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致命圈套

1

黎明时分,黄承剑匆匆从3号别墅出来,整个世纪花园还没从沉睡中醒来。他尽量放轻脚步——蹑足走过一段路,来到保安值班门卫室前,邓繁星揉着惺忪的睡眼,惊奇道:“黄哥你昨晚睡在这里?”

“别胡吣!”黄承剑向门卫室瞟一眼,问:“你自己?”

“还有一位老顾。”邓繁星朝红房子方向指了指,“他的女朋友在出租屋,趁她起床前……”

“混小子。”黄承剑扯过他的衣领拖进门卫室,呵斥道:“让你拆摄像头,你都干了什么?顺手牵羊,拿了人家一盒药。”

“哎呀,饶命黄哥,”他的脖子被钳子般的大手卡得死紧,憋得满脸彤红。待黄承剑松了松手,他缓上一口气来,喘嘘道:“进口的油……老顾他蜜个十八的,体力不行,我帮他……”

“呀,真没看出来,你人挺侠肝义胆的。”黄承剑说,“老顾没少给你上米(钱)吧?”

“300元……不不,给顿酒钱。”邓繁星承认了,又急忙改口,他太恐惧黄承剑的拳头,挥将下来,非揍扁自己不可。若干年前就领教过了。“黄哥我请你喝酒。”

黄承剑放开他,说:“听好了邓繁星,我在这里的事你一个字都不准向外人露,”他向他的裆处做个剪除的手势,恫吓道:“你不想那里边空荡吧!”

“不想。”邓繁星蓦然感到裆处被锋利的东西削割一下,双手下意识地捂住,求饶道:“别劁我,留它去爱小姐呢!”

“来,替我做些事……”黄承剑附在他的耳畔,一番吩咐,他说,“亏待不了你。”

“知道,黄哥。”邓繁星十分恭顺地送他出大门,进门卫室前往3号别墅望望。笑了,一脸的猬琐。

昨夜一开始,黄承剑、柏小燕他们沉入柔和灯光之中,卧室笼罩着寂静气氛,两片洁白物体像微风吹动的树叶,微微颤抖,一缕缕气息烟似的袅袅升腾,激烈的战斗还未开始。他们放了音乐,他提议放生日快乐,她坚持放西班牙斗牛士。那支世界名曲开始他们也开始,瞬间进入兴奋若狂状态,一种古老本能,引起全部激情,使两个白色幽灵燃烧成一片火焰。对于一个猎人来说,他充分享受着乐趣的支配,嗜杀的欲望,奔突原野上;对于一个士兵,已经抱住敌人的肩膀,你死我活般地肉搏;对于一个情人呢?他们某种状态超越了生命的顶峰,本能的深处发出呼唤:撕碎吧!毁灭吧!

他惊喜,她多么柔软可爱!宛如一片云、一瓣花。从她的身上得到似乎久违的、有些生疏的爱情,激动时刻她发出的声音美妙,这样的旋律要到幽幽山谷去听春情的呦呦鹿鸣,或到草原听恋爱季节百灵鸟歌唱!

“你大胆点。”他鼓励她。“别压抑自己。”

她用胳膊横在脸上,堵着嘴。她颤音道:“……我怕全世界都听见。”

“呼喊,小燕,呼喊更增加了你的魅力。”

“你是说……”

“是,是的!”

她移开胳膊,嘴唇红润鲜活。她说:“我怕控制不住。”

谁人说过,健康的身体制造了新的活力,青春也弹力和活泼。他的强壮体魄能更充分表白欲求……她躯体里渐渐盈满的东西,煮沸牛奶似地往外潽,诉之本能的声音不羁地发出来。

有那么一段时间,或在某种航行稍事休息时刻,她枕在他的大腿上,像只乖猫,雪白的脖颈引起一个话题——

“你和他怎么总扎着纱巾?”

“我的脸已被相识、不相识的男人淫邪目光践踏过,千倍呵护的纯洁的处女地又被……我只剩下这一块,小小的一块纯洁,我要拼死保住它。”

“可今天,你开放了它呀。”

“我也不是想永久封闭它,等待,我认为有资格的人才能涉足,永久地占有……承剑,我过去很虚浮,轻率和他上了床,有过瞬间的快乐,可那瞬间过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知道世上没有永不消褪的激情……可是,老天赐予我的激情太短暂,甚至都没来得及仔细体味一下,云一般地飘走。”

他低垂下头,在她发亮的眼睛上轻轻地吻了吻。她闭起眼睛来享受着爱抚。

“我已等你许久啦是吗?”她眼里噙着温柔的光芒。

“你的激情告诉了我这一切……”

“我喜欢你爱的方式,你真正懂得爱。”

“方式?”

“原始的方式才需吐露,千人一面的吐露,寻找爱的言辞,再放在蜜罐里浸呀泡呀。甜言蜜语在没清晰爱情前,就娓娓倾述。承剑,你没循规蹈矩,用你自己的方式……我记得一位外国作家在他的自传体小说中说过这样的话:‘他的气魄撞击在她的想像上,比成千上万个世代以来的情人印刷出来的诗歌,说出来的甜言蜜语,都还要诱人。’你没用你的语言,而是目光。我就是与你目光相撞的一刹那间,我感觉我找到了,找到了爱。”

“我也找到了。”他拥抱住她,吻她的雪颈……卧室滔滔般的声音平息,他们相拥睡一会儿,晨曦初透窗户,她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天亮啦,白天还不属于我们。”他用他的方式最后爱她一次,穿衣服时他叮嘱:“一定按我们说好的去做。小燕,我知道你不愿意那样做,为了我们拥有一个灿烂的白天。”

“嗯,好吧。”她口气很勉强。

“东西在茶几上的信封里。”

“我知道了。”她放开手,不再去挑动什么,虽然是神魂颠倒的激情退潮后的平静,情感仍旧波涛般地起伏,依依不舍。

“我得走了。”他决定走了。

黄承剑回到转山湖那个蜗居般的秘密住所,开始剪辑一段邢怀良和柏小燕的录像。他精心挑选,原则是既能说明他们幽会的场面,又不太暴露隐私。直白地讲,不要太裸、太难入目的画面。这也是他们昨夜讲好的。

“我同他分手……”他们策划开始,她说。

“不,得让他自己离开。”他很城府。

“怎么可能呢?”她说,“他会死死地纠缠着我。”

“让他消失……”

“消失?下毒手?”柏小燕意识到危险,仿佛听到霍霍磨刀声,“咱不能那样……”

“不,不,他完全可以自消自灭的,我们何必冒那险。”他向她说出自己的计划……她听后将信将疑:“恐难奏效。他老谋深算……”

“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我们会成功的。”

她期望成功,为了成功,一切听他安排,包括自己的命运都由他安排。她知道现在不是迎合他,而是配合他。她说:“完全听你的。”

他们详细了阴谋的细节,各有各的分工。黄承剑回来剪辑偷拍的录像带也属阴谋内容。剪辑好,翻录到空带子上,然后用纸包好,放进背包。做完这些还不到七点,他坐在床头,回想昨夜的一切,他为自己幸运自豪,她健美的肌肤充满青春活力……他感到她就在床上似的,背部塞一只靠枕,黑色的纱巾正从颈部分离,白嫩的皮肤异常夺目……扑棱一声,一只麻雀从敞开的小窗口撞进来,嗖嗖地乱飞,寻找逃生的出口。当它误认为一块明玻璃就是出口一头扎过去,玻璃喀哒声音很响,麻雀翅膀挓挲软塌塌地落下来。他抓起昏厥的鸟,用一种儿时救濒临死亡鸟的办法:捏紧它的嘴,憋气。他感到小鸟在手里微微的膨胀起来,眼睛睁开,惊恐望着他,奋力挣扎着。他推开窗户,手向上扬时松开,麻雀刷拉一声飞走。

“她很像这只麻雀!”他想。

2

市中心医院胸外科主任袁凤阁见到洪天震的场合有了变化,不是在窗台上摆满海棠花——垂丝、贴梗、西府等品种的胸外科主任室。有一次洪天震去找他,他让洪天震大窘,悠闲而得意地吟苏轼《海棠》诗名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大讲海棠神韵。此时,预审室相见,袁凤阁在也没兴趣吟海棠诗了,他正回答洪天震的发问:“前面我交待了,我参与倒卖旧心脏导管,共计21根,价值30多万元,我分得赃款4万3千元。”

洪天震盘问道:“你们几个人合伙干的?”

袁凤阁答:“3个,卢全章、骆汉全、还有我……”

“袁凤阁你要如实回答我的提问。”洪天震问:“你是不是在2000年10月收治过一个叫王淑荣的病人?”

“是。”

“死亡证明你出具的?”

“是,我是主治医生。”

“她得的什么病?”

“慢性胰腺炎、高血压……”

“我问最后死于什么病?”

“心肌梗死。”

“王淑荣在2000年8月市文化局组织机关干部体检,她根本没有心血管病,怎么10月份就突发心肌梗死?”洪天震让丁广雄将市二院的一张体检表拿给袁凤阁看,“你仔细看看。”

袁凤阁看完王淑荣的体检表格,一口咬定:“二院诊断有误。”

再审问下去,袁凤阁坚持说二院诊断有误,沉稳地应答,一时难以撬开他的嘴。洪天震决定改日再审,最后对袁凤阁说:“我们还会找你,直到你说出王淑荣死因真相为止。假若你改变主意,可以随时找我们。”

“袁凤阁嘴太硬。”回到刑警支队洪天震的办公室,跟他进来的丁广雄说。

“当然,能拿下袁凤阁,是通向揭秘王淑荣死亡之谜的捷径,可他死不配合。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没什么戏。”洪天震坐到椅子上,问:“那边情况怎样?”

“昨晚黄承剑在3号别墅过的夜。”

“嗯?”洪天震略感惊奇。

“他大约在夜里10点钟左右到达世纪花园门口,柏小燕领他进去的。因为是新的情况,我在世纪花园外守了一夜。今天早晨5点多钟,黄承剑独自一人离开,在门卫室同保安说些什么,然后驾车到转山湖……也就是我们掌握的他的秘宅,两个小时后他离开,去了帅府酒店。”丁广雄说,“跟踪到这儿,你叫我回来参加提审袁凤阁。”

洪天震陷入沉思,黄承剑突然在3号别墅过夜有些蹊跷。本来夏璐雇用他调查邢怀良和柏小燕,事情发展中峰转直下,他与柏小燕怎么来往上了?是为完成雇主的合同而接近柏小燕吗?住在一起大大超越了这个范畴,她肯与他上床,他还能暴露她的隐私吗?如此一来,事情变得复杂了。

“昨天早晨开车去趟郊外,回来后到一家花店,然后回到清明事务调查所,白天再没出来。”丁广雄讲他的跟踪。

“他手拿花了吗?我是说他买没买花。”

“空着两只手出来的。”

“哪家花店?”

“山妹子鲜花坊。”

洪天震在台历上记下花店名。说:“广雄,你继续盯着黄承剑,我去花店,晚上我们碰碰情况。”

洪天震找到山妹子鲜花坊,店面不大,店主是一个年纪很小的山妹子,从装束看是纯粹的山里女孩。

“售货员,”洪天震掏出警官证给她看,“这是我的证件。你贵姓?”

“叫我小蔺好了。”店主小蔺面带微笑,绽放在鲜花丛中。

“你们每天售出的鲜花有记录吗?”

“顾客登门来买的没记录,电话预购让我们送的都有记录。”小蔺翻动一个棕色皮日记本,说,“今天有两位先生和一位小姐购花……”

“我想知道昨天……”

“都在这儿。”小蔺将日记本推给洪天震,说,“对不起警官,有顾客来了。”

“你忙吧,我自己来。”洪天震翻看着,小蔺的声音很好听,她说:“买花送朋友是吧?”

“我们姐妹一起来长岭打工,她爸妈给她在老家订了亲,她得回去……”顾客也是一个女孩。

“我懂了,送她三色堇,它代表思念。”

“我想多送……”

“噢,送一组花吧,杉枝、香罗勒、胭脂花。意思是:分别了,祝君美好,请不要忘记我。”

女孩捧着花束走后,小蔺过来,问:“用我帮您吗?”

“小蔺,你看这儿,”洪天震指着一行记录,问:“这位黄先生……”

“黄先生昨天上午到店里来的,”小蔺回忆道,“他问我生日送哪些花?他强调组成一个大花篮。我问,什么样的人过生日?他想了想,一个女孩,算是我的女朋友吧。我看他的眼神、表情,猜到一定是情人过生日喽。我给他组成了红玫瑰、满天星、凤梨、风铃草、黄郁金香的花篮。他让我把每种花代表什么说一遍,他提出用蝴蝶兰换掉了红玫瑰。”

“红玫瑰、蝴蝶兰……”

“红玫瑰代表真诚的爱,蝴蝶兰代表初恋。”小蔺介绍道。

“黄先生的花篮是你们送过去的?”

“对,小王送的。”

“小王呢?”他问。

“送花去了。”

“我等他。”洪天震问,“你们怎么没有记录黄先生送花的地址呢?”

“是这样,他不准我们记录。”小蔺说,“他自带一朵野花要求插在花篮里。”

“什么野花?”

“他说叫红月亮花。”小蔺疑惑,想必昨天也是这样疑惑。

初恋——红月亮花?他已猜到黄承剑送花篮给谁了。叫小王的男孩证明了他判断的正确。小王说他将花送到蓝岛街45号6号楼3单元402室,她在电视台做过药品广告,屏幕上见过她。

洪天震从花店出来直接回到警队,他叫林楚到自己办公室。他说:“你好像说柏小燕是你的中学同学。”

“姐夫大人是不是……”

“严肃点,我找你谈工作。”

“是,洪队。”她见洪天震一脸严肃,偷偷吐了下舌头。

“你知道她的生日吗?”

“好像是5月8日,哦,就是昨天。”

“准确吗?”

“是,洪队!”林楚觉得有点怪,绰起他的茶杯加了些水,算是溜须,算是套近乎。“姐夫,你怎么关心起柏小燕的生日来?”

“现用现交。”他揶揄道。她的小伎俩让他给看个透彻。他说,“怎么,替你姐侦察侦察?”

“哪敢呀,你是支队长,咱是小警员……”

“实习!”他用指关节叩击桌子,说,“没你的事了。”

“实习警员请求洪队,能透露点内幕吗?”她的好奇心没得到满足,赖着不走。

“你不走,我走。”洪天震装模作样地起身。

“得,还是我撤。”林楚走到门口猛回过头,狠出一句:“看我姐咋收拾你!”

“小儿科!”洪天震望她的背影说。她是柏小燕的同学,她们……他突然眼睛一亮,哎呀,现成的条件咋不利用呢?

3

夏璐的目光落到那几张照片上,这是她难以面对但又必须面对的事情。邢怀良和柏小燕幽会的场面,太不堪入目,大大超出她原有的想像。她双颊绯红,无言以对,丈夫的如此偷情丑行把她推入尴尬境地,内心激起的愤怒、怅恨从眼睛里流泻出来。

“喏,不只这张,如果需要……”黄承剑目不转睛地凝视她的脸庞,“有些场面我剪掉了,太不堪入……”

“我很感谢你帮了我的忙,”夏璐填写一张支票给他,付清余下的那部分酬金。

“我们合同虽然执行完毕了,今后如果有用得着的地方,可随时来找我。”黄承剑收下支票,起身告别,“那么,我们再见吧!”她送他出经理室。

“你要注意保护自己,因情……并非危言耸听。”他补充说。

显而易见,她深刻地记住私人侦探的警告,长岭过去发生过“二奶”挥刀砍杀情夫前妻的血案,因婚外情引发的血案屡见不鲜。

“他还不至于坏到杀我的地步。”她固执地想。

这个口口声声说今生今世再不会爱第二个女人的丈夫,终于露了楦头(露馅儿)。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应该说早在预料之中,只是没有照片呈现的那么猥亵,令她咋舌,令她难以接受。

男人常以女人给他戴绿帽子不容女人,打骂、抛弃、甚至杀害。那么,男人婚外偷情给女人带来的是什么?从古到今就没个说法,女人忍气吞声,也只能用给男人戴绿帽子的方法来对付男人,或是文明一点儿的说法:你有你的女人,我有我的男人。

私人侦探偷拍的照片,把她重新引入一条老路上去,科尔沁之行,乡下夜晚改变了她原来的想法——抓住丈夫婚外情的有力证据,在同他理论。他和父亲关系的改善,尤其父亲出人意料地说:“你找对人啦,邢怀良人不错。”

同妹妹琪住在一起的夜晚,她俩的话题始终围绕邢怀良谈,她向她浅露出丈夫外边有女人。琪说:“身体不能永远吸引男人,因为我们终要老丑的,姐,要个孩子,孩子能拴住他。”

她说,“他有儿子,我一开始没打算要。听说他有外遇时,我想了很多事情,和你前个姐夫十来年光景,就该要个孩子,可是,我十分害怕生孩子,屠宰般地血腥场面……后来我觉得自己错了。两个月前我悄悄取掉节育环……”

夏琪摸下姐的小腹:“怎么样?”

她说,“说不准儿,反正这个月没来例假。”

夏琪兴奋道:“十有八九怀上啦,姐,生孩子有什么可怕的,我不是生了两个。”

她担心自己的年龄,“我都35岁了,生孩子要困难的。”

夏琪说,“剖腹产呀,那样还能保持体形美。别和我似的……大华说我生孩子前后不一样,说我松松跨跨,像件肥大的衣裳……”

她们谈得很深入,彼此道出自己的秘密……她最后说回长岭就到医院做检查,看是否真的怀孕了。

她自己悄悄去了妇婴医院,没想到检查如此简便简单:接点尿液,用试纸一试,便知道结果。如此检查每个人都可以自己在家做,药店里就卖这种标价一元钱的试纸。她没后悔到医院挂号就诊的麻烦,医生告诉她:试纸呈阳性,你怀孕了。

怀孕的惊喜占据了她整个心房,那一天中,酒店的员工对营业额日益下降的当口,总经理却一脸的春风,像似处在恋爱季节那样让人幸福快乐,而感到不可思议。

她想了想,暂时不告诉丈夫自己怀孕的消息。一个未来的家庭情景不断浮现在眼前:他和她还有儿子或女儿欢乐在爬满青藤的小院里,四周散溢着花木的芳香……哦,温暖的家啊!

酒店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夏璐便留在酒店里,以她当时的心情,打算约丈夫到酒店来,在总经理室度过一个甜蜜的今宵。她想自己一定如玉兰花儿一样盛开,成为生命中最美丽最妩媚最动人的时刻,从此他们变得无比亲密……她打电话给他,他说总公司连夜开会,研究一种防非典消毒液的生产方案,今晚不能回家,也不能到酒店去。

“可惜……”她只能做了一次小小的放弃,处理完酒店的事情,孤零零躺在宽敞的总经理室的床上,手向孕育新生命的地方摸去,那里夜晚一般宁静。她心中充满柔情……等待着,盼望着,她无比激动。

“调查该结束了。”她在想着那个小生命时,原谅了丈夫,不管他以前外边有几个女人,做了怎样对不住、伤害自己的事情,像昨天的一张旧日历翻过去。找黄承剑,调查结果已无意义,付钱给他,停止调查,因为她现在不需要了。

黄承剑在她计划找他时出现,他们便有了早晨这一次见面。此次见面非同寻常,邢怀良和柏小燕的幽会照片,好似一桶凉水从头到脚泼下来。她的心一下子就灰了,周身发泠,继尔哆嗦成一团,绝望攫住了她。

就这样一个心情愉快、晴朗的早晨给破坏了。桌子上的照片,无法让她安静,像有只苍蝇吞进肚子里,一阵阵恶心,她想呕吐。

“到了如胶似漆的程度……”她开始冷静思考自己所做的努力是否徒劳?怀疑起自己的力量。想把一个男人从情人身上拉下来,纵然有千钧之力恐怕都难做到!是不是就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呢?她在寻找帮助时,想到腹中诞生的小生命,或许他(她)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拉回丈夫。将怀孕的消息告诉他,或许他能回头,或许……这样想,她将那些照片包好,塞进皮包,准备带回家。“他看后,能不能恼火我的行为呢?”她想。他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恼羞成怒怎么办?十几分钟后,她从包里拿出照片,锁进保险柜里。

洪天震突然来访,进来便发现夏璐像一只离群索居的羊,躲在幽嶰——百叶窗和半面丝绒窗帘形成的阴暗处,高背椅子将她显得瘦小,两眼混浊无神,失去往日的快乐。

“你来了。”她的声音有些虚脱。

“我是不是在不该来的时候,打忧你……”

“别恁么想,天震。我工作到很晚有点累。坐!”她凝然未动,拨了内部电话,说:“许莉,送个果盘来。”

叫许莉的漂亮女孩端着五颜六色的水果进来,数条辫子灿然头上,她说:“夏总。”

“没事啦。”夏璐在许莉放下果盘后说。

许莉朝洪天震礼貌地微笑,脚步很轻倒退到门边,出去轻轻带上门。她说,“吃点水果。草莓很新鲜。”

他吃了个草莓,目光飘向老板台,她脸色苍白,也有点憔悴,尽管这样她仍雍容端庄,但不是他心中珍藏的洋溢青春美又矜持的女孩模样。他说:“三天前我给你打过电话,你不在。”

“我和怀良去乡下小住几天,琪家在科尔沁草原边儿上。”

“草原好玩吧?”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青草还没盖住地皮,片片碱地像白癜风似地……”她觉得他的目光是一道闪电,穿透自己的胸膛,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东西被他看见——荒漠、孤独、还有沉坠的落日。

他们不是两个不期而遇的人,彼此了解深深,用不着揣摩对方。直来直去,从一开始交往到现在就形成这样方式。他说:“雇私人侦探调查进行得怎样啦?”

“结束了,彻底结束。”

“是你怀疑的那样吗?”

她凄然一笑,说:“他们在一起,而且很密。”

洪天震知道她说的很密指的什么,试探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家丑不可外扬,我们毕竟在一起生活了两年多。”她已想得很清楚:息事宁人。她说,“最近他态度有所改变,对我爸,对我……”

“喔,你想过没,他为什么……”

她摇摇头,然后离开老板台。这是他到来后她首次站起身,走过来,揪一只香蕉,扒皮后递给他,说:“落叶归根,他要回到我身边。”

她讲了她同学的一个例子:她有个叫雨中蝶飞的女同学,嫁给卫生局机关食堂的厨师,小两口的日子用新新人类使用的一个词:很糖!不久,厨师跳槽开了家铁板烧餐馆,生意一下火起来,他们夫妻的感情像只沙锅打了一道璺,厨师猪囊膪般肚皮下夜夜压着卡通般的女服务员,卡通女孩薄薄的身子中间部分鼓起一座小山。厨师对妻子说:咱俩离婚吧,她肚子大了。厨师和卡通女孩没过多久,铁板烧扩大经营变成麻辣烫,囊膪肚皮下压着大洋马般地女人,同居第二天,大洋马弱肉强食,把身子单薄的卡通和满身散发浓郁厨房味儿的孩子,轰出长岭。麻辣烫再扩张成涮肥牛时,囊膪肚子又压……折腾来折腾去,涮肥牛赔了血本,厨师肚子下压的是硬板床,再后来压的是冰凉的马路。他一无所有,无家可归,偏偏又得了脑中风,走路靠一只木拐支撑,到餐馆捡碟子底……雨中蝶飞得知后,将厨师抬回家,他吐字不清地整日谵语:……树、树……根儿。雨中蝶飞翻译厨师的话:“落叶归根。”

“但愿如此。”洪天震希望邢怀良早点落叶归根,给夏璐幸福。目前,他只能为她祈祷。那个不成熟的想法,暂时必须隐瞒起来。或许就应了那句老话:旁观者清。他仿佛看到一场游戏刚刚开始,究竟怎样玩法,都有哪些规则,他尚不清楚。但他决心弄明白。

4

从来没有出现的情况出现了,先前是她一次次打电话催,声音急迫——他理解为焦渴,要见面,要干那件自然的事,可是回到3号别墅两个多小时,柏小燕的包装依旧很严实。像似在大街上行走的装束。他们已经享受完比较侈奢的晚餐,往下就该做什么。

“你怎么还不进浴室?”他婉转地催促,他差点说出来,为和你在一起,编造了夜里参加市政府组织的到非典定点医院去慰问一线医护人员的谎言,好在夏璐比较好唬弄。他见柏小燕有些犹疑,“你今晚不正常。”

“你感觉到就好,我们……”

“你要说什么?”

“我们这样不能不明不白下去了。”

他认为她没把话说清楚,猜测她还是因为带夏璐去乡下度假,因嫉妒而耍脾气。他说:“像在醋缸里沤了几年似的你。”

“她是你妻子,你该同她在一起,我是什么?情妇,在你身体饥饿时,我是一种食品,为你充饥。说得彩霞满天点儿,我只是你吃腻了大鱼大肉,换换口味的山野小菜。”

他吃惊她说的话,听懂了她的话。他感到有点委屈,受到一个不该误解他的人的误解,尽管误解的动机有点美丽,但也觉得有些不好接受。他正是在她与她的选择的两可之间,拟定一个抛弃妻子和情人在一起的计划,由于此计划情况复杂,必须单枪匹马悄悄地干,成功系数才大一些。恰是这种不透明,导致情人的猜疑、怨恨、不满。即使她因此误解很深,感情出现裂缝,甚至是创口,暂时也不能告诉她实情。

“你给我带来灾难,本来我可以像同龄女孩一样,无忧无虑地生活,可是,我受人监视,光着身子生活在大街上。”她说着说着抽抽嗒嗒地哭起来。

“谁监视你?”他引导她讲清楚。

“你看吧!”她将两张照片摔在邢怀良面前,“看看你这位企业家的风采吧!”

照片使邢怀良震惊,这些情形换个角度看是十分诱人的,作为男人的回忆应是一种美好。但是,让人偷拍定影在相纸上,拿给大众去看,天呐,我不是什么邢总,是十足的流氓、恶棍。要蒙受精神损失,遭受致命的打击,国企业老总的交椅还坐得稳吗?他问:“怎么得到这些的?”

她告诉他两天前的傍晚,一个戴大口罩和墨镜的男人,在她回药业集团居宅区的路上截住她。

“你是柏小燕?”

“是,你有什么事?”

“我受一位朋友之托,将这东西交给你。”捂大口罩的男人将信封交给她。

“是什么?”

“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你的朋友?”

“对不起,恕我不能奉告。”捂大口罩的男人临走丢下一句话:“我朋友让我给你一个忠告:快点从邢怀良身边走开,否则让你身败名裂。”……“戴大口罩?”邢怀良想在古怪的装束上寻找破绽,抗非典时期,满街流动大口罩。但他仍然怀疑一个人,问她:“听口音是不是黄承剑?”

“不是他,送照片的人中等个头儿,多少有点南方口音,走路姿势,像当过运动员受过专门训练似的。”

运动员?有点南方口音,而不完全是南方口音。这倒像一个人。他自语道:“像,太像了。”

“像谁?”

“哦,你不认识。”邢怀良沿着自认为正确的思路想下去,细致地想,从源头上想。他问:“我看看装照片的信封。”

“信封有什么好看的,是咱们药业集团的信封。”柏小燕将那个信封拿给他,“挺新的。”

他看信封,脸色苍白覆盖住迷茫。此事已是月亮升空,逐渐明亮。数日前他从公司带一叠信封回家,夏璐以给酒店员工做工资袋为由,拿走几十个。

“小燕,你认为是谁干的呢?”邢怀良思维的翅膀忽然停顿,并非是枯竭,事情眉目已清楚,他还要听听内心忍受耻辱人怎么说,也是一种医治创伤、冤屈的方法。

“我不想惹你生气。”她说。

“好吧,我猜猜你要说是谁。”他隔着衣物在她胸部平坦处写了:“夏璐”两字,“是她吗?”

她用很有光彩的微笑,把他喜欢的部位朝他跟前挺了挺。他认为她很机敏、聪明。这一次深一步感情的努力,他十分欣赏接纳了他喜欢的部分,很快,通过传导,她满脸通红。一双胳臂正绕过她的脖子,情人式的拥抱。他问:“想我了吗?”

“两个人一起想你。”她亮闪闪的大眼睛里,噙着神秘。

“两个人?”他一时糊涂了,“你,还有谁?”

“我们的……”她低声说,声音激动,“对你辛勤劳作的回报呀!”

“啊!今天真是个大喜的日子。”邢怀良表现出兴高采烈,她修补了一个他的缺憾——他想和夏璐有个孩子。他说,“你要做妈妈了,小燕。”他见她愁眉不展,“可喜可贺呀,怎么?”

“未婚的妈妈?”她的微笑暗淡。

“我发誓,一定让你当堂堂正正的妈妈。”

“能有个时间表吗?”

“很快。”他全神贯注另一件事,她像一个专注听人讲故事的孩子,全身心被他故事打动,滔滔故事的讲述中,她插了一句:“为了小生命,我们动作得轻些……”以后他们的故事便传统的讲法了。

邢怀良不知自己正朝一个陷阱走去,身边满足后沉睡的她十分开放,睡衣在两个小时前就成累赘被除掉,现在她身上已找不到多余的东西。暮春开着空调室温定在20度,故此不用担心冻着她。啊,这是一副精美绝伦的图画——睡美人,灯光柔和如奶汁般地泼洒,胴体内闪着白皙的亮光。

他的目光像把篦子,很密地梳理着由山间、草地、沟壑拼缀的风景,最后凝在一片平扁的地方。他想,随着时光的流逝,它会渐渐山般地隆起……是不能再等了,山的轮廓凸现进入公众视线前,她必须是自己第三位妻子。

夏璐呢?他已经想好了怎样对待她。

5

当夏璐说她怀孕了,他的惊讶也不亚于他听说美国活捉了萨达姆。

“这是什么季节呀?”邢怀良觉得眼下是个稀奇古怪的季节,两天之内两个女人相继报告怀孕的信息,命运故意与自己开这般难以置信的玩笑,还是恶作剧?他蓦然被卷进一个漩涡,完全陷入一种困境。舍掉哪一个他的心灵能安宁呢?舍掉他曾经爱过和他正爱着的哪一个对他来说都是一场道德灾难。怎么办?

“你想要这个孩子么?”她的问话很有分量。

“当然——我们的心情一致。”他不能哑口无言,那便暴露了隐藏的东西。

“怀良,我请你原谅我。”

“什么?”

“我曾雇用私人侦探调查你和柏……”她说时,表现出不安的情绪。

“哦,今天你终于说出来了。”他看到她脸上的真实,说,“我能理解你,如果不是出于别的目的的话。”

“全部结果都在这儿。”夏璐将几张照片给了他,“毁掉它吧,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为了一个小生命。”

看到照片他发现自己正从五里雾中走出来,柏小燕手中的照片无疑是妻子所为了。其中走出洗澡间那张一模一样。在她主动承认雇用私人侦探的情况下,问不问她是否派人给柏小燕送过照片呢?手中的照片不多,只4张。可是它的底片存在,就像病毒一样潜伏,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扩散,后患难以消除。他问:“底片呢?”

“没有底片,黄承剑说数码相机类拍摄,是通过电脑制作的……”

“他要是再制作呢?”

他提的问题她也想过,当着黄承剑的面也正式提出过。私人侦探解释一番,这种照片不同于传统的照片拍摄和洗印过程,属高科技的东西……他说他保证不会出问题。他还说如果私人侦探不讲究职业道德,任意公开受调查人的隐私,砸了饭碗不说,还要受到法律制裁。

“现在扩散了没有?”他这次盯问的口气发冷。

她感到困窘,也感到有点懊恨:“都是我一时冲动……扩散肯定没有。”

“你敢打保票?”他二拇指揾下鼻尖,他发怒时的典型动作,重复道:“你凭什么敢打保票?”

夏璐沉默了片刻,还能若无其事下去吗?如果说她先前产生后悔自己行为的话,前提是他得宽宏、理解、原谅,甚至承认自己有些不够检点,认个小错什么的。

然而,他像有理似的,诘问的口吻,还要咆哮。

忍耐这条堤坝已阻挡不住她心里蓄得满满的幽怨,奔泻而出:“你对我不信任,凭什么都打不了保票。这件事我向你解释了,道歉了,你还要让我怎么样?换个角度,你是妻子,当你的丈夫背着你,去和情人干照片上的事,你怎么想,怎么做?怀良,你担心丑闻传扬出去对你不利,可你有没有想到你们如此下去我的感受……”她哽咽了。

眼泪已经打动不了邢怀良的心。他不认为自己怎样有理,让妻子拿到证据,怎样责备都无话可说。他开始反省自己,过去太小觑她。雇用侦探,偷拍床上雨水之欢……必须正视这个事实。他往深里想,就把她想得很坏——派人给柏小燕送照片,恐吓她。嘿!这女人够狠毒、够卑鄙的。

他意识到一种危险——她向社会公布照片,事情闹大,自己就不是承受尴尬那么简单。她知道的还有比“床上戏”更重大的内情,涉及一条人命……唉!弄不好,自己就毁灭在这个女人的手里!

“如果你离不开她,我主动下岗。”她抽噎道。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继续“演戏”的决定,一个告诫的声音在她啜泣中响起:她是极不简单的女人,万万不可采取简单的作法!于是他坐到她的身边,说:“璐,我正式向你道歉。我一失足……伤害了你。”

本来止住哭泣的她,再次流下泪来。

“璐,我求你给我一次补偿的机会……”

人生舞台上邢怀良不愧为“优秀”的演员,他用演员特殊的技巧,博得观众的眼泪,这种效果,在夏璐身上立刻显示出来。

她接受了他伸向她脖子的手臂。

他说,“我和她断了……”

“你许愿她什么没有?”

她想像一个女孩上床,多数是得到男人的许诺。譬如:我和老婆离婚娶你。或是,给你多少多少钱财。

“没有,我是老总,她是……”

他的理由很充分,柏小燕看中与公司领导的关系才和他上床的。

他们之间似乎达成了谅解。

邢怀良庆幸这样的结局,他可以有充足的时间去实行自己已经开始实施的计划。

“璐,有一件本来今晚要和你说的事,可是……我现在说,你会怀疑我的动机。”他无可奈何的样子,“改天再说吧。”

“你还没有说出什么事,就断定我怀疑?”她故意使自己脸上表情气恼,其目的是打消他的顾虑促使他说出那件事。

“药业集团居宅区楼竣工几套小户型的住宅最近出售,价格很便宜的,我准备购一套。”邢怀良说,“老爷子的气管不好,冬天大华烧炉子,忽冷忽热的,搬到楼房来,恒温对他的气管大有好处。”

她望着他,澄澈目光里充满感激。她说:“我答应过我妈,要照顾好爸爸……”

“我们一起来照顾他,照顾好他。”邢怀良表达得很动情,“你一直想把他接到身边来。”

她向他靠近一些,用两年前在小羽毛那种倾心、爱慕的眼睛望着他。像似有许多的话要说,一时又说不出来。她始终把他看做是自己生活中一切的一切,没有他生活是黑暗的,她从来没想过离开他。雇用私人侦探调查出结果不是为谴责他,而是让他心服口服,重新回头。

“我是怕失去他,才这样做啊!”这是她的动机,她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根本没去想那样做会给自己带来深重的灾难与厄运。

“老爷子快70岁的人了,自己过日子生活有很多不便,我的想法你看行不行,给他找个老伴,年龄最好是50多岁,身体好,能伺候他。”他想得很细致,“人老了,尤其要找个伴儿。”

“爸的脾气秉性我知道,恐怕心里有这想法,嘴也不好意思说。”她担心父亲受世俗的束缚,“那一代人活的……”

“我亲自去说服他。”邢怀良打个哈欠,他说,“近几天你抽空看下房子。璐,时候不早了我们睡吧!”

躺在床上,邢怀良先是装睡,后来装也不装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他认为夫妻分道扬镳的日子从现在开始了,如果说爱的话,曾经有过,那都属于过去,可作为一个美丽的故事结在记忆的长链上。将来从从容容的时候,在长长的记忆链上再重读这个故事,如果需要的话。

他确定她沉入梦乡,轻轻翻个身,借着薄窗帘透进的微弱的街灯光,望着让毛毯覆盖剩下的窄窄一小条脸,嘴唇紧闭着,生命的东西正衰弱下去……一种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的凶恶念头,虫子一样爬出来:死去的人和睡着了差不多!

邢怀良感觉到得意的热血周身沸腾,他仿佛看到企图的成功。自言自语道“同我斗,哼……”

之后,他再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