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你可以……送我回家吗?”一声轻而忐忑的声音在柏坠身后响起。

窗外的景色匀速后退,包裹着的不再是令人恐惧暗无天日的黑,光照亮了前面的轨道,火车驶出了隧道。

柏坠转过头,面上较之刚才更为苍白,他额头上有着细细密密的汗,猛然松一口气的后果就是全身卸了力。

他靠在车上,看向矮了他一个头的少女,她没有受到驱鬼咒的影响,她的灵魂很纯净,不应该存在在这里。

少女偏了偏脑袋,又问了一句:“可以吗?”

柏坠目光放远,看着黑沉沉的夜色,闭了闭眼睛,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好。”

少女眉眼弯弯,轻声笑了。

柏坠从听到她说的故事起,心中就有一个疑惑,为什么别人都无法上车,只有她下不了车。

其实当时倘若她没有一个一个的和别人说话,在那种情况下,柏坠不一定能一眼看出来她不是人,因为她的身上太干净、太纯粹了,没有恶鬼的死气沉沉。

她和柏坠说了她要去终点站,和他要去的方向,是一样的。

柏坠给司机潜意识里留下烙印,告诉他火车故障已经解决,然后扯掉了他的傀儡符,回到了林延那一节的车厢。

乘客们还呼呼大睡着,林延站在中间的过道,柏坠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头,他猛地一回身。

“是我。”柏坠压低声音,用手挡住了他的攻击。

林延肩膀松了松,精疲力竭的靠在一旁的座位旁,抬手揉了揉鼻梁。柏坠看向顾松义,问:“那小鬼呢?”

林延:“不老实,暂时被我收了。”

“哦。”柏坠没多问,顾松义这会呼吸正常,面上的红潮褪去,睫毛在下眼睑落下一层阴影,时不时颤动一下,睡的很不安稳。

柏坠说:“你把小鬼收了,不想让别的鬼占据他的身体,最好看紧他。”

林延:“嗯,知道。”

他说着,看向柏坠身后跟着的身型娇小的少女,迟疑的问出口:“她……”

柏坠把她的来历说了一遍,林延很是吃惊,他皱眉在少女身上看了一圈,似看出了些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他又提起了之前来不及问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辆车上?”

柏坠:“跟着你来的。”

“你怎么会知道……算了。”林延放弃了纠结这个浪费时间的问题,“既然你都来了,等到了站,一起走吧。”

柏坠没有异议:“那你是不是该把眼下的情况和我解释一下?”

林延看向他身后的少女,少女似有所感,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抿嘴笑着说:“我需要离开吗?”

林延没说话,意思却再明显不过,少女压了压鸭舌帽,耸肩道:“好吧。”

她转身走开了。

“很抱歉,之前瞒了你……”

林延话没说完,被柏坠打断:“场面话就不用多说了吧,时间不多,长话短说吧。”

“……在前段时间,你让我调查顾松义住院那段时间里接触过的人,我查到了在背后帮他那人的踪迹。”

“在这里?”

“在这里。”

和柏坠猜的差不多,他又说:“那人有预谋的在计划一件事——大事。”

“我猜你应该不会一个人过来吧?”

林延扯了扯嘴角:“没错,我让林路汶找支援了,不能让那人发现我已经找到了他,所以借由你妹妹成人礼过来的,我原本计划先赶过去拖住他……”

“那你的想法可真是太天真了。”柏坠说,“你觉得他能躲你们那么久,会对你们毫无了解?”

“所以我带上了他。”

林延把目光转向顾松义。

把他当做靶子,让那人的注意力转到顾松义身上,让他以为林延还没有发觉他要做的事,总能拖一些时间。

凌晨五点,乘客陆续转醒,火车到了站,顾松义从梦中悠悠转醒,他睁开眼,看到了对面一张熟悉的脸,他瞳孔紧缩。

“桐薄?”

柏坠的双眸仿佛浸了融不了的雪花,见他醒了,语气带着懒散的调子:“醒了?”

这是桐薄,又不是他熟悉的桐薄。

他身上带着让人无法靠近的距离感,说话时漫不经心,如同雪山上的高岭之花,让顾松义心生胆怯,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你怎么在这?”顾松义坐直了身子,转头四处张望,确定了他还在车上,这也不是梦。

“我?”柏坠像是撕下来绵羊皮的恶狼,清冷的脸庞,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我当然是来找你的。”

顾松义听到这句话一点高兴的情绪都没有,他只觉得浑身发冷,柏坠低沉的声音在他耳朵里打了个转,冰凉又阴冷。

他现在已经清醒了,很清楚的感知到,桐薄不对劲,他偏头,林延还坐在他旁边,看着窗外的有些光亮的景色,不发一语。

他忍不住拉了一下林延的袖子,问:“他——是桐薄?”

林延瞥了他一眼,想事情的途中被打断,这不是什么良好的体验,他道:“不然呢?”

顾松义被他轻飘飘的语气弄得心烦意乱,见他也没有为他解释的意思,他抬头看柏坠,柏坠已经没在看他了,他觉着一觉睡醒,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说不出什么感觉,他头顶仿佛笼罩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他透不过气,林延说带着他来找给他纹身的人,他原先是不信的,也不知怎么的,鬼迷心窍就上了这车。

他烦躁的揉了两把头发,安静的氛围令他感到不适,他问:“还有多久才到。”

话音刚落,火车慢慢进站,广播里开始报站名:“前方即将到达终点站,请带好各位旅客,请收拾好行李物品依次下车,欢迎您乘坐本次列车,祝您旅途愉快……”

林延和柏坠对视一眼:“走吗?”

柏坠看了眼收拾东西的乘客和站在他身后的少女,说:“再等会。”

林延点头,也不急于这一时。

被排除在外的顾松义一阵不适,脸色很臭,只不过这会没人在意他心情如何。

这一节车厢的人都下了车,柏坠才开始动身,柏坠、林延和顾松义依次下了车,柏坠转头,对上少女犹疑的双眼,他点了点头。

少女从踏出一只脚,却怎么也迈不出来,她脸色惨白,“我、我出不去。”

果然还是这样,她双眸暗淡无光,失落的耷拉着肩膀,柏坠用特殊手段帮她掩藏了气息,这火车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按理说,她不该下不来才对。

他心中百转千回,眯了眯眼,他转头对林延说:“你先带着顾松义出去吧,站口等我。”

林延看了他两秒,才点头道:“好。”

顾松义见他们自顾自的安排了他,有些不满:“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他心里似有一锅滚烫的水,在往上冒着蒸汽,熏的人闷闷的,一直以来伪装的面孔都要忍不住给扒下来。

林延:“先出去,出去我再和你说。”

顾松义张了张嘴,咬住了舌尖,还是和他出去了,桐薄对他的态度,太奇怪了,满身的刺,不该是这样的。

殊不知,柏坠是知道了快要找到背后的人了,也懒得和他虚与委蛇了。

他们身影走远了,柏坠转过头,走到少女身旁,他道:“我等下会念咒,趁着这个时间,你必须赶紧走出去,虽然有些艰难,但一定要坚持,明白吗?”

少女坚定的点了点头。

柏坠张嘴,摈弃一切杂念,低声念清心咒,少女奋力往外面走,但总有一个无形的屏障拦住了她,她谨记柏坠和她说的话,必须要出去。

虽然失败了几次,不过每次都会有进步,这就像是在鼓舞着她,她心里开始相信她能够出去,清凉的风吹过,吹动了地上白色的纸团,纸团滚了几圈,又在一个地方定住。

少女拼尽全力的一步,带着她走出了火车,她又惊又喜,站在站台高跳。

“出来了,我出来了!我出来了!!”

柏坠喃喃自语:“果然……”

这轻轻的一声,很快被风吹散,除了他谁也没有听见。

少女不记得家在哪,只记得她叫媛媛,十七岁,坐火车回家,死在了路上,头颅被压碎了半边,要去的地方是终点站,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柏坠和林延商量好了,两人主要找幕后人,少女回家的事暂时先顺带,柏坠出了站台,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口的两人,不知道林延用了什么办法安抚,顾松义脸色还是很难看,但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出车站,外面是一条马路,路上水泥地坑坑洼洼,环境不是很好,两边种植的树倒是多。

这会儿六点还不到,天刚蒙蒙亮,树叶上沾着些许露水,空气中飘散着白雾,媛媛出了火车,心情很亢奋,左看看右看看,在三人中间蹦来蹦去。

坐这趟火车回家的人大多数都有人来接,少部分认得路,出来就往一个方向走,他们三人站在路旁,反倒显得突兀了。

柏坠开口:“我们现在往哪走?”

林延拿出手机,说:“东面。”

这趟来的仓促,他也没时间安排人来接,他打开手机,这里信号很差,地图转了半天转不出来。

媛媛突然出声:“这里我好像来过,再往那边走一段路,就有一个村子。”

柏坠和林延同时把目光转向她。

顾松义看不到媛媛,见两人默契的看向一个方向,好似那里真有点什么,他不禁有些发毛,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他看着柏坠的背影,脑中灵光一闪。

他想起来了。

唯一没有意识有可能被下手的,只有他喝醉的那天,也只有桐薄有可能会看到他身后的符文。

他怎么忘了,桐薄是死过的人了。

他脚下踉跄了两步。

“怎么了?”柏坠微微侧头。

顾松义声音抑制不住的有些发颤:“没、没事,天太冷了。”

柏坠又把头转了过去。

一阵冷风吹过来,顾松义脑子都被吹清醒了。

难怪,难怪他自从医院回来之后,变化那么大。当局者迷,他在其中时,没想太多,这下想起来,细思极恐。

他忍不住看着柏坠的背影。

他……还是人吗?

又或者——顾松义看向林延,他们俩把他骗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