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百年大计 第1节

崔剑最终还是交出了证据,不是黎江北说服了他,黎江北的话根本不起作用。寻找陆小雨的过程中,崔剑渐渐知道了陆小月离世的真相,对不起,没人告诉他这些,他连陆小月留有一个女儿这样的事实也是从黎江北嘴里知道的,可见,他是怎样一个男人。

尽管黎江北告诉了他真相,但他不领情。

“好啊,黎江北,原想小月到了你那里安全,没想……”崔剑气愤得说不下去话了,这次是真气愤,一点装的意思也没。黎江北痛苦地说:“崔剑,别怪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后来?你骗谁啊,怪不得小月不理我,原来是你从中作梗!”

崔剑讲的是实情,那些年,就是陆小月到江大读书以后,他嘴上说忘了陆小月,心,却还被她牵着,不过,陆小月像是真把他忘了,起初还能跟他见上一两次面,慢慢,就变得如同陌生人,崔剑再想找她,很难。等她研究生毕业,留在江大,就彻底跟他成路人了。现在想想,都是黎江北!

“你让我怎么看你,你说,说啊?!”崔剑疯了,这是一个容易在感情上发疯的男人。

黎江北还能说什么?

“伪君子,假道士!”崔剑近乎咬牙切齿,骂完还不过瘾,抓起黎江北的水杯,猛就摔在了地上。“喝,我让你喝,二十年,你瞒了我二十年,亏我还拿你当朋友,亏我还把小月交给你。你不是说不知道她去了哪么,你不是说她是得急病走的么,怎么又成了难产,怎么又多出一个女儿?!”

“崔剑……”

“少叫我的名字!”崔剑显得很高尚,好像陆小月的不幸早逝,跟他没关,完全是黎江北一手造成的。在他炮筒子一般的恶骂面前,黎江北也以为跟他没关,是自己的错。崔剑越骂越起劲,越骂越有理,骂得黎江北头都抬不起来,骂得黎江北几乎就……

猛然,黎江北抬起了头,直直地盯住崔剑,盯着盯着,黎江北愤怒了:“你凶给谁看,你有什么理由凶?你现在有理了,当初呢,当初你怎么不凶?”

崔剑楞了楞神,好像没反应过,刚要狡辩,黎江北猛地抬高声音:“崔剑,是你毁了她!你睡了她三年,占有了她三年,结果呢,结果她被推了出来!”

“你胡说!”

“我胡说?你扪心问问,当初你是怎么承诺她的,又是怎么把她推到江大的?你是元凶,是第一个拿刀杀她的人!”

两个男人就这么吵着,骂着,发泄着,指责着,最后,两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竟同时流下了眼泪,好恓惶。

发泄完,忏悔完,就又开始急陆小雨,急陆玉。这些日子,他们跟陆玉联系不上,这女孩子也像是失了踪,四处找不到她。黎江北好不容易从张兴旺嘴里问出一句话,陆玉找张朝阳去了。张朝阳得知有人威胁父亲,拿钱收买父亲,一怒之下,瞒着父亲,拖着受伤的身体去了北京,说是到国务院门口静坐。陆玉怕他真坐,挤上火车就走了。

都是情痴,娘是,女儿也是!

正急着,春江警方带来了陆小月。原来陆小月去了广州,她跟胡阿德合伙炒地时,认识了一个广州的老板,当时也入了伙,跟他们合炒闸北新村的地皮,后来广州老板怕出事,抽资逃了。陆小月想找他,让他出来作证,没想差点让广州老板卖给人贩子。广州警方严打时,从一条破船上解救了她,她说自己是春江人,广州警方才让春江这面过去领人。

又是一把辛酸泪。

陆小月回来,崔剑才把那些证据交刘名俭手里。

至此,孔庆云和周正群的疑点,才算彻底澄清。隐在闸北新村后面的黑幕,也算彻底揭开。

原以为大案到此就可告破,谁知江北商学院这边又出了新问题。

谁也没想到,纪委在调查江北商学院院长曾来权腐败案时,无意中查出,李汉河涉嫌受贿!

真是奇案!

不只是工作人员惊了,就连庄绪东,也惊得说不出话。李汉河受贿,怎么可能呢?结果,潘进驹楞是咬出了他!

早在三年前,潘进驹承揽江北商学院新教学大楼工程,一次给工程招标小组送去四百万。当时李汉河是副院长,从中分得二十万。后来,改建图书馆工程,李汉河又从潘进驹手中拿得二十万。凭着这四百万,潘进驹从商学院共拿到六千万的建设项目,而且还跟葛陶二人建立了更为密切的关系。这六千万,一半就是长江大学吴含章老人的钱。

此案一出,众人皆哑。李汉河,怎么可能?联想到他在联席会上的慷慨陈词,联想到他在黎江北盛安仍面前的义愤填膺,真是让人不敢想像,他会跟腐败沾在一起。

听到这个消息,黎江北泄气地跟盛安仍说:“都说他嗓门大,嗓门大喊出的不一定是真理!”

一场连绵细雨后,天空再次放晴,细雨清洗过的金江,格外夺目。

香格里拉大酒店,四楼长江厅,还是孔庆云被带走的那间包房。

气氛远较上次活跃。

接风仪式由孟荷张罗,也由她主持。孟荷今天打扮得分外漂亮,昨天下午,她硬拉着回家不久的周正群,陪她做了头发,又特意到欧亚时装城,选了两套衣服,生怕今天不耀眼,一早起来,又打电话给雪娇,硬要让雪娇帮她参谋参谋。孟荷现在是跟谁也不计较了,周正群的结论一出,人一回家,她的心情比金江的天空还要晴朗,往日的阴云一扫而尽,谁在她眼里也成了朋友。雪娇先是不自在,扭扭捏捏,不敢望她。她说:“你扭捏什么呀,都是我不好,我这人刀子嘴,豆腐心,你就甭跟我计较了。”一句话说的,雪娇果然不那么扭捏了,帮她左看看,右瞧瞧,最后说:“头发嘛,还行,就是这衣服,不大适合你。”

“怎么不合适,这可是我家正群陪我买的。”

“男人有他们的小心眼,不喜欢你打扮得太耀眼,这衣服,怎么看也老了点。”

“真老?”孟荷怀疑地盯住雪娇。雪娇点头,很认真的样子。

“那咋办,夏雨也要去,我可不能输给她。”

雪娇想了想:“有办法,跟我走。”

两人来到雪娇店里,前后试了十二套,最后选定三套,效果果然比周正群参谋的两套好,人衬托得一下年轻出好几岁。雪娇不收钱,硬要当礼物送给孟荷,孟荷哪依,两人推来推去,都很诚恳的样子。

雪娇说:“就当你给我做宣传吧,真不能收钱。”孟荷道:“宣传我做,钱你怎么也得收下,我家正群都出来了,花多少钱都高兴。”雪娇还是不收,孟荷急了:“你想让我犯错误啊,我可不想到纪检委去。”

雪娇这才收了钱。

孟荷笑嬉嬉的,提着三套衣服回了家。

看上去,她就是比夏雨漂亮,也比夏雨抢眼。夏雨虽也是精心打扮过,跟孟荷一比,她的精心就显得粗糙,显得对自己不负责。孟荷心里那个乐,甭提了。

两家人终于再次坐到一起。这是孟荷的主张,既然是为同一件事进去的,为什么不坐一起庆贺?这是她的理由,周正群也没反对,孟荷就开始张罗,怕夏雨心里有疙瘩,不答应,她先做通孔庆云工作,然后又跟可可甜言蜜语一番,可可长可可短的,直把可可从头到尾夸了好几遍,那口气,好像人家已答应做她儿媳妇。这两人工作一通,就由不得她夏雨了,孟荷这才将电话打给夏雨,也没道歉,她才不道呢,当时那心境,她夏雨又不是不知道,出点错也是能理解的。如果真不理解,就是她夏雨的问题。还好,夏雨爽快地答应了她,这就对嘛,两家又不是不熟悉,正因为熟,人家才……算了,不想这事,还是想点开心的。两个女人合计一番,决定就把接风宴摆在香格里拉,点名要长江厅。

夏闻天本也要来,临出门时,突然又不来了,说胃不大舒服,吃不了。孔庆云再三礼请,夏闻天还是拒绝:“去吧,去吧,别管我了,你们热闹就行。”夏雨这才明白,父亲是怕自己到场,反让大家压抑,放不开,成心替他们想呢,也就不再勉强,答应改天自家人再单独庆贺。

健行没来,这是个大遗憾。不是不敢见夏可可,是真有事。大学毕业后,健行在考研还是就业上,矛盾了好长一阵,弄得孟荷也没了主意。后来省委组织部、省人事厅联合下发通知,决定在应届大学毕业生中,挑选一批德才兼备者,到农村去,在村委会工作。健行对此感兴趣,正好几项条件他都具备,优秀大学生,学生会干部,党员。

怕孟荷阻拦,健行瞒着孟荷报了名,考试成绩出来后,他拿了第一,孟荷想拦,已没了机会。眼下他们正在培训,请不了假,只在电话里跟父亲说了几句,表达了自己的祝愿。

健行没来,可可心里免不了暗淡,吵归吵,闹归闹,这个时候,可可还是很想见周健行的。幸亏有孟荷,她主动替儿子担起照顾可可的责任,让可可跟自己坐一起,又是夹菜又是添饮料,那份亲热劲,比母女还亲。

她的表现让夏雨大开眼界,夏雨心里想,这人到底有多少本事啊,以前真是把她小看了。想归想,夏雨不能让大家扫兴,扫了兴,可就是她的不是了。

再说,夏雨也没打算跟孟荷计较,女人嘛,都有惶乱无措的时候,包括她自己。

陈小染来了,捧着两束鲜花,打扮得体体面面,好像是他自己相亲,惹得周正群说:“这桌上可没你追求的女孩子,要献殷勤,就献给你们校长。”孔庆云呵呵一笑:“你就别取消他了,他是个看到女孩子就脸红的人。”正好陈小染跟可可打招呼,听校长这么一说,脸蓦就红了。

孔庆云原打算叫上强中行一家,后来一想楚静,打消了这念头。

尽管人不是太全,气氛却一点没淡,浓得很,热烈而充满喜庆。孟荷真要张罗起这种事,能力,绝对在两个夏雨之上。

进行到中间,刘名俭跟卓梅来了,见面卓梅就嚷:“好啊,敢瞒着我庆贺,名俭,罚他们每人四杯。”

热闹了一阵,孔庆云忽然问:“江北呢,他怎么没来?”

刘名俭笑着说:“我通知过他,想让他也来热闹热闹,他在电话里应承着,人却去了火车站。”

“去火车站做什么?”

“接陆玉,陆玉跟张朝阳回来了,他非要亲自去接。”

黎江北狠狠批评了张朝阳。

这是张朝阳回来的第三天,医院,张朝阳刚刚复查过,医生告诉黎江北,无大碍,再观察一周,就能出院了。

他不能不批评,一个人如果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哪怕你有多少聪明才智,用不到正地方,将来也是一块废材。

确信张朝阳身体没有大麻烦,黎江北才阴下脸,道:“朝阳同学,今天我得说你几句,你年轻,有头脑,充满激情,这都是优势,但优势必须要用到学习上。你们这一代人,别的都好,就是太过于自以为是。自己高于一切,眼里没有传统,没有值得你们坚守的东西。什么都敢打破,所有的雷池都敢越,好高骛远,脚总也踩不到地上,结果呢,你们最终还是迷失了,找不到目标,找不到自己。”

张朝阳刚要插话,黎江北止住他:“先听我把话说完,别人说话,应该先学会倾听,有意见等对方说完再提出来,不要老觉得对方的话不值一听。”

张朝阳脸红了,本来他是想跟黎江北做检讨,这次去北京,他在车上巧遇北京师范大学暑期大学生社会实践团,对方是完成任务后回北京的。一路,张朝阳感觉到他们的朝气,也感受到他们的务实,还有钻研精神和求真精神。从他们身上,张朝阳感觉出自己的浮躁,自己的浅薄。跟这些骄子相比,他的弱势一下就显了出来,人家的知识面,对这个时代的认识,还有跟他完全不同的激情与责任,都让他深受触动。到了北京,他没去喊冤,也没去静坐,先是看了天安门升国旗仪式,接着去了八达岭长城,古宫,后来又到清华,北大校园,感受了一番中国名校。在北大校园,张朝阳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微不足道……

批评完张朝阳,黎江北又批评了一通陆玉,指出她身上类似的毛病:“退学是什么,退学就是自己对自己的不负责,对时代的不负责,就是不敢承担责任。一个人连责任也不敢承担,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大作为。”说到这儿,他忽然就想起自己,想起陆小月那忧伤无助的脸,他的心暗下去,有什么东西在他喉咙里哽着,半天,道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已打定主意,暂时先不告诉陆玉她的身世,等设法联系到老夫子后,再拿主意。

沉默了良久,他满是期待地说:“别的同学都已开学,我也期望着你们,能尽快回到学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