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几人没有方向,便先跟着媛媛走,他们走了一公里多远,看到了一个村子,村口有一块半人高的石碑,石碑旁长着杂草,上面刻着荷花村的字样。

柏坠抬头看着荷花村上方盘旋着的黑气,皱了皱眉,村子弥漫着不详的气息,他们逐步走进去,家家户户关着门,静悄悄的,唯有越来越虚弱的猪叫声。

“我们来这种地方搞什么?”顾松义停住脚步,不满的说,“我不管你们要做什么,我现在就要走!”

他一秒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了,他和林延不熟,对眼下的桐薄也及其陌生,不安填满了他的心脏,冰凉的指尖还未回温。

柏坠转头咧嘴一笑:“行啊,你走,路上碰到意外别怪我们没拦你。”

他身后灰色的天空仿佛成了一块背景布,村庄的红砖墙、坑坑洼洼的地面都成了画布中的景色,青年清秀的脸没有分毫血色,泛着粉色的薄唇往两边扯开,嘴中说着凉薄的话语,犹如没心的神,温柔又冷漠。

顾松义一时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清透又明亮,好似一眼就能看透他心底污秽不堪的角落,让他无从遁形。

他的确想转身就走,但他不是个只凭着冲动行事的孩童的,他经历过的事,没办法让他把鬼怪当做虚幻的东西,荒郊野外,他单独行走,危机四伏,而且倘若回到车站,不知道回途的车什么时候才开,他将一个人等候许久。

在这期间,有无数的可能性会发生。

他像一只被掐了声的黄鹂鸟,那张能在情人耳边说出动听情话的嘴,在这一刻没了声音。

林延开口接话:“顾少,虽然我和你关系一般,不过我给你一个忠告,你现在离开我们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顾松义咬了咬两颊内的嫩肉,林延这句话也算是给他一个阶梯,免得他被柏坠提在上面下不来台,顾松义闭着嘴,没再多说。

六点半了,天色阴沉,和他们下车时没什么两样,他们顺着猪叫声,沿途走了过去。

柏坠在一间土房转角处,看到了一片乌泱泱的人,那些人围绕着一处为中心,空气中飘散着血腥味,他背靠着墙隐藏住身形,听着乱糟糟的声音。

难怪一路走来都没见到村民,他们都聚集了在了这处,才清晨六点钟,像是在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

顾松义看到这场景,只觉得毛骨悚然,那一块地站着一个村的人,但一个村也没多少人,大多都是些老人,少数两个年轻的站在最里面,一只猪被绑在架子上,两个男人抬着,血液似喷泉一样四处飞溅。

猪已经没了反抗,它下面放着一个红色的大桶,此刻里面装了半桶的血,顾松义扶着墙,拳头抵在嘴边,血腥的场面让他胃里翻腾倒海。

风中夹杂着血的味道,林延道:“他们后面好像是祠堂。”

后面的红瓦房屋半敞开着门,隐约能看到里面摆放着的牌位,因为有人挡着,他们的所在的位置无法看到更多。

柏坠看了眼,门只开了一条缝隙,挡着他视线的人挪动了一下,他看清了那一条缝隙中的场景。

祠堂内光线很暗,地上似有红色的血迹,缝隙太小,没法让他看到更多,他看了两眼,若有所思的收回了视线。

猪血流了大半桶,又一个中年男人上前,把桶提出来,走到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人面前,恭敬的把桶放在他脚边,说:“大师,这是今天的份。”

男人声音洪亮,好似是担心灰色长衫的男人听不清一样。

柏坠他们的方向看不到灰色长衫的男人,只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大师,柏坠和林延对视一眼,看来他们这是误打误撞找到人了。

林延呼吸明显粗重了一分,他手卷缩着,知晓现在不是冲动的时机,他按耐下想要一探究竟的心,继续观察情况。

又一道声音响起:“知道了,猪提下去,肉就大家分了吧。”

这声音低沉沙哑,喉咙里仿佛含了一口痰,让人听着不怎么痛快,但喧闹的环境瞬间就静了下来,看得出来,众人都很尊敬他。

得到大师的指令,两个男人驾着猪从人群里出来,人们让开了一条道,就在这时,灰色长衫男人的脸,暴露在柏坠他们的视线当中。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标志性的圆形眼镜,黑黢黢的,看不见他的眼睛,手中拿着一串佛珠,一只手背在身后,倒真有点大师的气质。

顾松义在见到他脸的那一刻,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他手止不住的颤抖,吃惊的看看林延,又看向柏坠。

只是这两人都没看他。

所以,林延说带他来找给他纹符文的人是真的,桐薄也是来找那人的,他是不是都知道了……顾松义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灰色长衫没注意到他们,他让人把猪血提进了祠堂,绘声绘色的说:“这都是进贡给老祖宗的,只要大家诚心,我定能借助老祖宗的能力,来解救大家……”

柏坠忽然发现脚下有一块土地颜色较深,他低下身用手捻了捻,放在鼻尖一闻,味道有些奇怪,泥土味混杂着一股臭臭的味道,有些熏人。

灰色长衫冠冕堂皇的一番话,把下面的群众说的深信不疑,没过多久,人就散了,怕别人发现他们,柏坠三人一鬼先行离开了这处。

他们走小路进了山,顾松义魂不守舍的跟在他们身后,他摸了下空荡荡的颈间,那种接近死亡的恐惧又涌上了心头。

他迫切的想要弄清楚这一切。

“顾松义。”柏坠突然叫了他一声,他从自己的臆想中回过神。

柏坠面色如常的问他:“你认识穿灰衣服的男人吗?”

顾松义摸不准他这么问的意思,他模糊的答道:“不确定,刚才没看太清。”

柏坠:“哦。”

他没追问,让顾松义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不敢完全放心,他不确定桐薄是不是真的都知道,林延看着不像普通人,应该对鬼神之道也略知一二。

假如桐薄知道了什么,他们两个联手对付他,像他眼下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心定了定,决定趁他们不注意,溜下山去找那人。

顾松义看着面前两人谈话的背影,放慢了步伐……

媛媛:“哥哥,顾松义要跑了。”

林延闻言皱起了眉头,耳朵听了听,身后的脚步声确实离得有些远了,他刚想转头,柏坠叫住他:“别动。”

林延:“……什么?”

柏坠:“让他走。”

他现在离开他们,不难想象是去找谁,林延:“他不能走。”

柏坠:“他走了才好。”

林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

柏坠说:“顾松义认出那人来了。”

他瞥了林延一眼,似笑非笑的问:“你是不是还没告诉他他背后的符文是用来干嘛的?”

不然顾松义这么急着往火坑里跑。

林延愣了一下,应了声:“我怕他知道之后情绪失控,露出马脚让那人察觉,就没有多说。”

“等着吧。”柏坠说,“他去找那人,那人肯定也会知道我们来了。”

“所以呢?”林延皱眉,这不是一件好事。

柏坠仰头看了看灰色的天空,乌云为这一片天地蒙上了阴暗的色彩,无端让人压抑,他喃喃道:“不知道还有多久。”

“什么?”林延没听清他的话。

“恐怕等不到你们林家的救援了。”他偏头,“那人在这个村子里下了血阵。”

说着,他把头转回去,“就在这里歇会吧。”

他话题转的太快,林延都没能反应过来,直愣愣的看着他。

柏坠说:“就在这里休息一会,走远了下山麻烦。”

林延回头,顾松义早已不见踪影,从半山腰往山下看村子,又是另一幅场景,村庄不大,周围围绕着的是一片片田野,麦子早已成熟被割了,有草堆堆在田野当中。

他问:“你刚才说的血阵,是什么?”

柏坠曲腿,靠着一棵树坐下,拔了根狗尾巴草在手中编织,他解释道:“以万物生灵的血液所铸造的血阵,不难理解吧?”

狗尾巴草在他手中灵巧的变成了一只小狗,他把小狗放在身旁的枯叶上,继续说:“刚才在祠堂前你应该看见了,地上的血,有些看起来已经很久了。”

他看了看指尖残留的泥土,又放在鼻尖闻了一下,说:“大概他用的就是各种家禽的血。”

林延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是血阵?”

“这简单啊。”柏坠拿着手中的杂草,往祠堂的方向一指,“我看见的,在祠堂的地上,有血液画成的样子,我想,那人应该经常待在祠堂,他把阵法说成是借助老祖宗的力量,其实不然,他是在为血阵做准备……你想听听画血阵的过程吗?”

他略带风情的丹凤眼微微往上挑,清冷的气息散去了不少,整个人都比平时要柔和许多,额角落了一些碎发,林延怔了怔,忍不住在心里“啧”了声。

一个男人,长得比女人还要好看,却又带着刚阳之气,不会让人觉着太过阴柔——当然,他想柏坠并不想听到别人夸他“好看”这个词,他手握成拳,抵在嘴边掩饰的咳了两声。

他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柏坠挑眉扯了扯嘴角:“因为我有一个神秘的师父啊。”

林延:“……”

他不问,柏坠又说:“血阵,需要七七四十九天,每天用新鲜的血液叠加在阵法当中,人血是最有效也是威力最大的一种,不过嘛,应该还没谁这么大的胆子,至于他画的阵法,我就不知道。”

毕竟也没有看清楚,门只开了一条小缝,柏坠也只看到一点点。

林延:“那更不能让顾松义那小子跑下去打草惊蛇了!”

柏坠手垫在脑后,“早就惊了。”

林延:“什么时候?”

他觉得他一年以来的疑惑都没有今天的多,甚至不自觉的依赖于对面的青年。

柏坠:“你收了那小鬼的时候,他知道我们早晚会来,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重点看他还有多久能完成阵法,我看也离得不远了,不如放顾松义下去拖延一下时间,也让他分心来对付我们。”

而且,像顾松义那么惜命的人,对方在他眼里比他们要安全多了,顾松义留在这里,心也不在这里,找着机会就想跑。

不如他们主动放手,让对方看不透他们想法,怀疑他们是不是有后招更加奏效,顾松义留在他们这也是麻烦,放他走了,他们做什么事也更方便。

他们说话的时间,媛媛已经把这座山转了一遍了。

顾松义离开了柏坠他们的视线,脚程就变快了,他心砰砰跳,一边走一边看柏坠他们有没有发现他走了。

没见着他们追上来的身影,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村民们刚散场,顾松义直奔祠堂,还有两个人在这收尾。

其中有一个瘸子,他们用水把地上的血迹冲淡,顾松义目光在这转了一圈,没看到灰色长衫,倒是那个瘸子发现了他。

“哎哎,你哪来的?”他操着一口乡音,顾松义没听明白他说的话。

他走上前,道:“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你们这有没有一位大师?经常穿着灰色衣服的。”

听到他这话,打扫的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瘸子放下手中的扫把,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问他:“你找他干嘛?”

顾松义一听他这话,觉着有机会能套出两句话,他说:“我认识他,我找他有事,你和他说我姓顾,他会叫我的。”

“顾?”那人念叨了两声这个字,见他这么笃定的样子,说,“你在这等着。”

他跑到祠堂门口,微微弓腰,敲了敲门:“大师,有一个姓顾的说认识你,要找你。”

“……姓顾?”里面的人问。

瘸子说:“是,他说有事找你帮忙。”

里面人不满的说:“我不是说过,我做法的时候不能有人打扰,你让他等着吧。”

瘸子不敢有一声反驳,毕恭毕敬的应了下来,他一瘸一拐的走到顾松义面前,说:“听到了吧,不是我不让你见,大师现在不方便见人,你要想见就在这等着吧。”

顾松义心里急,但又不能直接闯进去,他来回踱步两下,又问:“大师说——做法?做什么法?”

“哎呦,你问这么多干嘛?不是你该知道的就别多问。”瘸子有些不耐烦了,“让开让开,我这打扫着呢。”

顾松义何曾受过这种对待,他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张了几次嘴,最后还是沉默的蹲在了一棵树下,狠狠的嗤了声。

……

“有人来了。”柏坠轻声道。

林延下意识躲在了树后的灌木丛旁,鞋踩在枯木枝叶发出细碎的响声,来人步伐跨的不大,脚步声轻快。

忽然,媛媛惊呼一声,瞪大了眼睛看着来人的方向。

脚步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不复之前的松快,有些慌忙的后退了几步,来人转身就想跑。

柏坠和林延同时跑出去。

背对着他们的身影很娇小,这人没跑出去两步,就被柏坠压制住,她跌倒在地上,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柏坠压低上身去听,“……没看到,没看到,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把她的双手压到后面,她没有反抗,轻而易举被柏坠牵制,待柏坠看到她的脸,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媛媛,这两张脸,竟一模一样!

女生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害怕到了极点,眼睛仿佛开了闸门,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淌,她哽咽着声音,像是受伤的小动物,脆弱、渺小、可怜。

林延一下又懵了,两个媛媛站在他面前,他有些不明白眼前的情况。

双胞胎?

柏坠盯着女生的脸看了几秒,轻笑:“冒牌货啊。”

听到柏坠的话,女生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慌。

柏坠不等她说话,又说:“从火车上我就开始怀疑了。”

媛媛惊奇的看着女生。

柏坠把背在身后的背包单手拿下来,拿出一张灵符贴在女生额头上。

林延问:“你这符……对人也管用?”

“压制恶鬼的。”柏坠说着,把女生拖到一边,女生除了眼睛,四肢都无法动弹,她瞪着水灵灵的双眼,睫毛扑闪扑闪。

媛媛在她身旁转了一圈,咬着指关节嘟囔:“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呢?”

林延:“这是怎么回事?”

他今天问的为什么已经突破了记录,也不在乎这一次了,虽然心底猜到了一些,但他还是有点不太明白。

柏坠:“替死鬼听过吗?”

替死鬼有两种,一种是死替,一种是活替,死替一般是无法入轮回,需要另一个灵魂来代替他们死去,才能解脱,就比如水鬼。

还有一种,是活替。

其实在火车上,死的不是媛媛,是面前女生躯体中的另一个灵魂,她把她的记忆告诉了媛媛,利用人的潜意识,让她觉得她就是火车隧道里死去的那个女生,把媛媛的魂魄挤出去,将身体占为己有,代替媛媛活着,直至她再次死去。

柏坠在媛媛灵魂上看不到一丝恶鬼的气息,那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死,外貌形体能够骗人,灵魂的模样是骗不了人的。

而媛媛下不了火车,也是因为她觉得她下不了火车,她应该在火车上,因此柏坠给了她一个她能下火车的暗示。

她在火车上见过柏坠驱鬼,所以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柏坠简单的和林延说了一遍,林延问:“那她的记忆……”

柏坠:“或许是因为她只给了媛媛那一个片面记忆的暗示吧,媛媛只有回到她的身体,才能想起来。”

把鸠占鹊巢的恶鬼揪出来对柏坠来说不难,他借助了几张灵符,汇聚灵力在掌心,往女生脑门上一拍,恶鬼发出尖锐的叫声,脑中似有锥子在往她颅内砸,刺痛袭来,可是她舍不得舍弃这具身体,强忍着刺痛不愿跑出来。

柏坠侧头对媛媛说:“你过来把她挤出去。”

本就是属于她的身体,和她灵魂的契合度自是要比恶鬼高,这不能拖太久,否则媛媛回去了,智力也会受损。

恶鬼的身体与灵魂虚虚晃晃,成了双重影,她不愿好不容易得来的身体被夺回去,可她除了抵抗坚持,竟什么也做不了。

她看向往她走过来的媛媛,泪眼朦胧,艰难的说:“求求你,不要、不要,爷爷在家还、还需要我,不、不要过……啊!!!”

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挤,刺痛让她不禁后悔,后悔今天早上上山来挖笋,都怪那死老头,大早上要吃笋,媛媛在家乖巧听话,她怕露出破绽,惹得村内的“大师”起疑心,不得不上山。

毕竟最近村内可不安生。

媛媛看她惨叫声接连不断,有些怯怯的后退了两步。

柏坠看出了她的犹豫,他道:“机会不多,她在你身体里待的越久,融合度就越高,你对她心软,就是对你自己心狠,你没听见她说吗?你爷爷还在家等你,你指望一个冒牌货对你爷爷有多好?”

提到爷爷,媛媛心底一阵触动,她握了握拳,提气冲向少女的身体。

恶鬼瞳孔猛缩:“不要、不要啊!!!”

她没有任何胜算,被挤出了体内,少女的身体经受了这一番折腾,软软的摔在了地上。

一个没了半截头颅的恶鬼转身就想逃,柏坠眼疾手快拍出符纸定住了她,用树枝灌入灵力,在她周围画了一个直径一米的阵法困住她。

画完他扔掉树枝,拍了拍手上的灰。

林延看见恶鬼的真实模样,没有出手的机会,就先被柏坠收服了,他在这时不得不佩服柏坠的行动能力。

这样的人要想和他作对,只怕比山下那家伙还要麻烦几倍。

“啧,跑什么啊,坐下来聊聊啊。”柏坠蹲在她身前说。

恶鬼动弹不得,咬牙切齿的看着他,眼睛里仿佛渗了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