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做完早操柏坠回寝叠了被子,拿着练习册去了教室。

邹函学习成绩好,接受能力强,专注力集中快,一旦进入学习状态,他可以无视周遭一切的事物。

在邹函学习的同时,柏坠的脑子也在同步运转。

柏坠还记得他的任务,邹函的困境其实并不完全来源于亲戚,他本身的胆怯与畏惧事物的性格也有原因,要做出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柏坠希望他能够自信,而邹函在学习时的状态就非常的好。

上语文课时,邹函在他脑中喋喋不休,小声的跟着老师朗读课文,以及这篇文章表达了什么中心思想,柏坠聚精会神的盯着黑板,在想象中玩贪吃蛇,一口一口的吃掉老师写的字,手中转着笔玩,偶尔在本子上写两个字。

高中的上课节奏和邹函初中上课时有所差别,他有时跟不上的还可以问柏坠和零,慢慢的,他自己也就适应了。

星期六只上半天课,下午的时间会留给学生们休息,可以选择出校门。

第一节课下课,柏坠拿着水瓶去倒水喝,他一起身,不小心撞到了从过道后面上来的人,柏坠拉了他一把,没让他摔到隔壁桌的宋塞身上。

柏坠:“不好意思啊。”

被他撞到的男同学稳住脚跟,黑发略长的遮住了额头,他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镜,低头小声道:“没、没关系。”

“小宇,帮我装一下水好不好?”宋塞在一旁抬头发出请求。

男同学肩膀缩了缩,接过他的水杯,低着头往前面走。他的存在感很低,若不是柏坠今天撞到了他,一个星期了,都不知道班上还有这么一个人。

他拿着水杯跟着前去倒水,小宇还没倒好,柏坠排在他身后,懒洋洋的靠在桌子上。

他倒完水,转过头看了眼柏坠,那眼神很奇怪,像是想说些什么话一样,就在柏坠以为他要说话时,他又低着头从柏坠身边走过去了。

中午上完第四节课,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完了,柏坠放下写作业的笔,刚要起身,就被人给叫住了。

往常班上最后一个走的人就是他,他也没注意到教室还坐着人,柏坠转头,见宋塞坐在他的位置上,桌上堆着一叠整齐的书。

他手中拿着一本书,说:“邹函,我有些事想和你说一说,关于郝阁手机的,等下找个人少的地方好好聊一聊怎么样?”

柏坠:“你少弄一些没用的东西。”

宋塞深呼吸一口,把书放在桌上,转头道:“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对我意见这么大,我是真心想和你搞好关系的,我是班长,刘老师也让我帮忙带着你融入进班级里,所以我不想你对我有什么误会,咱们今天好好说清楚,成么?”

他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柏坠沉默的盯了他半响,扬了扬下巴:“行,你说,等会去哪说?”

宋塞微微一笑:“吃完饭,我在废弃实验楼二楼的一间教室里等你。”

柏坠“嗯”了一声,掠过他离开了教室。

废弃实验楼二楼以上的楼层从楼梯处就被锁上了,一楼铁门的锁坏了,学校还没来得及修,那栋楼的教室锁有一部分都是坏的,有些人晚上逃课就喜欢往那处跑,因为不会有老师巡逻。

午饭柏坠没吃太饱,只十分钟他就吃完了,他从凳子上站起来,感觉邹函的身体比他来时长高了一点点。

从食堂去废弃实验楼用了五分钟,柏坠走的慢,在路上顺便消消食。

这处人烟稀少,旁边有一栋拆了的建筑物,实验楼一楼下面就有几个烟头,楼梯扶手摇摇晃晃的,楼道光线很暗,这里已经不供电了,也没有灯。

柏坠上到二楼,听到一间教室隐隐约约传来说话的声音,他刚踏上二楼的走廊,左右看了眼,就见宋塞站在教室门口朝他挥了挥手。

柏坠走了过去。

就在他接近教室门口时,宋塞站的那间教室内又走出来三人,三人都很高,他们睨了眼柏坠,神色不善。

柏坠在原地定住,看了三人一眼,又看向宋塞:“你不是说要好好谈一谈吗?”

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他身后的三人:“这就是谈一谈?”

宋塞笑着靠近他,攀着他的肩膀:“别紧张,这些都是我的朋友,请你来着谈一谈,主要也是想弄清楚那件事,免得别人误解我是不是?”

他半强迫的把柏坠带进了教室,转身就锁上了门,教室里的窗户都关着,有一块窗户的玻璃还碎了一个角。

宋塞和三个高个子站在一团,柏坠则和他们对立。

其中一个平头高个子眯了眯眼:“就是你偷了郝阁的手机?”

“我没有。”柏坠语调平平,不带情绪,只是在陈述事实。

宋塞:“邹函,你就不要死鸭子嘴硬了,知道吗,这栋楼现在就我们几个,你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

柏坠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说了,我没有。”

宋塞收敛了嘴角的微笑,眼神阴沉,说话声音轻飘飘的:“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三个高个子对视了一眼,两人上前,他们高出了柏坠一个头,阴影落在柏坠身上,造成一种压力,他们抓住柏坠的手腕,柏坠没有挣扎,被两人把手背在身后,强硬的带到一个位置上坐下。

桌子上有一层厚厚的灰,凳子也不例外,那两人压着柏坠的肩膀,柏坠垂眸看着黄色的桌面,觉得一阵好笑。

一共五个人,就他有坐下的资格,也算是不同的待遇了。

邹函看到眼前的场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着急。

零慢悠悠的问:“先生,买道具吗?”

柏坠:“用不着。”

把积分用在这些地方,纯属浪费。

零安慰邹函:“先生没多大事,你放心吧。”

邹函:“……哦。”

“喂。”平头哥站到他面前,“我不想打人,我就问你,郝哥的手机是不是你偷的。”

柏坠仰起头,挑眉道:“第三次了,我说我没有,明白吗?你们还想屈打成招?”

他扬了扬下巴,无所谓的轻声说:“那就试试啊。”

平头哥眼皮一跳,一脚踩在一条凳子上,一只手掐着柏坠的脸,迫使他抬起头:“你他妈的,会不会好好说话?”

柏坠一甩头,挣开他的手。

宋塞:“唐哥,你和他废什么话啊,这小子就是不打一顿不老实的东西。”

他说着上来就踹了一脚柏坠的凳子,柏坠侧倒在地上,激起一层灰,宋塞踩着他的手,蹲下:“是不是你?嗯?”

嗯?嗯你妈啊嗯。

柏坠另一只手抓住胸口的衣领,额角冒出一层冷汗,操,浑身使不上力了,在这种时候出差错。

“零,怎么回事?”他感到脑子里杂乱不堪。

零:“先生,这可能是来自邹函身体的恐惧意识,随机爆发了。”

邹函这时候消失了,任凭柏坠怎么叫唤都不出声。

好多人,围着他。

柏坠额角一鼓一鼓的痛,他闭上眼睛,“邹函,你能对抗的,你可以的,别慌张……”

宋塞见他不说话,用了狠劲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脚,柏坠闷哼一声,双手捂住肚子,左手微微打颤,手背上有一个鞋印,关节处发红。

“宋塞,算了。”平头哥拦住宋塞,他看着柏坠卷缩在地上,皱了下眉,要打出毛病来了,就麻烦了。

“唐哥,不能这么算了!”宋塞红着眼,大吼,“他偷了郝阁的手机,还敢不承认,他不是硬气嘛,啊?看看,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柏坠一口一口喘着气,手臂枕着额头,一只膝盖跪在地上想要站起来,都是徒劳。

他只想爆粗口,没想到邹函的身体还有这样下意识的反应,之前打了邹升远都没有什么事,大概是被人围着,心中恐惧比那次的要深。

“邹函,克服克服吧,你要一直受这种窝囊气吗?”

“邹函,你想一想你爷爷,不要退缩,你退缩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帮你啊。

柏坠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宋塞抓住柏坠的一只手腕,柏坠另一只手撑不住,身体失衡,倒在了地上,宋塞看着他苍白的脸,勾了勾嘴角。

“你刚才不是挺吊的吗,起来啊。”他拉了一把柏坠,弯腰轻声说:“承认吧,郝阁的手机是你偷的,承认了,我就放过你。”

这像是一声诱惑般,柏坠勉强半睁开眼,无力的笑了声:“宋塞,你也不看看,你是在往谁头上扣屎盆子,你想的倒美。”

“挺嘴硬啊。”宋塞听了他的话,扯了扯嘴角,舌头舔了下嘴里的嫩肉,高抬起手,用力往他脸上扇去。

瘦的如同女生的手臂抬起,宋塞那巴掌直接甩在了这只手的小臂上,苍白无力的手臂上立即红了一片。

宋塞的手心阵阵作痛,一抽一抽的,刚才像是打在了一根铁棍上似的。

趴在地上的少年撑着手爬了起来,他捂着肚子,晃晃悠悠的,抬手握拳朝宋塞发起攻击。

然而下一刻,他被宋塞轻而易举的推倒在地。

邹函大口喘气:“先生,我还是打不过。”

他看着天花板,一滴汗水流进他的眼睛里,刺痛感袭来,邹函有种想哭的冲动。

柏坠:“交给我吧。”

“哈。”宋塞笑了声,“唐哥,你看到没,这小子刚才还想打我。”

“宋塞,你冷静点。”平头哥唐枫按住他的肩膀,他觉得宋塞现在的情绪有点过激了。

柏坠从地上爬起,站稳,肚子上的痛让他有些没办法集中力气,但情况比刚才好太多了。

他捡起地上的凳子,朝宋塞靠近,宋塞看他一副孱弱样,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唐枫要上前拦住柏坠,他还拉住了唐枫:“唐哥,你让开,我还打不过他?”

前几次的攻击让他获得了成就感,也让他膨胀了。他把唐枫推到一边,自己迎了上来。

柏坠咧了咧嘴,真心找打拦都拦不住。

他把全身的力气用在右边手臂上,抬高手中的凳子,颤颤巍巍的抖着,宋塞转头嗤笑一声:“就这凳子都拿不稳,还想和我干?”

下一刻,这条凳子仿佛打他脸似的,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肚子上,宋塞瞪着眼睛,往后跌坐在地上,扶着旁边的桌子干呕。

柏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他上前提起他的衣领,宋塞借力站起,柏坠不给他还击的机会,往后一推,桌子凳子倒了一排,宋塞后背梗在上面,一阵阵痛。

见唐枫有要过来帮忙的趋势,柏坠随手捡起旁边的凳子,往他那一丢,唐枫往后一退,凳子从他面前飞过,他险些没躲过。

凳子越过他,砸中了后面的玻璃窗。一声脆响,紧接着哗啦哗啦碎片掉了一地。

柏坠把宋塞提起,一拳挥在他脸上,他自己也踉跄了一下,宋塞牙齿咬破了嘴里的嫩肉,流出了血。

柏坠又一拳,他伤口加重。

唐枫给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上前拉架。

“谁!谁在二楼啊?”楼下传来一声怒吼。

唐枫几人也顾不上下面的声音了,他们赶紧把两人给分开,柏坠也不挣扎,宋塞一被分开,得了自由,就想要给打回来,使劲反抗,似一条离了水的鱼,跳啊跳的。

柏坠笑了。

唐枫神经病一样的看着他,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笑。

里面才安静下来,教室门被人“嘭”的一声踹开,一个秃着头的中年矮胖西装男人站在门口,两鬓还留有稍许黑发。

“干嘛呢!啊?你们都干嘛呢?”中年男人大吼,教室里乱糟糟的一片,桌子凳子倒了一地。

唐枫看着秃头男人,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教导主任,这回玩脱了。

“聚集斗殴,打群架!啊?刘老师、罗老师,你们班的学生,这才开学多久啊,还有这两个,一个年级第一,一个年级第二,不作正面影响,去打什么架……”

办公室内,教导主任敲着桌子,咚咚响,在靠门口的墙边,站了五个少年,从高到矮排的整整齐齐,平日里也没见着他们这么乖。

教导主任气的脑仁疼。

等他说完,刘老师开口:“主任说的对,邹函、宋塞,你们俩怎么回事?被群殴了?”

五人被捉,就他们两个身上有伤口,其他三个也就衣服乱了点,教导主任教训了一大堆,也没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罗老师看了眼柏坠和宋塞,又看了眼他们班高高大大的三个壮汉,他们班是特长班,搞体育的,个个壮如牛。

宋塞偏头不说话,柏坠低头揉着肚子。

罗老师发话:“唐枫,你们来说,怎么回事?”

学生和学生之间的私事怎么能捅到老师这来呢,唐枫左看右看,含糊不清道:“就、就因为一点小事。”

“小事?小事你们把人家打成这样啊?啊?”教导主任一下又来气了,“我告诉你们,这件事太恶劣了,叫家长,必须叫家长!”

“老师,我来说吧。”柏坠双手揣兜里,站了出来。

“是这样的,今天中午呢……啊不,这事得从一个星期前说起……”柏坠简单利落的阐述了一下郝阁手机那事,又说到今天,“中午呢,我正想去吃饭,宋班长就叫住我,说想和我聊聊手机的事,然后把我约在了那栋废弃实验楼,我本来不想去的,但想着他说老师说让他和我打好关系,我一想就去了,结果到了之后,在那等着的不止他一个人,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吧……”

“你胡说!”宋塞气势汹汹的打断他的话,“我、我只是想证明那手机是他偷的,唐枫和我也是好朋友,所以才想着过来做个见证,谁知道邹函给误会了。”

“是这样吗?唐枫。”罗老师看向个子最高的唐枫。

唐枫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因为柏坠说的没错,宋塞说的好像也没错,他都被绕晕了。

今天周六,下午学生留在教室的不多,有一个同学从这办公室经过,发现里面气势不寻常,悄悄的蹲在了门口偷看。

“误没误会你自己心里清楚。”柏坠说,“我说了三次我没有偷他手机,他偏要让我说我偷了,我能怎么办,老师,你们要不信可以去问繁凡,那节体育课我一直都是和他在一起的。”

刘玖一想,在这里说那么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如把人都叫来当面对质。

“宋塞,你……”刘玖看宋塞一身的伤,这会还捂着肚子直不起身,她皱了皱眉,“主任,先让他们去医务室看一下吧。”

罗老师也道:“对对对,唐枫,你们仨送他们去看一下。”

“不用了,我已经打电话让医生过来了。”教导主任说,“你们俩先过去坐着,就那个高高的,叫什么?”

罗老师搭话:“唐枫。”

教导主任:“对,唐枫,你去406叫一下那个繁凡和郝阁同学。”

“好吧。”唐枫走到门口。

罗老师催促了一句:“快点,跑起来。”

作为体育生的本能,听到口号,唐枫嗖的一下跑出了门。

没两分钟,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提着医药箱过来了,是一个看着挺年轻的女人,她带着口罩,进来把医药箱放在了桌上。

“是谁伤了啊?”

这位医生还是罗老师的表妹,她露出来的眼睛眼尾下垂,有种没睡醒的感觉。

罗医生指着坐那的俩伤号:“哝,就他们。”

她先给宋塞看伤,宋塞掀开衣服,肚子那青紫了一块,看着吓人,她摸了摸几处,问他疼不疼,等到答案之后,她得出结论:“没什么大事,一点皮肉伤,擦点药就行了,嘴里的伤口这两天不能吃一些重口有刺激性的食物……”

她给宋塞开了点药,是没多大事,就是这十几天要糟点罪了。

柏坠掀开衣服,骨瘦如柴的身体,腹部肋骨隐约可见,白花花的肚子上一个鞋印,一看就是踹出来了,但看着要比宋塞的伤口好多了。

医生照例按了他肚子上几处,问了和宋塞一样的问题,也没多大事,一点皮肉伤,不过他这伤口肯定能在宋塞面前好。

“老师,老师,我带着、带着繁凡、过来了。”唐枫气喘吁吁的出现在门口,他撑着门,“郝阁他、他出去了,要晚上才能回来呢。”

罗老师往他身后看了又看,问:“繁凡人呢?”

唐枫往后一看,身后哪有人啊,墙边倒是贴了两个女生,但没看到繁凡啊。

两个女生对他用食指对他比了个嘘的姿势,双手合十恳求他不要揭发她们,周六下午,没想到居然能看到一场大戏啊。

唐枫没空理会她们,回头找繁凡,嘴里嘀咕:“奇怪啊,他刚刚还在我身后的。”

过了一会,他回过神,挠了挠头说:“哦哦,可能是刚才我跑太快把他甩掉了,他应该等会就到了。”

……

…………

办公室集体静默了两秒,这高个子看起来似乎不太聪明。

繁凡在两分钟之后抵达办公室,他敲了敲门,道:“老师,你们找我?”

刘玖把前因后果简单的说了一下,问他那天邹函是不是真和他在一起。

繁凡瞥了眼坐在一旁的柏坠,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邹函那天就没有时间去偷手机,刘玖又问宋塞:“既然那天都说清楚了,你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宋塞憋红了脸,说:“我觉得邹函在撒谎。”

繁凡皱眉:“你的意思,是我也在撒谎?”

宋塞嘴巴动了动,没说话。

唐枫:“宋塞,你不是确定了手机是邹函拿的吗?”

他心里也很烦,宋塞来找他的时候,信誓旦旦的,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疑点都在指向宋塞,宋塞扯了扯嘴角,扯到了伤口,他倒吸一口气,垂眸遮盖了眼中的慌乱。

“我亲眼看到手机就是从邹函抽屉里拿出来的,就算不是体育课偷的,他也可以在其他时间偷啊,况且那天刚好上午他们两个闹了点矛盾,下午郝阁手机就不见了,我合理的怀疑是他偷的。”

他越说到后面,越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