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看了，再看，就没办法做同事了。方媛脑子里乱哄哄的，她包里有现金，留了几百块在桌上，悄悄起身，往外走……方媛被叫住了，她给的钱不够。菜单上的价格她看了的呀，怎么会不够呢？站着被叫住的人目标相对比较大，方媛没有回头，立刻又从包里抽出了两百块，眼睛的余光锁定服务员的位置，递给了他。

服务员接了，方媛继续往门口走。刚走了两步，身后响起了艾琳娜的声音：“方媛——”

方媛的脸上堆起了尴尬地笑容，回过身来。

艾琳娜看见了方媛的脸，轻轻地捂住了嘴。

方媛捂住了被林以真打肿的那半边脸，强挤出笑容，说：“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也什么都没看到。我回家了！”

方媛转身走，艾琳娜再次叫住了她。

“坐一会儿吧！”艾琳娜说。

方媛站着没动。

艾琳娜左右看看，说：“出去坐。”

那个年轻人跟了上来，站在艾琳娜身后半米处。艾琳娜对他说：“我们改天再聊，今天我有事。”

年轻人大约是习惯了什么听艾琳娜的，犹豫了一下，走了。

前面不远处有咖啡厅，咖啡厅外有桌椅。方媛和艾琳娜坐了下来。没等方媛发问，艾琳娜就主动讲了自己和刚刚那个年轻人的事情。

年轻人叫小周，是艾琳娜的情人。

步行街外的十字路口，常有人发传单。四年前，小周是其中一员。他发的，是某健身房的宣传单。因为等红绿灯，艾琳娜耐着性子听他多说了几句，小周就以为，他有机会做成这一单，越发热情起来。艾琳娜指出他言语中的漏洞，告诉他自己在其他地方办的有卡。以他推销的这个健身房的地段面积推算租金，推算成本，大概率是骗人办卡，之后倒闭，以骗取办卡钱。艾琳娜本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子，见小周长得帅，就多说了几句，劝他另谋高就，不要再做这行。被打了脸，小周并不生气，依然“姐姐”长，“姐姐”短叫着，问“姐姐”有什么行业可以推荐。艾琳娜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给了他一张名片。

之后，他们并没有产生任何工作关系，而是发生了关系。这个说来话就长了。

两人的关系维持了差不多四年，小周一直没有工作，是艾琳娜在供养他。艾琳娜承认，她不是什么长情的人，新鲜感过后，她对继续养着小周，感觉到厌倦。对小周的不求上进，感觉到厌倦。而小周，本来就是想从她身上捞钱。觉察出她的厌倦之后，心态就有些急了，要钱的借口逐渐也多了。

这一次，是摊牌的。

艾琳娜给小周租了房子，平时两人见面，是在那房子里。这一次，艾琳娜选在外面，是清楚自己要说什么话。作为一个女人，她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可能会激怒对方，可能会有人身危险。只是没想到，谈判不成，小周会突然吻她，更没想到，刚刚好被方媛撞见。

方媛觉得自己挺倒霉的。上一次跟孟哲之间发生矛盾出来走走，遇见了夏文莉。这一次，遭遇了这些事情，到酒吧里坐坐，遇见了艾琳娜，或者说，撞见了艾琳娜的婚外情。真是很尴尬啊！就像电视里演的情节一样。幸亏自己也遭遇了不好的事情，不然，就更尴尬了。

方媛听完什么话都没说。艾琳娜是上司，她不好评价她的感情。

倒是艾琳娜主动解释了起来：“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跟我分享过一篇文章，那篇文章说，男人上了一天的班，晚上急匆匆赶回家，停了车，熄了火，总喜欢在车里坐一会儿，抽根烟，或静静地听首歌。文章的观点是说，在公司的时候，男人是领导、是职员、是社畜，是公司不可或缺的螺丝钉，到了家，是丈夫，是父亲，是儿子，是一个家的顶梁柱，只有安静坐在车里的那一刻，他才是他自己。”

“记得，我被那篇鸡汤文气得破口大骂。”方媛想起往事，微笑起来。

“你说，女人跟男人一样辛辛苦苦上了一天的班，下了班急匆匆往家赶，停了车，熄了火，最快的速度往家赶。不是洗衣做饭，就是马不停蹄地照顾孩子。或者，一边陪伴着孩子，一边做着白天没做完，不得不带回家的工作，连在车里静静坐着，喘息片刻的时间都没有。一直到孩子睡了，家人都休息了，工作也做完了，才有时间坐下来静静地喝一杯。”艾琳娜说，“你说，中年女人从来不在白天崩溃，只在深夜里静悄悄一个人喝酒。”

“是，我那时候很愤世嫉俗。”方媛说。

“你只是，痛恨自己身而为女。”艾琳娜说。

方媛微笑，她现在不恨了。太忙了，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每一项，都比痛恨自己的性别来得重要。她没有时间痛恨自己的性别。

艾琳娜说：“其实，女人和男人一样，都会累，会厌倦。当我发现，我对许浩荣厌倦的时候，我很恐慌。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面对自己。直到我遇到了小周。”

“小周没什么好的，虚荣懒散自私，他比不上许浩荣。可他年轻，他有着新鲜的肉体。跟他厮混一阵子，我才能在打开家门的时候，对着许浩荣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而不是疲惫的脸。”艾琳娜说，“听起来很渣对不对？没错啊，在感情上，我就是渣女。”

艾琳娜形容自己的话，让方媛张口结舌，这是她当做偶像一样敬佩的艾琳娜啊！方媛不喜欢艾琳娜这样说自己。

艾琳娜说：“许浩荣不喜欢工作，而我享受工作带来的成就感。我曾经以为，我们很相配。可是，自从他在家里做家庭主夫，一做就是十几年之后，我的想法变了。我在公司，表面看来是合伙人，事业有成。实际上，随时都可能有人取代我，我压力非常大。我也希望我的丈夫，在我疲惫的时候，能让我依靠一下。我也希望，就算我这边有什么问题，他也能撑起这个家，而不是全都依靠我。”

艾琳娜自嘲说：“在我想要事业的时候，我希望我的丈夫全职在家带孩子，支持我的工作。在我遇到挫折，疲惫的时候，又希望他能帮我分担一些养家的重任，是我贪心了。”

方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只是骤然想到，在结婚之前，她一心想着结了婚，就辞职回家做家庭主妇，好好带孩子做家务，让孟哲无后顾之忧。后来因为房贷太高，超出她的想象，而孟哲的收入太有限，才不得不继续工作。一个助理的工作，她能做五年，“不求上进”的原因除了自卑之外，更多的是，对人生并没有多高的追求，并没有想过拿多高的薪水，取得多高的成就，她的一生，所求不过是一夫一子，一菜一蔬，片瓦遮头，天伦之乐而已。后来，之所以主动跟艾琳娜提转培训师，也只是因为在感情上走投无路，不得不另找寄托。却没料到，一步步往上走，眼界逐渐打开，薪水逐渐升高，才慢慢感觉到把精力和脑子寄托于工作，真香。

养家的女人，都有可能会对婚姻感觉到疲倦，都有可能见异思迁，更何况面临的社会环境更宽容的男人呢！方媛不由得害怕：若自己真实现当初之设想，成了一个在家带孩子做家务的家庭主妇，只怕现在更艰难吧！现在已经够艰难了，但，起码比做主妇，容易得多吧！

艾琳娜见方媛一味沉思，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却也不催她，只等着她想，等她回过神来。

过了很久，方媛才找回飘远的思绪，她动了动嘴唇，问：“许哥知道小周吗？”

“不知道。”艾琳娜说，“我不想让他知道。”

方媛点点头，表示明白。她虽没明说，但，艾琳娜既然说了，不想让许浩荣知道，那她自然会紧紧地封住嘴巴，至少不让许浩荣从她这里知道艾琳娜出轨的事情。

说到这里，艾琳娜突然凑近了方媛，说：“你跟你老公早就没感情了吧？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出轨？”

方媛吓一跳，摇头，说：“没有，我从来没想过。”

“为什么？”艾琳娜问。

方媛想了想说：“我不愿意在别的男人面前坦露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