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旭日东升,山中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白雾,衬得渺仙阁中长又宽的白玉阶梯宛若仙境,阶梯之上是碧霄堂。

其他三大仙门收到消息,已提前赶了过来,明里是准备三日后的仙门比试,实际上还是围绕着最近山下发生的怪事。

都说这魔物是从蕴雨轩传过来的,宰晏心中也并非全无想法,言语之中透露一二,蕴雨轩的堂主明了他话中有话,顿时脸色有些难看。

她蓦地站起来:“宰堂主有话便说,何必遮遮掩掩,我蕴雨轩没捉住那作祟的魔物是不错,但还没卑劣到将魔物往他处赶!”

蕴雨轩虽女子为多,但实力在四大仙门之中也是当仁不让。她生的貌美,那双美目中锋利的神色宛若实质,剜得人生疼。

云常阁堂主以扇遮面,透着股文人墨客的气息,他用温和的嗓音说道:“颜堂主莫气,别为了这事伤了彼此的和气。”

蕴雨轩堂主瞥了他一眼,到底是给了点面子,挥袖坐下。

一行人为了这事议论了一上午,他们过来之后魔物就没有再出来过,想捉也无从下手,因此说到最后,也没讲出个所以然来。

碧霄堂外,洁白如雪的裙裾落在白玉阶梯上,裙裾的主人一步一步走到碧霄堂前,她敲了敲门,走进去对着四大仙门的堂主挨个行了礼。

“少宗主怎的来了?”云常阁宗主问道。

宰含烟柔柔一笑,道:“宗门有些事情要和父亲商讨。”

她特意强调了宗门二字,言语中带着委婉的逐客令,在场的都是人精,又怎会听不懂她这两句话。

一直未开口的星天门宗主拱手道:“既如此,那我便不多叨扰了。”

说完他就甩手离去,有了他开头,云常阁的宗主跟着起身:“关于魔物作祟的事,下次再会商吧。”

“告辞。”蕴雨轩紧随其后。

待三人都离开了,宰晏方才把目光聚集到他面前的女儿身上,他眉头蹙起,揉了揉额角,就着旁边的凳子坐下了。

“可又是发生何事了?”

对自己女儿的习性,他一清二楚,女儿口中的事,大抵又是一些不痛不痒的琐碎之事罢了。

然而宰含烟这回没有立马冲上来诉说,而是先关上了碧霄堂的大门,才道:“父亲,昨日霜清山有人闯入——之前大师兄……苏折青在霜清山藏匿许久,我担心他未曾身死,便在后山设下了结界,结果……昨天半夜里,结界被破了。”

“什么!!?”宰晏拍案而起,“你说的可是真的?”

结界被破,顺着宰含烟给他的信息,说明很可能是苏折青没死,且回来了,对于宰含烟的话,他从不曾怀疑,当下就怒火中烧。

“不肖之徒,竟还敢回来!”

宰含烟又说:“父亲,山下近日的异动,说不定也是他……”

宰晏冷了脸,想起苏折青在霜清山藏了两年,他却一无所知,被蒙骗的恼怒冲上了头脑,他们渺仙阁,好似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

这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渺仙阁,都是一种藐视!

……

“你看到了什么?”柏坠问。

这是一处隐蔽的山林,破旧不堪的小木屋,如同暮气沉沉的老人,风一吹就能吹到。

四只桌脚长短不一,其中一只下面垫了几块平展的石头,桌上摆放的是柏坠从山下买的包子。

坐在他对面的庆杨拿起包子狼吞虎咽,听到他的问话,进食的动作也不曾停下,只含糊不清的回答:“我、我看到了师姐……”

他嚼了几口,把嘴里的包子吞了下去,接着说:“我看到了师姐,她、她是一个魔修,有时候很温柔,有时候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还说要将我做成傀儡……”

庆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他道:“这些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

他说着一边抬眼去看柏坠的表情,他是苏折青入魔后才进入渺仙阁的,因此没有见过苏折青的真面目,他也参与过围剿苏折青,但当时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并没有认出柏坠来。

不过他也能看出眼前人的不凡,苏折青的皮相十分好看,眉骨间透着仙气,气宇轩昂,俊逸无比,旁人若站在他身旁,无一幸免的就多了份俗气。

柏坠手中把玩着匕首,他的食指拂过刀锋,就像是在对待爱人般的柔情,他问:“当真只是这样?”

庆杨呼吸一顿,说:“还、还有,师姐……宰含烟她夜里时常出去,我跟过两次,但都跟丢了,因此并不知晓她去了何处。”

他看着刀光,不敢撒谎:“我所知道的,真的只有这些了。”

柏坠的盯着他看了会儿,确定了他说的是真的,他收起匕首,“你想报仇吗?”

“报仇?”庆杨神色一暗,他现如今不过是废人一个,谈何报仇,只怕还未走到宰含烟身边,就已经……

柏坠并未多言,他起身说:“这几日,你在这好好住下吧。”

庆杨心下一跳,还想张嘴问些什么,柏坠已经往外走去了,他只好忐忑不安的坐下,拿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

不管对方是何人,待在这,总比在宰含烟手里要好。

……

离仙门比试还有一天,柏坠带着庆杨下山,径直去了茶楼,这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他带走了苏折青的魂魄,柏坠想也知道,宰含烟不会无动于衷。

他们并没有坐在一处,庆杨坐在一楼,他坐在二楼的位置,如此一来,就算有人认出庆杨,也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并不怕庆杨逃跑,这是渺仙阁的地盘,他若不想被宰含烟发现,待在柏坠身边,反而是最安全的。

茶楼一楼建了一个台子,有人正在上面说书,柏坠压低了草帽,低头喝了一口茶。

零:“苏折青的魂魄传送回总部,已修复完成了。”

柏坠微微勾了勾唇角:“咱们的任务也快完成了。”

零纠正他:“还只完成了一半。”

柏坠未多做解释,只说:“等着吧——我还真是有点想念积分商城了,不然也不用绕这么大的圈子。”

恰巧是最需要积分商城的时候,商城就被关闭了,柏坠对此表示稍稍的遗憾。

下面的说书先生声音洪亮,话语中情绪跌宕起伏,气氛渲染到位,他说完了一个侠客的故事,喝了口小二端来的茶,道:“你们可听说过风车镇惨死三人的事?”

下面一名大汉道:“难不成说书先生知道其中隐秘?”

柏坠喝茶动作一顿。

说书先生和大汉一唱一和。

“当然……”

“那不如给我们说说。”

“别急别急。”说书先生那些扇子摇了摇,“你们可还听过苏折青?”

不待他们说话,说书先生有模有样的说了起来:“说起这苏折青,曾经也是风云一时的人物,年少成名,只可惜太过轻狂浮躁,后入魔在四方作祟,杀过的人数不胜数,乃是人间罗刹,听闻只要见过他,就没命活下去,满手血腥味,比一般的魔修,还要凶残……”

“不过啊,好在渺仙阁宗主之女,宰含烟,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地,率领众人将其斩杀,这位少宗主,曾经还是苏折青的未婚妻,这一对被众人所看好,不料苏折青最后竟走了修魔之路,为了世人的公道,只好忍痛杀了大师兄,也是一个可怜人。”

他哀叹一声。

“然后呢?这与风车镇有何干系?”底下有人问。

他道:“近日,风车镇又出现了类似魔修作祟,捉不到人影,难道众人不觉得耳熟吗?”

“莫不是,莫不是那苏折青没有死!?”

说书先生双手合十拍了一掌:“不错,苏折青不仅回来了,还向仙门百家示威,简直猖狂至极!”

“阁下此话怎讲?”一道温和的声音自二楼传出。

众人下意识的往声音的发出地追去,只见一人穿着一身青衣,草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下一个下巴和嘴巴露在外面。

这人侧着脸,只看轮廓,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说书先生因被人打断话而升起的不悦消了下去,他道:“这位少爷你有所不知,那苏折青向来手段残忍……”

他的话再次被柏坠打断:“你怎知他手段残忍?”

说书先生大笑两声,说:“这乃是人人皆知的事,连街边的三岁孩童都听说过。”

柏坠:“你也说,是听说,道听途说,无凭无据,还四处宣传,岂非如同长舌妇嚼人耳根。”

“你!”说书先生听他把他比作长舌妇,顿时涨红了脸。

柏坠接着说:“我可有说的不对之处?”

他这么反问,掌控了主权,说书先生同楼下众人顺着他的话想下去,的确,这无凭无据,岂不就是那长舌妇所做之事。

但……

有人愤愤不平道:“什么无凭无据,他苏折青杀了那么多人,难道人命还不能当做证据吗!”

柏坠微微侧头,不慌不忙:“你亲眼见着他杀人了?”

那人冷哼一声:“反正是有人看到了,不然又怎会传出这样的话。”

柏坠勾了勾唇角:“方才说书先生才道,见过他的人便没命活下去……那我此时若告诉众人,说你不举,这可是真的?”

茶楼里响起一阵短暂的笑声,那人懵了一下,随后从脖子红到了耳根,他甩了甩袖子:“一派胡言!”

柏坠用他刚才的话回敬他:“定然是你不举,所以才会传出这样的传言,是这个意思吗?”

他语气温和,喝茶动作儒雅,一点也不像在说粗鄙之语,说书先生蹙了蹙眉,道:“小兄弟,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们不过在说事实而已,你这么帮着那魔头说话,莫非……”

说书先生眯了眯眼:“你和他有什么干系?”

“非也。”他就是苏折青本人,“不过是知道一些其中不为人知的事罢了。”

他这话抛了个引子,勾的人心痒痒,不为人知的事?是什么事?这事难不成还有反转?

有人替他们问了出来:“到底是何事?”

是庆杨,他在柏坠开口说话之时,也伪装成茶楼听书中的一员,他不明白柏坠帮苏折青说话的用意,直到刚才,他霎时间就想到了,柏坠这是打算将话头引到宰含烟身上去。

他见说书先生想叫人赶人,他就在他开口之前问出了众人的疑惑。

柏坠带庆杨下山是为了看看能不能碰到渺仙阁的人,没想到他这么上道,他不给说书先生说话的机会,紧接着他的问话继续说。

“听说这渺仙阁,入魔的并非苏折青,而是宗主之女,宰含烟,这宰含烟家大势大,苏折青不过是替罪羔羊而已……”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说书先生的两条胡子被气得吹了起来,“你这狂妄小儿,你可知这是何处,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渺仙阁少宗主岂是你能随意编排的!”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会有传言说入魔杀人的是苏折青?难道就因为他在众人眼中消失了一年?”柏坠顿了顿,“有人看到他杀人,那又是何人?可看清了他是用何物杀人?如何杀的人?杀人是在夜晚还是白日……都没有,只一句是苏折青杀的人,你们就都信了,为什么?因为——别人把你们当傻子耍啊。”

他噼里啪啦一连的话砸的众人晕头转向,听着他的话觉得挺有理,听到他说别人把他们当傻子耍,众人就不乐意了。

可细细一品,一直以来,流言不就是把众人当枪使,他这话还真是让人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目的达到,柏坠不再多说,他把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轻轻启唇道:“茶钱。”

说完从窗户出翻身出去,几下就没了影。

茶楼里众人回过神,议论纷纷。

他们之前说苏折青杀人如麻,但都是道听途说,他们常年混迹其中,当然明白这些话半真半假,传来传去早就失了原本的模样。

倒是方才那人,竟然敢说宰含烟才是入了魔的那个,当真是好大的胆子,他们一边惧怕着,又忍不住讨论这事。

说书先生看着失控的场面,召来一名小厮,凑到他耳畔道:“告诉大小姐,有人搅局,记得把咱们茶楼撇干净点。”

“唉。”小厮点点头,这事显然不是第一次做了。

……

暗红色的珠帘后,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好一会,里面的人才开口。

“废物,这点事都做不好。”这声音表面平静,却让人不自觉的发寒。

小厮被无形的力量拖拽过去,他的脖子被手掐住,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睛,这双眼睛像是沁了毒药,小厮连求饶的话都未来得及说,就咽了气。

“没用的东西,死不足惜。”

芊芊玉手松开,小厮无力的倒在了厚重的毛毯上,死不瞑目的眼前是一双光滑小巧玲珑的玉足,洁白的裙裾盖住了脚踝,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百家仙门比试大会,今年设在了渺仙阁的一座空山之上,奖品自也是从渺仙阁出,这些个玩意不过图个趣,于四大仙门这样的,不过是从牛上拔了一根毛,不足以挂怀,但对下面那些小门派,这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

仙门比试会上,人群众多,柏坠带着庆杨混迹其中,每年宰含烟都会在比试场上出现,不过鲜少会上场。

柏坠和庆杨进去后,就走散了,庆杨直奔渺仙阁,找到相识的师弟之后,在他面前摘下了草帽。

“师兄!?”

“嘘——”

仙门比试开始,柏坠蹲在树下,看着一群穿着道服的人在空中拿剑挥来挥去,静待时机,周围的人围成圈,给自家师兄弟加油打气。

直到一轮车轮战,一名身型缥缈纤细的女子跳上擂台,水蓝色的裙摆随之摆动,是蕴雨轩的人,她几招之间就打退了第一位对手。

车轮战只要赢得十位对手,就可以拿下奖品,这一轮的奖品是一支簪子,低调光亮的木簪,刻着一道道繁琐的符文,这上面是一个阵法。

女子在台下扫了一圈,她实力非凡,女修大多打不过,男修则不愿和她打,赢了也跟欺负人似的,一时间没人上去跟她对打,她朝宰含烟扬了扬下巴:“你、可敢跟我比一场?”

她就是当初秘境中和渺仙阁弟子争夺尧根的那名女修,被他们人多势众欺退,回去后怒气满腹,他们说尧根是给师姐的,她现在倒想看看这位师姐,有几分本事。

女修一直以为尧根已经被宰含烟收入囊中了。

宰含烟没想到在渺仙阁还会有人选她上去对战,众人皆知,她不善打斗,更偏向于用药。

她这般赤、裸裸的挑衅,宰含烟若是不应战,会落人口舌,说她胆小如鼠,若是应了,在自家地盘被打败,场面也不会太好看。

宰晏脸色变了又变,他转头面相蕴雨轩的宗主:“颜宗主,你这弟子,是何用意?”

蕴雨轩宗主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对于他的质问,不咸不淡的挡了回去:“仙门百家比试,不过小辈间的练手而已,并无他意。”

这话,倒显得他有点小人之心了,宰晏转回了头,不再和她交谈。

宰含烟抿了抿嘴,飞身跃上比试场,扯出一抹笑:“还请多多指教了。”

“废话少说!”蓝衣女子迅速出手。

蓝衣女子出招迅猛,宰含烟灵敏的躲避着,上半场蓝衣女子占尽优势,两人打斗间,宰含烟不断的用言语和她交谈着。

“这位姐姐好生英勇。”

“谁是你姐姐,别乱叫!”

“道友心浮气躁,可是因着天气太过燥热?”

“呵,我告诉你,你想使什么把戏都没用。”

“这是自然,姐姐这般厉害,我是如何都比不上的。”

“哼!”

……

比试台上的对话众人不得而知,只见越到后来,蓝衣女子逐渐落了下风,有勇无谋,一步一步走入宰含烟的陷阱,结果被宰含烟反杀,踢出了比试台。

蓝衣女子胸口起伏不定,双眼有熊熊烈火在燃烧,是气急了的模样,但她没有去闹,那么做太掉价,她深呼吸了几口,冷静下来,回到蕴雨轩堂主身边。

“好!”宰晏鼓掌,喜上眉梢,他看了眼边上的人,道,“颜堂主的弟子还是要多多磨练一下心性才行啊。”

蕴雨轩堂主稍稍点头:“劳烦挂念,不过我蕴雨轩的弟子,还容不得旁人说三道四。”

“你!”

比试台中心的宰含烟抿嘴笑了笑,不露锋芒,也没有因为赢了而沾沾自喜。

“请问,谁愿意上来与我比试。”

她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一人开了口:“我来。”

一名穿着朴素的男子飞身跃到她对面,男子说:“因为面容损毁,不得已带上面具,还望少宗主海涵。”

底下响起窃窃私语,一般的男修是不会主动对上女修的。

台上的人温声道:“不知规则中是否有男修不可和女修对战这一条?”

他问出这话,场面鸦雀无声。

这难道不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吗?

男子又问:“难道修士还得分别对待?”

没人回答他的话,场面僵了,男子却好像半点不羞愧,站在台上昂首挺胸,好似没人发话,他就不会下去。

“没有规定。”蕴雨轩的堂主开口了,她们宗门的女修是最多的,她从来不觉得女修比男修弱,输了,只能说是技不如人。

她话一出,她身后刚刚下场的蓝衣女子也跟着说:“有何不能打,都是对手,和魔修对打时,难道人家还看你是男是女?”

柏坠嘴角始终带着一丝笑意:“既如此,那这场比试可否开始?”

宰晏面色铁青的看着蕴雨轩的堂主,他道:“颜堂主难道连输的肚量都没有?”

他显而易见的是认为她记恨宰含烟赢了她的徒弟。

蕴雨轩堂主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浅浅道:“多虑。”

“别吵别吵,这仙门比试有输有赢,我看这名修士也挺有胆量的,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宰宗主的女儿对决。”云常阁宗主忙出声道。

“哼!”宰晏狠狠一挥袖,坐了下来,头再也不往蕴雨轩堂主那边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