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众专家会诊治“缺德”

自潜仁死了以后,我的心一直不能平静,时时有一种无名的冲击波,冲撞着我的五脏六腑,大脑神经。它刺激得我的脑颅隐隐疼痛,击打得我的精神委靡,情绪颓废。我想不清楚,这是为什么?我只是觉得,潜仁不应该死,潜仁并不是当今那类十足的坏人,尽管他做了对不起国家,对不起民族的事情。但是,他尚有他的道德底线,有他的做人标准。他没有忘记他的乡亲,他的同胞,他的老家,那个穷村庄,还有这个村庄所在的市县……他确实为这方庶民百姓争得了利益,造化了福份。他的人生,虽然极尽讨好上司、官宦之能事。但是,他用讨好权贵获得的利益回报了乡里乡亲,他心里还有庶民百姓,有生他养他的那方天地。由潜仁我想到维纲,这个身居要职的官人与潜仁就大不一样。他的做官为人,只是对他的上司负责,对掌握他命运的权贵负责。至于下边的人,下边的事,与他是没有关系的,只要那事威胁不到他的仕途,威胁不到他的上司身边,他是从不过问的,更不会为那类庶民百姓办上一件成人之美的好事,即使只是举手之劳或顺水人情的易如翻掌的事。这方面,他的悭吝是特别出奇的。想到这些,我突然萌生一种打抱不平的意识,是为潜仁吗?潜仁如今死啦,这个维纲却活得很好,一幅人模人样的官样,却不办官事、人事和好事。这公平吗?可是,维纲之类的人物决非绝无仅有。而且他们坐得很稳,升得也快,尽管口碑不怎么样,这类人物却依然我行我素,且有数目比例一路攀升的迹象。对这种现象,我却没有什么办法,明明知道他的弊病,他的危害。可是,我为什么没有办法?我质问自己。面对许多不尽人意、许多道德沦丧、许多丧失天良的现实,我还是打起精神,要在我控制的地盘——Q市,对如此严重的“缺德”顽症来一次专家会诊。把这种缺德病状系列地展示出来,再针对病症开出对其医治的处方。当然这非一件易事,但是正因为不易,我才有必要去做。为这事我已筹备很久了,请的专家是在3个星期前就下过请柬的,也是为了请他们及早做好准备,以把自己的高见贡献出来。为了使光临的专家具有权威性,以使对缺德病症的会诊卓有成效,找到病根,把准病情,开出有效的处方。所以在拟定专家人选时,就把敢谈真话、坚持真理、不畏权势、蔑视金钱的专家作为第一人选。也是经过我的指示,最后确定的有社会学家赵亮、历史学家石一、哲学家丁丙、经济学家华平、文化传播专家艾思、传统文化专家毛奇、心理学家兼青少年问题专家王三兴等10多名资深专家学者。

就这样,首次“诊治缺德症研讨会”终于举办了,是一个星期日上午,地点在Q市宾馆的中型会议厅。选择星期日这一天,也是平时的确难挤出一个整天的时间,也是因为星期日事务相对少得多,这样方能使研讨平心静气地进行下去。

时钟刚至8点,会议厅已济济一堂。除了邀请的专家学者外,今天与会的还有政法委史书记、欧阳常务副市长、白秘书长、赵镔秘书等。

为了使会议气氛显得自由、宽松、随意一些,老白特地在会议桌上摆放了瓜子、糖块、水果和香烟。通讯员为每人沏好了浓香的绿茶。我扫视一下在座的贵宾和同仁,就做开场白了:

尊贵的专家学者朋友,您们牺牲了休息时间,并如此准时地光临会议,这的确使我感动。还有我的同仁,为这次活动做了一系列的准备工作,在此一并向诸位致以真诚的谢意。

今天的研讨内容,都在横幅上写着,叫它是“诊治缺德症研讨会”,这话说得是太直白了,太不留情面了。是的,不这样说就说不明白问题的实质,不这样说,也缺少刺激和冲击力。如今中国最缺少什么?Q省最缺少什么?Q市又缺少什么?如今缺的不是早些年缺少的各种物质,各类商品,而是缺德!也是在我们有生之年的记忆中,当今可谓最缺德的年代。这并非危言耸听,更非凭空臆造,这是实事。我希望大家能在这样的场合,说出真话,道出心声,发出真知灼见,找出病症根源。最后,能开出诊治缺德症的处方,那就十分幸运了。当然,这项诊治缺德的工程,决非一朝一夕的短时间能做好的。但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的原理却是铁的真理,没有第一步,哪里来得千里征程。我们有为诊治缺德症长期拼打磨练的准备。好了,我的开场白完了,下边听诸位畅开心怀的声音了。

这时老白为几个专家让烟,赵镔把没有摆到位的水果瓜子重摆放着,并客气地让大家喝茶吃水果。会议厅的气氛显然就松散起来,在这种气氛中,我点名请历史学家石一发表高见。之前有人向我推荐石一,因为我要请的专家必须是敢说真话的人物,他们介绍石一时说,这人生就的不会说假话,而且一讲话就动感情,就讲出心里的话了。这人更不会看领导脸色说话,只是凭自己对事情的认识理解去说话,是个老老实实的做学问的人,所以一辈子了(快退休了),也没混上个一官半职的,只是个不戴官衔的研究员。但是,他对事物的剖析,对问题的洞察,确实入木三分,既准确又深刻,没人不服气的。我听到这种介绍,就当即敲定,一定把他请来。石一先生发言了:

“我认为,今天研讨的题目非常好。在我的五十九年生涯中,缺德的病症从来没有今天这样严重,之所以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我以为,根子还在于文化出了问题。首先是我们民族的优秀文化被抛弃了,从1919年的五四运动以来,我们就犯了严重的崇洋媚外的错误。把非常优秀的传家宝‘仁、义、礼、智、信’都抛弃了,提出打倒孔家庙的反动口号。这种盲目的疯狂的践踏、破坏传统文化,致使丰厚的源远流长的中华民族文化由先前的世界强势文化走至今天的弱势文化。然而我们却承传保留了传统文化的糟粕,最肮脏、最丑陋、最落后的权力文化。接下来,我们对外来文化的汲取,也存在着极其严重的误区,本该汲取的民主、自由、博爱,法制诸多先进的文化,却没有汲取,而是以权力文化者自居,对真正进步的文明的文化加以排斥。相反,对资本主义最肮脏、最糜烂、最腐朽的货色却加以推崇学习、实践。金钱至上、物欲横流就是在这样的误导中滋生出来的。正是在我们的文化成为弱势文化的今天,中国打开了国门,改革开放了。在我们吸纳了外来经济、互通有无的同时,却没有辨别外来文化的香与臭、优与劣的能力。而是把洋人都抨击的垃圾文化当做了精华,生吞活剥。就是这样,让外来的最肮脏的金钱文化加上本土最糟糕的权力文化,这样的两个庞然大物共同对付中华民族,一个虽然古老却不成熟,特别是在市场经济、商品运作中极其幼稚无知的民族,想一想,看一看,它能溃不成军吗?它已经溃不成军了啊!如今人人都在说腐败、骂腐败、恨腐败、咒腐败,口口声声治腐败。可是,腐败之风何以依然愈刮愈猛、愈演愈烈呢?这就是我们治腐的方法有问题了。现在是治标不治本啊!病根不除,且愈扎愈深,愈深愈旺。仅仅除上个把枝叶,有何价值?作为一个诚实、忠实的学者,我郑重地向大家宣称,今天的腐败,已不再只是权力的腐败,而是民族的腐败,一个民族灵魂的腐败,包括知识分子的腐败。中华民族文化倡导并实践的信仰,已不再是这个民族的灵魂;充其量它只是这个民族的包装、广告和口号。危险啊!请理解我的措辞过激,一个民族文化的衰弱,意味着什么?它正在告诉世人,这个民族正往消亡走去,至少是已经拉开走向消亡的序幕。不信吗?只是看看如今的人,如今的人物,无论官场的、政界的、商界的、包括科学界的学者们,还有多少说真话、办实事、真做学问的人?!”

这时,那位青少年问题专家王三兴插话了,他道出一首当下流行的顺口溜,来证实历史学家的观点,顺口溜是这样的:

坏能说成好,走路说成跑。

姑娘说成嫂,红豆说成枣。

背心说成袄,拙笨说成巧。

土块说成宝,石头说成表。

蚊子说成鸟,鲜花说成草。

末了,王三兴以总结当今人品质的口气说,如今的人,不知为什么变得这样坏,这样的缺少人味,把说假话当成喝凉白开水一般平淡。就是明明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假话,他们说出口时绝对面不变色心不跳的,连起码的诚实都没有了,还算人吗?配做一个人吗?唉——

“这就对了,就是刚才石一先生说的那道理。”文化传播专家艾思说,“现在的人就信两点,一是权,二是钱。在许多人的精神里,只剩下权力文化和金钱文化了。我们的老祖先留下那么多高尚的、神圣的文化,都叫白白抛弃了。仅读读《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书,个中教诲做人做事,立德成才的哲理就令人叹为观止。可是,中国人却要拾起连洋人自己都唾弃的又赃又臭的玩意儿,把它奉为圭臬,拿来吓唬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们。我们的先人早就教诲对待财富的态度,说道:‘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并且教诲人们不要贪图享受,说道:‘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倘若我们承传先人的传统道德,价值观念,怎么会走到缺德已至积重难返的今天。如今的人,太不把老祖先的遗产当回事了,又太把外国的洋玩意儿当回事了。已经到了香臭不分,美丑不辨,善恶错位的昏聩状态。我们中国人最大的传统美德就是忠诚,是诚信,是信誉,先人说‘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可是如今的人啊,别说为人谋事,及与朋友交往要讲忠实诚信,就是夫妻之间都离心离德,甚至同床异梦。最近有个城市的50对夫妇做了亲子鉴定,结果其中有8个孩童非父亲亲子啊,占到了百分之十六啊。可耻啊!可悲啊!可怜啊!可恨啊!可憎啊!不可饶恕的罪恶啊,这样的女人,竟然达到如此的比率,即使在性开放的西方世界,在家庭伦理道德上也是有规则的。一个妻子无论如何不能怀上别人的孩子啊!你如此欺骗丈夫,就不受到良心的谴责吗?就不曾遭到自己灵魂的忏悔吗?还能心安理得地与丈夫过日子吗?在中国5000年的历史上,也只有今天出现了如此惊人的道德败坏、如此叫人心寒的事实。当然,男人中也不乏感情不忠、偷包二奶三奶的薄情郎。中国传统中的贤妻良母哪里去了?正人君子哪里去了?这都是钱和权惹的祸啊,恶劣的文化啊!有毒的文化啊!罪恶的文化啊!我们有些笔杆子还在夸耀这种金钱文化为商品意识,这种权力文化为权威效率哩,可悲啊!”

这时,哲学家丁丙接上了艾思的话说:

“艾思先生的话的确击中了要害,在中华民族的文化长河中,爱情就是男女相互寄托的最圣洁清纯,专一忠诚,至高无上的承诺。如今就连最神圣最隐密的爱情也能拿出来交易,也能投桃报李,也能坑蒙欺骗。可以说,这个民族的道德已没了底线。谁能说,这不也是一种腐败,这种腐败更让受害者肝肠寸断,心房滴血啊!它伤的不是躯体,是心灵啊!想一想,连夫妻共同的爱情结晶都有这么多的假货,市场上再出现其他的假冒伪劣商品,包括教育圣地出现假文凭、假论文,伪科研成果,你还会感到震惊吗?当然就见怪不怪了。不过,我们从宏观上研究这种病症的根源,今天出现如此的道德危机决非偶然,亦非个例。它的滋生依然是由于大的环境、大的氛围出了问题。出在我们的高层人士的阳奉阴违,表里不一,尔虞我诈,坑坑骗骗的恶劣作风中。最近流行在Q省周边一带的一首民谣这样说:

忙碌的公仆在包厢里,重要的工作在宴会里。

干部的任免在交易里,工程的发包在暗箱里。

该抓的工作在口号里,须办的急事在会议里。

宝贵的人才在悼词里,优质的商品在广告里。

破烂的危房在学校里,豪华的建筑在机关里。

巨大的成绩在水分里,可喜的进步在创作里。

重大的事故在遮掩里,渎职的责任在推诿里。

看看,我们上层的人物就这么个精神状态,这就是根子,根子尚且如此不正,它能结出啥好果子来?就这种根子,结出啥样的恶果、坏果,都应该在意料之中吧。

……

讨论的气氛是热烈的,发言者一个接着一个,不仅没有冷场,还颇有迫不及待的争先恐后的架式。有人发了一次言,有人已是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发言。直到吃过午饭,又开始研讨时,大家方把话题从展示病状寻找病根转向到会诊病情,开列处方的阶段。这时候,我的确精疲力尽了。也是因为昨天睡的太晚,直到凌晨2时,还没躺下。若不是一直喝着浓茶,早就坐不下去了。不过,由于研讨的课题重大,又是我一手倡导的。所以我的兴趣还是很高的,精神也就能提上来。听着专家们的各抒己见,不管他们的见解正确与否,他们开的处方是否能用,是否有用,最终是否有效,仅看他们全身心投入的态度,我就应该感谢他们。也许因为精力的疲劳,我的精力已大大不如上午充沛了。也许我事先布置了赵镔要做好记录,并录下诸位专家发言的实况,这就使我有了可以不大全神贯注的理由,脑子也就时不时走神,老是去想另外一些急迫的事情,一只耳朵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

“对缺德的人,必须采用严酷的刑法制裁惩罚。”显然,这是与会的那位社会学家赵亮的声音,“凡是发现有官员故意混淆是非,制造谎言并造成一般性危害时,以剁掉一个手指的刑法惩罚;如果因他的颠倒黑白,嫁祸于人,造成他人或工作巨大损失,或以权谋私达到较高数目者,可挖去一只眼睛,以示惩处并警示社会。对那种一贯阳奉阴违,只知做官,不去做事,只巴结上级领导,不管百姓死活,一味以权换钱,甚至卖官买官者,一律在面颊上刺上赃官坏人四字,并削去半只鼻子。这样一弄,看他谁还敢缺德?”

这时候只听见那位年长的传统文化专家毛奇说话了:

“赵亮先生的这处方不能说没有道理,中国的历史上就用过这种方法,我们的祖宗早就设计过种种刑法,肉刑有杖、笞、黥、劓、刖、宫等;死刑有裂尸、腰斩、抽筋、剥皮、凌迟、枭首、阬(活埋)等等,可谓数不胜数。倘若真能依法治罪量刑施刑,当然好啦。可是,中国的手握大权的执法人就少公正、公平,他们要么公报私仇,要么营私舞弊,制造冤案,滥用刑法,反而弄得人人自危,不敢伸张正义,人人成了明哲保身,谨小慎微的可怜虫。再说,若是照搬那类刑法,又总觉得有点不大文明,那终究不是与时俱进的产物。我看治这种缺德病,还得以攻心为主。只要能对症下药,以治心病为上策,实际也是治本。”

“你说这法儿不错,我说的不错只是从理论上讲不错,可是这种看似不错的处方却不管用。你说这是为啥?”提出如此疑问的是经济学家华平,他接下来自问自答道,“要说治心病,咱们没少下功夫。多少年了,叫大家学习雷锋,学习焦裕禄,学习孔繁森。可是,当官的有几个人学啦?他们就不学,你又不能强迫他学。他们嘴上说学,行动上根本没学。学的还是以权谋私,你说咋办?要说治心病,咱不能不佩服人家宗教,像基督教、天主教,那些教徒真虔诚呀,人家只要做一点点缺德的事,就睡不着觉了,就非得跪下身躯,真诚的向主忏悔,祈祷主的谅解宽恕,直到那心里看到了主的首肯,绵绵的愧疚方才渐渐释怀,哪里像我们一些人,做了坏事却像没事的人一样。”

“你这说法,不是叫咱们现在再去信仰宗教吧?”是历史学家石一的发问,“那样现实吗?可能吗?”

“我哪里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只是说,面对咱们成千万甚至上亿的中国人,这么多的人却什么都不信,什么信仰都没有,说啥都是麻木不仁,冷冷清清,那脑子里只装着金钱和权力这两样货色,你说咋办?你能治住他们的心病,还是我能治住他们的心病。叫我说,这种病应该叫心癌,得做大手术!”

“乖乖,华先生真敢发明,怎么发明个心癌病,真是的。不过,要说心癌,也真有点像。就是咱们的国民,芸芸众生的国人中,心里患了绝症的还真有,且不是太少。”这是心理学家兼青少年问题专家王三兴的插话,“我倒是想知道知道,这心病要做大手术,咋个做法,手术成功的几率有多高,会不会治聋子治成哑叭。患心病的人躺在手术台上,没待手术做完就上西天啦!嘿嘿。”

“咱们不是在研讨吗?今天的会就是研讨吗。所谓研讨,就是研究讨论,我又不是神,我若压根就有成功的手术方案、治疗方案,还用俞市长动这么大干戈,把咱都召来吗?直接实施我的治疗方案,我的手术程序就得了嘛。现在是研讨嘛,既然研讨,就允许大伙各抒己见,畅所欲言,这才叫集思广益吧。我的手术法,只是抛砖引玉,砖是抛出来了,就看诸位同仁舍不舍得出玉啦,哈哈——哈哈——”

这时我的手机震动起来,一看,是刘识途书记的电话号。这种情况,一般人的电话我是拒接的,但是刘书记当属例外。刘书记叫我马上赶往省委第三会议厅,那里的省委常委扩大会刚刚开始,新上任的省委书记特别点名,叫我马上赶去参会。没有办法,我只好依依不舍的离开这个会场,并十分诚恳地向诸位专家学者和同仁道歉。临别,我指示欧阳副市长,由他主持这个研讨会,一定把研讨会做得有始有终,有新意,有成果。

省委常委扩大会议一直开到深夜,待我回到政府时,已是夜11点了,方觉得四肢无力,混身疲惫。当我看到放在办公桌上的会议录音及会议纪要,却一下又来了精神,我沏上一杯浓茶,就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掂着会议纪要,走进里间卧室。第六感觉告诉我,今天不宜回家,肯定政府有事,我决定就在办公室过夜。我把茶杯放在床头柜上,就往枕头处拉上一个厚厚的靠垫,和衣斜躺下来,在床头的台灯光亮下,开始浏览赵镔整理的研讨会纪要。

顺着赵镔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出的仿宋体字迹,我的身心已悠悠荡荡地进入一种境地,那翻腾的大脑顿然有些把握不住自己,而飘飘然地到达一个飘渺虚无的遥远王国。虽说是飘渺虚无的天地,却又分明看清了它的仪表,它的体躯,它的山山水水和它的堂皇房舍。还有众多的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同仁和百姓。然而,这么多的近在咫尺又活灵活现的人和物,却是可看而不及、可认而不可触的忽隐忽现、忽明忽暗、忽远忽近、忽有忽无的风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是Q市吗?分明有人在呼唤我俞市长。啊!我依然坐着这方王国的宝座,掌握着这方天地的大权。我依照着既定的方针,走我的路,依照着经过专家学者,政界要人共同开出的处分,对这方王国开始了全方位的缺德症的诊治。首批缺德症患者是手握大权的官人,还有名声大震的专家学者,这部分人被社会誉为知识分子,是啊,自古就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掌权治国的官员当然与专家学者一样,都是知识分子,他们的劳作都是动脑子用心计的。这类人物患了缺德症,危害要远远大于一般庶民百姓,一般工人农民。因为他们手中有权,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广泛影响,因为他们的言谈话语有着导向行为和指引未来的功能。这是一家新建不久的缺德疑难病症专科医院,病人挂号之后第一道程序是对缺德症进行全面检测。新发明的缺德CT检测仪器,是被授予专利的最新高科技医疗产品。病人只须躺在宽大厚实的帆布带上,医生一操电动按钮,那病人就随帆布带的滑动运转,进入缺德CT检测仪之中。只是二三分钟时间,当病人被运行的帆布带带出机器之后,检测结果就清晰地烙印在机器的荧屏上。为了使检测结果装入档案并供用人单位细阅,配套的打印机就将诊断结果印在纸张上,其中显示到:

A君:缺德症稍重,缺德成分达百分之三十三点三三。此君尚不属坏人,只是缺德稍多,已达三分之一。虽此君并无主动做恶使坏意识,但一遇气候成熟,与大缺德人混杂一起,立马成为缺德主犯和首犯的帮凶。建议采用药物、针剂、化疗等多种方法治疗,尚有希望使其痊愈。

B君:缺德症严重,缺德成分达百分之五十。此君已走至好人与坏人的边缘线,礼、义、廉、耻的准则已滑落至丧失的边缘;忠、孝、仁、义之德已遭到致命损伤。若不采用果断手术,随时可能滑入缺德并坠进无德病人的范畴,成为不治之症,建议立即手术……

C君:缺德极其严重,缺德成分达百分之八十九点九九。此君若爬上官位,肯定结党营私,以权谋私,指鹿为马,祸国殃民;若遇战争年代,必将堕落为叛徒、内奸、敌人的走狗、人民的公敌;若做学问,当是钻营剽窃、不走正道、故弄玄虚、说假是真、道真为假、出卖灵魂的伪学者也;若搞贸易,则是坑蒙拐骗、吃里扒外的投机倒把分子;即使做小百姓,也是一个对父母不孝,对兄弟不友,对乡党不睦,对朋友不信的无礼之徒,实属缺德坏死症,可以确诊为心癌。建议送入回锅炉冶炼,将其躯体烧化,将其灵魂燃尽,以使如此缺德之辈烟消云散,远离人世,方可达到对社会、对人类负责的目的。

……

真好啊,有了这样的缺德CT检测仪器,可以放心了吧,哪个上岗前夕的干部,也要经过这种仪器检测,这样做法能避免多少用人的失误啊!又能预防多少人祸啊!即使在职的人物,也得定期进入这种CT检测仪器,随时观察他们的德性成分,德育状况。好啊,我要为发明这种缺德CT检测仪器的人物颁发重奖。在朦朦胧胧的Q市绿地广场,我走上讲坛,向云集着成千上万名的欢呼的人群发表演讲,我激动地狠劲地挥动着手臂,却总是挥不到位,似乎有一种阻力,我反复地清润着嗓门,又像有一口浓痰堵在口中,总是发不出哄亮的声音。我运足了劲头,玩命般地再次挥舞手臂,终于有了效果,只听啪——地一声,啊!我睁开双眼,那杯浓茶还一口没喝,就被挥动的手臂扫到了地板上,连同赵镔的会议纪要,湿漉漉地混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