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对象：马早日
罪名：徇私枉法
犯罪事实：徇私情，放纵皇家大酒店股东曾会士（容留他人吸毒，甚至还涉嫌贩毒）
涉案单位：公安
分管市领导：李兆令（公安）
相关案件：曾会士容留他人吸毒[1]
冯旭在走廊里一个劲儿地抽烟。
袁圆圆咳嗽着进了办公室：“哎呦，咱师傅这下可被难住了。都让我们查皇家大酒店背后的保护伞，可是从哪儿查起啊。真是狐狸吃刺猬，无从下嘴。”
张易来：“是啊。我刚从市局回来。他们说皇家大酒店的相关案件还在办理中，涉密，不能提供任何信息。”
袁圆圆：“他们是不是有问题啊！就像上次刑讯逼供案一样！”
张易来看着她，认真道：“仇视公安可不好！”
袁圆圆：“我说的是实话！”
陈唐插嘴道：“以前还没转隶的时候，我们县里只要检院抓了公安的人，检院的车出门总被贴罚单。”
袁圆圆说：“这不是公报私仇吗！不对，公报公仇？”
王伟道：“这概率还是不高的。而且如果检院的车守规矩，人家也没理由开罚单不是？警察队伍有问题的也只是少数，只不过我们是办这类案件的，接触的肯定都是有问题的而已。”
张易来说：“是啊，很多新手都要经历这个阶段。因为办的都是职务犯罪案件，所以很容易怀疑一切，对体制或者社会失去信心。”
袁圆圆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我懂！大部分警察叔叔还是可敬可爱的！切，谁不知道啊。还新手。说得好像你很旧一样。”
张易来无言以对。大家都笑起来。
这时邢志刚匆匆赶来，在走廊里大喊：“老冯啊！独家线索！你又该请我喝酒了。”
冯旭叼着烟，伸手又掏出一根，递给邢志刚。
邢志刚接过烟，凑到他耳边：“盛鉴锋来举报了。关于皇家大酒店。”
人民公园茶舍。
洪辰说：“如果钟市长的死和丁彤的死有某种关联，那么一定有办丁彤案件的人参与其中。”
王宛坤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从乔柯案和皇家大酒店案来看，马早日的人参与的可能性比较大。”
李焱插话道：“洪源泉案件里洪源泉的供述以及房云山案件里矿老板的证言，都指向了老吴。当然，只是线索，还没有到立案的程度。”
洪辰道：“种种迹象表明盛鉴锋是老吴的人。他不惜以副局长身份实名上访，也许是因为没保住王红霞，更也许是为了掌握更大权力为己所用。”
刘铮的手指轻轻敲着桌子：“盛鉴锋提供的线索值得好好查一下。李书记，你们要利用这个机会，把现在公安系统的内部情况摸一下。但是注意不要扩大范围，也不要随便怀疑领导。”
市检问话室。
冯旭递了根烟给盛鉴锋，给他点上，又拿了个一次性纸杯装了点水，权当烟灰缸。转身看了看王伟，发现王、盛二人长得很像，忍不住笑了：“老盛，猛一看我还以为你是我们伟子他哥呢。”
盛鉴锋也笑了：“我也以为我有个失散多年的弟弟呢！”
问话室的气氛瞬间缓和起来。
冯旭坐回位置，道：“老盛，咱们都是老办案的了，不绕弯子。你有什么就说什么。”
盛鉴锋不笑了，深深吸了一口烟，道：“没别的，就是皇家大酒店那点儿事。”
皇家大酒店涉黄赌毒的案子出来之后，省公安厅照惯例，把案件交给汇安市当地的公安处理。
因为涉案人员众多，所以汇安市局采取了快速分流处理的办法。
一部分治安处罚。
一部分强制戒毒。
一部分依法快诉快判。
这是所有运动式公安专项活动的特点。
快判罪犯中，有人提出申诉和控告。
涉案的主犯都没有被立案，为什么他们要被判刑？
申诉被转到市检那里[2]，市检要求市局说明对“涉案主犯”不立案理由[3]。
市局作出说明后，市检通知了提起申诉和控告的罪犯。
他们也没有再提起复议了[4]。
“这程序依法走完了，有什么内情吗？”冯旭问。
盛鉴锋伸出手指点了点冯旭：“老冯，你也知道是有内情的。这么说吧，作为分管刑事的副局长，我事后才知道这件事情。”
“不会吧？”王伟忍不住问。
盛鉴锋道：“马局直接处理了。”
冯旭点点头：“他也可以这么做。”
盛鉴锋嗤笑一声：“是。毕竟他才是正局长嘛。不过，如果这个‘涉案主犯’是曾会士，恐怕就不合适了吧。”
冯旭皱眉：“曾会士……是老马的？”
盛鉴锋把烟蒂往一次性纸杯里一扔，抬头看着冯旭，一字一顿道：“铁哥们儿。”
冯旭斟字酌句道：“你的意思，马局他……”
盛鉴锋坐起身：“这个曾会士，是皇家大酒店的股东。那天晚上是被当场抓获的。容留他人吸毒的证据也很充分。结果也没有被立案。这是绝对违法的[5]。像皇家大酒店这样，大规模地容留他人吸毒……老冯，你应该知道，如果能搞到曾会士，意味着什么。”
冯旭缓缓说出两个字：“毒源。”
专案组办公室。
“艾玛，这盛局太威武了，连局长都敢告，而且是实名举报！哎，我敬他是条汉子。”袁圆圆在办公桌包围下的窄窄过道里走来走去，神情激动。
庄晨翘着二郎腿，抱一杯绿茶，半眯着眼睛，作出一副老干部的模样，看着她语重心长道：“姑娘啊，你太单纯了。他那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把局长搞下来，他不就有机会了？”
袁圆圆看都没看他：“呸，才不是呢！要知道他们那个刑讯逼供的案子，就是盛局来把静坐的警察叫走的。”
庄晨频频摇头：“那也是马局让他来他才会来的。我是不相信他的。要知道，他妹妹王红霞可是皇家大酒店的幕后老鸨，这次被抓，妥妥地会被判刑。他就算不是为了仕途，也是因为没能保住他妹妹。”袁圆圆心中其实已经快被庄晨说服了，但看不得他那个得意样儿，又送了一记白眼给他：“脑洞这么大，小心精神分裂！”
边城是离汇安市几百公里的一个县级市。
最高规格的宾馆是市府招待所。
清晨的阳光洒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刚过六点，张易来就醒了。
虽然昨晚蹲点到凌晨才换班，但惦记着人还没抓到，实在睡不着。
他刚洗了把脸，王伟就来敲门了。
“人抓到了！”
王伟兴奋道。
他们叫上同行汇安市公安局的大王、小李，坐上各自的警车，赶往边城市局。
路上，王伟看着张易来的大黑眼圈，笑着说：“可以啊，易来。很能熬嘛，没丢咱们的脸。”
张易来：“我是想啊，这是咱们的案子。可不能总是麻烦人家边城。”[6]
王伟点头：“虽然发个函让边城这边抓人也可以。但是这可是会流血牺牲的。咱们不能不讲人情。该一起干就得一起干。如果任何工作任务都是冷冰冰的一纸文书下来，就算圣人也不愿意做。”
说话间，到了边城市局。
刑警大队的老李迎出来，言语里透着兴奋：“你们把我们当兄弟，我们也不含糊。曾会士已经抓到了！这孙子，一看情况不妙，开车就上了高速。幸亏我们小汪也不含糊，直接用警车给他别下来了。”
王伟马上打电话：“旭哥，曾会士抓到了，你们可以行动了。”
张易来张望了一下，问：“小汪呢？”
老李：“跟曾会士撞车，肋骨骨裂，在医院待着呢！”
王伟等人马上表示要去看看。
老李摆摆手：“别去了！没那么脆弱，刑警受伤还不常见！你们赶紧把曾会士押走，这可不是善茬，得抓紧时间审！”
中午。
马早日从市局出来，慢慢地往家里踱步。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
他觉得有些累。
中午只要没有上级领导来，他都回家睡一觉。
走着走着，他觉得不对劲了。
好像有人盯梢。
他掏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转身往回走。
结果三个男人从路两边把他夹住了。
其中一个弥勒佛一样的，还挺眼熟。
他马上厉声道：“你们干什么？”
弥勒佛笑了：“马局，请你去谈话。”
他脑中飞快地闪过很多念头，但黑红的脸膛没什么表情变化，尽力用平静的语气问：“你是？”
话音刚落，他就噌地动起来，想要挤出包围圈。
弥勒佛喊一声：“陈唐，快！”
左面那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突然就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往后扭去，嘴里道：“庄，掏家伙。”
右面那个嬉皮笑脸的俊俏小伙，开始往外掏东西。
他一看不好，大叫起来：“来人哪！绑架了！”
路对面大厦的保安听见了，往这边看。
弥勒佛刚准备拿证件出来，他又喊：“你快过来！我是公安局长！有人要绑架我！”
保安摇摇头，说了句“神经病”，走开了。
问话室里。
马早日口若悬河：“你们也知道的啦，就我这个位子，肯定天天有人找的啦。但是办不办就是另一回事了。”
冯旭敲敲桌子：“现在是问你曾会士有没有找过你。没有问别人。”马早日：“有啊。曾会士是大老板，又是政协委员，他的关系多得很。很多人都帮他向我求情啦。他自己也给我发过短信的。所以我就跟下面的人讲，情况不严重就不要办啦。”
言毕，他俯身靠近冯旭和王伟：“很多领导都替他讲话，我能怎么样呢？”
冯旭一挑眉：“都有哪些领导啊？你说说看。”
马早日往椅子上一靠：“我记不清了。”
冯旭：“那你总记得自己有没有收过什么好处吧？”
马早日道：“领导交代，我怎么还会收好处呢！”
他坐正了身子，看着冯旭：“冯处是吧？我看你很面熟。大家老相识，不要把关系搞僵了。曾会士这件事情呢，我顶多也是背个处分，以后大家还是要往来的。”
冯旭笑起来：“看来你这个公安局长，对法律也不是很熟悉啊。”
专案组办公室。
庄晨绘声绘色地讲完请马早日谈话的过程，总结道：“幸亏路上没什么人，不然真出来一个‘见义勇为’的，说不定就给他跑了。”
袁圆圆真的是烦死了这个整天嘚瑟的家伙，质问道：“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凭什么张昊师父办的案子，要你去一起问话；我师父办的案子，也要你去‘请人’？你到底是哪个部分的？”
庄晨双手一摊：“谁让你们人手短缺呢？”
袁圆圆急了：“我不是人手吗？”
庄晨又拿出了老干部语气：“小姑娘，抓人很危险的。”
袁圆圆道：“我穿制服，谁敢惹？还不会像你们那样差点被人误会呢！”
庄晨笑起来：“哎呦，咱们的制服乍一看，和白领的工装有啥区别？再说了，就算制服大家都认得，你是生怕罪犯不知道你是去抓人的吗？你没见电视剧里警笛一响，坏人就开始杀人灭口吗？”
袁圆圆气得指着庄晨“你你你”地说不出话来。
这时，姜克军和梁烈走进来，道：“别趁我们不在，欺负检花啊！”蒋震东见了，问：“你们回来了？”
梁烈道：“省纪委那边查得差不多，准备把房云飞移送起诉了。我们听说组里人手不够，就申请回来了。”
蒋震东道：“正好，小雪、白北她们在查田仲利的财产，张昊他们还要跟海关那个案子。田仲利就交给你们去审了。务必审清查透。”
转而对庄晨说：“老冯那里人手也不够，你这段时间就跟他们吧。”
没等庄晨答话，袁圆圆大笑道：“来吧，小师弟，师姐先带带你。”庄晨：“我比你大喔，师妹！”
袁圆圆甩他一个白眼：“年龄管个屁用！我入门早，当然是师姐啦！”
山庄茶室，两个人在喝茶。
“兆令，马局长大概做不成局长了。”
“有什么关系吗？反正是他自己的事情。”
“我听说现在是杨震主持市局全面工作。”
“嗯，他是省厅派下来的副局长，主持工作也是应该。”
“他可不是你的人吧？”
“哈哈，那又有什么关系。”
“你倒是很有信心。”
“有李副市长这么关心我，我当然有信心啦。”
吴庆杰家。书房。
盛鉴锋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用力拍拍双膝道：“我不会就这么算了。明明是我把姓宋的送进去了，凭什么让杨震主持工作！还把我发配到司法局去！”
吴庆杰猛吸了一口烟，抬头吐着烟圈，看一圈一圈的烟雾慢慢把灯笼住，缓缓道：“我也被发配了。很快就要去科技厅报到。”
盛鉴锋吃了惊。
吴庆杰笑了一声，像是苦笑，又像是冷笑：“我们是彻底输了。”盛鉴锋：“未见得吧？进去的可是马早日。”
吴庆杰道：“你别老想着和马早日斗。还有一股我们一直忽略的力量啊！”
见盛鉴锋依然是不解的眼神，吴庆杰有些恨铁不成钢，口气也变得不善起来：“你不会以为中央派来的书记，真的是来安抚人心的吧？”
盛鉴锋的脸上，开始现出惊惧的神色。
吴庆杰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特殊时期，咱们能各安天命，已经算是好结果了。”
没过几天。
清早，王宛坤快步走进刘铮的办公室：“书记，这有个急件，我直接拿过来给你了。”
刘铮正在和洪辰聊天，见她来了，笑道：“不着急。我刚和洪副市长说到你呢。宛坤同志，省里基本定下来了，你接替吴庆杰，做政法委书记。你分管的工作，要做好跟其他副市长交接的准备啦。”
王宛坤微微一笑：“感谢领导信任啊。但是真的没什么信心呢。”
刘铮：“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了！”
洪辰也附和着。
王宛坤道：“那我争取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注释
[1] 《刑法》第354规定：“容留他人吸食、注射毒品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罚金。”
[2] 《刑事诉讼法》第275条规定：“监狱和其他执行机关在刑罚执行中，如果认为判决有错误或者罪犯提出申诉，应当转请人民检察院或者原判人民法院处理。”
[3] 《刑事诉讼法》第113条规定：“人民检察院认为公安机关对应当立案侦查的案件而不立案侦查的，或者被害人认为公安机关对应当立案侦查的案件而不立案侦查，向人民检察院提出的，人民检察院应当要求公安机关说明不立案的理由。人民检察院认为公安机关不立案理由不能成立的，应当通知公安机关立案，公安机关接到通知后应当立案。”这项职能被称为检察院的立案监督职能，由侦查监督部门（2019年与公诉部门合并）负责。像文中这种申诉，一般是由控告申诉部门受理之后，转给侦查监督部门审查，侦查监督部门审查认为属于应当立案的，要求公安机关说明不立案理由。认为公安机关说明的理由成立的，则向控告申诉部门发函说明情况，再由控告申诉部门向控告人、申诉人进行解答。认为公安机关说明的理由不成立的，则通知公安机关立案。
[4] 《刑事诉讼法》第112条规定：“人民法院、人民检察院或者公安机关对于报案、控告、举报和自首的材料，应当按照管辖范围，迅速进行审查，认为有犯罪事实需要追究刑事责任的时候，应当立案；认为没有犯罪事实，或者犯罪事实显著轻微，不需要追究刑事责任的时候，不予立案，并且将不立案的原因通知控告人。控告人如果不服，可以申请复议。”
[5] 《刑事诉讼法》第109条规定：“公安机关或者人民检察院发现犯罪事实或者犯罪嫌疑人，应当按照管辖范围，立案侦查。”
[6] 《刑事诉讼法》第83条规定：“公安机关在异地执行拘留、逮捕的时候，应当通知被拘留、逮捕人所在地的公安机关，被拘留、逮捕人所在地的公安机关应当予以配合。”实践中，各地的刑警力量都存在不足的情况，自己的案件都办不过来，很难顾得上兄弟单位的案件。这给异地抓捕带来了一定的困难。
CASE 8 关系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