觉得你身上的气那么熟。”

我想起原来翱翔律师事务所的那个西装男说过的话,送给我小二楼的马道士和这俩是牌搭子,就问他:“你认识马建民么?那是我爷爷的二叔的大爷的曾孙子。”

马面一拍大腿:“原来你是老马的后人啊!哎,你等着,我再帮你通报一声去。”

我说:“牛头不是已经去了吗?”

马面说:“你不懂,光有钱不一定见得到阎王,还得有关系。”

原来阎王也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见到的。

等待的途中,我见地府旁边有一条河,那河边开着满地的红艳艳的花,自言自语道:“这地府绿化还挺好。”

貔貅道:“这叫曼珠沙华,又叫彼岸花,专门开在三途河旁边。”

我说:“曼珠沙华?这名字听着挺上档次。”

我看那花开得好看,名字也好听,跟三娘偷偷说:“想要么?我摘给你。”

三娘含笑摇头,指着花旁的牌子说:“那上面写着爱护花草,鬼鬼有责。”

“‘雷锋’同志,你别听这花名字起得洋气就想摘。”苟富贵道,“最近有些小青年很不像话嘛,觉着这花名字好听,听起来挺浪漫的,就偷偷跑来摘花送女鬼,让阎罗王很生气,全都重罚了。”

“马先生你有所不知,曼珠沙华好养,喜阴,还能驱虫子。”勿相忘接口道:“三途河阴气重,又全是水。那些死去的蚊虫最喜欢聚集在这里,那阎罗殿就在附近,阎罗王天天被蚊子咬,实在受不了了才种这花,主要目的是驱虫子。”

“你说你拿这东西送别人谁能乐意?”苟富贵问我,“你知道曼珠沙华为什么开得这么美吗?”

我摇头。

勿相忘伸手在空中一抓,抓了一只蚊子,对我说:“因为它下面埋着尸体。”

三娘轻笑着问我:“小马哥,你还想摘花送我吗?”

我严肃地说:“爱护花草,人鬼有责。”

说到这儿,牛头马面走了回来,说:“阎王要见你们了,进去吧。”

我和三娘、勿相忘就要进去,苟富贵说道:“等下,等下,你们先不要急嘛!”

然后掏出几张纸钱,塞到牛头马面手里,说:“同志,辛苦了啊!我叫苟富贵,是杨明村的警察,以后见面咱就认识了。”

然后亲切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转身和我们说:“走吧。”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人家能当官呢,到哪里都不忘记铺路。

那地府宫殿极其宽敞,周围全是暗幽幽的煤油灯,两边墙上画着众鬼在十八层地狱受刑的场面,配着幽暗的灯光,看起来极其恐怖。

宫殿正中铺着一条地毯,两边站着手持利器的鬼差,最前面坐着一个穿着官服、头戴官帽、长着黑色大胡子、浓眉大眼的胖子,旁边是个凶神恶煞的小胡子判官。

三娘指着那大胡子低声问:“那就是阎王?”

我说:“应该没错,电视剧里的那个不也长这样么。”

苟富贵说:“我们要找的人就在前面。”

那灯光实在太暗,我听了他这话才发现前面爬的那些鬼肠子流了一地,正是孔将军一家人。

案子已经审到最后,阎王一拍醒木,高声道:“冷宝源,你害死孔家一家,居心险恶,其罪当诛!本府判你先入刀山地狱,受尽尖刀破肤之苦,再入油锅地狱,被热油所炸,百年之后才可重新投胎入畜生道!”

我听得心花怒放,十分爽快,对三娘道:“这孙子一百年后都炸得熟透了,就算投胎畜生道出来,也就是个烤乳猪。”

三娘舔着嘴唇:“我倒希望他投胎出来是鸡,我最爱吃炸鸡了。”

我听了这话,心中暗自决定回去以后就带三娘去吃肯○基,那是个高档餐厅,最擅长做鸡。

那符庆成听到判决,明知自己要去受罪,却一点忧色都没有,阎王道:“来人,把他拖下去受刑!”

两个鬼差拿着锁链去锁符庆成,符庆成一甩手,将那链子甩到一旁,两个鬼差见他反抗,马上把他压住,强行捆上。

阎王道:“冷宝源,你若再反抗拒捕,罪加一等。”

符庆成冷笑一声道:“阎王爷,你叫谁呢?”

阎王显然被他这种轻蔑的态度激怒了,道:“冷宝源,我叫的就是你!”

“你判的是冷宝源?”符庆成笑道,“可是我的本名是符庆成,阎王爷你要是不信,大可翻翻生死簿,看看我的出生日期。”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

他承认了自己是害死孔家一家人的凶手,却不承认自己是冷宝源。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冷宝源。”符庆成说,“那个身份,是假的。”

阎王听见他的话,眉毛一皱,问身旁判官:“此话当真?”

那长得凶神恶煞的判官一手拿勾魂笔,一手翻着生死簿,翻到最后,“嗯?”了一声,道:“据生死簿记载,那冷宝源已经在几十年前死亡,现在投胎再世为人,名字叫王亮。”

阎王问:“那符庆成呢?”

判官答道:“符庆成的生辰死期确实和这人一致。”

听到这里,符庆成道:“怪不得我初见王亮就觉得他面熟,莫名其妙就觉得对不起他,总想对他好,原来就是他啊!”

众鬼听得一脸困惑,貔貅道:“这事儿看来非同小可,地府麻烦了!”

三娘却是扇着扇子,幸灾乐祸地说:“有好戏看了。”

孔将军见阎王和判官忽然没了声音,高声说道:“就算他真名不是冷宝源,他害死我们一家老小却是事实,这些罪行已经足够他下十八层地狱受苦,这些与他的姓名又有什么关系?”

符庆成闻言,自信满满地笑道:“没有关系?这关系可大了!判官大人,生死簿上记载着的,我符庆成的生平是什么样的?”

判官说:“你一生贫苦,却不曾害人。”

符庆成脸上露出一抹奸诈的笑,反问:“既然我不曾害人,又为何要罚我去地狱赎罪?”

孔将军怒吼:“什么没害人?!你当我孔家老小站在这里是假的吗?”

符庆成慢悠悠地说:“孔将军,你这话就不对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地府也是有规矩的。拿现代的话来说,地府也是个法制社会,说话办事必须有法可依,什么是地府的规则?什么是地府的法?不就是那本生死簿吗?现如今,连生死簿都定不了我的罪,阎王大人又能拿我怎样?”他冷哼一声道:“随便定罪,老子也能闹到天庭去讨个明白!”

这符庆成生前不愧是财大气粗的企业家,放出的威胁很有震慑力,那阎王从未被一个普通鬼这样威胁过,气得一双眼睛睁得如铜铃一般大。

孔家鬼被气得胸口起伏不停,那些肠子像是波浪一般浮动,吊死鬼轻声问孔将军的老婆:“妈,偶素不素个变心的坏女伦,偶怎么现在越看宝源说话越想揍屎他呢……”

这话严重说出了我的心声,看符庆成那拽得认不出娘的模样,我真想上去给他两个耳刮子,打到他抱着孔将军的腿喊对不起。

有这念头的显然不止我一个,就连苟富贵都皱眉道:“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就在群情激愤之时,忽然有带着笑意的妩媚女声响起:“符董对地府了解匪浅,常人绝对不会了解到这种地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话是给你改命的高人告诉你的吧?

符庆成闻言,脸色大变,说:“你说什么改命?”

“改命?”阎王问身旁判官,“之前不是有报告说改命,是谁说的?”

苟富贵连忙道:“领导,领导,这事儿是我报告的。”然后走上前,将这事情的起末说了个清楚。

等苟富贵说到孔家人命运也和现实不符的时候,阎王问道:“不是只有一个冷宝源有问题吗?怎么突然搞出这么多有问题的?”

那判官道:“这事儿原来从未发生过,所以大人有所不知,这人与人的命运息息相关,一个人命运改变就会影响到其他人。”

我说:“要是冷宝源没有改命,孔家人就不会惨死,现在也不会闹到地府,所以这件事显然已经影响到了更多的人。”

阎王认真地听我的话,表情变得非常严肃。

我说:“这种由一件小事引发起的大事,在我们人类的哲学里叫做‘蛾子效应’。”

阎王和判官连连点头,三娘戳我,低声耳语道:“小马哥,那叫‘蝴蝶效应’。”

我说:“差不多,蝴蝶就是大蛾子。”

阎王已经知道这事儿非同小可,脸色铁青地问判官:“你说人的命运息息相关,那受影响的肯定不止孔家人,那些人的鬼魂下来难道没有受审?这么大的事儿为何之前没有人报告?”

判官说:“大人你忘了,下面全是按照生死簿原来写的判的。所以最近上访的鬼极多,你说生死簿从来没有错过,那些人是刁民闹事,全打了一顿维持原判了。”

阎王老脸一红,道:“当然要按规章办事,要不然还得了?”然后大手一挥,对符庆成道:“其他人我就不追究了,但这事儿你是罪魁祸首,难逃其责,该当何罪?”

阎王说完,站在两边的鬼差用手上的兵器齐齐敲地,高声喊道:“威……武……”

其间还有一个尖细的声音喊:“坦白从宽!”

另有一个低沉的声音接道:“抗拒从严!”

我扭头一看,发出声音的那块黑暗的地方站着一个白衣白脸的鬼,头上戴一顶极高的白帽子。

苟富贵问我:“你猜他是谁?”

我说:“那么高的帽子,肯定是地府高级厨师。”

勿相忘说:“那是黑白无常。”

“骗人!黑白无常都是成对出现的。”我说:“现在光看到白的,怎么没看到黑的?”

三娘笑道:“黑无常就站在那里,只不过黑衣黑裤黑脸站在黑暗中,你看不到。”

我暗自惊叹,这样的才叫保护色!变色龙什么的根本没法比!

再去看那符庆成,已经被这阵仗吓得脸色铁青,道:“什么改命?我一点都不知道!”

“还敢狡辩!”阎王啪的一声拍下醒木,“拖出去浸油锅!”

两个鬼差马上拿着锁链去拴符庆成。

太残忍了,一上来就用刑。我不忍心看下去,充满同情心地跟那两个鬼差说:“我们还有话要问他,你们别炸太焦,七分熟就差不多了。”

两个鬼差拽着符庆成,后者不停挣扎,还在不停地喊:“律师!律师!”如此这般喊了两句,却突然噤声,只见画着油锅地狱的那堵墙忽然消失,一股热浪迎面扑来,那墙后面竟然是一个巨大的油锅!

那锅中热油翻滚,受刑的鬼魂们和油锅比起来,像是蚂蚁大小,受刑者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油锅旁边是座高山,站在山顶的鬼差推了一个鬼魂下去,只听得油锅里噼啪作响,那鬼魂的叫声凄惨万分。

符庆成见此情景,腿已经发软,走不动路,鬼差拉着他走到油锅地狱和阎罗殿的交界,符庆成终于忍受不了,大叫起来:“我招!我招!”

鬼差松了手,符庆成连滚带爬地冲到阎王面前,抹了一把被吓出的眼泪,连声道:“阎王爷,我全招了,那孔家人确实是我害死的,因为小人命不好,所以换了能大富大贵的冷宝源的命格……”

阎王说:“这普天之下,没有人知道怎样修改命运,你又是怎么改命的?”

符庆成说:“小人自己糊里糊涂地乱改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成功了……”

阎王喝道:“胡说八道!”

符庆成说:“这是真的,其实小人也有一点灵力……”

我忍不住嘘他:“扯淡吧你,你有灵力还能这么容易就被孔家鬼挠死?”

阎王道:“把他扔下油锅!”

鬼差又来拉符庆成,符庆成这回彻底求饶,大声喊道:“我说!我说!这命不是我自己改的!是别人帮我改的命!”

阎王道:“你快如实招来。”

听到他终于开始说真相,我们上前一步,和孔家鬼站在一起听。

符庆成说:“我从小就死了爹娘,靠吃村里百家饭长大。本来也没什么,后来村里来了个瞎子算命师傅,说我受前世所累,今生天生孤苦,无依无靠,一辈子穷命,还会拖累别人。”

吊死鬼问我:“为神马算命的都素瞎子?”

我说:“一行有一行的苦,那是职业病。”

符庆成接着道:“那瞎子师父给别人算命从来没有错过,村里人听了他的话开始排挤我。想我那时不过五岁,我不过是一个小孩,命运却早已决定,无论以后怎么努力都是一场空。我十分不甘心,为什么上辈子的错要这辈子还?为什么我就注定一生穷困潦倒?我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在瞎子门口跪了一天一夜。”

三娘问:“那瞎子就是那世外高人?”

符庆成摇头道:“不是,那瞎子说人命天注定,不能乱改。还信誓旦旦地说我命格里没有命运转变的迹象,劝我认命。”

“可即使他这样说,我又怎么可能认命?我说如果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我怎么努力也不会有结果,我又怎么会甘心?那瞎子叹了口气,说早知道如此,就不应该告诉我,说完就回到住的地方再不出来。”

“我出生在小地方,当时见识短,见这个瞎子出口不凡,认准他会救我,就一直在他门口跪着不走,这样又跪了两天,那瞎子没出来,却遇见了个年轻男人。”

“难道是这个年轻男人?”我问,说故事都是挑重要的说,既然说到了这个年轻男人,那他肯定不是过来卖馒头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符庆成点头道:“我当时完全不知道这男人什么时候到我面前的,那人就像从天而降一样,忽然就出现了。当时他张口就问了一句话——‘你想改命?’”

我们听到这话全都静了,那男人的第一句话和出场都显得非常的奇特。

“估计是他从瞎子那里听来的嘛,”苟富贵说:“至于你为什么没看见他走过来,这个很简单嘛,说不定他们是一个屋的,从门里出来,他走路声音小,你又跪了几天累坏了,所以才没察觉。”

符庆成回答:“我虽然又累又饿,但是眼睛一直盯着瞎子的门,那男人绝对不是从门里出来的。那种情况就像他在你眨眼的不足一秒的空当,忽然出现的一样。”

“我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了!”我悄悄和三娘说,“他是闪电侠!”

三娘横我一眼,半撒娇半抱怨地说:“你就爱耍贫!”然后问符庆成:“这男人是瞎子的朋友吗?”

符庆成说:“我本来也以为他认识瞎子,不然他不会知道我想改命的事。可是那男人说的第二句话就是——‘我不认识瞎子,但是我可以帮你改命’。”

阎王听到这里,问道:“他当真这么说的?”

符庆成伏在地上抖道:“这事儿改变了我的一生,那天的事情我在之后的几十年回想了不下几千次,那人的一言一行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错!”

阎王怒道:“改命这么严重的事,他竟然说得这样轻描淡写,真是岂有此理!他说给你改命,他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改的命?”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改的命,他问我要不要改命,我说要改,然后他就让我做一件事,然后第二天来这里找他。”符庆成接着说,“可是他让我做的那件事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我问道:“他让你做什么?”

“他让我带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男孩的尸体,然后和那尸体换了衣服,然后滴一滴血在他给我的丝线上,再把那线绑在尸体上,最后把那尸体埋在一个能记住的位置。我本来不知道要到哪儿找尸体,那人和我说去后山的森林里,我过去一看,那里果然有一具小孩的尸体,我按照他说的做了,尤其是埋尸体的地方,记了不下千百次。”

我说:“这是借尸还魂吧?难道那死的人就是冷宝源?”

三娘摇头道:“冷宝源那时应该还没有死。”

“我不知道那是谁,那人也没告诉我,我当时很害怕,但想到这关系到以后的命运,还是做了。”符庆成说:“等我做好一切,第二天再去瞎子的门口,那个男人果然在那里。”

“那人两手空空,看起来和昨天一样。我和他说我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做了,问他现在要不要摆坛做法。那男人却笑着说,命已经改好了。”

我听得莫名其妙,问:“怎么忽然就改好了?”

符庆成说:“那时我毕竟是小孩,想不了那么多。那男人和我说,他找来了一个小孩的命,这小孩命格和我最相配,只是虽然出生贫苦,最后却大富大贵。”

吊死鬼惊呼道:“宝源?”

符庆成点头:“没错,那人就是冷宝源。”

三娘说:“可是你改了冷宝源的命,你的命却并没有按照冷宝源的命运走。”

符庆成说:“这事他也和我说过。他说逆天改命,违背天理循环,他不能保证以后会发生什么,虽然我一生贫苦,但是这贫苦也是来还前世的债,所以能活到九十多岁。而冷宝源虽然富贵却只有五十多年的寿命,要是我后悔,现在还来得及换回来。我心想我宁愿过几十年富贵日子,也不愿穷困潦倒一辈子,说我不介意,只要有改变命运的机会,我就要换。于是那人点点头,跟我说让我从此以后自称冷宝源,并指点我去哪里,做什么事情,才能一路顺风,而他当时和我说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怎样进到孔将军府,见到孔婷。”

听到这里,孔将军已经怒不可遏,骂道:“你谋害我孔家的事情也是他教的?”

符庆成连忙澄清:“不,他只是告诉我十六年后要去孔将军府,如果去不了,就去当地的学校,和那里的老师搞好关系,他们会为我介绍。在那里会见到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将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贵人,贫穷命运的转折点。”

三娘低声和我说:“你发现没有,他刚才拼命为自己脱罪,这会儿却急于为那人辩解,看来是很怕那人。”

我想了想,问:“这中间过了十六年,你就没怀疑过他的话?”

符庆成说:“其实一开始我也在怀疑,因为我并没有看到他做任何事证明他给我改了命。可是我却发现他和我说的事都一一实现了,尤其是按照他的说法见到孔婷之后。种种巧合让我不得不信。”

吊死鬼听到他的话,默默地低下头。想来应该是心情非常复杂。

“当时追求孔婷的人非常多,有不少年轻男人相貌、身份、学问皆超过我,可是她偏偏喜欢上了我,非我不嫁。我们认识之后,我曾经问过孔婷的出生日期,惊讶地发现她竟然在那男人给我改命的同一天出生!我那时想起那男人说过的话,他说我的命运改变之后,很多相关联的人的命运也会改变,那孔婷也许就是因为这次改命,改变了出生时间。”

“等下!”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男人没有让你害孔家,而且孔婷是你的贵人,你要仰仗孔将军飞黄腾达,你又为什么要害孔家,这不是断自己的后路么?”

符庆成说:“我和孔婷恩爱不假,可是那姓孔的老鬼却看不起我,觉得我配不上他女儿,对我要求苛刻,说话间也总是冷嘲热讽。开始我还能忍,可后来却越来越受不了。加上为我改命的男人说过之后的命运,将根据我自己的行为改变,那时我依附在孔家,若是孔老头不喜欢我,我马上就会变回之前的穷命。”

“我开始焦虑不安,有时候半夜惊醒看着枕旁的妻子,也会想到这女人原本是别人的妻子,根本不属于我。这样一想,心中就空茫茫一片。过了一阵,我因为做错了事,被孔老头骂不争气,我忽然彻底明白,我不能再这样依附孔家了,我要有自己的成就!而孔老头看不上我,自然不会帮我。我想起原来不经意看见过的孔老头书房里的书信,马上明白了,快速往上爬,我就只有那一条路可走。”

阎王问道:“所以你就私通了书房的丫鬟小红,通过告密扳倒了孔家?那为你改命的人,你以后再见过没有?”

符庆成抖了一下,说:“见过……在孔婷死后,我对小红起了杀意,去相识的药铺拿毒药。从后堂拿完药出来,我看见那男人就坐在药铺里,我一下就认出了那个男人。已经过了十几年,那男人却是一点都没有老,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像是在等我一样。”

“我连忙拉过药房伙计问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那伙计却也不知道。然后男人出声了,叫:‘冷宝源。’我愣了一下,又害怕又恐慌地支开铺面的伙计,然后定定地望着他,我怕他知道我的计划,怕他揭露我破坏现在的一切,一瞬间甚至想要杀了他!可是我这念头刚起,那男人的目光就带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他说:‘不要担心,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拦你,我只是来给你一些帮助。’我那时已经不像六岁小孩那么单纯,警惕地问,‘你为什么这么帮我?难道你和孔家有仇?’男人笑着说:‘这世上任何人,包括孔家人和你,是生是死,都和我没有一丝关系,只不过我现在想做的事,恰好对你有利,而对他们有害罢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听他说话,就觉得他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确实不在乎这世上凡人的事。”

阎王问:“他这次对你说了什么?”

符庆成说:“他说他做了手脚,现在真正的冷宝源正在用我的命,可是这命运调换,寿命也会改变,若是哪一天我想换回自己的命,就去当初埋尸体的地方把那尸体小拇指上的线剪断。说完,那男人就走了。后来我的计划进行很顺利,我也在军队里混了个官职,天天吃香的喝辣的,那时我想我怎么可能换回自己的贱命!却没想到风光了没多长时间我混事儿的那个党派在战争中战败了。我带着搜刮来的钱财四处逃窜,几乎快到绝境之时又想起那男人说的话。”

“那时我已经无路可走,于是找到当初埋尸体的后山,挖开那泥土,那里面竟然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两件事:其一,是说在九十多岁时,我将为曾经的所作所为受到报应。其二,就是如果到了阎王殿上,我万万不能说出他帮我改命的事,否则会受到更多的苦。我看完之后,扒回那尸体,并切断了上面的绳子,然后把带在身上的财宝埋藏在隐秘的地方。之后我下山回到原来的村庄,马上被原来的村人认出,毫无阻碍地转变成符庆成的身份。之后中国又经历了一场大浩劫,我却因为贫下中农的身份根正苗红地活了下来,再之后,我依靠那些财宝发了家,过上了现在的生活。可是我虽然已经有钱有势,却天天梦到孔家父女索命。之后我特意去找高僧求了避邪的白玉扳指,却没想到依然没能躲过那一劫。”

我问:“符庆成不是穷命么?怎么会富得流油?”

三娘说:“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所以他的命运也改变了。”

符庆成跪在地上磕头道:“事情经过就是这样,请大人明鉴!”

吊死鬼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我想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心里一定不好受,安慰她道:“想开点,没什么。”

吊死鬼抬起头,迷茫地看着我,说:“啊?”

我说:“听他的话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偶在想他说话素虾米意事。”吊死鬼说:“偶木听懂。”

我脚底一滑,险些摔倒,然后张嘴想解释,三娘拉了一下我的衣角,低声道:“她浑浑噩噩这么多年,想让她理解也困难,倒不如让她什么都不知道的好。”然后转头,指着符庆成对孔婷说:“你不用深究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要知道那个男人是个大混蛋、大贱人就可以了。”然后柔声问:“明白了吗?”

吊死鬼乖乖点头:“明白了。”

三娘摸着她的头,柔声道:“乖。”

吊死鬼轻晃着脑袋,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我看着新奇,也伸手去摸她头发:“乖。”

吊死鬼一甩脑袋,舌头啪的一声打到我手上。

呦呵,三娘摸得,我摸不得。什么毛病!好歹她生前也是个人类,和我同类,死了以后竟然搞种族歧视!

阎王说:“那男人竟然有这么大本事,他究竟是谁?”阎王沉默了一会儿,问身旁判官:“生死簿上有这么个人么?”

判官翻着生死簿答道:“没有。”

“我们阴界有这么个鬼么?”

判官摇头:“没有。”

“那天界的神仙呢?”

“属下孤陋寡闻,没听说过。”

“对,不要说你,我也没听说过。”阎王说:“奇怪,什么人能超脱三界之外,还有这么大本事改天命?”

阎王明显看了我们一眼,我们鸦雀无声,阎王都不知道的话,别人铁定更不知道。

最后阎王的目光又落在符庆成身上。后者马上伏在地上高呼:“大人明鉴,小人已经将所有事全盘说出,再无一丝隐瞒,小人确实不知道那人是谁。”

阎王点点头,一拍醒木,结案道:“刁民符庆成!擅改天命,谋财害命,胆大妄为!现判你先下油锅再入刀山,服刑四千年!”

符庆成惊道:“之前不是说一百年,怎么又变成四千年?!”

判官说:“这怎能一样,改天命的刑罚比杀人要严重得多!”

符庆成呆呆地坐在地上,喃喃道:“他说坦白我会受苦,我本来以为他是想掩饰自己,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黑暗中传来低沉的声音:“阎王已经为你减刑了。”

我见白无常嘴巴没动,那说话的隐身人应该是黑无常。

符庆成松了口气,明显欣慰了很多,问:“那原本我应该服刑多少年?”

阎王答道:“四千零一年。”

几个鬼差过来拉符庆成,符庆成挣扎着大喊:“大人,不是说坦白从宽的吗!?不是说能减刑的吗!?”他边叫边被鬼差拉走,那声音越来越远,就剩那回音在大厅回响。

回音不断重复:“的吗……的吗……的吗……吗……吗……”

“大胆,竟然在公堂之上骂人!”阎王拍着惊木,高声道:“扰乱公堂,再加五百年!”

符庆成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我咒你舅舅!”

勿相忘说:“这人完了,之前没骂都加五百年,这一骂不是要加两千年?”

谁知道阎王面不改色地说:“减一百年。”

我们全都纳闷儿了。

“不知道了吧?”白无常尖着嗓子说,“阎王和他舅舅关系糟得很,他贼讨厌他舅舅。”

阎王咳嗽了一声,转头看向孔家人:“至于你们,去明镜地狱照照,有罪的去赎罪,没罪的就去排队等待转世吧。”

鬼差来压着孔家众鬼走,这些鬼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都乖乖地跟着走。唯有孔婷见那鬼差拉着其他人往明镜地狱走,吓了一跳,求助似地看着我们,道:“偶想灰家……”

她这模样看起来实在是可怜,我几乎都要心软,可她不投胎老吊在房里也不是个事儿。我叹口气,道:“快去照镜子吧,你生前没做啥坏事,应该能早日投胎。”

听了这话,吊死鬼才跟着走了,依然是一步三回头。

苟富贵叹道:“这女同志也不容易啊,现在地府等着投胎的鬼满员,等轮到她估计都不知道多少年了。”

我说:“完了,她太实诚,我应该提醒她让她插队!”

判官高声道:“下面的,注意素质!”

阎王手一抬,止住判官的话,语气和蔼地问我:“马力术是吧?”

我一听怎么又轮到问我了,马上点头喊:“在!”

阎王满意地点点头,说:“之前的报告我看过了,你是马道士的后代,又是张天师的徒弟,道法一定了得吧?”

被地府的首长夸了,我心里那个美啊,回答说:“其实我是个文化工作者。我喜欢把自己精心设计出来的作品贴到公共场所供人免费参观。”

阎王赞道:“原来是个艺术家。”

我乐滋滋地说:“不敢当,不敢当。”

判官翻着生死簿,对阎王说:“他是个贴小广告的。”

阎王惊叹:“能文能武,复合型人才。”

这阎王眼光太好了!不愧是首长!

阎王又说:“道法了得又文武兼备,那做这件事非你莫属了。”

我已经飘飘欲仙,说:“有什么事您说话,包我身上!”

阎王说:“既然这事是你发现的,那神秘男人又是在阳界,那本王就封你为阴界特使,派你去调查他的身份。”他压低声音说:“鉴于那人法力高强不逊于你,本王给你特例,允许你在必要时将他击毙!”

我刚要说好,忽然觉得不对,再一琢磨,就彻底惊呆了。我掏了掏耳朵,特小心地问:“首长同志,你说啥?我没听明白。”

阎王说:“我封你为阴界特使。”

我说:“不是这句,下句?”

阎王说:“本王给你特权,可以在必要时击毙他。”

“首长同志。”我脸上笑容都凝固了,问:“这‘击毙’是我击毙他啊?还是他击毙我啊?”

“不错,你很幽默!”阎王哈哈大笑起来,十分高兴:“马力术,你少年英才,人中豪杰,当然是你击毙他。”

嘿,这老小子睁眼说瞎话!那人超脱三界,又有道行改天命,他阎王都不一定能打得过,叫我去打?我心里那个气啊,要不是这阎王比我厉害,我打不过,我现在铁定上去揍他!

我说:“首长,这事儿事态严重,我觉得应该开个会商讨一下。我怕我担当不起,你不放心。”

“商讨什么?不用商讨!”阎王大手一挥,很豪迈地说:“本王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然后阎王看向其余鬼差:“有人怀疑吗?”

我特开心地看着那些鬼差一脸怀疑地窃窃私语。

阎王说:“怀疑地站出来,代替马力术去!”

鬼差们挺直腰板,齐刷刷地说:“我们相信马力术!”

阎王点点头,慎重地对我说:“我代表全体地府的鬼相信你!”

我在心里骂了句娘:“我还有困难。”

阎王说:“困难不是问题,有困难就克服克服。”

你怎么不去克服,我正要张嘴,勿相忘拉住我,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别争了,领导的工作就是布置任务,任务怎么完成不在他们思考的范围之内。”

我说:“这不是逼我去送死吗?”

判官说:“这点不用担心,既然你是我们地府的使者,我们定会给你相应的好处。”

我眼睛一亮:“给我个不死之身?”

判官说:“人类生死不能超脱于时间之上,这个不行。但是我们不会让你不得好死,能让你死得开心,死得舒心,死得顺心。”

得,总算是搞明白了,这哪是什么“阴间使者”,压根儿就是“阴间死者”!让吊死鬼来说这四个字才最贴切。

我心里无名火起,叉着腰喊:“老子不……”

干字还没喊出来,就被苟富贵捂住了嘴,苟富贵笑着对阎王说:“他知道了。”

白无常在旁边尖着声音说:“傻帽,想顶撞阎王?你别看他装得人模鬼样,其实小心眼儿又记仇。他现在是摆明了觉得这事太严重了,地府参与过多,以后上面查下来不好开脱,找替死鬼推卸责任。这黑锅他指名让你背,你不背?想死后在地狱呆几千年吗?”

黑无常低沉着声音说:“阎王大人当了千万年唯我独尊的地狱领袖,已经二到了一种境界,你就是个撞到这里的倒霉鬼,认了吧,不要让他生气,对你没好处!”

他们这几句话说得我是特别别扭,听不出来他们是在帮我还是在骂我,但是我肯定阎王听这话一定也不开心。

勿相忘见怪不怪地说:“黑白无常说话一直都这样。不过他们在人间、天界名气大,拥有很多粉丝,所以阎王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苟富贵低声和我说:“‘雷锋’同志,不要这么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先答应了,我们再慢慢想办法。”

我低声问:“老苟,我可当你是兄弟,信任你才来的地府,你现在跟我说句明白话。你是不是故意带我来这儿让这老小子阴?”

苟富贵急道:“‘雷锋’同志,你是我的恩人,我怎么可能恩将仇报?我苟富贵在此发誓,要是故意陷害你,我下辈子一辈子吃不上菜,只能吃肉!”

这胖子上辈子当了个小官,每天大鱼大肉的应酬,临死之前最希望的就是吃一口青菜,所以他这毒誓一发,我马上就相信了。

如此这般,已经是赶鸭子上架,不干也得干,我叹了口气说:“行,那我…”

“行,让我们帮阴间干这事儿当然可以。”三娘抢过我的话,“可你得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阎王瞧瞧三娘,皱眉道:“狐狸精?”

三娘抿嘴一笑:“阎王爷,我们去冲锋,换你一个条件,不难吧?”

阎王说:“你们这些狐狸精都狡诈万分,我要是贸然答应了,却不知道你们又要耍什么花招。”

“哎呀,阎王爷,您这可是偏见!”三娘笑道,“我们这些小心思哪里比得上阎王爷您的大智慧?在您面前谁敢说谎啊?”

这马屁拍得很受用,阎王呵呵呵地笑了,想了一会儿,指着我说:“什么条件?你来说。”

我一愣,心想我哪知道三娘想开什么条件。再转头去看三娘,那人笑意盈盈地看着我,道:“小马哥,你想要什么就开出来好了,我听你的。”

苟富贵说:“你没什么积蓄,自然要钱。”

勿相忘说:“那特使不是什么正经官职,要官位。”

我一扬手,止住他们的谈论,看了一眼三娘,说:“我想好了,我就一个条件,让孔婷早日投胎,投个好人家。”

阎王显然没有想到我提出这个要求,惊讶地看着我,连连点头,说道:“重情重义!好!好!我答应你。”

我再环视四周,所有鬼差都用敬佩的眼神看着我。

我用一种超脱的眼神看着他们,傲然高声道:“我向来视钱财如粪土。”

众鬼热烈地鼓起掌来。

我心里明镜似的,要是我要钱,那他们绝对给我一沓纸钱。当官?我这么优秀的人,肯定经常这被老小子推做替死鬼,不如这要求来得实在。

阎王大笔一挥,写了个条子出来,对我说:“她现在在孟婆那里等你们,本应该鬼差领她去投胎,我见你们感情深厚,特许你们陪她一程,快去吧。”

我们拿着阎王的小条出了阎王殿,牛头马面伸手往奈何桥后面一指:“奈何桥就在那后面。”

苟富贵又上去套近乎:“两位同志天天站岗,很辛苦啊!”

牛头马面挺胸道:“为鬼民服务。”

我把苟富贵拉过来,对他说:“老苟,你刚才说想办法,想到没有?”

苟富贵看看地府旁边的一圈鬼差,对我低声说:“边走边说。”

等我们走上了奈何桥,四下无人,苟富贵才说:“这事儿其实容易嘛,你看阎王他没有规定时间,咱们可以慢慢来,一两百年很快就过去了。”

我天生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那慢慢来是什么意思,说:“你这方法好是好,可是阎王问起来咋办?”

苟富贵看看我,摇摇头,笑得很含蓄:“‘雷锋’同志你还是没经历过啊……”

勿相忘说:“他第一次问,就说‘正在查’,第二次问就说‘有眉目了’,第三次说‘线索中断’,第四次再说‘正在重新调查’……这么一晃,混个几百年不成问题,只要你表现得诚恳,上面还会觉得你做了很多。”

我听得连连点头,终于明白为啥我老家村子门口那块地方十年前就说修路,但现在还是黄土一堆了。

苟富贵问:“‘雷锋’同志,你觉得这方法怎么样?”

我说:“我看成。”

打从进地府就一直没吭声的貔貅忽然开口:“就算你没来找他,他也会来找你。”

我一惊,问:“你怎么知道?”

貔貅道:“这是我的直觉。”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奈何桥,桥旁边站着两个守桥的鬼差,见我们走过去,两根长矛形成一个“×”状,挡住我们的去处:“投胎文件呢?”

苟富贵说:“同志,我们不是投胎。”

鬼差说:“那就交观光过桥费。”说完伸手往旁边扬扬脑袋。

只见旁边立着一个牌子“奈何桥——地府文化保护区,阴间AAAAAA级景点”。

我说:“我们不观光,就是走过去。”

鬼差说:“旁边也能走,顺着黄泉走三年能有个破桥。”

我说:“从这儿过去两分钟就到了,图个方便,交什么钱啊?”

鬼差说:“废话!上高速你能不交钱吗?”

三娘娇滴滴地问:“差哥,不能优惠点么?”

鬼差说:“我们不会为女色所动,你不要白费力气了。这样吧,女人不用交钱,男人把钱交了。”

苟富贵帮我们把钱交了。走过奈何桥,我们看到远处上空高高地挂着个挂满灯泡的巨型广告屏,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举着个碗,正咧着嘴笑,边笑边说:“孟婆下肚,转世不愁,前尘往事全忘了,你好我好他也好!你瞅准了,地府驰名商标,中华老字号——孟婆汤!”

然后穿插了一个男人的话外音:“您的孟婆汤呢?”

另一个男人的话外音答:“让我老爸喝了!”

接着又是那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喝了一口孟婆汤,用标准伦敦音念道:“mengpo”最后是个小孩的童音:“牛牛牛!”

我被雷得外焦里嫩,胸口一窒,险些吐出一口血水。

等我们走过去,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只见目光所到之处,全是鬼排的长队,一眼看不到尽头,那数量就像把全国春运火车站的人都集中到一起一样。

我们沿着后路往前找,不一会儿就找到正在排队的孔婷。

“啊!”本来没精打采的孔婷见到我们一下子直起腰,叫:“玛丽叔!玛丽叔!”

看队的鬼差见状,走过来问:“干吗呢?!干吗呢?!”

我把阎王的条子立给他看,那鬼差马上变了脸色,说:“投胎是吧?跟我来。”

旁边众鬼纷纷仰头看我们:“插队?”

“她刚来排队,怎么就投胎了?”

我说:“看什么看?没见过走后门的吗?!”

说完带着孔婷他们,跟着那鬼差往旁边走。

说来也奇怪,那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路我们只走了两步就到了尽头。

只见路的尽头坐着一个老太太,正低着头织围脖,她面前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叠写着转世时辰的号码牌和一排装满汤的碗,只要有鬼拿起一个碗喝了,桌子上马上就会重新冒出一个新的碗。

我说:“投胎。”

老太太头也不抬地说:“自己取号码牌,自己喝汤。”

吊死鬼有点害怕地问那孟婆:“素不素吃了马上就忘了?”

孟婆没听见一样继续织围脖。

旁边有鬼回答:“不是,等投胎的那一瞬间这药才会生效。”

三娘听了,端起孟婆汤给吊死鬼,吊死鬼这才把孟婆汤喝了。

我气道:“什么服务态度!”

旁边有鬼说:“忍吧,垄断企业服务都这样。”

我把阎王的条子往桌上一拍,孟婆抬头说:“干什么!想造反吗!”

我朝那纸条扬了扬我高傲而又犀利的下巴。

孟婆拿起纸条,念叨:“什么东西……”看了一眼,脸色大变,连忙站起来,笑得和花儿一样,“唉哟,原来是阎王爷的贵客,看我这老花眼,来人了也看不到。来来来,别干站着啊,坐,坐!”

老花眼还能在围脖上绣“爱老虎油”?我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让吊死鬼拿牌子。

孟婆又说:“你们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吊死鬼说:“偶能不能回去看看。”

孟婆说:“能,当然能,我去给你准备班车,只要别忘了投胎,你想去阳界哪里都行。”

我们上了孟婆叫来的公车。刚上车,听见有人喊:“女的我请。”

一抬眼,看见一个脑袋反着长的司机冲我们笑。

竟然还是之前那个!

我说:“哥们儿,你脑袋还没正回来呢?”

那司机盯着坐在后座上的三娘说:“没事儿,这样看得清楚。”

这种好色之徒简直就是我们男人的耻辱!看得我是无名火起,当时就挤到三娘旁边坐下了!

三娘横我一眼,却没生气,对坐在另一边的孔婷说:“不要担心,你会投胎个好人家。”

吊死鬼叹了口气,靠着车窗,望着车外悠悠地说:“这样的景射让偶想起很多事……”

我朝车窗外看了一眼,车正从阴间往阳界开,外面黑忽忽一片,哪有什么景色?

吊死鬼望着窗外又说:“偶在那小二楼已经待了吼多年,后来听说这房质的房东已经变成了一个姓马的,可素那人来得不多,偶对他没神马印象。偶们房里虽然吼多鬼,可素从来都木有神马交集,直到玛丽叔来,偶记得那天窗外面的景射也素这么漂酿。”

我又往窗外看了一眼,还是一色的黑。

吊死鬼又说:“后来又来了山娘和云美,还有雷迪嘎嘎,那么热闹,偶真的素吼高兴……”

三娘柔声问:“你就想回忆这些,其他的呢?”

孔婷摇摇头,说:“偶现在就记得你们,其他偶都不记得了。”

我说:“对,就应该这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就当个屁把它放了!”

三娘也笑盈盈地点头:“忘了好,忘了好。”

说到这里,忽然眼前一亮,车已经开到了村口的公共汽车站。

下了车,我们往小二楼走。外面天已经大亮,雷迪嘎嘎正在门口的地上蹲着,不知道在干什么,看见我们,特高兴地撒腿跑过来。

苟富贵和我们说:“我们还有工作,先走了。你们慢慢忙,辛苦了。”然后一一握手告别。

雷迪嘎嘎待在旁边看着苟富贵和我们握手,等我们握完手,快速地抓住我的手,有样学样地说:“辛苦了,辛苦了。”

我看他手里不知道抓了什么黑糊糊的东西,蹭了我一手,我吓了一跳,说:“你抓的不是粑粑吧?”

雷迪嘎嘎说:“我不抓那么脏的东西,这是我捏的泥巴。”

我松了口气,说:“怎么这泥巴湿乎乎的。”

雷迪嘎嘎咧着嘴笑:“我在泥巴上面尿了一泡尿!”

我那个气啊,飞起一脚就去踹他屁股。雷迪嘎嘎嘿嘿嘿地笑,借力跳到三娘和吊死鬼面前,伸着手喊:“辛苦了,辛苦了!”

三娘拉着吊死鬼往后躲,微笑着说:“小马哥是我们的代表,你和他握手就可以了。”

我刚把手上的泥巴擦掉,听到这话,无奈地看了三娘一眼。雷迪嘎嘎就又一把抓住我的手来回摇晃。

三娘她们正笑得乐不可支,忽然小二楼的门被推开,王亮从里面走了出来。

王亮说:“马力术,马力术!”

然后一路小跑跑过来,目光从我们脸上一一划过,看到孔婷时,忽然一愣,说:“你……你……”

吊死鬼连忙拢起舌头,扭过脸道:“不素偶,不素偶!”

我正奇怪为什么他能看到我们,却看到云美从小二楼出来。走到我们身边道,低声道:“我找了点牛眼泪抹在他的眼睛上,还把之前的事都和他说了,你们怎么样了?”

我说:“一言难尽啊……”

三娘道:“小马哥你先回去还魂,这事情我来说吧。”

我回到自己屋子,看着自己充满男子气概的身体,忽然想起自己还不会还魂。

正犹豫间,听见貔貅喊了一声“进去!”顿时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都飘了起来,飘到自己身体上空,忽然一个倒栽,掉了下去。

再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身体,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浑身虚脱,一点力气都没有。

貔貅说:“离魂对身体危害极大,更何况你又去了阴间,阳气大损。”

我问:“那什么时候能缓过来?”

貔貅道:“你是壮年男子,过几天就会恢复如常。”

我听他这么说,跳下床往外走。

貔貅忽然说:“我总觉得那狐精待在这儿有企图,你知不知道她想向阎王提出什么要求?”

“企图?”我大惊,“完了,这里最有吸引力的就是我了!那她的目标肯定是我,她肯定看上了我高尚的心灵和纯洁的肉体。”我叹了口气,目视远方道:“我知道我们都打不过她,所以我愿意舍生取义,如果她硬来我一定从了她!”

“……”貔貅沉默了一会儿,说,“总之你注意点儿她。”

我很注意三娘,出去的时候我看都没看王亮、雷迪嘎嘎他们一眼,直直奔向三娘身边。

三娘已经把事情说完,晃着扇子站在旁边。

王亮看着吊死鬼说:“怪不得我当时看你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你和我前世注定了有因缘。”

吊死鬼捂着脸说:“所以偶当粗觉得你就素宝源……”

王亮叹气道:“可惜你没有转世,否则我们说不定还能再续前缘。”

吊死鬼问:“你不嫌弃偶大舌头?”

王亮说:“刚开始不习惯,但是后来看啊看啊,也就习惯了。看久了觉得挺与众不同,挺时尚的,很潮。”

我觉得王亮自从看到我裤子上的乌龟以后,审美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品位提升得很快。

吊死鬼听了以后热泪盈眶,抹着眼睛说:“那……那偶投胎以后要还素大舌头,你愿意要偶么?”

王亮说:“我愿意。”

这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那表情和神态都说明两个人已经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可这辈子他们是没什么戏了,她现在马上投胎也比王亮小了二十多岁。

“前世缘今生相见,却也没法在一起。”云美在旁边抹着眼泪,说,“可是却依然不离不弃,真是太感人了!”

雷迪嘎嘎哇的一声哭出来,连声道:“太感人了,太感人了。”

我本来心里就有些唏嘘,看到雷迪嘎嘎扯着我衣服的手我就更伤心了。

“这都是在干什么?”三娘笑着说,“投胎是好事,怎么搞得这么伤感!”

我说:“没错没错,哭什么哭,这是好事!孔婷,快看看你的牌子,什么时候投胎,别耽误了。”

吊死鬼费劲地把眼睛从王亮身上移开,看了眼牌子,和我说:“静天十点,在市医院。”

“今天?”我看了下表,问,“早上还是晚上,要是早上现在快到点了。”

她想了想,说:“不是早上。”

我说:“咱们快点做准备,早点过去吧,别耽误了。”

“吼……”云美哭的声音都变了,跟吊死鬼二代一样。我看她哭得都要晕过去了,说:“你别去了,我们去吧。”

云美抓着吊死鬼的手,说:“妹妹,就算你投胎了,你也一定得记着我啊。”

吊死鬼连连点头。

我们这才动身,去村口等了一辆公共汽车,几个人一起坐上了。

小二楼离市医院还有点距离,我们颠吧颠吧地倒了几趟车,等到那里的时候已经大中午了。

中午正是阳气最盛、阳光最强烈的时候,我们一进医院的门,却是一阵冷风。

医院这个地方最神奇,就算没有空调、没有电扇,大夏天也会冰冰爽,透心凉。

我原来贴一些特殊小广告就喜欢往医院旁边凑,有针对性,效果特别好,而且热了就往医院里面钻,方便。

不过打从老王和女人头的纠纷过后,医院相关的业务我都推掉了,这让我损失了不少客户。

我现在和以往不一样,原来眼神不好,我看不见,现在视力提高了,一踏进医院,就看见到处飘着穿着住院服的鬼魂。

吊死鬼要投胎的那家人姓方,住在305特级病房。

整个病房就一个人,我们过去的时候,正好有个男人从病房里出来,扶着门说:“我出去给你买吃的,一会儿就回来,要是觉得不舒服,你马上按铃找护士。”我走过去探头一看,里面有个大肚子的女人正躺在床上看电视。

这应该就是吊死鬼未来的老爸老妈了。

雷迪嘎嘎还扒着门想往里看,被那男人瞪了一眼,我连忙拉着雷迪嘎嘎走开。孔婷还站在门口看,王亮说:“能进去看看不?”

我本来想吊死鬼未来他妈住普通病房,我们就进去转转,看个究竟,没想到阎王那老小子这么够意思,给了个家境这么好,能住得起特级病房的。

这样就不好贸然进了。

我正在想法子,却看见三娘伸手“叩叩叩”的敲了几下门,然后直接开门进去了。

雷迪嘎嘎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我和王亮看得目瞪口呆,连忙跟进去,我伸手拉三娘,低声说:“这儿不能随便进。”

三娘却张口说道:“嫂子,您怎么样了?”

那床上的女人看着进来了一帮人,有些发愣。

三娘笑盈盈地走过去,说:“要不是方才遇见方大哥,我还真不知道嫂子您也在这里住院,早知道我应该拎点东西过来的,可是听方大哥说他出去给你买东西,你在这儿一个人,没人照看,我就想先来看看你。”

这狐狸精果然厉害,谎话说得和真的一样,一点梗都不带打的!

那女人上下打量着三娘,问:“你是谁?”

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妩媚的漂亮女人,她的眼神充满警戒。

看来吊死鬼未来的妈对吊死鬼未来的爸信任度明显不够。

“方大哥是我上学时候的学长,我们都好久没有见面了。也怪不得他没有和你说起我。”三娘笑着挽起我的胳膊,“当初我和我家这口子就是方大哥介绍认识的,要不是碰巧来医院,我还真不知道嫂子你都要生了,嫂子这么漂亮,生的孩子一定也好看得很!”

听到有人夸还未出世的孩子,吊死鬼未来的妈幸福地摸着自己的肚子,笑着说:“他们都说可能是个女孩。”

三娘说:“女孩好啊,又贴心又知道疼人,还不淘气。”

王亮很是欣慰地低声道:“看样子他们以后会对孔婷好。”

吊死鬼站在床边,一句话也不说,定定地看着那女人的肚子。

我低声问:“那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咱走吧?”

吊死鬼说:“偶想再看一会儿。”

三娘嘴跟抹了蜜一样,几句话说得吊死鬼未来的妈笑得脸都舒展开了,客气地问:“你们来医院干什么?别光顾着看我,耽误你们的事了。”

“没事儿,没事儿。”三娘看我们一眼道,“我在这里陪嫂子,那你们先出去吧。”然后低声和我说,“你们看着点,要是那男人回来,给我手机上打个电话,我就和孔婷出来。”

我和王亮拽着雷迪嘎嘎出来,蹲在视野最好的一楼的楼梯口。

楼梯底下的阴面蹲着几个鬼,穿着病号服,有几个袒着胸,胸口上还封着针,见我们过来,都瞪着眼睛看我们。

我装作没看见,偏向头看大门:“他爷爷的,这天可真热。”

王亮低下头,看着地说:“医院比较凉快。”

雷迪嘎嘎抬着头往上看,说:“白色。”

那几个乘凉的鬼开始聊天,一个敞着胸,肚子上缝着线的鬼说:“前几天医院又死人了。”

“医院不死人就不正常了。”

“但是你没发现这医院,有些人死亡率特别高吗?”

“水平不行吧?亏他还是个大医院。”

“我听说这医院的医生不给红包就不好好给人做手术。”

“嗨,别提了,我现在肚子里面还有块纱布呢。我……”那些鬼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声音。

我转头去看,却发现那几个鬼都不见了。

奇了怪了,说得好好地怎么突然都没了。

说到这里,忽然听见有貔貅通过脑电波传话道:“门外面。”

我连忙向门外看,看见有个背影非常艺术的男人正在往外走。

为啥说他艺术,因为那男人留着长头发,扎了个马尾,要不是穿着件白色西装,我还真没法认出这是个男人。

我特讨厌这种人,专门欺骗同胞的感情。我原来在街上遇见过一个人,那背影美的啊,翘臀小蛮腰,和智林一样,我当时没有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追上去一看,他是个男的!

所以根据我的经验,留长头发的男人都长得比较沧桑、比较艺术。而面前这位肯定是个彻头彻尾的行为艺术家,因为他肩上爬了一只黄色的小松狮犬,正伸着紫色的舌头舔嘴唇。

早知道这医院能让带狗,那我就把皮卡丘放出来遛遛了。

那男人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好像发现了我在看他,停下脚步,转头往这边看,我一阵心虚,连忙扭开头。

因为工作原因,我认识几个这样特立独行的艺术家,这种人一般都不喜欢别人盯着他们看,而且一般道路上遇到盯着他们看的群众,都会在心里鄙视他们土老帽!没见过世面!不了解艺术!俗不可耐!

我不想给别人留下这样的印象,所以冲王亮撇撇头,说:“门口有个穿白西装的人,大男人还留着长头发,你看他在干什么?”

王亮扭头去看,说:“那是个医生吧,我看正和别的医生说话。”

我扭头一看,那男人正背对着我们,和一个穿着白色长大褂的医生说话。

我又看了看门口,啥情况也没发现,在心里嘀咕貔貅到底让我看啥。

雷迪嘎嘎蹲在楼梯底下往上面望,一脸严肃认真的学术表情,说:“粉色。”

我说:“从刚才开始你就在干吗呢?”

雷迪嘎嘎不说话,抬头往上看。

我和王亮一抬头,正好看到一个穿着短裙的姑娘从楼梯往下走。

我和王亮看得目瞪口呆,我一下子就体会到了夏天的美好和裙子对于男人的重要的观赏性。

雷迪嘎嘎点点头说:“她裤头上画了个变形金刚。”

我有时候觉得这家伙压根就是装傻,仗着自己傻,什么便宜都占尽了。

我教训雷迪嘎嘎:“我最讨厌你这种人,傻就傻,还耍流氓,耍流氓就耍流氓,还只一个人耍,不叫我们一起来耍。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义气,下次别这样了!听到没?”然后蹲到他旁边抬着头看。

王亮蹲下来一边往上看一边悄声和我们说:“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蹲吧,这这这……这不好,要是给人看见……”

雷迪嘎嘎说:“我再数数,刚才走过去一个黑色的,三个粉色的,一个蓝色的。”他伸手说,“一共八个。”

我和王亮说:“听见没有,这是学习。”然后一愣,问雷迪嘎嘎,“一个黑色、三个粉色、一个蓝色,不是五个吗,怎么是八个?”

雷迪嘎嘎说:“还有两个是男人。”

我说:“那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不是人。”

不是人,那是鬼?不过这医院到处都是鬼,有鬼也不稀罕,我正想着,雷迪嘎嘎忽然说:“又来了,又来了。”然后很认真地猜测:“这次应该是白色的。”

我连忙抬头看:“我觉得这次是黑色的。”

“我还是觉得我们这样不好。”王亮说,“我觉得是粉色。”

我们三个齐齐地仰着头,听着楼上高跟鞋越来越近,三个人紧张地睁大眼睛,也就是在这时,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说:“三位先生,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三个一愣,马上齐刷刷地转头去看,只见身后站了一个挺漂亮的女护士,叉着腰看着我们。

我瞅见她胸前挂着个牌子,写着名字——月楹裳。

这名字起的,嘿,跟网名一样!

女护士加重了语气,重复问:“你们干什么呢?!”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

我心虚,一急,说话都结巴了:“我……我们在这儿乘凉,看……看云看太阳。”

王亮比我还结巴:“我……我们在这……学……学……学数数……”

雷迪嘎嘎头一抬,一点都不结巴的高声道:“我们在猜下来的女人的裤头的颜色!”

我和王亮捂住雷迪嘎嘎的嘴,王亮压住他的头就打,我挡在他面前,和女护士说:“这家伙脑袋不好使,嘿嘿,别信他。”

月楹裳呵呵地笑了一声,然后看看我,看看王亮,又看看雷迪嘎嘎,又呵呵了一声。然后转身走了。

王亮凑过来,问我:“我总觉得她笑得好像有深意,你知道她什么意思?”

我感觉她那意思是在骂我们三个都是SB。但是我看到他俩都看着我,不太好意思说出这话打击他们,就说得比较委婉:“她的意思是我们三个里面有一个比较SB。”

王亮马上说:“那她肯定不是说我。”

雷迪嘎嘎说:“肯定也不是说我。”

然后他们齐齐看向我。

我那个气啊,直接想揍死他俩算了!

就在这时,王亮忽然愣了一下,然后看着我的背后说:“那个白西装的男人在看你。”

我一向认为我这样拉风的男人,就算放到人群里,也像扑克中的大王、小二楼中的三娘一样显眼,就算被人多看几眼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是王亮脸上露出的表情却十分奇特,仿佛那人看我是十分奇怪的事情一般。

我扭头往门口看,已经看不到那穿白西装的男人了。

这家伙跑得倒快,我问:“没事儿,或许他是见我长得帅,就多看了几眼。”

“你认识他吗?”王亮犹豫着说:“我觉得那人不是普通人。”

我问:“怎么个不普通法?”

王亮说:“说不出来,反正看着就觉得不是普通人。”

“兄弟,这还是你见得太少。”我拍着王亮的肩膀说,“赶明儿我介绍一个黑胡子老道给你认识,你看看他就会明白为什么不能以貌取人。”

正说着,忽然听见雷迪嘎嘎在身后喊:“三娘,三娘。”

我们这才发现三娘已经带着吊死鬼从楼上下来了,王亮连忙迎上去和吊死鬼说话。

我把三娘拉到一旁,问:“怎么样,这家条件不错吧?”

这年头做事要谨慎,阎王那老小子阴得很,没有摸清这姓方家的情况,我还真不敢就让吊死鬼贸然去投胎。

而套话这事儿三娘又最强不过,想她现在已经把这家人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

果不其然,三娘点点头,说:“这家人条件确实不错,男的在外面做生意,旗下有一个酒楼、两家娱乐会所,只是……”

说话带转折,那肯定没好事儿,我连忙问:“只是什么?”

“只是他们感情似乎并不好。”三娘说,“那男的似乎在外面有女人。”

“有家庭矛盾?”我说,“这不行啊,俗话说得好,每一个走上歧途的无知纯情少女背后都有一个不负责任的家庭和一个黑暗的社会,孔婷投胎以后得不到父爱、得不到母爱,那不得心理变态,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

“未必。”三娘说,“方才你没有看到那男的特地跑去给他妻子买吃的?据说这个男的喜欢孩子,自从怀孕之后就对她老婆好了很多,如果孔婷出生,他们的关系说不定会因此改变。”

“最好是那样。”我转头去看,王亮和吊死鬼也处不了几个小时了,正拉着吊死鬼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说话。

王亮很深情地说:“我估计等你投胎了,你就记不得我了。没关系,我会常常去看你,在你学说话的时候、学走路的时候、上幼儿园的时候,我都会在一旁悄悄地看着你,你要记着,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在后面看着你。”

我仔细想了一下这情景,越想越觉得怎么那么瘆得慌,这不就是活脱脱一变态跟踪狂嘛!

吊死鬼点点头,然后小声说:“可素偶不想去投胎……”

王亮说:“去吧,这是为你好。”然后伸手去把粘在吊死鬼舌头上的发丝拨掉。

这动作特别轻柔,俨然就跟对待情人一样,但是比较悲剧的是这医院里其他人类看不到吊死鬼,所以王亮身旁五米之外都没人靠近,路过的人见他含情脉脉地对着空气说话,一律都绕着圈子走。

我和三娘带着雷迪嘎嘎装作不认识他们,离得远远的。

就在这时,我之前看见瞪我们的那个叫月楹裳的女护士一脸焦急地从远处跑过来,拉着几个路人不知道问了什么。走到我跟前,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我说:“出什么事了?”

月楹裳说:“我有个住院的病号找不见了。”

我吓了一跳,马上问:“不是个孕妇吧?”

月楹裳奇怪地看着我,说:“什么孕妇?那是个男的,叫倪大。”

我说:“你光跟我说名字,我哪里知道是谁啊!”

月楹裳说:“是个男的,带个眼镜,看起来挺斯文的。”

我说:“你这说得也太笼统了。”

月楹裳说:“算了,我再找找。”说完就准备往楼上走。

也就在这时,只听见外面有人一声喊:“跳楼啦,跳楼啦,有人要跳楼!快去看啊!”

只听得人群一阵骚动,转眼间医院里面就没人了。

我跟着众人跑出门,在医院门口抬头看,只见大楼最顶上站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

围观群众太多,我费尽力气才挤到外面,抬头看了半天也看不清,我说:“上面是什么人?”

旁边有个人说:“是个男的。”

接着就听见月楹裳一声惊呼:“倪大!”然后转身就跑进楼里,三步两步地往楼梯上跑。

我连忙跟进去,爬一楼、二楼、三楼……人命关天,我俩都不敢耽搁,一步跨两步的台阶,好不容易爬到顶楼,我和月楹裳已经累得气喘如牛。

月楹裳也来不及休息,一把推开天台的门。

我跟着跑过去,刚进门,听见一阵嘿嘿的傻笑,一转头,看见雷迪嘎嘎早就蹲在门口。

我说:“你什么时候上来的?我爬楼的时候怎么都没看见你?”

雷迪嘎嘎说:“我坐电梯上来的。”

“……”我叉着腰喘着气看他。

雷迪嘎嘎冲我笑:“傻蛋。”

我说:“你懂个屁!你看过电影、电视剧没有,出现紧急情况,有人坐电梯吗?哪个不是跑楼梯?”

雷迪嘎嘎说:“那他们也是傻蛋。”

“……”我说:“你没文化,我不和你计较。”

倪大穿着一件米色的大风衣坐在房檐上,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月楹裳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走到他身后,忽然伸手去抓他衣服,喊:“倪大!你不要想不开!”

那倪大差点被她掀到楼下去,手忙脚乱地连忙一手拉住了旁边的栏杆,回头看:“楹裳?”

月楹裳说:“倪大!你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和我好好说啊!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倪大说:“楹裳,你不要拦我,放手!”

我高声喊:“兄弟,你先别急着跳,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一下啊!”

“没什么好解决的!”倪大说,“我这都是被逼的!”

我说:“那你也不能白跳啊,有什么不开心的,你说出来让我们开心一下也是造福社会。”

三娘他们从后面的门走进来,看他们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我就知道他们也是坐电梯上来的。三娘说:“你要是什么话都不说就跳了,那谁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委屈,不就变成冤案了吗?”

“我已经是千古奇冤了我!”那倪大竟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喇叭,对着楼下喊,“你们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跳楼?”

楼下群众喊:“想!”

倪大站起来,抓着风衣喊:“有谁想知道我这件衣服下面是什么?”

楼下群众嘘声一片:“不想!”

但是倪大征询群众的意见却又不听,刷的一下扯掉风衣。

楼下群众先是咦了一声,然后不屑地嘈杂起来。

王亮本来已经眼疾手快地挡住了吊死鬼的眼睛,等看到倪大的衣服完全掉落以后,完全惊呆了。

如果楼下人有鸡蛋,一定已经扔上来了。

原来倪大米色风衣底下穿的就是这个医院的病号服。

这衣服让围观群众非常不满意,议论声四起,不知道是谁报的警,楼下已经有了警察和媒体。

倪大按了按手,然后接着说:“你们少安毋躁,先听我把事情的经过慢慢道来。”

我对三娘说:“这倪大说话文绉绉的,像是个读书人。”

月楹裳说:“他是个记者,可有才华了。”

身为一个护士,她没有保持对病人一视同仁的中立的立场,把这倪大拔高了一个层次,我当下就看出来,这俩人的关系不简单。

倪大说:“三个月前的一天,我早上起来,忽然觉得头晕眼花、犯恶心、不舒服,于是我来到了这家医院看病,当时的大夫问了几句病症以后,就表情严肃地让我去做CT,我做完CT以后又让我去做B超,做了B超之后又让我做血检……医院里有什么设备,他一个没落下,全都让我做了。我越做越害怕,越做越担心,心想别有什么事儿吧,最后拿着一沓单子问医生我有什么病,是不是特别严重。那医生就说了五个字:胃病,住院吧。”

倪大吸了一口鼻子,接着道:“然后我就住院了,医生问我要什么药,进口的还是国产的,国产的效果不如进口的好,如果有条件,建议我用进口的,因为国产的虽然便宜,但是我们不能保证药效。你说听了这话我还能怎么办?用呗,这一用药、一住院就是三个月。直到昨天,我有个当医生的老同学给我打电话,我和他说起这事儿,我和原来一样,把对那医生说的症状给他说了。你们知道我那同学说的什么吗?”

我们齐齐摇头。

倪大说:“他说我这是因为前一天吃得太多太杂,伤食了!说白了就是消化不良,吃点健胃消食片,饿上一顿就好了!我问那为什么我住院的这三个月不舒服。我同学说那不是废话嘛,正常人挂三个月吊针都得难受。”

“就这样,我去办出院手续,可他们还说他们没错,就算告到法院也没法取证,不给我退钱。”倪大激动地站起来,对着楼下喊,“你们说,我住了三个月的院!挂了三个月的吊针!所有积蓄都花光了,连女朋友都跑了,我该不该跳楼,让别人知道这黑心医院做了什么事?”

台下群众齐声道:“该!”

倪大作揖道:“谢谢各位乡亲支持,那我这就跳了。”

月楹裳叫道:“倪大,我们好好说,不要跳!”

倪大说:“不跳别人没法注意到这家医院的黑幕!”

这医院原来应该有不少跳楼的,他说话的时候,旁边那些跳楼死的鬼重复着跳楼的动作,一个呼啦啦地往下掉,看得我心惊胆战,就担心哪个鬼把他顺下去。

我说:“你这理由太扯了,别跳了!别跳了!现在跳楼已经不新鲜了,吸引不了眼球,活得好好地,干吗非要跳楼呢?你看你身边的那群兄弟,都是跳楼死的,死了以后每天重复跳楼,就算你是蹦极爱好者也迟早得腻歪,后悔都没有用!”

三娘在我耳边轻声道:“想自杀的人在自杀前有两种心态,一种是内心在极度地挣扎,一种是万念俱灰,视死如归,我看这倪大都不像,他应该不是真心自杀。只是不知道他故意做这样一出戏是想做什么?”

听了三娘的话,我仔细观察那倪大的动作、表情,这才发现他虽然站在栏杆外,但是故意踩着地上的风衣,怕风把那风衣吹走,真要跳楼找死,肯定不会在乎那一件破风衣。

这倪大的动作果然有猫腻。

武警已经跑到了天台上,院长也跑了过来,他是个大肚子的矮胖男人,擦着汗说:“同志,有什么话好好说,你下来,我们好好说。”

“要我不跳也行。”倪大用喇叭对着楼下喊:“这是医疗事故,你们得清查这医院。”

院长连连点头,道:“行,好好说,好好说。”月楹裳也叫:“倪大,下来,我们好好说。”

那倪大得到了回答,点点头正准备往里走,忽然脚被风衣带子勾住,脚下一滑,就向楼下摔去。

离他最近的月楹裳眼疾手快,一把抓过去,抓住了他的衣服,我们刚松了一口气,只听得“撕”的一声,倪大的袖子断了!

眼看倪大就要丧命,我顾不得多想,张嘴就要呼唤皮卡丘出来救人,忽然听得楼下众人一声惊呼,接着有人叫道:“看,那是什么?”然后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红影从楼下窜起,肩上扛着倪大,那红影速度极快,在我们还未看清的时候迅速地扔下倪大,然后嗖的一下,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

众人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看得莫名其妙,全都立在当场。

月楹裳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喊道:“倪大。”然后跑过去,这时众人才纷纷问道:“刚才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

倪大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

月楹裳跑过去,问:“倪大,你没事儿吧?”

倪大摇摇头。

我走上去,问:“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倪大一脸恍惚地说:“我不知道,我就觉得碰到它的地方黏黏的。”

我奇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三娘用胳膊戳我,然后向天台旁边的一个晾着医院床单的架子努了努嘴,那架子后面有个台子,要是人站在上面,正好可以被床单遮住。

正好有人往那边走,边走边说:“我看那红色的东西刚才跑到这里来了。”说完,一把掀起那些床单。

只听有个女人“啊”地叫了一声,那声音我听得有些耳熟,连忙伸头去看,这一看,就全明白了。

那床单后面站着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人,不是云美又是谁。

掀床单的人问:“你是谁?躲在这儿干什么?”

云美指指我们说:“我是和他们一起来的,不过我害怕他真跳下去,不敢看,就躲过来了。”说完,小跑着跑向我们身边。

三娘说:“让你不要上来,你怎么跟上来了?”

云美含糊地说:“我来找你们,正好看到他跳楼……”

那帮人看我们真认识,就转过去继续检查其他的床单,结果自然什么都没发现。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东西是红色一团了,云美她又把皮扒了!我低声对她说:“大白天的,又是大庭广众之下,你别随便脱衣服行么?”

“人皮来之不易,我怕把它刮花了。”云美说:“没关系,救人是好事,我不害羞。”

没人怕你害羞,我是怕你血肉模糊的,吓到其他人!

怪不得倪大说黏糊糊的呢,敢情救他的这位就没有把皮穿上。

我们算是明白倪大是谁救的了,其余一干人还在大眼瞪小眼,显然都搞不懂那红影到底是什么。楼下有好多人跑上来,挤在天台门口张望,一边看一边议论。

我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就能分析出他们的身份和爱好。

“我觉得那是外星人。”

这是个科幻小说迷。

“你没看他红色的吗?我觉得他脚下肯定踩了个风火轮,是哪吒显灵了。”

这位平时肯定没少去庙里。

“你们都不科学,我觉得这医院其实在做生化研究,那说不定是特异功能的变种人。”

这位确实科学,就是生化片看多了。

但是我们谁都没想到,这事儿被在楼下围观的记者拍下来了,第二天报纸头条是——《我市惊现蜘蛛侠》。

配的照片上,隐约能看见一个红色人型生物爬在六层楼上。

新闻后面附带了一群专家的言论,通过神学、生理学、心理学、服装学等各种角度的分析,最后得出结论——这个做好事不留名的英雄是个体力非常好的男人,他崇拜蜘蛛侠达到了痴迷的病态,觉得自己就是蜘蛛侠,所以通过cosplay和攀岩来达到更接近偶像的目的。

然后这篇报道在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掀起了一波讨论个人英雄主义和如何对待偶像追星的风潮。

云美看了那报道以后才跑去看了蜘蛛侠的电影,看完后不屑地和我说蜘蛛侠那衣服裹得和木乃伊一样,不透气,和她没法比。

这话说得我没法反驳,确实没有任何衣服能比她不穿皮光秃秃的透气。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当时那院长脸色相当难看,说:“没事儿了,没事儿了,都下去吧。”

那些医生看上去像是搀扶倪大,事实上却是硬拽着他下去了。

月楹裳转头对我们说了声谢谢,然后也跟着走了。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转头问云美:“你怎么来了?”

云美四下望了望,然后问我:“现在几点了?”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六点半。”

“六点的时候,苟富贵和勿相忘来找你了,问你回来没有。”云美说,“他说他们已经查过了孔婷要投胎的这家人,之前他们夫妻不和,但是生了孔婷之后,夫妻关系会渐渐变得融洽。”

“那不是很好吗?”我说。

“当然是很好。”云美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可是……”

“可是什么?”

云美又问:“孔婷去投胎了吗?”

我说:“不是十点么,急什么?”

“苟富贵他们说了。”云美说:“不是十点,是四点,今天下午四点。”

“四点?”我惊道,“四点!”

云美点头道:“苟富贵他们问了判官,不会有错。”

我听了这话,连忙转身,四处张望:“孔婷呢?孔婷呢?”

三娘说:“已经有一会儿没有看到她了。”

我们全都看向王亮,后者正在伸着脖子到处看,着急地说:“我也不知道,刚刚光看他们跳楼,没注意人就没了。”

雷迪嘎嘎就更不用问了,正在医院床单里一边钻来钻去一边傻笑。

云美说:“会不会她见时间来不及,自己跑去投胎了?”

“对!”我说,“就算孔婷她大舌头跟我们说错了,但是她自己心里应该清楚到底是什么时间,她肯定去投胎了。”

听了我们的话,王亮转身就往楼下跑,我们也跟着跑了过去。

三娘轻叹了一声,也随我们一起去。

出去一看,王亮奔着楼梯就跑下去了,雷迪嘎嘎伸着脑袋看他,我跟他说:“看到没有,人一着急脑袋就缺弦了,都得跑楼梯。”

雷迪嘎嘎说:“那我也着急。”然后跟着王亮跑了下去。

那住院病房早已经没人了,于是我们跑到产房门口,只见那姓方的男人正一脸焦急地坐在门口,我连忙过去问:“生出来了没?”

“都进去好几个小时了,还没出来……”姓方的忽然反应过来,问:“你们是谁?”

我说:“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老婆到底生出来没有?”

姓方的说:“你是什么人,和我老婆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老婆和我关系不大,但是……”我把王亮推到姓方的面前说,“你老婆生的是他的老婆。”

姓方的说:“你神经病吧?!我孩子还没出生你就这么占便宜,想打架是吧?”

我看他不信,又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来,正在焦急的时候,产室上面的红灯灭了,这下我们的目光全都转了过去。

几分钟没有人说话,死一般的寂静。

“生了?”我轻声问。

“怎么没听见小孩的哭声。”姓方的问。

产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女医生走了出来。

姓方的连忙站起来,正想开口,王亮抢先一步问:“孩子生了没?”

那医生摘掉口罩,问:“你是孩子的爸爸吧?”

“不。”王亮说:“我是孩子的老公。”

医生说:“啥?”

姓方的一把推开王亮,问:“孩子怎么样了,生出来了没?”

医生说:“生出来了。”

我们听了,都长舒了一口气。我问:“那她的舌头好着呢吧,不大吧?”

“舌头?不知道。”医生叹了口气道,“抱歉,我们没有保住孩子,生出来就是一个死胎。”

这话一出,我们全都愣了。

“死胎?”姓方的抓着医生的袖子问,“怎么是死的?好好地怎么就死了?这是医疗事故!我告你们!”

“我们的接生过程没有任何失误。”医生说,“但是孩子生出来就是死的,不要说我们,就算华佗再世也救不活。”

姓方的捂住脸蹲在地上。

我能猜到这孩子是为啥死的——那吊死鬼没有准时来投胎!我心里那个气啊,对三娘说:“这家伙跑哪里去了?竟然没来投胎!”

三娘朝我身后努努嘴。

我一转身,见身后站着一个女人,穿着病号服,捂着脸,眼睛从指缝里往这边看,全身都普通,最大的闪光点就是那长舌头。

她肯定是想装路人来看情况,连衣服都换了。

我气道:“别捂了!再怎么乔装也没有用,你的舌头已经出卖你了!”

王亮连忙跑过去,问:“你怎么没有去投胎?”

孔婷放下手,可怜兮兮地说:“偶不想投胎。”

“嘿!我放弃了别的条件,好说歹说,阎王才同意给你投个好胎,你说不投就不投了?”我问,“你给我个理由先!”

“偶舍不得你们。”孔婷说:“而且偶觉得这家人不吼。”

云美说:“他们夫妻虽然现在关系不好,但是生了孩子以后关系会好的。”

蹲在一旁的雷迪嘎嘎忽然说:“他们都不是好人。”

我问:“你怎么就知道了?”

“算了算了。”三娘过来制止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既然已经没有投上胎就不要再去想了。”

旁边的医生看着我们和吊死鬼说话,然后拉住一个路过的护士说:“你去问问精神科,他们的病人有没有跑出来。”

我听三娘都这么说,不由得愣了一下,问:“难道这家人也有什么事?”

“我只是觉得和那女人说话时她心中似乎有什么秘密……”三娘说,“不过以后也不见得会遇到,我们还是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