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的书记会开的很顺利，对福市市委书记黎禾的问题，大家一致认为，那只是一种个人行为。不能因为一个人出了问题，而影响对福市的总体评价，尽管他是福市最重要的领导人。也不能因为市委书记出了问题，就四处出击，听风就是雨的搞得草木皆兵，人人过关。这样做不仅不利于广大人民的利益，同时也不符合中央的反腐倡廉的精神……

在这些问题上，书记和副书记们的认识出奇的一致、默契。不用事先通气，就一个比一个地“透气。”谈起反腐工作与发展经济的关系，如何使二者和谐同步起来，如何使反腐工作为经济发展保驾护航，书记们一个比一个地激动，一个比一个地有所感悟，也就一个比一个地慷慨陈词、滔滔不绝。就这样，市委书记会从晚9点钟开到了午夜子时。散会时，刘书记特别说，今天的书记会开得很好，很成功，指示做会议记录的章秘书（他是刘书记的秘书）连夜把会议纪要整理出来。之后，刘书记又说，俞市长，你那里根据书记会的精神，以政府的名义，整出个材料，就是要强调反腐在当前的重大意义。要阐明，我们要的反腐是建立在经济发展基础上的反腐；没有发展的空洞反腐，或者是把反腐与发展对立起来的反腐，那不是我们反腐的最终目的。

听到这话，我马上说，这材料还是请纪委他们整吧。可是我的话音未落，刘书记就挥挥右掌，尔后把掌心压下，说，我原来也是想叫纪委出面整这材料，可又一想，经济工作都在政府这边，政府对这方面的问题最了解，再说，弄材料的人才大都在政府里，俞市长，这材料要快……

回到宿舍，我还在想，这个材料交待给谁去弄，这是个很不好写的材料，许多话，是只可意会，不好明讲的事，可是，材料中不阐明又不行，说的太白了，又伤及反腐的筋骨，反而授人以柄，或让人产生不必要的猜疑等等。

脑海里翻腾着这事引起的各种想法，这时，电话骤然响起，看看表，已凌晨1点钟，是谁？这时候还来打扰。

电话里传来了不祥的消息，Q市新城开发区出了恶性事故，一家娱乐城失火了，眼下至少有五六十号人伤亡……若不是对方提醒，我竟然不知今天是圣诞节前夕的平安夜。

这家娱乐城选择这个洋节，作为开业庆典的日子，向关系单位赠送了数百张招待卷，还有专车负责接送客人。大概也是盛情难却，客人们就欣然接受了邀请，前来享用招待。

好久以来，也就是最近几年吧，一些人莫名其妙地过起外国人的节日。什么情人节、母亲节、父亲节、愚人节、万聖节，还有这个圣诞节。中国有那么多的传统节日，却在渐渐被人淡化，甚而淡忘。不信，你问一问当下的风风火火的年轻人，重阳节在哪一天？端午节何以包粽子？中秋节又何以吃月饼？诸如此类的通俗问题，至少有四成的人答不上来。而一些做生意的人，为了赚钱，就掏空心思制造商机，故意炒作这种八竿子都打不着边的洋玩艺儿。这种只识表面，不求知内涵的操作，实际是易如翻掌的事，不用费啥劲儿，也不用啥学问，而一些赔得起时间赔得起钱的“毛孩子”，就跟上了这种风。

我赶到现场时，公安、消防、工商、电力、文化等等单位的干部已蜂拥而至了。119救火车还在用水扑着已熄灭的余火，120急救车及医护人员还在忙着抢救新发现的伤员。

新城区（以下简称）建设指挥部的指挥长，负责安全工作的副市长也已先后来到了。

肇事地点叫“火火火”娱乐休闲城，本意是希望生意红火起来，大火起来，火得不能再火起来。谁知道才刚开业，就引来这灭顶之灾。有那心直口快又爱发表高见的人，一边张罗着救人熄火，一边还唠叨着这样的话：

“过啥子圣诞节哩，咱中国的节还过不完哩，净鸡巴胡球跟风，问问他们，啥叫圣诞节，啥叫平安夜？天主教与基督教是咋回事？他们懂吗？一帮子狗屁不通的盛蛋，就会瞎闹腾。看看——看看，一下烧死这么多人。怪可怜的……”

他说的盛蛋，那意思是指智商不高，又不了解这个洋节的内涵，且还自以为是的人。他这时候说这话，也不见得合适，不过这种非常时候，人们都为救人救火忙得要死，谁有工夫去为这事抬杠，也只是听听而已，更多的有点见识的人，这会儿都不说话。

我和几个同仁站在距失火娱乐城仅有二十米远的一片空地，一时间，这块地方就成了这阵子的政治中心。有人向我汇报，失火的原因是电焊工违犯操作规程所致。本来，娱乐城的装修尚未竣工，可是，老板为了赶圣诞节的平安夜，说这是个世界性的好日子，就采用边施工边营业的招法。三楼多功能大厅连明搭夜总算整治完了。进口的西班牙地板砖，古罗马灯饰，古希腊塑像，将大厅装点得典雅华贵、富丽堂皇。一层的服务大堂，二层的配套设施尚未完工。老板制定了两班倒连轴转的抢工方案，可谓夜以继日，争分夺秒。

谁知年轻的电焊工操作不慎使电线短路起火，引燃了二楼的装饰材料。这年轻人急忙去取灭火器救火，慌乱中却一脚踢翻了汽车桶，真是火上浇油，大火骤然暴起，一发而不可收。看着熊熊的火焰，惹事的电焊工理该赴汤蹈火，舍身抢险，或报打火警电话。然而，已被吓破了胆的他却逃之夭夭，企图一走了之。

谁能说这不是一起人为事故？谁能说这种事故不能避免，唉，多么小儿科的事故啊，怎么都发生在我刚坐上Q市市长交椅之时，堂堂的省城，怎么养活着这么多不中用的人。唉！

回到政府小会议室时，已是凌晨4点1刻，这时候，现场清查的确切数字是死亡64人，伤36人，死伤正是一个整数，其中尚未脱离危险期的重伤人数16人。仅现在的死亡人数已达到群死群伤的特大恶性事故了。公安机关的干警已将该看管的人全部看管起来了。

我的情绪很糟，环视一下小会议室里的诸位同仁，看着一个个狼狈疲惫的面容，本来有一肚子牢骚要发，这时却发不出来。我也与他们一样，疲惫的连话也没劲儿说了，只是无奈地从嗓门里挤出几个字：

“休息吧，大家辛苦了。”

这会还说什么？说什么也晚了，烧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在这个城市，不论什么客观原因，市民的这种非正常死亡，作为市长，能说自己没有责任吗？可是，做一个市长，能事必躬亲地管到一个娱乐城的开业、庆典吗？我想过了，眼前事故的发生，关键之处是他们用人的失误，使用什么样的工人干活，这工人懂不懂操作规程，有没有受过安全知识培训，一旦发生事故，知不知道如何救火，懂不懂得消防知识等等。如果老板使用这类合格的工人干活，今天的事故当然可以避免。即使意外发生火险，也应该被有效的消防扑灭。可是，这家娱乐城竟然使用这样的不懂行的工人，难道做市长的我还要为他们选用什么样的工人把关吗？

我在为我自己开脱责任，一直到我走进办公室的内间卧室，还在从多个角度反思这事。又想，尽管政府不可能为企业聘用什么样的人把关，但是，作为新城区指挥长的国家干部（他是事先知道这家娱乐城搞开业庆典的），应该提醒这家娱乐城采用这种边施工，边开业的危险性。严格地讲，这么大规模的娱乐运营场地，是不能允许这种仓促上阵，提前开业的。想到这些，我有点抱怨这个指挥长，他怎么就没有一点安全风险意识呢，还有那些为娱乐城办理营业执照、特殊行业许可证、消防设施合格证等等的执法干部，倘若其中有一个关口把住了，这百十号人就不会有如此悲惨遭遇。还有，如今的人何以都这么赶风媚外，若不是盲目地赶过圣诞节，老板也不会去抢赶工期，也不会边开业边施工，当然今晚的事故是不会发生了。可是，我能埋怨圣诞节吗？谁指示你们中国人，指示你们Q市人去过什么圣诞节啦，没有人布置这事啊，都是自己胡吵吵的，你们是信基督教，还是信天主教？你们读过圣经吗？怎么如今的人都这么浮躁无知，还装扮得挺“时代”呢。真是一帮子“盛蛋”吗？可怜又可悲的后果啊，平安夜里不平安啊……

平安夜的夜可谓一年365个夜中数一数二的长夜了，它距中国的农历节气冬至只差两天。天明之后，我依旧按时起床。8点钟已端坐在了办公室。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刘书记的秘书，叫他马上把昨天书记会的会议纪要送来一份。尽管这个平安夜我仅稍稍昏了2个钟点，我以为我的这种状态不能称为睡觉，两个小时中是在似醒似睡，非醒非睡的边缘滑过的。但是，一坐进办公室，我的精神却很抖擞，没有了凌晨时的那种疲惫感觉。因为我得处理比平安夜发生的事故更重要的更大的事情。人就是这样，有时候，聚精会神的状态也是被压迫出来的。我很清楚，平安夜的突发事故，伤及的是皮肉，是躯体，死伤了那么多人。够惨的了。可是，福市市委书记黎禾的事故（对此也可谓之事故），处理不好，伤及的是筋骨，是精神，是一个地方的元气。

通讯员已为我泡好上好的毛尖绿茶，又送来一早到达的邮件及报刊。我无心浏览这些东西，对来请示工作（每日早他都例行这种程序）的秘书赵镔说，有个材料你抓紧整出来，整好后与秘书科长碰碰头，再叫他润色润色，然后交我，时间从现在开始，下午下班之前必须交我。这时候，刘书记的秘书正好过来，我叫他把会议纪要直接交给赵镔。又吩咐赵镔，专心看一下这份纪要。吸过一支烟之后，我对赵镔开始授意弄这份材料的注意事项。办公室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得把话说透挑明，以免他吃不透精神，弄好了材料再去返工，那就太耽误事了。

我的意思分为3点，第一点，材料中重点阐明反腐倡廉工作的重要，这次反贪局对福市黎禾的行动，完全必要，非常及时，又特别重要。这一段要充分颂扬肯定反贪局的工作，成绩。要提得尽可能的高。第二段，重点阐明福市的大好形势及它在Q省Q市的经济实力的排头兵的重要位置，特别是这些年它对国家，对省、对市做出的卓越贡献，体现出福市的干部绝大多数是好的和比较好的，要么，怎能有这么大的成绩。第三段，特别重要，前两段都是为这一段服务、铺垫的，明白吗。这里要阐明黎禾的问题只是个人的问题，市委书记也只是班子成员之一，要将福市与黎禾一个人划清界线，清查黎禾，并不等于要去清查福市，处理黎禾的受贿问题也不是要对福市的领导干部搞人人过关。在整个反腐工作过程中，要时时注意珍惜福市来之不易的大好形势；要珍惜并保护福市绝大多数干部的积极性和开拓性；要把握好反腐倡廉与发展经济的相辅相成的和谐关系，要避免出现反腐工作与发展工作相对立，甚至对抗的不和谐的态势。下笔时要讲究策略分寸，特别是第三段，既要写明咱们的目的，目的就是只搞黎禾一个人的问题，不要人人过关，弄得人人自危，不好工作。但是要注意，这种做法并不是我们有问题害怕人人过关，而是为了全局的利益，为了大局的稳定，好了，这方面，你和秘书科长会写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