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超级诈骗

我在宾馆接待几个投资商之后,就准备出去,这时袁圆圆突然不期而至,把我拦在宾馆大厅,说有重要事情向我单独汇报。我告诉她,市委那边有个会议正等着我,这会儿确实没有时间。她却执意地说,即使没时间,也要占用我几分钟,因为这事情非常重大!看她认真又沉重的气色,我就吩咐赵镔去开一个房间,同时告诉市委那边,我要晚一会儿赴会。

进了一幢套房的会客室,屁股还没落座,袁圆圆就泪流满面了。抽抽搭搭地哭诉起来,说出使我震惊又气愤的故事:

那个詹里斯根本不是什么美国外商,他是个美国无业的混混。是潜仁在美国留学的儿子牵的这根线,把他介绍过来,他的那一套公司证件全是假的,他是个地道的穷光蛋,哪里有钱在咱Q市新城区投资,就连他外出往返的飞机票钱,都是从潜仁那里拿的。

我问,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可靠吗?她说,消息百分之百真实可靠,是潜仁在美国留学的儿子潜野亲口讲的。潜野前天从美国回来,他与詹里斯谋划什么事时发生口角,俩人用英语对话,直发展到大吵大叫,别人听不懂他们吵什么,我能听懂。两人吵叫得恼羞成怒,还动了拳头。

我听到这里,觉得事关重大。这事要炒出去,别说他招凤引蝶的潜仁(是他介绍的这个外商)丢人,就连Q市政府、连市长我也无地自容啊。幸亏时间还不算晚,实质性的合作尚未起动。我看看表,对袁圆圆说,此事十分重大,你先把事情的经过写一下,就在这个房间,需要什么叫宾馆小姐为你服务,我到会上,去去就来。

出了宾馆门,在汽车上我就打电话告诉史正,马上监控潜仁的儿子潜野和詹里斯,下步行动听我指挥。打过电话,我暗暗埋怨政府的工作效率和工作质量。要说这事,我还是有警惕的,接见詹里斯之前,我就指示有关人对他做了内查外调,是在他们一致说,这投资商不是假的前提下,我方决定接见詹里斯。可是——唉,也许因为詹里斯是潜仁牵的线,当然潜仁的面子就起了作用。在这地盘,只要是潜仁插手的事,谁会怀疑其中有诈?不可能的呀。事情已经至此,得马上采取果断行动。当然,这事不能兴师动众,弄得招摇过市,鸡飞狗跳的。只能让几个精干的人参与这种行动,用外松内紧的策略……

市委的会我已无心“恋战”,发表了意见后就匆匆出来,正碰上市宾馆的总经理找我,他告诉我有关詹里斯与潜野的故事,却是另一个“版本”。

潜野是前天晚间方到Q市的,他与詹里斯一见面,就发生了争执,因为两人都用外语说话,宾馆的人也听不懂。直到吵闹起来,服务人员去劝解,也劝不下。后来这位经理就亲自去和解,潜野并不对他说为什么吵架,只是与那老外用英语争执。到昨天晚上,詹里斯专门为潜野设宴,可能是袁圆圆的意思,也是为化解俩人由于争执酿成的隔阂。谁知俩人喝酒又较上了劲儿,先是喝洋酒,要的XO马爹利,后又喝中国白酒剑南春,直到两人喝的酩酊大醉,却还都在指责对方,喝的不够意思,还要继续喝。陪潜野的一个小姐劝他,别再喝了,却叫潜野大骂一通,还命令那小姐为他们再斟上两满杯剑南春,两人又是一饮而尽。又要倒酒,这时在场的袁圆圆就劝潜野,别喝了,来日方长,明天接着喝。那潜野却笑嘻嘻地对袁圆圆说,不喝可以,那你今天得陪我过夜,不能光陪他个洋鬼子,他几斤几两,我知根知底,狗屁不是的鸟货,你跟他,真是一束玫瑰插到了狗屎堆。咱俩才是郎才女貌。他的话没说完,那詹里斯就发火了,抓起酒杯泼了潜野一脸,潜野哪里吃这一壶,掂起杯子向那洋鬼子掼去,那酒杯正中詹里斯鼻梁,酒已洒满一脸,鼻子当时就滴出了血。那老外用手一抹,见出了血,分外眼红,就顺手抓住一只喝空的马爹利酒瓶,欲挥臂向潜野砸去,幸亏早已赶到的服务人员眼明手快,当即捺住老外已举起的酒瓶,方使这场打斗没向下发展。这时候潜野对视着那老外说,你个洋鬼子,别没有自知之明,老子给你个棒槌,你就当针(真)啦!老子能叫你做投资商,也能叫你当乞丐。你个熊货还敢跟我过招,别忘了,这是在中国!那老外听到潜野用中国话奚落他、污辱他,就用中国话对答,不过他的汉语说得十分生硬。他指责潜野侵犯人权,污辱人格,出尔反尔。这时候他们用餐的包间已去了不少人,由于吵闹声大,惊动了宾馆的保安和值班经理。最后,俩人硬是在保安的强力拉扯下,才分道扬镳了。

听了总经理这番话,又与袁圆圆道出的内情结合起来,我觉得有一种无名的阴云云集过来。唉,这都怨开发区求商心切惹的祸!但是,事情真相毕竟尚未完全揭底,眼下只能加强对潜野和詹里斯的监控。

到了晚上,史正来找我,他带来了录音,是他派人悄悄装进潜野房间的窃听器,也是为了弄清潜野的面貌。是史正接到我要求他监控潜野和詹里斯的指示之时,就指示部下立即在潜野和詹里斯的住室分别装置了窃听器。是午饭刚过的时间,潜仁去了潜野的房间。史正将窃听器打开,传出来的就是潜仁与儿子潜野的对话:

潜仁:“你个混蛋小子,为啥不接我的电话?叫老子招招摇摇地来找你。你以为你是谁?敢跟你老爹摆谱。不是你爹掏大价钱买通各个关节保你出国留学,就你那点墨水,连个国内的三流大专的分数都考不够,还没在美国镀上金哩,你就以为你真是海归啦,球毛,你连国内人家那小中专生都不如,别人不知道你几斤几两,你自己也不知道。你回来是干啥哩?是来惹事生非哩?丢人呀!”

潜野:“不是我要惹事,是他詹里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啥事都得听他的。我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啥东西,不是咱把他包装起来,他哪里能变成现在的投资商?现在可好,他以为他个穷光蛋真成大老板了,真有百万千万美金了,真能来咱这地方投资了,狗屁——”

潜仁:你才狗屁哩,你懂啥?懂个鸡巴!好端端的大事,非叫你搅黄不成,不就是为争个女人,就闹翻了,就胡说八道起来。我说你咋恁没脑子哩,说起来还是留学生哩,你跟你爹我这没上过学的土老冒差远啦!一点道理也不懂,轻重利害关系都摆不正,你说说,你弄的这算哪一回?在宾馆餐厅就敢动起手来。丢人啊!丢你爹我的人啊,傻儿子呀!就你这熊样,咋能弄成事哩?看看你爹我,这么多年了,遇上的美人关、金钱关多啦,哪一回你爹都没迷糊过,都闯过来了。可你呀——你咋不像你爹我哩!你要有一半像我,也不会出这事。这回可好,弄的整个宾馆都乌烟瘴气的,都在嘀咕你,那哪里只是造你潜野的坏话,是造你爹我的舆论啊!这地方的人谁知道你潜野这名字,可都知道潜仁的儿子与外商争风吃醋,摔盆打碗的……

潜野:我总不能在美国受美国人的气,回到家了,在咱中国还遭美国人的气!

潜仁:不懂啊!傻小子。男子汉大丈夫,不只能大能伸;还得能屈能忍啊!有时候,该忍时忍一忍,就大功告成。该忍时不忍,还要张扬,还想伸张,只为一时气顺,一时痛快。结果哩,坏了,糟了,已成的事也要弄砸的。你这一搅合,全宾馆的人都相信你说的话,都知道他詹里斯是个穷光蛋“外商”,原先我为他做的那么多事,办好的那么多证件,全砸了!

潜野:不可能吧,我和他詹里斯争吵时,已是晚上10点多钟了,身边就没有几个人呀。

潜仁:你以为宾馆是啥地方,是你爹的宅院呀!院里的人都是你爹挑选的,啥事都与咱姓潜的一条心。这是Q市宾馆,这里哪一个人也不是你爹安置的。人家谁会为咱搂台,只要能不拆庙,对咱就算够意思了,你还想叫人家跟你烧香呀!

潜野:咱也用不着他们烧香,咱的事也不是靠他们弄的。

潜仁:你懂个鸡巴!这人要是不想去烧香,就会去拆庙,你知道宾馆的人都说你啥?

潜野:反正我没做啥坏事,怕他谁?

潜仁:你以为啥叫坏事?到这会儿,连这都不懂。我问你,昨天到底因为啥?你们俩动起手啦!

潜野:说起来也没啥大事。开始,我想用用那辆林肯轿车,他却不让。我越想越气,那车是你为他专门配置的,他一文钱没花,到如今,我想用用都不中。我看这小子还没过河就拆桥了,就恨、就急、就恼,看他那蛮横样,我真想搧他俩耳光。

潜仁:还有哩,因为袁圆圆又咋了?

潜野:你怎么都知道了!知道了还叫我再烫什么剩饭?

潜仁:我咋能不知道,发生在这地盘上的事,哪一件也别想瞒过我的。你以为你爹也跟你一样,弄啥事都能叫人家装进布袋里。你爹我虽比不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大侠,但是在Q省Q市,可以说朋友满天下,只要外边有个风吹草动,立马就有人向我报告那风向、风速、风力的劲头。你和詹里斯争袁圆圆,值得吗?别看你快三十的人啦,还是狗屁不懂的毛孩子呀。袁圆圆就那么紧要?只要你爹我在位子上,要几个袁圆圆咱都能弄来;要是你爹没了位子,别说袁圆圆,就是比她再掉价10成的姑娘也不跟你的。你这样不顾大面,不往远看,你咋能有好日子过?我问你,詹里斯的身价值多少钱?叫你们毛孩子看,他一文不值,到你爹手里,我能叫他身价百倍,价值连城哩!这种事,说了你也不懂,毛孩子呀,毛孩子——

潜野:我怎么不懂,你不说我怎么懂。

潜仁:懂个鸡巴,你懂。甭说就你这类假留学生那点墨水,就连那些真的靠实力考出去的留学生,那些啥硕士博士的,他们也弄不懂。他们弄的就是书本上那点道道。

潜野:弄不懂啥?

潜仁:弄不懂咱这的水多深多热,是甜是咸;咱这的土多厚多浅,是碱是酸?

潜野:这还不容易啊,爹,是个学理工的,都能弄清这事,人家有的是先进的仪器——

潜仁:你懂个鸡巴——你只当我说的就是咱这的河,咱这的井多深多浅啊,咱这的地是啥土啊!那事谁不会,是个人都能弄明白哩。我说哩是咱这一带的水土,懂吗?咱这一方的水资水味,土质土性,冷暖寒暑、阴阳轮回。就这套学问,你爹敢说,就是研究生老师他祖师爷,也教不会你们,嘿嘿,恐怕连那么多大学老师也没弄懂这学问,别看他们一个个一张嘴一套一套的,怪唬人的,那都没用。

潜野:这也能成一套学问?还用学多少年?

潜仁:这学问压根在学堂里就学不来,课本上就不会有。野儿啊,你不懂这学问的绝处在啥地方,就像人的穴位,它在哪个点。这学问深啊,深就深在它一直在变啊!这样说吧,就说水,不说土的事。这水有深有浅,有时候深的地方变浅,浅的地方变深。有时候,甜水变咸,咸水发甜。有时候那水明明很深,上边却要说它很浅,有时候那水都干枯见底啦,上边非说它很深。遇到这场,咋办?学问的绝活地方就在这。这水咋变,你就咋变,这水下步往哪里变,你心里就得早知道,还有句话,啥时都不能跟做官的抬扛,他难巴说半夜是天明了,你就说天真明得好呀。为啥?懂吧,咱们是为弄成事,只要把这学问学到家了,啥事都能弄成,不管能成的不能成的事,都成。这可是个秘方啊!弄成事的秘方。你们学的哪本书上有这“秘方”?别说你是到美国留学,就是到联合国留学,也找不到这种课本。

潜野:哪有去联合国留学的,就没听说过联合国有啥大学。

潜仁:我不管它有没有大学,我是说,它联合国总比一个美国高吧。我说,野儿啊,唉,你这木头疙瘩脑瓜,咋说都不开窍。这样吧,我就跟你举个实事,你就懂了。野儿,你知道现在咱中国好些地方、好些城市都弄有开发区吧。啥叫开发区,就是政府在自己管的地盘上划一大块土地,这土地本来价格应该是5万元1亩,一划进开发区,价格就随他政府的人说啦。他说这地1万元1亩,合理合法;他说这地2万元1亩,还合理合法;他说5000元1亩,也没人敢跟政府抬扛,没人敢说他标的价太低。为啥?这里就有水深水浅,是甜是咸的学问。政府划开发区,不管说是开发工业、开发农业、开发科技、开发教育,都是一个目的,就是叫外边的有钱人进来,把他的钱扔到政府指的地盘上,建工厂、建实验田、建科技产业什么的。谁也不能说这法不好,有钱的人真把钱砸到这开发区里,那些产业真的弄成了,对这地方当然好了。不论是拉动市场消费,上缴地方税金,增加财政收入,扩大人员就业,好事啊。哪里的开发区红火,就是哪里的做官的有本事,有政绩。所以这开发区的地就特便宜,特优惠,要真能这样,这土地卖多少钱都不关紧,只要进来的开发商舍得投钱,能出效益,政府还会计较卖地那俩小钱。也就这原因,政府对外地的投资商,特别是外国投资商,就优惠的要死,怕人家不来投资嘛,只要真来投资,那土地就跟白给差不多。咱叫这詹里斯来,就这目的。别看就他那球样,肚子里并没多少货色,那是你对他知根知底,别人可不一样,政府的人谁摸他的底,谁知道他多深多浅?只要有那张白脸皮、黄头发、蓝眼睛,谁敢说他不是外国人。咱帮他办齐了那么多证件,政府要啥证他能拿出来啥证,谁敢说他不是外国投资商。政府一看,办公司的注册资金那么多,哪个官不想拉拉人家,生怕这条大鱼溜了。政府有啥能耐?这些年我与政府打交道多了,别看他们一个个仁五仁六的,里边真有本事、有学问又讲规矩的,还不到三成哩,那七成还多的,有不少就是活活的吃材、是糠包、是饭桶、是大笨蛋、是大头,是最好糊弄的大糊涂虫和混蛋。就说咱跟他詹里斯策划的那金色太阳城,用那5000亩林场的地,政府已暗中答应了,就等俞市长咬个牙印,就签协议啦。其实这地一半是白送的,一半是低价的,条件很简单,只要詹里斯真心投资,签协议日起半年内起动第一期工程项目。别看政府说的怪有原则,办法怪稳妥,一般不通行的人还真不敢下手。那些人是不懂政府,不了解政府的人。我叫詹里斯全答应政府的条件,政府就那么回事,啥事开始定的怪严的,等不上一二年,就松了,就变了,就没有人再过问了。要是这中间再有个把当家的官调走了,那才叫放羊啦,你想咋弄贝青 咋弄了。到那时候,这么大一片地都实实在在成了咱的了,算算账,光这一笔账下来,能省多少买地的钱。再用这地鼓捣啥,不赚大钱才叫怪哩,这种赚钱不是生产出来的效益,这是买出来的利润呀,野儿,懂吗?

潜野:你说透了,我还能不懂,我又不是傻子。

潜仁:你要早懂了,就不该跟他詹里斯闹别扭,争女人,他不就是个跟咱打工的小跑嘛,真正的老板姓潜啊。想通了吧,想通了,就不会因为一辆汽车、一个女人就翻脸,就闹气。说到底,到最后还是咱姓潜的说了算。

潜野:要真是这情况,爹,我听你的。你咋早不跟我讲透这事哩!早讲透了,我肚量也就变大了。

潜仁:爹不是担心你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嘛,说话都没个把门的。这些事,是绝秘,啥时候啥地方对啥人不能说呀,野儿啊。

潜野:可是,他詹里斯——

潜仁:我已安排了,马上把他送回美国,停些时候,等这事稳住了,再接他来,要是稳不下,再找个外商替他,也不是不中。这事都怨你沉不住气。对,还有袁圆圆,她已是詹里斯的人了,这詹里斯,也是个见女人就迷的骚货,开始为叫他死心踏地配合咱的工作,我就把袁圆圆送他了。袁圆圆可是把他当真外商哩,还以为他家产万贯哩,经你和詹里斯这一闹,恐怕她袁圆圆已知道些秘密了。咱就将计就计吧,这事,弄到哪,就往哪做,这回得给袁圆圆一笔钱,叫她与詹里斯出国算了。到美国,她想咋扑腾就咋扑腾,这袁圆圆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咱这样做也对得住她啦。唉,也是没办法的事,就这吧。

潜野:要是不叫他俩走呢?

潜仁:那太风险,谁敢保证他俩不说出些什么?你先跟人家撕破了脸皮了,那詹里斯也不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主儿,那袁圆圆压根又不知根知底,事情弄到这一步,谁敢打保票她还跟咱一心。

潜野:我哩?

潜仁:你也先离开Q省,不一定再到美国,先到深圳去,到我的一个老伙计那里呆着,等我的话再说下步咋办。

潜野:……

听罢录音,我竟然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