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离奇坠楼

1

平安夜的长岭市温柔得像一名初赴约会的少女。明亮的地方格外明亮,激动的地方异常激动,城市的影子在等待什么的时刻被拖拽得很长,形形色色的故事便在这长长的褐色影子之中发生。

有人在午夜时分看见闸门胡同的一所六层住宅的窗口,飞出两个东西蝴蝶般地蓦然降落。腥甜的血浆味,让目击者准确地向刑警描述:“两个人一起坠楼,而且是从六楼……”

“你肯定没有看错?”刑警问。

“是的。”目击者再次坚持自己的印象:“像两只蝴蝶翩飞。”

120救护车几乎同110巡警的车同时到达闸门胡同,两具肉饼似的尸体塞进救护车车厢。拉坠楼者到医院抢救只是一种人道主义的表现,实际很没意义,两个从六楼坠下的人已经死亡。

刑警支队长窦城斌率员勘查现场,进入两位坠楼者的房间费了些时间,因为防盗门在里边反锁牢靠。坠楼者似乎想到刑警会在某一时刻,用尽一切办法打开这扇门,故此早有防备,销呀栓呀什么的都用上了。正是这道门,让刑警的判断减少了许多障碍,除坠楼的两人外,没有第三者进入现场。双人床上一双被子铺开,有明显睡卧过的痕迹,而且是一个人睡过……

市中心医院的停尸间,刑警副支队长洪天震看完死者后,用手机向窦城斌汇报:“女的穿着睡衣,男的却穿着外衣。”

指认两位坠楼者的身份很简单,并很快得到确认。女的是房主,名叫简月,现年28岁,系外地来长岭打工人员,在一家托运公司工作;男的叫潘光明,枫露城市信用社办公室副主任,是简月的恋人。

发生在平安夜的坠楼案,警方排除两位死者之外的他杀。坠楼只有两种解释:其中一人谋害另一人,或两人共同自杀。

“男人杀了女人的嫌疑比较大。”刑警丁广雄推断说,“潘光明从外面进来,连羽绒服都没脱,将被窝中的简月抱起……同归于尽。”

丁广雄的推断在案情分析会上得到大家一致的赞同。接下去是分析潘光明为什么杀死简月,又为什么采取一起跳楼的方式,需要对两位死者进行调查,摸清他们两人相处的情况。

按惯例,市公安局成立了以案发的时间命名的“12·24”专案组,窦城斌为组长,另有五名刑警参加。

“天震,我想让广雄到‘12·24’专案组,”窦城斌征询的口吻问,“你看……”

洪天震思忖一下,没立即作出表态。丁广雄是他的搭档。他们在两年前接受了一个特殊任务——秘密调查一个人。那个被调查的人又与一个谜案相关联,至今他们两人的行动仍然处于保密阶段,在市局里,知此内情的除他们两人外,还有三个人:局长池然和副局长王成及支队长窦城斌。

他说:“我们两人都参加吧。”

“噢?”窦城斌对他的决定略现惊讶。

他们在刑警支队长办公室,又只是他们两人,因此显得很随便。

窦城斌始终坐在沙发的扶手上面,倾身与沙发上的洪天震讲话。当他听对方说都要参加专案组,便从沙发扶手上下来,笔直地站在洪天震的面前,觉得他误解了什么,便解释一句:“老不让你们上案,已引起人们的怀疑。”

“正因为如此,我们两人才成模成样地参加破案。”

“问题是,这样一来是不是影响你们……”窦城斌不无担心地说,“因小失大,划不来吧。”

“到‘12·24’专案组,权当给我们两人放段长假,也实在是累了,放松放松,有利于清理思路。”洪天震仿佛突然卸掉什么似的,沙发上的魁梧身躯如水浸干面包般地松懈下来,他遐想他成为一匹马,在草原上撒欢、奔驰,自由自在,轻轻松松……然而,这种心情如落在草尖儿豆娘似的只作片刻停留,卸掉的东西倏然间风似地刮来,沉重便又重新回归心头。

“老鼠的活动仍然很隐蔽。”他说道。

老鼠指的是一个人,准确地说是洪天震调查中的人。他们秘密跟踪老鼠两年多了,尽管至今尚未发现老鼠偷吃什么食物,但老鼠终要偷吃食物,或是因牙齿需要打磨的缘故,它必定要毁坏东西这一点不容置疑。

“的确是只狡猾的老鼠。”窦城斌感慨。

“既然它出洞了,终要干点儿什么。”洪天震始终信心十足。

这只老鼠鬼祟的踪影已在刑警的视线之中了,多种原因,洪天震不露声色地盯着它。

2

清晨,东北的天气阴冷而干涩,寒风脱缰野马似地呼啸而来。从城市猎人吉普车下来,洪天震感到风针般地扎骨。他向搭档丁广雄说:“说来真巧了,王淑荣的老父亲也住在这个镇子上,我们来过。”

“是啊,那次来好像是初秋,街路的风景树正有一片叶子飘落,我清楚地记得你当时感慨一句成语:‘一叶知秋。’”丁广雄追忆一件不十分遥远的事。

面前这座叫太平的小镇并不大,那么一两条街道,狭窄而弯曲。洪天震记得这里一位熟人说起此镇流传的顺口溜:太平镇就是怪,楼房修街外,四轮子比汽车快……其义为楼房全盖在街外,四轮子(农用手扶拖拉机)开的速度竟比汽车快。

“我们先充充电。”洪天震说,路旁有个挂着店幌的家鸡炖菜馆,“吃点小笨鸡也不错。”

“洪队,你可别傻啦,如今还有什么家鸡笨鸡哟,全喂饲料,吃激素,鸡吹气般地长。”丁广雄嘟囔着,“唬弄人而已。”

他们走进菜馆,空空荡荡的没有客人,店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双腿担在只折叠的凳子上,正看着几乎快吊到棚顶上的电视机,哭哭啼啼,显然在播放什么爱情片。属于菜馆的组成部分还有一男一女,可以看出一位是厨师,另一位是服务员,他们手可没闲着,剥大蒜。

“二位师傅吃点儿什么?”老板明显觉着挣钱比看电视重要,扔掉手里的遥控器,对已落座在一张桌子前的洪天震、丁广雄说,“这两天,天加劲儿地冷起来,冻死不偿命似的,入冬以来,今天是最冷的一天。”

洪天震瞥眼布满霜花的窗玻璃,随便附和句天冷的话。他感觉老板很会套近乎,是愿意说说唠唠很快便能拉近与陌生人距离的那种人。他将菜谱推给丁广雄,说:“点个你爱吃的菜。”

“唔,”丁广雄看菜谱,从凉盘到煎炒,一直到烩炖,竟没相中一个菜,并非不合他的口味,而是菜价太高了。他把菜谱推给洪天震,说,“什么我都能吃饱……”

“家鸡炖榛蘑吧,再来一盘酱鸡手。”洪天震点了菜。

等菜的时候,店老板选择离他们近一些的地方坐下,意图很明显,想与客人说说话。

“老板是本地人吧?”洪天震问。

“打从我爷爷的爷爷那辈起,就在太平镇上了。”店老板炫耀起祖宗的光辉来,“听说过裘大油匠没,那是我祖太爷,方圆百里都知道他……到我父亲的辈上,手艺就失传了。我父亲当兵,打过四平。我父亲说,那四平打得苦呀!”

洗耳恭听裘老板一番讲述后,洪天震问:“打听一个人,你认识吗?”

“谁?只要是老户。”

“潘光明。”

“他呀,我以为是谁呢!潘小迷糊的儿子,潘大迷糊的孙子,这么说吧,迷迷糊糊两辈子人,可倒是,潘光明不迷糊,考上大学,在长岭市银行里当官儿……噢,你们问他?”

“随便问问。”洪天震此刻还不准备说明来意。他想通过裘老板,尽量多了解些潘光明的情况。“你真知道他不少事情。”

“论起来,我两家还沾亲挂拐。”裘老板帮助服务员放稳那盆燃着酒精块的铁锅后,继续他与潘家亲戚的话题:“我爷的表姐夫的二妹子是潘大迷糊二姨三哥的兄弟媳妇……”

“噗!”丁广雄一口汤朝无人的地方喷射出去,是笑搞的恶作剧,他想起一句人们常说的话:八杆子也打不着,曲里拐弯、绕绕扯扯地论亲戚,竟让这家伙说得十分灵便。

“真的不远。”裘老板指的是裘家与潘家的亲戚关系。

“不远。”洪天震明白要想裘老板不关上话匣子,得取悦他。此刻需要说点废话,“亲戚这东西其实没什么远近,再近的亲戚总不走动,还不是生啦远啦,常言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

“此话对头哟。”裘老板说,“我们两家老辈人真的不往来。我倒挺喜欢光明的,上大学时,我给他买的去省城的车票。唉,小迷糊这辈子酒精给泡的压根没清醒过,尽做些糊里巴涂的事。”

裘老板的话匣子里装了许多有关潘家的事,这就等于帮助了刑警,调查便从动筷吃家鸡炖榛蘑开始。

“光明6岁那年,不,7岁那年,他妈下夜班骑自行车掉进被窃走井盖子的脏水井里,次日有人发现露出一只轱辘的自行车,这才发现大头栽下的光明他妈……好惨哟,脸让污物沤变了形……小迷糊从此更迷糊了,光明上高中时,小迷糊做出了一件令全镇人惊讶的事情,给光明领家个比他大五六岁的媳妇。据说那位河南姑娘不知什么原因流浪到太平镇,露宿街头让小迷糊领回家……后来光明考上大学,那女子突然在镇上消失了。有人说她扛着一袋子白面走的,更有甚者看见她腆着大肚子上的大客(长途公共汽车),再后来的传说我就不愿听了:有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他们爷俩儿睡那个女子。埋汰人呢!”

裘老板讲述时,有一双内容很多的眼睛盯着他,两道目光水似地泼在他的脸上。丁广雄立刻想到外来打工妹与店老板的暧昧故事。

厨师一张坑坑洼洼的脸上挂着某种无奈,他瞟了一眼老板与服务员。

“听说了吗,潘光明坠楼自杀了?”洪天震觉得该谈这个话题了。

“坠楼?人……”

“从六楼跳下,同他一起还有一位叫简月的姑娘。”

“都死啦?”裘老板沉默片刻,忽然冒出句令两位刑警吃惊的话:“肯定是那个戴墨镜的人杀了他们。”

“戴墨镜的人是谁?”洪天震紧盯一句。

“说来……”裘老板的目光朝厨师扫了一下,立即咽下到了嘴边的话。显然厨师成为他谈话的障碍,他开始在刑警期待得知详情的目光中,支使走厨师:“杨师傅你去农贸市场买几条鲶鱼,要野生的。”

洪天震见到一双极不情愿迈出菜馆的脚,顺着脚朝上看,便有一双粘乎乎的目光,拔丝一般从女服务员红云飘游的脸庞抻开,女服务员两眉间水波似的荡漾了一下。

“那天我和她,”裘老板将下颏朝服务员努了努,“我们去购作料……”女服务员腼腆、激动的神色暴露出这是一次美丽的幽会,裘老板接着说道,“我在鹭鹭酒家见到他……”

裘老板携女服务员,严格意义上说是带上小情人到长岭,在中午时分开的包房。鹭鹭酒家是三星级,他们在包房里把沉淀许久的东西,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都累了都饿了的时候,已近傍晚,他们便到楼下的餐厅去吃东西。秋千凳再度兴奋了这对尚未从先前包房美妙事情中走出的鸳鸯,也正是在悠悠荡荡中,裘老板瞥见了隔壁背对他坐着的潘光明,他正与一个身材魁梧,脸上棱角分明,戴副墨镜和瓦灰色礼帽的男人谈什么,他们头挨得很近,咬耳朵说话的声音如蚊鸣,两人屁股下的秋千凳纹丝不动。

“走吧!”裘老板拉下他的小情人,“回房间去。”

“不嘛,人家没玩够呢!”小情人撒起娇来。

“快点!”裘老板攥住她的玉腕,相识以来从没舍得这样狠地捏她。她感到有点疼,要叫起来时,他灵机一动“我忍不住了,快点……”

“鼓捣一下午没得闲儿,你还……”小情人轻嗔道。

小情人回头看了眼悠荡在秋千上的男男女女,脚步又迟缓下来,裘老板便说:“瞧见我们邻座的那个人没,他不像好人。”

出于好奇吧,小情人多看了几眼他说不是好人的那个人,以至他们再次回到床上时,仍然把戴墨镜、礼帽的人的话题进行了很久。

“他不是侦探就是便衣。”女服务员插进话来。裘老板讲述他们俩在鹭鹭酒家的事,她听来很坦然,不时还用眼神纠正裘老板说的“我们在兴头上”、“又来一把”什么的,仿佛说,挺好的事情楞给说得粗俗没文化。这样等于明确说,他们之间关系已不是什么秘密。

“你见到那人是什么时候?”洪天震想知道准确时间,他问裘老板。

“去年夏天。”这回小情人代他回答了。

去年夏天裘老板带小情人在鹭鹭酒家开房,邂逅潘光明同戴墨镜、礼帽的人,同现在发生的潘光明和恋人一起坠楼的事件有什么内在联系呢?裘老板说的戴墨镜、礼帽的人杀死潘光明,不是臆想就是胡猜,现场勘查已得出结论,潘光明同简月坠楼前没第三者进入他们的房间,根本不存在他杀。但是,裘老板的话却引起洪天震的注意,戴墨镜、礼帽的男人的形象,与他正秘查的那个代号老鼠的人很相像,尤其是裘老板说那人脸有棱角,这就更符合老鼠的特征了。

“潘光明家里还有什么人?他父亲……”

“小迷糊是他唯一的亲人,他离开镇几年喽,谁也不知他的生死。”裘老板说。

3

深夜,在长岭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长办公室,洪天震向窦城斌详细讲述了他和丁广雄去太平镇调查的情况。

“一定是戴墨镜、礼帽的人杀了他们。”临离开,裘老板仍然坚持他的观点。

“我们会查清潘光明坠楼真相的。”洪天震关上吉普车门之前,向裘老板说,并朝他挥挥手,算作告别和感谢。

“这人真是的。”吉普车驶出小镇,丁广雄说,“裘老板开饭馆实在屈了材,他该改行写推理小说。”

洪天震疲惫地一笑,背靠座椅上。说:“广雄,你说那个戴墨镜、礼帽的人,像不像我们俩跟踪的目标?”

“像,是像。”丁广雄将车靠边停下,他要下车方便方便,重新回到驾驶座位上时,洪天震已进入梦乡。他没打扰他,专心致志地开车。

洪天震只是打个盹儿便醒了。

“如果老鼠与坠楼案牵边的话,我们这次太平镇之行就有了意外收获,事半功倍了。”

“这么说,老鼠可能被两个死者其中一人雇用。”丁广雄突然明白了洪天震的想法,他进一步推理道,“老鼠可能成为坠楼的导火索。”

“推进器什么的。”洪天震目光朝窗外飘去,一只小动物匆匆地从车灯暗淡处跑过,他说,“看来我们得查清潘光明同老鼠的关系,真的是潘光明雇用他,调查的对象肯定是简月。这样一来,简月穿着睡衣而潘光明穿着外衣一起坠楼的答案就有了。”

“潘光明杀了简月?!”

“他杀死恋人的原因,显而易见。”洪天震没说下去,脸转向搭档,以老兵带新兵的口吻问:“你说为什么?”

丁广雄略作沉思,他说:“潘光明怀疑他的恋人简月有外遇,雇私人侦探去调查她,弄清真相后,他决心杀掉她……可能潘光明对她太爱太爱,选择同心爱的人一起去死。”

事实上,从太平镇归来的吉普车里,洪天震和丁广雄对“12·24”坠楼案的分析十分正确,后来案情大白时证明了这一点。

现在,吉普车仍在一条乡村公路上行驶。10分钟前,在洪天震的坚持下,丁广雄躺到后座上休息,他驾车,嘱咐像命令一样下达:“天亮到市里,你回家休息两天,好好陪陪你的新娘子。”

丁广雄躺着,一点睡意也没有。洪副支队长给自己的任务只能不打折扣地去完成。想要挨训挨剋的话,就立马坐起来。他可不想那样。此刻,他真的想妻子了。支队准了他十天假,才新婚第七天,坠楼案就发生了,他和妻子正将平安夜浪漫在床上……“你怎么啦,思想老溜号。”在高中任教的妻子发现丈夫心有旁骛,问:“你能不能专心……”

“说来也怪,我总觉得有案子发生了,大家都去了案发现场。”丁广雄也觉得自己行为有点怪,精力怎么也集中不起来。

“当刑警才几年呀,竟坐下职业病……”妻子怨道。

怎么说也得给队里打个电话,值班的人告诉他:闸门胡同发生坠楼案。他穿衣服要走,妻子拉住他的胳膊,一脸的渴望。他俯身在她额头吻了吻,喃喃道:“我马上就回来,等我。”

他没遵守承诺,一直忙碌到天亮。

“喂,你怎么在这儿?”窦城斌发现他,轰他,“回家,回家。”

“可是,现在……”丁广雄望望初升的太阳,不小心溜出心里话,“人家都上班了。”

“是啊,这个时候让你回去干什么。”窦城斌恍然,全队刑警已工作了一夜……丁广雄没有参加晚上太平镇调查归来的汇报。洪天震早晨用吉普车一直把他送到家,正巧遇到下楼来准备上班的妻子英华,洪天震赶鸭子上架似地轰他们俩上楼:“小丁背部让树杈给刮伤了,英华,你给他涂点药。”

“洪支队,到家坐一会儿吧。”英华客气地道。

“改日,我还有事。”洪天震弯身上车,准备逃离现场,心里挺高兴,因为成功地阴谋了一次美丽。

办公室出现沉默,因沉默而显得空荡。

矿泉水注向饮水机,那串涌起的水泡吸引了洪天震的目光,红灯闪亮,水处在加热状态。他将杯中的水喝得很干净。

“假若如此,我们应尽快抓住老鼠,免得他继续酿造悲剧。”窦城斌说。

“过去我们偏重等待时机,当然时机是最最重要的了。”洪天震接杯热水,努力吹吹漂上来的茶叶,说,“守株待兔不行。”

应当说是一种神之所至了,洪天震的手机响了,他看到一个十分熟悉的号码,他接听:“你好,是我。不,在队里。”

“老同学,我有要紧的事见你。”帅府酒店总经理夏璐打来电话。

洪天震看了下表,已是11点多,他说:“明天吧。”

“天震,你……”对方近乎哀求了。

窦城斌通过洪天震向他做的手势,猜到是谁了,他低声说:“去见她。”

“好吧,”洪天震答应她,问:“我们在哪儿见面?”

夏璐说在帅府酒店她的办公室。

“或许我们真的守株待到了兔子,我看那个宋人并不蠢。”窦城斌尽管把话说得听来轻松,他的脸凝重而且严肃,透出心里沉重的表情。

“听她的声音很急迫……”洪天震说,“难道她试图向我说明什么?会不会是她听到了风声?”

“这不可能,那件事的调查比查老鼠还机密,只我们五人知道……”窦城斌催道:“快去吧,她等你呢!”

4

北方冬天的夜空像倒悬的冰河,硕大的星星挂在上面,闪着雪亮的寒光。

在去帅府酒店的路上,洪天震在想着一件事,确切说是一个疑案——两年前,一个中年女人病死在医院里,这在几百万人口的长岭市便像某个孩子退掉一颗乳牙那样普通,谁会在意一颗乳牙的脱落呢?但是这个中年女人的病故却引起警方对她死因的怀疑,原因是她是声名显赫的泰莱药业集团总公司总经理邢怀良的妻子,在此之前社会上有种种传闻:邢怀良与某女有风流韵事。特别是死者的父亲向警方反映,说他女儿原本没什么病,死因不明。

邢怀良的妻子王淑荣死的那个夜晚天很闷,连月亮都灼灼地烤人。住院数日的王淑荣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她身体一天天在缩小,最终像条风干的鱼,瘦窄的一小条,移进运尸的车子,同装进一根朽木差不多。照当地的丧葬习俗,火化前开了一个简朴的追悼会。因她生前是市文化局创研室的主任,于是市委宣传部、文化局的领导及文化界朋友都参加了。然后就火化了,于是极小一堆骨灰放进木质盒子中,与几千亡灵拥挤在储存室里。

有人说地上死一个人,天上便多一颗星。然而,长岭市并没因有个叫王淑荣的女人去世,明显少了或多了什么。因此,她的死就像太阳在某天早晨蒸发掉一颗露珠一样。但是这天,一位古稀老人走进刑警支队,使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就是王淑荣的父亲——离休干部王子良。

“我女儿从小到大从没得过什么大病,半年前身体还好好的,怎么说病死就病死了呢?”王子良需要喘息一会儿,支气管有毛病,嗓子里响着呼噜噜的声音。

“喝点水。”窦城斌端杯水给他,“您认为……”

“她死因不明。”王子良说,“不是病死。”

“可是人已火化……”

“查死人干什么呀,查活人。”王子良直截了当地说,“邢怀良害死了我女儿。”

“证据……”

“我女儿身体棒棒的,没得不治之症,咋一天比一天瘦?这就是证据。她死后不到半年,邢怀良就与一个女子结婚,淑荣的尸骨未寒呵!”王子良言罢,老泪纵横……窦城斌将王子良反映的情况向公安局长池然作了汇报,建议立案侦查。事情并非像他想像的那么简单,对一个国企老总立案,需得到市委、市政府的批准。

市委没批的理由是立案的理由不充分,立案的时机不成熟。池然经过深思熟虑,指示窦城斌选两个侦察员秘密进行侦查……洪天震正是在此情形下受命的,他接手这个特殊使命的同时,还有一个任务落在他的肩上,对老鼠进行秘密调查,就是说,他和搭档丁广雄同时执行两项任务。

在一处灯光的暗影里,洪天震驻足些许时候。举目望去,帅府酒店霓虹灯光闪闪烁烁,一楼设一个小酒吧、一个咖啡屋,其余部分便是餐厅,二楼是包厢,总经理办公室、会客厅也在二楼。

接近这幢楼,洪天震的心就有些波动。一件往事冲击着他,十几年前这样的感觉异常强烈。中学时代的他有了次主动握她手的经历,柔若无骨的手很凉……十几年,那柔软凉凉的感觉始终没有从心底深处消失。他从不否认他爱的第一个女孩是夏璐。

岁月的流逝,世事的变迁,他对她的情感变得纯洁无瑕了。在接受特殊任务时,他曾向池局长坦言他们过去的“曾经”,是否考虑让他撤下来。

“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尤其在情与法……”池然局长向他投以信任的目光。

尽管这次派洪天震的任务和以前他破的案子差不多,因为世界上每天都发生场面、细节相同的案子,但他认为他要去办的这个案子很不平常,甚至还相当曲折、繁复、疑难。原因是案子牵涉邢怀良、夏璐。

邢怀良在长岭市有头有脸,握有实权,泰莱药业年产值几个亿,坐长岭市工业经济的“第一把交椅”,是全市利税大户。总经理邢怀良头上有无数光环闪耀——药业新星,著名企业家……调查邢怀良这样的人可见其难度。

夏璐的情况与邢怀良相比似乎简单许多,公认的美女,但33岁的女人毕竟不是人生诗情盎然的夜晚,走近她虽然不会令人不愉快,但至少让人感到风并非那般爽利,剥去脂粉的伪装,依稀可见皮肤皱的涟漪。当然这样的女人在长岭多的是,尽管帅府酒店有些名气,但做这样酒店老板的女人大有人在。如今,许多靓丽女人或者说曾经靓丽的女人经营很具规模的企业,例如歌厅、酒店、发廊……谁也没去想她们的资金来源,除去傍款傍官外,她还能怎样攫取金钱?昔日只身在喧嚣的都市打工的女孩,在脱掉层层叠叠的衣服时腰包渐鼓……作为帅府酒店的老板与总经理邢怀良结合,特别是邢怀良前妻突然病故,她是否参与了什么?洪天震本不轻松的肩头,又压下额外的重量——调查夏璐。接受这项特殊任务,终要牵连夏璐,这是洪天震所不愿看到的,倘若她在这场危险游戏中成为重要角色,他面对的就不是一个昔日所爱的女孩,而是犯罪嫌疑人,是杀人凶手,到那时,珍藏心中多年的那个美好东西将轰然失去……从未在犯罪人面前迟疑的洪天震,真的迟疑了。他向池然局长讲了自己同夏璐的关系,很坦白地、很细致地讲……故此,池然局长才有了如上鼓励他不能放弃的谈话。

洪天震没有放弃,王子良痛失女儿的悲怆老泪线条般地流动,时刻吞噬着他的心。现在用义无反顾来形容他承办这个案子实在恰如其分。

当然,情感这东西曲折而委婉,缠绵悱恻,雨丝般地剪不断。他曾试图营造一种气氛——见到的夏璐是位陌生女人,是刑警要调查的嫌疑人。事实上,他缺乏戏剧表演天才,刚到舞台上便把真实的事情变得更真实。夏璐眼里漾出柔柔的温情,在她身边他便有一种苦涩的花朵开放的感觉,一个几近透明的玻璃人明亮地摆在他的面前,他觉得她不像是人,没有血没有肉,像一样精美的东西。

“但愿她永远像水晶一样。”洪天震十分动情地想。这样的想法并非发生在一瞬间,或许是一生。

帅府酒店二层的一个窗口帘子掀开,一片黄色灯光射出,那个熟悉的窗口出现了他熟悉的身影,从轮廓看是朝外眺望的人。

“噢,她一定等急了。”

5

她转回头,两道怅然的目光盯在一盆墨绿的台湾竹上。在这装修豪华的总经理办公室里,不乏高档的家具和摆设,酒店有一名勤杂工负责房间的打扫,只这盆台湾竹她特别交待:“我自己莳弄,你千万别碰它。”

勤杂工从夏总经理咄咄逼人的语气里,感觉到此花不寻常。其实也就是几元钱一盆极普通的花,与总经理室里譬如君子兰、鹤望兰、金琥等名贵花卉比,就如自己同腰缠万贯的夏总经理比一样,没有可比例性。

给台湾竹浇水、施肥,成为夏璐生活中一件愉快、兴趣盎然的事,她轻盈的身体裹在藕荷色裙子里,酷像一只蝴蝶前后飞着,间或是一只黑蝴蝶、蓝蝴蝶、黄蝴蝶,这要随她穿着而定。

蝴蝶绕台湾竹不只是翩飞和歌唱,时常是叹惜、郁悒,或是迷离的泪光。大多数时间里她凝望它,回忆着那十几年前柔弱、黄嫩的台湾竹幼苗,只有一棵,被一双因激动而颤抖的手捧着送到她面前的情景。

“呀,偷来啦?”

“看不见拿来的。”

“没让校长发现吧?”

“当然没有。”

窥视高中校长室窗台上的那盆台湾竹很久,夏璐走火入魔地喜欢上它。朝校长要,她不敢,每每走过校长室,她都多望几眼心爱的绿东西。或许是为讨好她,洪天震竟去校长室偷来了一棵台湾竹幼苗或称为芽儿给她。

“奖赏你,你说要什么?”夏璐眯起美丽的黑葡萄般的几近透明的眼睛,把自己身体朝本来就十分僻静的墙角里挪一挪,朦胧的含混不清的念头,此时只能说是念头,像一棵树羞羞答答地长出。可面对此情此景,他却茫然不知所措,背地里想做的事现在连想想的勇气都没有了,心头突然涌上恐惧。

看来他们的爱不可能在这17岁初夏的日子里发生,也的确没有发生。然而,那棵芽儿似的台湾竹从此渐渐茁壮,在一双十几年注视的目光中成长。十几年中它轮回几代,从一间房子走向另一间,一成不变的是那张浮雕似的脸庞、那有着特别气息的身躯始终没离开它。倘若它能够用语言表达,它会把她给了它的巨大感动呼喊出来……如今,台湾竹的叶子积累了无穷无尽的思念、缺憾、伤感。或许有一天它蓦然释放、爆发出来,或许随后同陈叶无可奈何地枯死。

今晚要见到他的强烈愿望,真是在浇台湾竹时下的决心。那一刻她正持浇花壶洒水,几颗黄嫩的新芽从土中钻出,她的心被什么拽拉一下,茫然中花壶一直倾泻下去,顺着盆沿溢出。总经理助理许莉走来轻声提醒:“夏总,水……”

夏璐这才缓过神来,在回答许莉的一个请示后,她重新坐到巨大的班台后面。她透过一面镜子,望见自己灰色的眼影眼圈,似乎苍白得像个幽灵。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喜欢上素妆,朝白里化,使用提香24小时保湿美白系列。

她觉得不把那件让她烦恼的事情弄明白,她将继续苍白下去,血色因忧郁而蒸发,最后变成一缕白烟飘散。不!她不甘心。经过深思熟虑,弄明此事必须有人帮助。可是这种事他肯帮助吗?

昨夜,夏璐在宽大的双人床上等丈夫。今晚的结局是否要重复几个月来无数晚上的情形呢?

她急躁地等待,有些不耐烦了,电话打到他的办公室,回答说邢总不在。她打他的手机,回答是无法儿接通。

邢怀良回到家已12点多,又是一脸的疲惫,又是脱下外衣就朝洗澡间跑。这次她跟了进来,似乎很合理地说:“瞧你累的,我来帮你……”

“我自己来。”他掩饰着什么。

嚓!她麻利地拉下他的短裤,一片异性的痕迹——污物的气味散发开来。她戳穿道:“你该洗完澡再回来,洗掉……”

“总疑神疑鬼的。”邢怀良矢口抵赖,他不能承认。

“好吧,我们证明一下。”她把他留在洗澡间里,明确告诉丈夫她回床等他。

从洗澡间出来,他见床上一堆雪白,散落成原始状态。他硬着头皮过去,尽量去触摸他已厌倦的东西,脸上装出恩爱。

她呵责道:“别老用你的手!我们快有一周没……”

“是嘛,好像没那么长。”邢怀良努力说得轻松些,拖延一些时间,让自己集聚力量。可是,倒得很空的桶,再也没一滴水啦。他心里恨恨地想:这个女人,咋他妈地能想出这么残酷的办法试探自己。

“今晚我真的不行了,明早吧!”他告饶道。

“连续作战,也实在太难为你。”她拉过被子,一堆白色顿时消失,话还没有完,“我们应该谈谈。”

“谈什么?”他回避妻子冷峻的目光,将背部亮给她,伸手取根搁在床头柜上的棉棒,洗完澡的一道程序落了,用棉棒抠抠耳朵。

她见丈夫胖白的脊背处,有几条红色的血道道,一下就猜想到那女人高潮时的表现……唉!转过身去,她不想让丈夫看到自己眼睛溢出的东西。

一个时期以来,她感到丈夫对自己的兴趣灰烬一般,那要死要活的样子已成为过去,自己在他暗淡的目光中花似的枯萎。一个激情如火的男人突然对你不燃烧,只能有一种解释:他又有了新的女人。她想同他理论理论,可一接触到正题,她反而改变了主意。她不巴望一个坚决抵赖自己恶行的人承认什么,不见棺材他如何落泪?也巧了,上周开始,长岭电视台生活濒道正播放一部外国电视连续剧,描写一个贵妇人雇用私人侦探,去查丈夫的劣迹……受其启发,她也准备这样做。问题是她还不知到哪里去雇用私人侦探。苦于无法效仿外国电视剧的日子里,她想到个最合适的人。

于是她在想,找他是否合适?她习惯向那盆台湾竹倾诉,说到动情处她控制不住而热泪滚滚,觉得自己孤独无援。到底是爱错了人,还是被人错爱,自己一时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委屈,说不明道不白的委屈。诉说一阵,眼泪又把她的头脑洗涤清醒,台湾竹坚挺、成熟的枝叶鼓励了她。决断道:“我找他。”

“他一定能够帮助我。”她的意识中便扬眉吐气了,想到十几年前某个难忘的细节,她的脸便葵花朝阳似的灿烂。

夏璐打通洪天震手机得到马上就过来的答复后,她再也不能静止在某个位置。她频频起身离开椅子,来回在室内踱步,不止一次到窗口朝外望,明知这种瞭望是毫无意义的:即使不是夜色笼罩,也难以从人流中发现他。

怎么还不来?她有些度秒如年了。

6

敲门声,使她心跳犹如一种火焰燃烧,荒凉的心田顿时明亮起来,于是便有了周身温馨的感觉。

“老同学。”

“天震。”

大约从夏璐嫁给他们的体育老师起,洪天震就用老同学来称呼她,一直到今天,而她仍然直接称呼他的名字。

“天震,”夏璐在他落座沙发后,递给他一杯冰镇美年达饮料。她说,“或许我在这么晚叫你到我这儿来不太合适,何况你又在班上。”

“没什么。”洪天震尽量稀释她的自责心理,真真假假地说,“上一段我很忙很忙,总想抽空来看你。老同学,酒店生意怎样?”

“还可以吧。”她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中间隔着那盆台湾竹,一声低低的叹息从茂盛的枝叶间飘过来,“其实有钱并非是件好事。”

他注视她的脸,原本漂亮的脸蛋因憔悴而大打折扣,珍藏在他心中的那张红蔷薇般的脸,因缺少水分的抚慰而变得老墙纸似的斑驳,上面布满失意、颓然,浅浅的鱼尾纹从眼角铺开,一道道沧桑、悲怆的故事记载在皱纹里。他说:“我一直认为你很快乐。”

她把一片爱慕的目光推近些,仍然是那苦涩的腔调:“应该是快活,有钱人都患了这种快活病,可是快活过后还剩下什么?一无所有。因此,快乐和快活不是同一语。是吧,天震?”

他觉得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她在某种风波中挣扎,一时很难恢复平常心态,心绪很坏的迹象表露无疑。此刻,只能顺着她或附和她的说法:“是的。”

“男女就像冬天相互依偎取暖的刺猬,太近则相互刺伤,太远又寒冷。”她说着某本书上的一句话,目光飘过台湾竹,潮汐一样往他脸上涌,她慨叹:“我已被扎得伤痕累累……”

她到底指的是哪次婚姻,又指的是哪个男人?是体育老师刘长林,还是国企老总邢怀良?洪天震知道她与刘长林厮守八年才分手。刘长林现在已是南方某省私营企业的大老板,还真是得益于她的滋润。请允许在此用滋润一词,女人的滋润应该说是比圣水还圣水,比雨露还雨露,滋润可以使男人蓬勃、发达,也可以使男人委靡、堕落。刘长林被夏璐滋润走向辉煌,这一点连刘长林自己也不否认。以此来推断,刺得她遍体鳞伤的人就是刘长林。可是,那邢怀良呢?

“天震,你肯帮助我吗?”夏璐像一只求偶的雌鸟,就差点没跳到树梢展开美丽羽毛叽叽叫了。

洪天震蓦然觉得她求偶并非求爱,是求得帮助。或许她现在已成为一只空瓶子,需要朝里充填点什么;或许她厌恶了男女缠缠绵绵卿卿我我的生活,让自己拉她一把。他心里坚持一条,只要是不涉及男女情爱,一定竭尽全力帮助她。他表态:“我能做到,都可以。”

“请你调查我的丈夫邢怀良,私下调查。”她说。

私下调查邢怀良?她的话让他有点吃惊。在长岭市,她与邢怀良的再婚,应了那句古老的话:郎才女貌。邢怀良事业上成功,娶了如花似玉的夏璐……他惊讶:“调查他?调查他什么?”

“私生活……”

去调查一个国企老总的私生活?洪天震惑然。

“有人说他与女秘书柏小燕……我想查实此事。”夏璐抬眼望他,说,“我现在真的如同落去叶子的树一样光光秃秃,什么都消逝了,都没有了。邢怀良是我生活唯一一片尚存的绿叶,我真的不想让它落掉……唉,那样我便没有一点儿生活的勇气了。”

“你是生活的强者,特别在女同学中,大家公认你最坚强。”洪天震说,“我不相信,说死也不信你是懦弱的女人。”

“天震,我很感谢你十几年对我不变的友谊。”她故意将友谊两字说得很重,一切难以表述的情感都集中在友谊两个字上,她接着说,“实际地讲,你对我是一种呼唤,是一种勇气。我在生活最苍茫的时刻,常常听到你用一种声音对我说……天震,我们擦肩而过,可我们……”

“请再给我来一杯美年达。”他有意打断她的话,就像极不情愿扯断一条精美的绸带。处在他的位置,他只能这样残酷,别无选择。

重新坐下来的夏璐理解了他表情严肃的含意,已没有勇气再继续先前的话题。那件事他还没有明确态度,需要敲钟问响。她问:“你答应吗?”

“我是刑警副支队长,怎么能去调查男欢女爱的隐私?抛却合不合适不谈,公安的纪律也不允许我这样做。”

夏璐极力将头扬向一边,这是她痛苦时的一种习惯动作,再细看,她眼睛努力睁得大大的,留住那湿亮的东西。然而,终没控制住,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他企图站起身坐到她的身边去,可身子沉沉的终没勇气站起来。他怀着怜爱的心情垂下头,手用力攥着饮料软包装的瓶子,如果瓶子能够说话,它一定愤怒地大吼:你摧残我!

她没有落泪太久,用纸巾揩揩脸颊上的泪,说:“我总是自作多情……原以为你肯帮助我……可我错了。”

“你没错,我一定帮助你。”

“真的?”夏璐破涕为笑。“咦,你不是有一个熟人叫黄什么的,开了家清明事务调查所,有人说他搞私人侦探,请他帮帮我嘛!”

洪天震眯着眼,一个引鼠出洞的计划在他脑海中展开了……洪天震详细告诉她清明事务调查所的具体位置。

夏璐知道了一个叫黄承剑的私人侦探,决定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