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鬼 神

据不完全统计,截止到现在,小二楼里有一个吊死鬼、一个狐狸精、一个小鬼和一个死人头。

这么多生物聚集在一块儿,已经不是人均住宅面积严重缩水的问题了。

我身为弱势群体,长得又比他们大多数人好看,和这些东西生活在一起肯定要遭受欺凌和虐待。

我现在是风华正茂的生意人,要是这样死了就太不值当了。

可是吧……想想现在的房价,再想想我这块地皮,就会觉得住这屋死了也没啥大不了。至少咱有房子了,是吧?

就在我想东想西,犹豫不决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浑厚的声音。

“此地风水险恶,阴气甚重,不妙啊!不妙!”

我身体一震,缓缓地转过头,只见正午的大太阳底下,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老道,穿着件蓝色的道袍,头发梳成一个圆形发髻,搭在左胳膊上的拂尘随风飘动,黑色胡子垂到胸口,形成一个完美的倒三角形,真是仙风道骨。

仅仅站在那里,我就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万丈光芒。

“这房子是你的?”那老道扫我一眼,见我点头,迈着小方步上前,上下打量小二楼,“我从百里之外,就看到此处妖气冲天。”他拂尘一扬,指向房顶,“你看,那房顶上黑气环绕。”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蓝蓝的天空阳光普照。

“不过倒是奇了,那些阴气虽然环绕在房顶,却没有侵蚀到房内,应是有什么东西在保护着这房子。”老道收回拂尘,问我,“你信吗?”

还有什么不信的啊?我连连点头。

那老道欣慰一笑,接着说:“除妖降魔乃是道家本分,今日你我相见,便是有缘,我不能见死不救。但本道刚收服了一只千年妖狐,耗了七成法力,若是勉强施咒,收鬼降阴,恐怕会对身体造成巨大伤害,虽不至于危及生命,但之后定要休息七七四十九天,食用燕窝、鱼翅调理内力。不过你放心好了,贫道乃出世之人,自然不会多收你银子,价钱公道,童叟无欺。”他话锋一转,道:“这点付出不算什么,我清鬼之后,这房子阳气上升,对你大有好处。时来运转、升官发财、百病尽消、延年益寿、桃花朵朵开,此外还附送风水服务。”

我转身,沉默地往房子里走。

老道在身后喊:“怎么走了?你不是信我么?”

“我跟你说,别跟我谈钱,”我一边开门一边说:“一谈钱,我就会进入无神论者的模式。”

老道一脸惊异的表情:“莫非,你觉得我像骗子?”

我摇头,发自肺腑地说:“您像传销的。”然后啪的一声,关上门。

那道士犹在门外不死心地喊:“你这房子若是不尽早驱邪,不出七天,必然有血光之灾。”

凭他那口才,没加入传销大军真是浪费。

“嘻嘻……”

忽然传来一阵娇笑,我寻着笑声看过去,三娘站在自己门口笑吟吟地看着我,嗲着声音问道:“马哥,你是真不怕我们啊。”

“别叫我马哥,太客气了,担当不起。”我抖着腿肚子,身体贴着墙,一点一点往自己屋子蹭,“叫我小马哥就行。”

三娘娇俏一笑:“您真幽默。”然后扭身进了屋。

见她关门,我三下两下冲到自己房门口,打开门往里冲的时候,觉得身后一阵寒意,扭头一看,储藏室的门半开着,那个小孩站在门后,低着头,面无表情,眼睛上翻,阴阴地看着我。

那门缓缓地关上了。

我连忙进屋锁门。

脖子上挂着的貔貅鄙视地哼了一声。

我又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些死孩子,一阵反胃,索性爬上床睡觉。

这几天一直很劳累,所以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

谁知到了半夜,我身体开始发冷,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冷气,越来越重,竟把我硬生生地冻醒了。

此时天已经全黑,看样子应该是半夜了。

寒气是从窗户那边进来的,我小心地掀了窗帘往外看。

只见不远处烛光闪烁,还蹲着几个人,看样子是村里的孩子,不过十六七岁,书包放在一旁,围成了一个圈,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一眼就能看出那些小孩是活的,因为他们四周飘了一圈半透明的“脏东西”,那些脏东西还保持着死时的状态,缺胳膊断腿的,血淋淋地站在他们身后。不止如此,还有很多像是被吸引了一样,源源不断地从远处飘来。

我问:“这……这是在干吗?”

貔貅回答道:“他们在招鬼。”

招鬼?我一听就急了,这房子都这样了,还招!

我当下拉开门,往外跑,去阻止他们。

远处还有一波一波的东西往这边飘,我跑过去一看,最中间的四个人围成了一个圈,地上铺着一张纸,纸上放着一个盘子。

就算我再没常识,也能看出他们是在玩碟仙占卜。

盘子上立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鬼,愁眉苦脸的,像个受气包。

“碟仙,碟仙。”四个人齐声道,“告诉我,明天天气怎样。”

那鬼委屈地咧了咧嘴,移动了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那盘子也移动起来。

玩碟仙的人欢呼道:“明天要下雨。”

“同志啊,”旁边有个鬼凑过来,“你看得见我们吧?”

“看不见。”我说。

我发现鬼的善恶很好辨别,有的一接近你,你心里就发毛,有的却没什么感觉。和我说话的这个虽然是鬼,但胖乎乎的,挺个将军肚,笑起来眼睛都没了,看起来挺和蔼,没什么恶意。

“不是我硬要麻烦你,我们赶时间,能不能帮个忙。”挺着将军肚的鬼伸出手腕给我看,“他们再绑着我朋友,我们就赶不上投胎的末班车了。”

我扭头一看,马上就对这个鬼没好感了,他带的竟然是劳力士!

将军肚又拍着我的肩膀说:“我们做鬼也不容易,要是赶不上车,没法在生死簿上登记,就连户口都没了。你知道现在户口多难办,到时候只能当个孤魂野鬼,没法投胎那可是几百年的事。”

见我没反应,将军肚从兜里掏出一沓纸钱:“帮个忙,交个朋友。”

没见过这么晦气的!我连忙把那纸钱推回去:“别来这套!”

“同志啊,”将军肚又笑眯眯地加了一句:“要是赶不上车,我们就在你房子里住一辈子。”

“瞧你这话说的。”我严肃地说:“助人,不,助鬼为快乐之本,我帮你!”

然后扭头,冲那些玩碟仙的吼道:“干什么呢!”

“啊!”那几个人玩得入迷,没想到我这边会喊起来,都尖叫起来,围在外圈的几个半蹲着的甚至吓得坐到了地上。

我只是随便一吼,却没想到他们的反应这么大,也愣了。

被吓得坐在地上的少年拍拍衣服,站起来:“大叔,别这么吓唬人好不好,会出人命的!”

我被大叔这个丝毫没有现实依据的称呼震惊了,正要教训这小子,忽然听得旁边有人尖叫道:“手!手松开了!”

我一愣,转头去看,那两男两女原本都伸出一根手指按在那盘子上,这会儿却有一个小姑娘松了手,手握在胸前,惊恐地看着我。

那个被困住的鬼终于飞了出来,撒着泪往这边跑,一脸委屈地喊:“我的老天,憋死我了。”

“松手了!我们完蛋了!”玩碟仙的其中一个男孩吼起来,扭头对我喊,“你知不知道请碟仙是不能松手的?你把我们吓得松了手,以后我们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承担后果?”

碟仙?我看了看四周慢慢散去的东西,这哪有什么仙,分明都是些野鬼。

“小小年纪搞封建迷信!”我叉着腰骂,“你们家长怎么教育你们的啊?哪个学校的?我告诉你们老师去。”

那些家伙不情不愿地看着我。

“快收了回家去,回去,回去。”

被我这么一吼,真有了效果,小孩们慢腾腾地开始收拾东西。

将军肚非常感谢我,拿着纸钱硬往我怀里塞,还连声说:“谢谢,谢谢。”

“不不不,你留着用。”我摇着手说,“我用不上。”

“别客气,你别和我客气。”那鬼说,“你迟早得用上。”

没人和你客气!我举起拳头:“你再给我塞钱我和你急,你别逼我动手啊。”

“看见没。”将军肚对旁边围观的鬼说,“这才是社会活雷锋,做好事不求回报。”

我是想要回报,你也得给我个靠谱的啊。

旁边收拾东西的小孩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他在和谁说话?”

另一个很坚定地说:“我爸说住这屋子里的人神经都有点不正常。”

好容易那个将军肚带着小瘦子走了,旁边被招来的鬼也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

我暗中松了口气。

阴风慢慢散去,周围的空气开始回暖。

就在我把心放下来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阴阴地说道:“会死呦……”

那声音虽然不大,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我打了一个激灵,转头去看。是方才玩碟仙的另外一个卷发女孩,在别人收拾东西的时候一动不动,只是低着头,眼神怨毒地看过来。

旁边的人也被她震住了。

“张佳燕,你说什么呢?”一个男孩喊。

叫张佳燕的女孩猛然转头,盯着那个男孩,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现场忽然安静下来,只听得冷风吹过我那还没关死的门,嘎吱嘎吱地响。

“没有送走碟仙,他就会缠着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她这话说得一字一句,说得煞有介事。

可是说话得有事实依据,人家小瘦和小胖俩人都手牵着手去办户口了,你就算想让人缠着你,人家还不乐意呢。

我拍着胸脯保证:“我说了没事儿就没事儿,有什么事我担着,赶快回家。”

张佳燕走过我身边的时候,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你保证得了吗?”她嘴角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阴阴地抛下一句话。

那眼神异常狠毒,不像是十几岁小女孩的。

像我这样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社会英才,也被她看得心底发毛。

现在的高中生,真了不得,早熟。

我目送他们离开,走在最后的一个女孩一路走一路回头看我,走了几步,忽然跑回来,站在我面前,羞涩地笑道:“谢谢你。”

我认出这是刚才被我吓得松手的那个女孩,这回看清了,长得很干净,看着清清秀秀的。

“没事儿,没事儿。”我一甩手,“为人民服务。”

“我叫胡雅婷。”那女孩说着说着脸就红了,看起来娇羞得很。“我在二中上学,今年高三。”

我从来没想到我的男性魅力如此了不得,连这个年纪的女孩都能吸引,后退一步,道:“岁数差太多了,不合适。”

那女孩看向我胸口的貔貅,眼睛弯起来,又是一笑:“你项链真好看。”然后红着脸,迈着小碎步跑了。

我心里一荡,女孩就应该这样,可爱!

三娘站在门口往外看:“呦,这是做什么呢?那么热闹。”

我说:“听说最近墓地又涨价了,游魂出来游行抗议房地产公司的垄断。”

三娘瞟了我一眼,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进屋了。

我困得要死,也懒得理会她这到底有什么意思,回屋躺下就睡了。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还是感觉有阴风阵阵地吹,竟然觉得手脚都像浸在冰水里一样。

按理说这样早该被冻醒了,但是我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硬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早上起来,外面噼里啪啦地下着雨,我舒展了一下身体,没有什么大碍,被窝里也暖烘烘的。

昨天是做梦被魇住了吧,我正这样想着,忽然听见貔貅说道:“昨天那几个高中生不对劲儿。”

不用他说,我也觉得不对,小小年纪闲着没事儿干,捉鬼来玩,一看就是被封建迷信迷住的。

不过加强祖国花骨朵的精神文明建设这事儿不归我管,我只负责宣传办,尤其是张贴小广告这一块。

那个时候,我理所当然地想着这事儿应该完了,却没想到它只是个开始。

转眼到了中午,我准备去厨房煮面吃。从一出房门,就感觉到有视线一直盯着我。

正在奇怪,听着身后有人诧异地“哎哟”了一声,然后三娘的声音响起:“小马哥,你还活着啊?”

这晦气的,我一听心里就不舒服了,这嘴太欠了!这是看她狐狸精稀有品种,我又打不过的份儿上我才让着她,要不然我肯定上去亲她!

正要发作,三娘又接着说:“看昨晚上那阴气,我以为你扛不住,看来貔貅对你还是有点用处,能护得你周全。”

我低下头去看胸口的貔貅,心中一热,这东西原来真有用,真应了那句话,求人求己不如求皮卡丘。

正在高兴地当儿,三娘又问了一句话。

三娘问:“你昨天带回来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我一愣,问:“什么女孩?”

三娘眯起眼睛,暧昧地瞧着我:“就是跟在你身后进来的那个,长头发。”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昨天是看着那帮招鬼的人全走了才回来的。晚上回来的时候身旁也没别人,心里隐隐有些发毛,又问:“小偷?”

“当然不是。”三娘慢悠悠地说,“那女孩看起来挺年轻的,应该是没死多久。”

她话说完,朝我嫣然一笑,扭着身子走了。

剩我一人站在哪里,后背彻底凉了。

就在这时,刚才被人盯着的感觉又出现了,我一扭头,见鞋柜旁边的花瓶上,立着一个男人头,头发梳得油光铮亮的,两个鼻孔还冒着血。

我第一眼看着有点陌生,第二眼看着那鼻血,就明白了。

这人头我见过。

那鼻血是我抠的。

此时这个人头正以热切的,近于谄媚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浑身发毛。

这辈子第一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我,可我一点也不高兴,因为他是雄的。

男人头咳嗽了一声,很腼腆地说:“早安。”然后脸就红了。

我往后退了两步,我也觉得自己长得一表人才,俊秀无双,可是一个人头对着我脸红,那叫一个瘆得慌!

“密斯特马。”男人头咳嗽了一声,“我生前是这里的管家,是留过洋,喝过洋墨水的人,就是去世得太早,还没有娶老婆……”

我毫无兴趣地抠着耳朵。

那人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了我几眼,目光又移到我身旁的冰箱上。

那冰箱是我还住在高级小平房的时候,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我当时被它华丽的外表和朴实的价钱迷惑了,二话不说就买了。回来以后才发现它的表里如一,不仅功能和价钱一样朴实,而且还附送了其他冰箱没有的保温功能——煮好的方便面放进去一个小时,拿出来还是热的。

就因为这,我受到了强子他们无情地嘲笑,后来冬天他们过来喝酒,嫌啤酒太冷,就全扔我冰箱里捂着。

后来我把它当保温柜用,并期待着哪一天它的优点发挥到极致,我可以用它烤鸡。

我见那人头的眼神充满好奇,心想这屋子多少年没人住过了,困在这屋里的他不一定能见过这种高科技的东西。得瑟地拍着冰箱门问:“见过没?这叫冰箱,高科技。”然后我拉开冰箱门,显摆地说:“给你见识见识,这东西能保温,你那个时代没有吧?”

我面对着人头,边说边伸手掏我的半袋挂面,谁知道手伸过去,摸到一把草一样的东西。几天没开冰箱,发霉了?

我奇怪地扭头去看,这一看,吓得差点把脖子扭了。

冰箱里立着一个女人头。

这样一个个性独特的女人头,无论在哪个冰箱里,都像掉地上的一百元钱一样醒目。

那稀松的头皮,充满艺术感的头发,还有那掉了半拉皮的头盖骨,都强烈地刺激着我的记忆。

打死我也忘不了,这是老王家的那个。

她竟然跟着我回家了!

“就是这个美人!”男人头兴奋了,“可以给我介绍一下吗?”

我盯着女人头的裸露在外面的头盖骨,都快要哭了,这要有多扭曲的审美观才会觉得她漂亮啊?!

女人头瞟我一眼,骂道:“不知道敲门吗?没礼貌!”

然后冰箱门“嘭”的一声,自己关上了。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冰箱。

三娘说的昨天跟着我回家的那女的就是她吧。

她不是和她身子合体了吗?怎么又跟我回来了?早就和她说过头这东西很重要,得安牢点儿,不能丢,这一看就是没听我的话。

我正想着,忽然听到有人嘭嘭嘭地砸我的门。

拉开门一看,是昨天在我屋外招鬼的那几个高中生。

那几个人脸色煞白,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见我开门,劈头就喊:“你不是说没事儿吗?那为什么会死人!”

我一愣,死人了?

淹死的那个叫赵宜,是昨天请碟仙的其中一个,死在三公里外的河里,我过去的时候,尸体刚刚被抬起来,抬担架的人从我身边走过,罩着尸体的白布下垂落了一只手,被水泡得浮肿了,惨白惨白的。

旁边围了一圈老乡,小声地议论:“早上被钓鱼的人发现的,好像是意外。”

“死得真惨!”

“那么壮一个男孩,怎么就能淹死了呢?”

我也诧异,昨天还活蹦乱跳的,怎么过了一个晚上就死了。

招碟仙的一共六个人,其余五个都来齐了,除了张佳燕、胡雅婷两个之前听过名字的,其余还有一个叫冯丽的女孩和严浩、陆林两个男的,他们也知道这事儿不能声张,就把我拉到一旁。

胡雅婷一直捂着嘴,憋得一张俏脸都红了,见我看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最怕这些东西了。”

也就她对我和善一点,其余几个小孩看我的目光中充满了敌意。

“赵宜死了。”严浩问,“你怎么解释?”

我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淹死他的。”

陆林吼道:“你不是说不会有事吗?”

“我说你们这些小孩也太迷信了哎,”我说,“别啥事都扯到鬼身上,这说不定是意外,你们别一天叨念着什么鬼啊怪啊之类的,心里阳光点,阳光点,行不行?”

“昨天我们回去已经很晚了,他家在村里,和这边方向相反,那么晚,他又为什么要走将近半个小时来河边?”

“也许,他想散步。”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但是昨天那小胖小瘦两个鬼怎么看也不像恶鬼,“也许有别的什么事。”

那几个人对视了一眼,严浩冲冯丽点点头,那个个子娇小的女孩一转身,就往河边跑。

我开头没理解她要干什么,见她下了水,才大吃一惊,跑过去要拉她回来。

小丫头简直不知轻重,这可是刚淹死过人的河!

但是我没跑几步,就停住了。

不过一会儿,那女孩已经利落地跑到了河对岸,冲我们挥挥手,又跑了回来。

“她是我们几个之中个子最小的。”严浩说,“赵宜比她高将近二十公分,你认为以他的身高,还是一个会游泳的人,真的会淹死在这河里?”

我呆了,他说得没错。

一个一米八的大男孩,为什么会在大半夜跑到河边。这么浅的河,就算被推下去也会很快爬起来。

“赵宜是学校武术队的,一般人打不过他,他尸体上也没有什么外伤。”陆林说“而且他死时的表情十分的惊恐……”他顿了一下说,“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这话听起来没什么,仔细一想却令人心惊。

一个会游泳的人,在没有外力的干涉下,为什么会淹死在对自己毫无威胁的河里?

答案只有一个——他把头放在水里,自己憋死了自己。

在明知道自己可以活下去的情况下,憋死自己。这种对死亡的执著和毅力,简直让人不寒而栗,不像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

就在此时,脖子上的貔貅缓缓地开了口:“这个人,死得不简单。”

貔貅一天有大半时间都在睡觉,偶尔清醒时说句话,那正确率肯定是百分之百。

他说不简单,那赵宜的死,肯定就很复杂。

但到底是怎样的复杂法,那就说不清了。你要是头淹在水里,一个姿势死掉,那叫简单,但是你要一边蛙泳一边淹死自己,那就是复杂。

到底是谋杀还是被“脏东西”害死,貔貅一句话说了一半,就再也不开口了。

电视或者书上经常有一些掌握重要情报的人,在临死前都会被同伴抱着,唠半个小时的家常,说我要死了,可是我对不起祖国!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对不起我二舅姥爷的七外甥女!记得那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俺家的黄狗叫二花。然后吐出一口血,艰辛地说道:“那都是小事,我主要想和你说,这次我奋勇向前,不顾艰辛,所取得的情报是……咳咳……他们的秘密是……是……是……”然后,头一歪就死掉了。

你一辈子都别想听到他们下面的话!

我现在特别佩服那些抱着尸体痛苦哭泣的家伙,他们素质太好了,简直是人类的楷模!要是我,肯定做不到这么好。

去他的,死了也拽出来鞭尸!

我最恨说话大喘气!你敢不敢一次说个利索,直接说完!

这几个高中生认准了是因为我的打扰,没把碟仙送走才死了人,不肯罢休地坐在我小二楼外面。

三娘踩着小高跟走到门口,伸头看了一眼,双眼泛着泪光跑到我面前,认真地对我说:“小马哥,我错怪你了,你对我真好!”

“啊?”

“那个,和那个。”她指指严浩,又指指陆林,丁香小舌舔了舔嘴唇,“是你给我带回来的宵夜吧?”

这误会大发了!我连忙摇手,说:“不是,不是!”

“哎哟!”三娘拖长了声音,甜甜地一笑,“不就是带回来个宵夜,还不好意思承认!”然后用纤细的手指戳了一下我脑门,道:“不过我就喜欢你这种害羞的个性。”

没人和你害羞!

我一伸手没拉住,三娘像脱缰的野兔一样窜了出去,噔噔噔地跑到门口,向那几个高中生挥手道:“进来坐,进来坐。”

这几个学生平时没见过这么妖艳的女人,跟着三娘走进来,眼珠子就像黏在她身上一样,眨都不带眨的。

这里面还是胡雅婷懂礼貌,第一个张口说话:“谢谢。”

“谢什么?”三娘朝着两个男孩妩媚一笑,“外面太阳那么大,晒坏了怎么办?”她舔了下嘴唇,低声道,“烤焦了就不好吃了。”

“什么?”那帮人显然没听清楚这一句。

“没什么,没什么。”要是被人知道我屋子里养了只狐狸精,我守了半辈子的名声就毁了!我咳嗽一声,道:“你们同学的死,和昨天你们松手,真没关系!”

张佳燕冷笑一声,道:“你是谁?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

“我是道士。”我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我都道士一个多礼拜了!”

对于这些被封建迷信蛊惑的小孩,就要以毒攻毒,以恶制恶。

果然,我那句话说出口,所有的人都安静了,那两个男的连三娘都不看了,齐刷刷地转头看我。

这安静只是片刻的,十秒后,所有人就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不约而同地从鼻子出气来哼我。

我早料到他们不信,问:“你们为什么来这里招鬼?”

“是请碟仙。”冯丽说,“因为这房子是鬼屋,阴气重。”

“这不就结了?”我伸手打了个响指,没响。

所有人都看着我的手,我面不改色,搓搓指头,比了个大拇指:“我能在鬼屋里待着,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句话显然产生了一定的作用,那些高中生的神色有了些动摇,并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死了人我也不舒服,但是硬说是因为昨天我喊了一声才死,那就不靠谱了。

赵宜的死有蹊跷,但却不一定和昨天胡雅婷的松手有关。

我想弄明白事实的真相,不过这群中学生掺和进来就不像话了。

鬼故事有百分之五十是校园鬼故事,校园鬼故事里面请笔仙、碟仙的人,一般四个里面要死三个,要是运气不好,主角也得死翘翘。

这是惯例,学生这“职业”一遇到鬼就变得很危险,所以不能把他们牵扯进来。

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面对着这一双双等待我解释的眼睛,我也不可能说我不知道。于是我决定把昨晚的实情说出来。

为了便于他们理解,我先开始做了铺垫:“鬼这个东西吧,有好、坏、善、恶之分。”

不知道是不是特定生物都会对鬼这个字有反应,才说了一句,楼上的吊死鬼就飘到了楼梯口,冰箱门也开了一个口子,女人头从里面阴森森地看着我。

“你们都看过聊斋吧?”我目前所遇到的鬼不多,也不好说,只能硬着头皮乱侃:“好鬼,它会学雷锋做好事,扶鬼姥姥过马路,捡到纸钱也拾金不昧,物归原主。这类鬼是我们一定要表扬的,尤其像聂小倩,公孙九娘之类的杰出人物,女中豪杰,舍生取义,解决大龄男青年的恋爱和婚姻问题,为缓解社会矛盾的激化做出了突出贡献!我认为这一点非常值得其他鬼和妖怪学习。”我看了看站在一旁,亭亭玉立、沉鱼落雁的三娘,发自内心地说:“尤其是长得漂亮的。”

三娘本来正眯着眼睛,盯着某个人看,听到我的话,转过脸朝我嫣然一笑。

我心里正荡漾着呢,一扭头又碰到吊死鬼和女人头殷切的目光,我严肃地说:“吊死鬼和人头就免了,肯定有更好的任务等着你们。”

那些学生满脸的疑惑,却没有出声,于是我又接着说了下去:“还有一种鬼,就是恶鬼了,恶鬼的标志就是杀人作恶,代表人物就像是小日本的《贞子》和《咒怨》,他们就比较缺德了,无差别杀人,逮到谁杀谁。尤其《咒怨》,那一家人是有组织、有预谋地杀人,靠小孩把人引过来,妈妈吓唬他们,要是引来的人心理素质强,吓唬不死,爸爸就出去掐死他,总而言之,是一定要你死!”我顿了一下,问:“所以,你们明白了吗?”

那些同学齐齐摇头。

不怪他们,我自己都不明白。

“小马哥的意思是,普通的鬼和恶鬼的差别就是恶鬼有害人的执念。”三娘接话,“而执念太深,就会影响到人。简单地说,普通鬼的阴气只会使人觉得冷,而带有恶意的灵体靠近的时候,人的感受就不止是冷那么简单了。”她微微一笑,“昨天晚上,你们有什么感觉?”

她这话一出,几个学生都愣了,面面相觑。

冯丽脱口而出:“难道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林打断了:“不可能。”

我盯着他们:“什么?”

冯丽抿了抿嘴,说:“没什么。”

我说:“要是还有什么事,一起说出来,说不定能有线索?”

此话一出,我感到四周的空气忽然凝重起来,似乎被人充满恶意地盯着,那视线是从那帮学生站的位置传过来的!我心里一惊,看向他们。

不舒服的感觉瞬间消失了,那几个人都神色如常。

陆林说:“什么事都没有。”

我还想追问,却又被严浩打断了:“我不认为感觉能做准,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昨天晚上的鬼不是恶鬼?”

“都说了我是道士,能看到你们看不见的东西,昨天晚上你们招鬼的时候,招的是个瘦子。”我把昨天晚上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然后说:“那将军肚和瘦子,全身上下除了劳力士,哪都不像是坏人。而且我坚定地认为,任何事情都无法阻挡急着去办户口的鬼的脚步。”

那些人已经听愣了。

我见他们一脸怀疑,叹了口气道:“哎,你们都是小孩,不知道现在办户口有多难!”

陆林指着我道:“你骗人!”

其余人纷纷响应。

我郁闷了,之前胡编乱造,他们一个一个都相信,我说实话他们反而不信。

说到这会儿,天也暗了,有家长在门外喊:“严浩,回家吃饭!”

这几个人不情不愿地往外走,走到一半,严浩忽然扭头问我:“你是刚搬进来的,对吧?”

我说:“嗯。”

“那你肯定不知道……”他说了一半,又停住了,“算了,反正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然后耸耸肩,走了。

这几个小孩显然还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三娘笑嘻嘻地看着她的“宵夜”走出了门,一点拦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转头问我:“小马哥,从刚才到现在,你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哪里不对?”我问。

三娘耸耸肩,神秘地笑道:“没发现那就算了。”

嘿,这些人都哪儿养成的坏毛病?说话都说一半!

待他们走了,我吃了碗鸡蛋面。等到天黑,拎着手电筒就出了门。

我打算再去看看赵宜淹死的那条河。

这是条乡间小路,城市还没开发到这里,道路两旁杂草丛生,连路灯都没有。

照那些学生之前带我走的最近的路线,走到一半,我就从路左边拐了过去。

严浩他们走得轻车熟路,想来是已经走过多次,赵宜若是到河边,十有八九,也会按照习惯走一样的路。

这条道平时就少有人走,这会儿天已经黑得透彻,四周更是一个人都没有。正是夏初,野草生得茂密,到处都是蛐蛐的叫声,间歇着还有几声蛙鸣。

又走了五分多钟,我看见前面隐隐有亮光,一个一个小圆点似的飘在半空中,我原本以为是萤火虫。走近了却发现那火光有拳头大小,颜色介于绿色和黄色之间。

我心下一惊,想着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鬼火?凑近了去看,却见那火中线条奇特,细细看去,竟然是个扭曲的人脸。随着火光的燃烧不断扭曲,表情十分痛苦,像是受了极大的折磨。

“这地方原来是片坟地。”

我正看得心惊,忽然听得身后有女声传来,吓得一个哆嗦。

那女声喊:“小马哥。”

我听她这声音耳熟,像是三娘的声音,却不敢回头。

我小时候听我奶奶说过,乡下流传一种传说,说是人身上有三盏灯,若是你一个人走在乡间,有人叫你名字,那是鬼装的,千万不能回头。一回头,身上的灯就会灭一盏,要是三盏灯全灭,你就玩完了。既然我爷爷的二叔的大爷的曾孙子是大名鼎鼎的道士,那我奶奶的话就一定不会错。

大概是看我没回头,那声音奇怪地喊:“小马哥?”

果然是三娘的声音,嗲起来能酥到人心里去,据说那鬼声最擅长装你熟人的声音。

我目不斜视,直直往前走。

“哎呀,小马哥,你拉链开了。”

我连忙低头看,然后转过身骂:“你骗人,我穿的短裤,没拉链!”

一回头,月下站着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笑盈盈地看着我。

不是三娘又是谁?

三娘走到我身边,笑道:“小马哥,你终于舍得回头了?”

我松了一口气,问:“你到这来做什么。”

“散步。”三娘看我一眼,舔了下嘴唇,“顺便吃宵夜。”

她口中的宵夜不会是我吧?

我退后一步,说:“那……那你先走。”

三娘横我一眼,骂道:“呆子,那貔貅虽然是神兽,但嗜睡不说,性格也寡言凶猛。更何况它心高气傲,平白被派来助你一个废柴修道,你就没看出它的不乐意?你名义上是它的主人,但它不服你,就不会诚心帮助你。你人笨、法术差、长得难看,又没用,一个人到这里能找到什么线索?”

她好像是为我好,但这话我听着怎么那么难受:“这和长相没关系吧?!”

“我说有关系就有关系。”三娘千娇百媚地看我一眼,嗔道,“还不快走!”

说来也怪,有了三娘陪伴,这后面的路就走得异常轻松了。

老祖宗说得果然有道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漫天星光下,我和一个无论从长相到身材都无可挑剔的女人走在青翠的草地上,寂静的夜空中时不时传来虫鸣、蛙叫和狼嚎,河水在远处流淌,鬼火在身边飘动。

在这样浪漫的环境下,我要是再不知道把握机会,调节气氛,那就太没眼色了,我说:“你听,那癞蛤蟆叫得多有活力!”

“都是吃死人肉长大的,自然有力气。”她朝我笑道,“你道我为什么别处不住,非要来这人烟稀少的乡下地方?就是因为这里是至阴之地,对修行大有好处,尤其是你那房子,阴风阴水,还……”她看了我一眼,抿抿嘴,“算了,说出来,我不吓你,难得看见你这么美味的,若是吓跑就不好了。”

我心中那点春意马上冷却下来了。

转眼走到了河边,尸体白天就已经被抬走,只剩流动的河水闪着磷光,一片安静祥和。

我探着头四处张望。

三娘问:“你在找什么?”

我说:“既然是深夜,附近说不定有鬼看见了昨天的事情,我找个鬼问问。”

说也奇怪,三娘说这里曾经是坟地,除了那些四处飘散的鬼火,我却一个成形的鬼都看不到。

“凭你的道行,充其量只能看到没有恶意、不想隐藏行踪的鬼和没有道行的新鬼,要害人的这种,除非特意显性,否则你是看不到的。”

我道:“要是能看到赵宜的灵魂,那也可以把事情问清楚。”

三娘樱唇一抿:“他是溺死在水里的,说不定魂魄也会泡在水里。”

听了她的话,我弯身看向河面。

此时圆月高照,那河水又清可见底,我甚至能从水中看到身后三娘的俏脸。

听说古代人都用水代替镜子,看起来还真不错,我这样想着,又忍不住多看了三娘的倒影一眼。

多漂亮一姑娘,可惜投错了胎,她要是人类,和我一起经商,做文化人,我往墙上抹糨糊她贴小广告,夫妻合力,那多美满。

我一边天马行空地想着,一边盯着三娘的倒影出了神。

那倒影随着水波的起伏轻轻晃动,晃动着晃动着,我忽然发现那张脸起了些微的变化,先是轮廓变得模糊,虽然依然是个女人,看起来却已经不像是三娘了。我心中诧异,聚精会神地望了过去,却见那水波一动,竟然映出了一张男人的脸,那脸像是被水泡过,已经变了形,皮肤青紫,七窍流血!

就在此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水鬼!水鬼!啊!水鬼!”

“水鬼!水鬼!啊!水鬼!”

尖锐而凄厉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扭头去看,身后站着一个老太太,面目扭曲地指着三娘尖叫。

虽然是大热天,老太太却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厚棉袄。

三娘显然也被这老太太吓了一跳:“这谁啊?”

“水鬼!水鬼!”那老太太一边尖叫,一边从地上捡了根树枝,挥舞着抽向三娘,边抽边喊,“打死你!叫你害人!叫你害人!打死你!”

我一看这还得了,要是这狐狸精生起气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太还能有命?连忙伸手抱住三娘,喊道:“三娘,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三娘跺脚道:“她在攻击我,你应该阻止她,抱我做什么?”

说这话的明显不了解男性心理,我看了看那老太太的脸,把三娘抱得更紧了。

说话间老太太的树枝已经落了下来,我连忙抱着三娘一转身,树枝啪的一声打到我背上。

这老太太手劲儿倒不小,我后背火辣辣的疼。

三娘从我怀中挣脱,眼见那老太太又要抽下来,一手抓住老太太的手腕,骂道:“神经病!”

说话间他俩已经打了个照面,两人看得清清楚楚,三娘动作一顿,望着那老太太,眼中充满疑惑,问道:“翠萍?”

那老太太像是见到什么恐怖的东西,眼睛猛地睁大,尖叫道:“鬼!鬼啊!”然后手打脚踢地想要从三娘手中挣脱,三娘一松手,那老太太马上跑到一旁草丛边,抱着树枝,一边哭,一边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团。

这俩倒像是认识的,我用手够着后背的伤口,说:“你早说你认识她啊。”

三娘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盯着那老太太看,向前走了几步,小心地问:“翠萍?”

“啊……啊……”那老太太像受到惊吓的兔子一样,抖了一下。

“妈!”远处跑来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跑过去扶着那老太太,“你怎么又往这儿跑,快和我回去。”

那老太太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抱着那汉子的胳膊不撒手,小孩一样地哭着说:“有鬼,有鬼。”

“说啥傻话呢?”汉子看了我们一眼,“那站着的都是人。”

“有鬼……有鬼……”那老太太梦呓一样,低声地重复。

“真对不住啊!”汉子和我们说,“我妈年纪大了,脑子不太好使。”

原来是疯的。

我挥手道:“没事儿,没事儿。”

那汉子扶着老太太往外走,走了几步,那老太太忽然阴森森地笑了起来,回过头,指着那河,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河,是条死河!”

这河水潺潺流动,清可见底,哪里是死河?

我条件反射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脑中却是轰的一声。

只见刚才泛着波光的河竟然变成了如同人的血液一样的暗红色,河面上还浮动着隐隐白骨!我甚至能闻到河中传来的腐臭味。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闭上眼睛,摇摇头,再去看,眼前依然是那条波光粼粼的清澈小河。

再去看那老太太,已经被那汉子带走了,三娘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我急忙问三娘,“你刚才看到了没有?”

“这片地既然被称为极阴之地,自然有它的道理。”三娘瞟了我一眼,笑道:“你还是先操心眼前的事吧。”

赵宜死的第三天,赵家人开始办丧事。

这村子不大,各家各户都认识,等我过去的时候,赵家已经围了一堆村民。

灵堂摆设完全按照乡下的规矩,左右挂着白布幔帐,灵桌上面摆着赵宜生前的照片,照片前是木质骨灰盒,八仙桌上放着香炉、白蜡烛和一盘水果。

赵宜的妈妈这两天哭得太多,整个人都已经麻木了,见到人来吊唁,话也不会说,只是刷刷地掉眼泪。

我最见不得女人哭,安抚了几句,就出来了。

旁边有几个村民小声议论:“怎么这么快就火化了?”

“村长说这孩子死得蹊跷,可能是水鬼抓替身,尸体不能留。”

“也是,原来死了人都放在那老房子里,现在里面新住了人,肯定不让放了。”

怪不得我那屋里阴气那么重,原来你们把它当停尸间用!

我心里挺不舒服,一抬头,看见张佳燕、冯丽和严浩站在门外,男生红着眼眶,女的抹着眼泪。

我说:“你们都来了,怎么不进去见他最后一面?”

冯丽说:“他当初不愿意玩碟仙,是我们硬拉他来。”说到这儿,又哭了,“都是我们害死了他!”

我说:“人死都是天命,和你们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张佳燕狠狠地看着我,“就是你的错!害得我们都得死!”

我说:“你们怎么又绕回去了?这是不可能的事儿!”

张佳燕骂道:“你想推卸责任?!”说完,红着眼冲上来想要抽我。

严浩连忙拦住她,然后扭头对我道:“陆林昨天被车撞了。”

我一惊:“死了?”

“幸好没有,不过腿骨折了。”冯丽说,“现在正在住院。”

我松了口气,说:“那说不定也是……”意外两个字还没有出口,忽然心中一动,问,“胡雅婷呢?”

严浩停顿了一下,说:“她失踪了。”

失踪?

“她是外地来的,高一来就住校了,一直安安静静的,从来没惹过什么事,成绩不好也不坏,挺不起眼的,也没人见过她的家人。但是那天我们分手以后,她没回宿舍,这两天,连人影都不见了。”

“你们学校总不至于连学生家里的电话号码都没有吧?!”我说,“打电话问啊!”

严浩看着我,说:“她留的电话是空号。”

这一句话一下子就把我说愣了。

冯丽又红了眼眶:“她说不定……已经……已经……”

张佳燕继续用那种看仇人一般的眼神盯着我。

这会儿,我再乐观,也说不出“你们没事儿”的话了。

三天之内,玩碟仙的六个人,一个死亡、一个失踪、一个出车祸。

这种概率,显然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我原来坚信将军肚和瘦子不是恶鬼,可是现在,我却动摇了。

也许有这么一种可能:将军肚和瘦子最后还是没有赶上办户口的时间,所以由怨生恨,把气撒在了这几个请碟仙的人身上。

我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平时很多人能为一点儿小事打个头破血流,更何况是办户口这样的大事?!

我非常严肃地做出这个推理,但是我没把这事儿和他们三个人讲。要是和他们这些不相信人家去办户口的小孩讲了,他们肯定会嘲笑我,降低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度,这气氛肯定马上就会变得不严肃了。

我问:“那你们打算怎么自保?”

严浩说:“你曾经说过你是道士,这事又因你而起,你应该为我们提供保护。”

我理清思绪,也不犹豫,当下道:“那行,我去你们家住,贴身24小时保护。”

冯丽问:“你这人怎么这样?为什么不说让我们住到你那去,你那还是个小二楼呢!”

我想着家里养的那一群人头、吊死鬼、狐狸精和死孩子,特别正经地和她说:“你要住我那房子里,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是我能保证你死得比在外面快。”

说到最后,虽然我认为可以牺牲自己和他们一起住,但是张佳燕和冯丽却没同意。

这几个小孩麻烦得很,一边吵闹着要我负责,一边又说不出个办法来。

跟我在这儿绕了半天也没有结果,最后我看天色差不多了,说:“这样吧,你们家里都有人,今天我先把你们送回去,明天开始我每天护送你们上下学,家里不都有家长在吗?在的话,你们就不会怕了。”

我这话说完,冯丽和严浩一起看向张佳燕,严浩说:“张佳燕父母常年在外地工作,家里没人。”

冯丽说:“这几天我陪燕燕一起住吧。”

我说:“你们两个女人,阴气重,要不我陪你住。”

张佳燕恶狠狠地看着我:“要是和你一起住,我宁愿被鬼害死!”

“还是我和她一起住吧!”冯丽说,“我把我家的狗也带去。”

据说动物都能通灵,狗又是阳气旺能驱邪的生物,我想了想,觉得我整天泡在鬼屋里,那狗阳气说不定比我强,就同意了:“你家在哪儿?”

“就在村里,拐过去就是。”

我们跟着冯丽走到一户人家,刚走到门外,就听得里面的狗一阵狂啸,那声音凶狠万分。

冯丽刚打开门,一条土黄色的杂种狗就扑了过来,站在冯丽身边呲着嘴冲我们叫。

“啊!”张佳燕吓了一跳,躲在我身后,那狗身体微伏,露出牙齿,警戒地对着我们,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像是随时都要扑上来一样。

“阿黄!”冯丽上去安抚似的摸它的毛,那狗却跳开了,绕着我们几个狂叫。

“阿黄!阿黄!这是怎么了?”冯丽满院子追它,“它从未这样过。”

“呜呜……”那狗明显对我们有强烈的敌意。

冯丽追了半天追不到,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跺脚道:“算了,我不带它去了,我自己和燕燕一起住,被鬼害死了拉倒!”然后进屋去拿了个书包出来,对我们说:“走吧。”

阿黄依然在叫。

我正在心里怀疑它是不是闻到我身上狐狸精的味道,貔貅忽然冒出来一句:“你只懂得胡叫,又怎么保护你主人!”

说也奇怪,他话音刚落,那狗马上闭了嘴,低低地呜咽了一声,然后夹着尾巴跟在了冯丽身后。

冯丽眼中还带着泪,看它这副样子,笑着骂道:“算你还有良心!”然后去拿了绳子,拴着阿黄。

阿黄再也没叫,柔顺得像兔子一样。

其余人听不到貔貅的声音,我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边往外走边奇怪地问:“怎么那狗也听得懂人话?”

貔貅道:“你听着是人话,那狗听着却是狗话。”

高级啊,这就是人类梦寐以求的自动同声翻译。

严浩问:“你在跟谁说话?”

张佳燕道:“一看他就是神经病!”

我说:“你们不懂,高人都有点神经质。”

冯丽领着她家阿黄,心情变得很好,和我攀谈起来:“你是怎么当上道士的?”

我嘿嘿一笑,很谦虚地说:“天分,天分。”

想一想,几个星期前,我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

我之所以之前不相信有鬼,和我奶奶有关系。

我奶奶原来老给我讲鬼故事,什么红色高跟鞋、古墓骷髅头。我奶奶要是从小培养我,说不定我很快就能融入这一行,但是我奶奶下手有点晚,和我讲的时候我正好叛逆期,天天听鬼故事,心里一逆反,就变成个了无神论者。结果现在却又做了个道士。

真是世事无常,大千世界,变化万千,学什么专业不一定就能干上什么工作。

刚刚开始说起话,几个人相处轻松一点儿了,我们又经过了赵宜家的灵堂,那几个又沉默了。

冯丽嘴巴还没怎么翘起来,马上又耷拉下去了。

这气氛太凝重,我说:“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也别太难过了。”

冯丽说:“我心里难受。”

“那怎么办?”我说。

“要不,我说个别人不开心的事情给你们开心开心吧!”

几个人都看了过来。

“我这个人,交际广泛,认识很多人。”我说,“其中有个朋友叫小胖,是个写手,有天在网上写了文章贴出去以后,有人回帖,结果那人乐呵呵地过去一看,最多的回帖是‘楼主木JJ’,回帖第二多的是‘楼主是太监’,小胖压力很大,哈哈哈……”

“……”那几个人沉默了。

我继续笑:“哈哈哈……”

他们依然不说话。

我笑不下去了:“哈哈哈……这一点都不好笑嘛!”然后和他们说:“像你们这样的,才是好青年,小胖一定很喜欢你们。”

张佳燕狠狠地看我一眼:“神经病!”然后快步走了。

“燕燕,别一个人走。”冯丽连忙牵着狗追了上去。

严浩对我说:“你别在意,赵宜的死,她是最难过的一个,所以对你态度不好。”

我问:“为什么?”

“这次招碟仙,是张佳燕提出来的。”严浩有点犹豫地说,“本来没有赵宜,但是他暗恋张佳燕很久了,就跟着一起来了,而且……”他欲言又止,顿了一下,才说,“张佳燕很喜欢招笔仙、碟仙,赵宜本来也是想讨好她,没想到却变成这样,我觉得张佳燕现在也挺内疚的。”

“怪不得那女孩总是阴森森的!”我说,“好好一个女孩儿怎么喜欢这种东西?太怪了吧?”

“……”严浩想了想,说:“其实,胡雅婷才是最古怪的人。”

胡雅婷最古怪?

这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那天和他们几个见面,胡雅婷给我的印象最好,怎么一转眼就变成最古怪的一个了?

像是看出我在想什么,严浩解释道:“这是在她消失以后,我查她资料的时候发现的,她上中学三年间,成绩一直处于中等,没有一次很好,也没有一次很差,从未和人起过纠纷,也没有关系密切的朋友。”

我说:“这不挺正常吗?”

“太过正常就是不正常。”严浩说,“只要是有感情的人,一定会有喜好偏向,在感情色彩影响的前提下,一个人会有人喜欢,也肯定有人讨厌,总之,至少能给人留下印象。但是胡雅婷却很奇怪。”

“奇怪?”

“她两天没有上课,老师却没有发现班里少个人,她住校四年,她的舍友在我们提醒之前,甚至没发现她没回宿舍,后来我们去警察局报警,却没一个人能说出她长得到底是什么样,包括前一天还见过面的我、张佳燕和冯丽。”严浩大概是见我一脸奇怪,解释道,“就是你脑子里记得她的名字,见到那个人也能对得上号,但是如果那个人不在你面前,你却怎样都说不出她的长相了。”

我心想要是胡雅婷听到这话一定得哭死:“她长得有这么平淡吗?”

严浩继续道:“而且,这次招碟仙,原来定下的人是我、张佳燕、冯丽和陆林,并没有她。”

我把那几个学生送回家,边往回走边想,照严浩的说法,严浩说他们几个人三年和胡雅婷说话不到十句,之前也并没有和任何人说要来请碟仙,和他们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胡雅婷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说了,并一反往常的低调,硬要来插一脚。

但是这些疑点说奇怪也奇怪,说不奇怪也不奇怪,我原来认识三个朋友,都是长脸,梳三七头,三个人的长相我总是分不清。

这算好的,别的不说,就现在那些特别火的韩剧,男主角虽然都小眼睛,但是脸有大有小,我能分得清楚。那些女主角就不得了了,每个人下巴的弧度相差不到两度,眼睛形状都一样一样的,一看就是同一个模板、同一条流水线做出来的,标准得几乎能通过国际IS9000认证,我是死活都认不出她们谁是谁。

后来我身边的哥们儿爱上了韩剧,嫌我老土,我就摸出一套规律,一见国际IS9000认证的下巴出来,就假熟地喊:“这不是小金嘛!”基本上十个能蒙对九个。

所以我觉得这点没什么,人家小女孩一直低调,好不容易高三快毕业了,想和同学搞好关系,参与集体活动也能理解。

不过那天倒也有件让我在意的事,就是胡雅婷注意到了我身上的貔貅。

她是感觉到了什么,还是随口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