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公开的谎言

Q市日报头版头条刊发了Q市潜水区紧锣密鼓上氧化铝大项目的新闻。报道中说,这个项目的3000万元起动资金,于日前由建设银行放贷解决。

看到这句话,我就知道,这肯定是潜仁一手操作的项目。目前,金融部门对企业的贷款,把关已非常严格,程序更是规范,责任界定明确。倘若贷款依然像以往的那种不规范的运作,致使国家的钱成为收不回来的不良资产,当严厉惩处银行有关的责任人……

贷款是越来越不容易了。不过,对于潜仁,应另当别论。潜仁就是能干成大家都认为不容易的事,甚而是大家都认为根本干不成的事。他确实称得上西方人称谓的那类处理疑难问题的专家,他说的那句“男人除了不会生孩子,其他啥事都成”不是胡吹的谎言。他是在用确实的真事,证明着他的超群能力,书写着他的累累政绩。

就在同一时间,我的案头上放了一份“政务要情”。这份只供市政府领导参阅的要情,是由政府办公室主办的。它的宗旨是及时迅速地向政府领导提供有价值的信息,特别是负面的信息、阴暗面的内容。因为好的、光明面的东西,早叫各级负责干部和领导人物汇报滥了。现在的干部,多是报喜不报忧的人。报了喜,不仅领导听了顺心、高兴,而且汇报者也有功,也能沾光。若是实事求是地报了忧,效果可能相反。至于一些传媒的电视、报纸之类,更是听风就是雨,将泡沫般的喜事政绩,吹得满天飞已成为他们的职业病。作一个领导干部,倘若仅以下级同志汇报情况及媒体传播的事实作为决策的依据,不把人坑死才怪哩!来自这俩渠道的货色,是经过过五关、斩六将后幸存下来的支言片语,或加工修整后的事实,充其量它只是一家之言,或是断章取义,甚而有美丽的谎言。即使出现一点所谓阳光下的阴影,也是小骂大帮忙的唯心表演,只是形势需求罢了。因为在我们已形成的思维定势的干部群体及主体媒体中,巨大的成就与正确的领导永远是牢固屹立的旗帜,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和规律。

作为一市之长,岂敢叫这种形而上的形态指导思维,牵着鼻子走。我到Q市之后,就把办“政务要情”的同志召来,严肃地告诉他们,“政务要情”一定得讲真话、讲实情,办刊的人心态要诚实,要正直。倘若在这上边也讲假话,是要受到处分的……

面前刚出刊的政务要情是:

由于福市以往贷款上的项目,绝大部分经营不善、运营不佳、亏损严重,有的项目已陷入资不抵债、频临倒闭的地步,成了不良资产,致使到期的贷款不能偿还。据调查,这类企业至今虽然还在苟延残喘,但都是靠继续贷款维持生计、掩盖真相。鉴于这种情况,国家金融部门把福市列为投资高风险区,与此同时,对这一区域的借贷亮起红灯……

看着这份“政务要情”,并不觉得突然,因为我与潜仁多次接触,就发现了他的诸多不同寻常的思维和手段。潜仁办事的能力极强,又深谙国情、省情、市情、县情、乡情、村情,可称为国情专家。他运用掌握的资本,频频向国情中呈现的脆弱单薄部位发动攻势。他那一套“政治经济学”和“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新解,很得当今市场宠爱。这些时,他那里又是架桥,又是上项目。最近又从京城请经济专家,欲要运作潜水区一家企业的股票上市。大的投入一个接着一个,它使我突然想起,何以把潜镇从福市拨离出来,将它变更为Q市潜水区,如此地摇身一变,不仅使机关升格,有利于安排干部晋升和对外交往。同时潜镇就从高风险投资区的福市蹦将出来,跻身于实力强盛、信誉上好的省会Q市,而那个先前已信誉败坏借债不还的赖账大户潜镇,则无影无踪的销声匿迹,以崭新面貌出现的潜水区,悄然轻松地闯过了红灯,大摇大摆地成为金融巨头们的座上宾,继续得心应手地运作银行,借贷资金……俗话讲,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就是当下弄事的艺术,成事的秘密。难道银行的人物不知道Q市潜水区即福市潜镇的变种?非也!有人猜测这是早已策划的阴谋,甲乙双方勾手坑骗国家!是吗?

我不敢相信!我不能不信!我叩问自己,怎么办?先前从来没有想过的新问题。

我还是下了决心,要把潜仁这套运作资金服务企业经营的流程弄清楚、弄明白。为潜仁算算账,看他用了国家多少钱?又为国家创造了多少财富?到底还有多少债务?仅仅完成这些,在Q市就很不简单、就很困难。潜仁并非一般人物,在这方热土,潜仁的人缘尚好。他原则上不树敌,不做对不起哪个人的坏事,倒是做过不少好事,特别是对他的那方家园,可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那里的人多是拥护他的。至于说,他运作贷款、贷钱不还,并没有人以为然,没有人说这是坏事,因为那钱找不到主家,赖的账债权人姓公,姓公是啥样的人,谁见过?有人说,姓公的主是没娘的娃,没人心疼。有人还说,就是姓公的死了,去为他奔丧,连坟头都找不见哩!看看——看看,这姓公的本就不是哪一个主,说白了那就不是人。哪里像那社会上的张三、李四、王麻子这类有名有姓的人物,你敢欠他个10万、8万元就不得了啦,就天天嗷嗷叫的骂你不守信用,说话等于放屁;进而就以诈骗罪将你告上法庭,弄得你声名狼藉,惶惶不可终日……

潜仁从不与这类有名有姓之辈打这种交道,所以没人告他。在Q市,多是支持、仰慕、夸奖潜仁的,特别是领导层中,这又应了潜仁爱说的那句名言,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因为潜仁对这些人都很好,这些人嘴中的潜仁就成了千篇一律的模式化的赞美词,没有新意,也不真实,只是投桃报李的相互赠与。不过,这只是一般人的泛泛舆论,只是漂浮在水面的表层现象。哪一方王国也不可能只有一种声音,关键是你能不能发现。

就在这地盘,有两个人物对我诉说了心声,讲出了对潜仁的看法。其中一位被称为经济学家的干部,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经济专业,现在在Q市政府内设的经济战略研究室当主任。研究室规格不低,但没有兵,只有他一个光杆司令。政府不大关注他的工作,尽管他的关于经济研究的论文不断见诸报刊。这人心直口快,更不会看领导眼色见风使舵,他的话,基本是实话。另一个人,姓潜名义,早先是与潜仁同打天下,搞经营的搭当。两人属未出五服的本家。俩人开始在村办的小企业协手闯荡,后来事业渐渐发展壮大,有了些规模,这潜义以为自己无论能力,还是资格,都不在潜仁之下,就有与他平分秋色的意图。潜仁认为,潜义只是个将才,做不了帅才,只能在自己指挥下去冲锋陷阵,却不是坐帷幄之中筹划决策的栋梁之材。是在潜仁当年刚荣任村办的农工商实业公司总经理之时,潜义就从厂里拉了出来,另立山头。如今他经营的企业弄得不死不活的,他却不认为是自己经营不善,而是把责任推给了潜仁,全怨潜仁将他逼入困境。他说起潜仁,就能从根到梢的说得系统完整,说出个一二三四。尽管其中不乏恩恩怨怨激发的偏颇内容,过激言辞,但是对这些东西只要做到去粗存精、去伪存真,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查过这二位活字典,潜仁就栩栩如生地走来了:

潜仁经营企业的秘诀是,用国家的钱办自己的事,不怕债台高筑,只要有新的进项。这叫拆东墙补西墙,用那位经济学家的说法是,一般人只看到了西墙不仅没有坍塌,而且还完整无缺,却看不见那是用的东墙的砖瓦材料补修齐整的。待东墙拆光了,再拆南墙补东墙,南墙拆光了,再拆北墙补南墙,北墙拆光了,还有东南朝向,西北朝向的墙……可拆的墙里三层外三层是数不胜数的。这种弄法还怕有补不住的窟窿吗?不过,这种弄法对一般人说,是弄不成的,因为那墙压根人家就不叫你拆,你补个毬窟窿哩!也只是潜仁有这绝活。潜仁的威望日益升高,与这绝活很有关系。

工作就这样如此循环着,潜镇的羽翼日益丰满着。在一般人眼中,看到的只是潜镇这方天空,这里成长的态势确实好,月月有进项,年年在发展。面上能听到的,只是这一种声音,经济学家说,谁敢在这方圆一带道破天机,发出另一种声音,说潜镇的发展用的是挖国家墙角的法子,要不然,潜镇的经济早入不付出啦!早崩溃啦!早完他娘那蛋啦!此地的土著们听到这种谬论,不咒你个千刀万刮,骂你个狗血喷头才怪哩!不只是骂,肯定还要与你玩命哩!为啥?人家潜仁的根子深呀!这些人们都是即得利益者啊!

20年前,Q省省委的劳书记发现了福县的潜仁是个人物。那时福市还叫福县,潜仁还只是福县潜村一家二三十人的耐火材料厂的厂长、潜村村长。也是那时候,省委劳书记把潜村的潜仁树立为搞乡镇企业的榜样,把潜仁所在的潜村作为他的蹲点基地。老百姓都说,潜仁那村子是劳书记树的样板村。劳书记时不时地会到潜村转悠转悠,看看走走,偶尔还会在这个村子开个会什么的,像如何发展村办企业现场会,如何抓村级精神文明现场会,如何……会上,劳书记会说几句指导性的话,大多是潜仁介绍经验什么的。就这么摆弄一阵,潜仁不仅在福县,就是在Q市、在Q省,都远近闻名了。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潜仁这人,不是一般的人,人家会利用名气。人家说,在咱这地盘,咱这年头,啥是生产力,名气就是生产力,关系就是大生产力。也真是这回事,自从他成了省委书记树的典型以后,潜仁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护着吆喝着。他是一省舵手的红人,谁个不想沾点红人的灵气?潜村遇上了什么困难,不等潜仁明说,就有人主动帮忙,还有的为之解囊相助。潜仁打的是劳书记的旗号,即使不支持潜仁,谁个能不支持全省的1号人物?有点学问的人说过,潜仁现象,就是狐假虎威的新版。这种比喻很不好听,也不完全准确,所以只是在下边悄悄说说而已。不过,潜仁现象的原理就是这回事的。潜仁就是这样,一下子成了各家银行的座上客。今天从这家银行贷款,明天到那家银行拆借……

企业就这么样地输血,输进去血的工厂照样健康运转,正常经营。只是从“血库”进血时,那理由得说得圆,也就是说,这种话不能实话实说,尽管你是潜仁,是劳书记树的典型。劳书记决不是不讲原则的领导。

一次,为了2000万元的贷款,潜仁精心运作,贷款上的项目是筹建轧钢厂。可是轧钢厂一没选定厂址,二没进来设备,更谈不上产品和市场了,就这号虚无缥缈的企业,还得把款贷出来。咋办?就假戏真唱,贷款必备的规范资料当然一应俱全,一件不缺,操作贷款的银行干部们,早已是潜仁很好的朋友,潜仁经营的企业,对他们来说,是信得过的企业,潜仁这人,是信得过的企业家,所以贷款事宜就一路绿灯。一家电视台闻讯赶来,欲为潜仁上轧钢厂吹吹喇叭。这一下吓坏了潜仁的部下,急忙请示潜仁,电视台要现场摄相,银行贷款都批下来了,总不能连厂址还没有啊,这事咋办?

潜仁从来遇事不慌,胸有城府。他采用外科手段,吩咐部下找块牌子,用毛刷子沾漆写上“潜镇轧钢厂”,然后将“潜镇耐火材料厂”的牌子摘掉,就在那地方,冠冕堂皇地挂上了油漆未干的轧钢厂的牌子。电视台记者赶到现场拍摄实景时,那刚写到木板上的几个大字正在往地上滴油漆哩。原本是耐火材料厂的场地、车间厂房,也一下子被摄相机扫描进去,使其脱胎换骨变成了轧钢厂……

2000万元贷款到手之后呢?我更关心这个问题。也许,有些时候,贷款人会耍些花招,做点手脚,为的是把贷款弄成,把钱拿到手,好去发展自己的产业。即使这样,只要他把事弄成了,把产业弄好了,赚了钱,还了贷款,又造福一方百姓,他耍的那些花招,还是能够被人理解的。

“2000万元到手以后,他潜仁就挪用到别的企业里做流动资金了。”是潜义这样说的,那时间,潜义与潜仁关系还好,潜仁做事是不背他潜义的。

“轧钢厂呢,建了没有?”

“压根就没打算建这轧钢厂,只是以建这厂的名义弄贷款,因为那时候镇里的几个企业形势都不好,要是弄不来流动资金,都停产了,就用这法哄着银行,弄来了2000万。”

“以后呢,总得有个交待吧,以建厂名义贷的款,却没建厂,这事——”

“现在啥事摆不平啊,不瞒你说,俞市长,那回贷出的2000万,他潜仁也出了血本了,光我知道,回扣都500万呀,到哪里贷款也没这么高回报呀。可是,又一想,就明白了,人家银行的人不傻呀,你是不是建轧钢厂,在哪里建,占地多少,厂房怎么样,设备的出处,产品市场在哪里?只要稍一考察就露馅了,假哩就是假哩。银行的人只要玩真的,这款就贷不成,你潜仁再牛,领导再信你,可哪个领导也不支持你玩壳里空啊,没叫你去弄虚作假啊!这事他是与银行事先嘀咕好的,百分之二十五的回扣,500万啊。不过,潜仁这边也没吃亏,剩那1500万元,至今1分没还,还款期早过几年啦。”

“那——银行那里怎么交待?”

“没说啦,这事是他们双方商量好的,两边的人等于把这2000万瓜分啦。轧钢厂建与不建,对他们都不关紧,关紧的是他们早就商量好了,这钱弄出去,得弄个硬实的理由,叫它泡了汤,叫它成了死账,叫银行好向上级有个妥当的交待,中啦,这就是现在的人爱说的那话,叫啥子——对,叫双赢,这不,两边都没亏,还都赢啦……”

“是啊!潜仁从银行往外磨钱,那是真有本事。”那位经济战略研究室的主任对我说,“我总结了,他有两张王牌,一张是用推磨的方式,拆东墙补西墙,如此一直把款贷下去,没钱了,随时去贷,随时去拆,随时去补。另一张王牌,就是只拆不补,贷了不还,只有加进这个办法,才能保障他运作资金过程中的平衡。这就等于借钱不还,人家不还当然有不还的道理,不还的手续,还有大人物为这种不还款从中斡旋说话打招呼什么的。能弄黄的债,他潜仁都有办法弄黄,实在弄不黄的,他有句话,人不死,账不赖嘛。听说有那账都挂了七八年啦,他潜仁也没死,那账也没赖,依然挂着。有人去问,人家潜仁表示依然认账,还没死嘛,为啥不认,可就是不还,也没人为这债务的事去打官司,这一是因为欠的钱是国家的,没人心疼,二是因为潜仁早就把协调工作做到家了,他和银行都达成默契,都是要把那债务往黄处拖哩。”

这个研究经济问题的主任与潜义说的这些东西,使我的心头对潜仁蒙上一层阴影。接下来,还有比这些东西更为传奇的故事,不知这故事对潜仁是褒,还是贬?

潜仁的企业集团中有一家制药厂,圈外的人都以为这行当红火的要死。因为电视广告做得大红大紫,煞是抢眼;报纸广告更是热闹,企业不红火哪里有钱做这种豪华的广告,媒体又怎么会为经营不善的企业大吹大擂。可是,知情的人知道,这家企业已到日暮途穷之时,连买原料的资金都没有了。咋办?还是老办法,找银行贷款,理由呢,老贷款尚未归还,当然,老原因不能再提,行家们就生出一种原因,制药厂要上一条新的流水线,以充实企业规模。谁不懂,没有规模的企业,就没有规模的效益。何况眼下的制药厂是大马拉小车,企业的架子大,骨骼大,可是设备不够,生产流水线与厂房不匹配,这样的大马拉小车,拉到猴年也难赚到大钱。用这种理由贷款,是很有道理的,地方银行开始为这项贷款运作。这时,银行的上级领导到Q市搞调研,正好听说这事,领导就准备到这家制药厂看看,了解了解情况,看看贷款有没有风险。

制药厂听到这事,慌了,为啥?厂里各车间都已停产,工人们放假多日了,工人的工资好久没有发了。因为没有钱买原料,是一种制药用的白色粉状的原料,没了原料,制药厂的龙头就歇菜了,当然接下来各道工序车间也跟着歇菜了。他们知道,本地金融部门的人,遇见天大的事都好协调,都能摆平,尽管从理论上讲,银行部门都是垂直领导,地方再有权威的部门和官员,也管不了人家的人财物,人家怕你干球,你对人家又能牛个球。可是,知根知底的人知道,这种垂直,看似不靠地方,也可以不理睬地方的单位,长久地在地方生存下去,并不是那么简单。特别是遇上不大讲游戏规则的人物和“地头蛇”们,许多事,你不变着法儿地去支持他们,你不以违犯原则的代价去成全他们,你不逾越红头文件去闯禁区,只是真正刚板地照原则我行我素,你行不了几天,素不了多时,就不顺心起来了,就出事了。

比如吧,卫生防疫部门和管委会例行检查卫生,闯进你那里,发现有垃圾死角,这就了不得了,给你单位大门挂个黑旗。照他们的规定予以重金罚款,限令数日内整改,尔后三天两头来人到你那晃悠……你会说,我周边多少企业,卫生比我们单位差远啦,为什么不去检查惩罚他们!得——你这一说,不仅对你惩罚不能减免,还立马惹了兄弟单位。

再比如,你的小孩在哪个重点小学或中学就读,突然接到校方通知,说有人举报,你家住址不属这个校区,勒令你的孩子转入他校。可是,你知道,在这个重点学校就读的孩子,至少有三分之一都不在这个学区,都是通过关系协调过来的,何以单单对我的孩子采用这种残酷手段。校方说,为什么没人举报人家的孩子,单单举报了你,谁不知民不告,官不究的道理,要不,你去举报,举报住了谁,我们再去查办……

所以,有经验的人物,无论自己的官帽归谁管,只要身在地方,是从不惹地方人物的,是从来很重视与地方的融洽和理解的。当然这是官话,实话是凡是地方有权有威的人物叫办的事,从银行的角度说,尽管是可办可不办的事,对他们得办,办得成办不成的事,对他们要办,即使办不成的事,也得想着法子去办。特别是与潜仁打过交道的银行干部,都知道人家的能力和情义,与潜仁共事,决不会叫你个人吃亏。因为潜仁时时都在履行着“我为人人”的诺言,事事都想着对方的利益。可是,话说回来,潜仁若有事求到你的门下,你若与人家打官腔、耍花枪、敷衍搪塞、不负责任、不尽气力,那样的不识抬举,日后你肯定要后悔的。可是,眼下来的是Q市银行的上级领导,他并不知晓Q市的市情,他只是照规矩例行公事,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停产的快死的企业,再把上千万元人民币砸进去。

是在这位领导进厂的前夜,制药的原料突然解决了,停产在家歇菜的工人纷纷被召进了企业,多日休息的机器,该检修的连夜检修,该保养的立即保养,该清洗的纷纷下手。到了天明,一个窗明几净、机器飞转、气氛盎然的生产环境已呈现出来,只等贵宾光临了。

那位领导走进车间时,听着流水线流畅的有节奏的歌唱,看着粒粒洁白的药片连起的长长的链条,鱼贯而入下道工序的情景,加之前呼后拥的好客者们的热情介绍与寒暄,他乐哈哈地不断地点头说是。当然,这位领导对制药厂的这笔贷款就开了绿灯。

说到这里,知情人很神秘地看着我,问我,俞市长,你想想,那制药厂长时间没了周转资金,哪里有钱买得起原料,那种原料价格又非常昂贵。

“怎么是这样,这类制药厂应该能赚钱的啊!”我是凭一种主观感觉提出疑问。

“不错,老百姓没有认为这种药厂不赚钱的,可是,潜仁这家厂不行。为啥?因为他们的技术不过关,生产的药品,有几项指标总是达不到要求,成本又高,在市场上就斗不过同类厂家。他们贷款,只是为的拆东墙,补西墙。要是真的上了第二条流水线,亏损的更多。潜老板的本事不在于他的经营,实际上,他经营的企业大多都不怎么样的。潜老板的本事是能弄到钱。恐怕你做梦也想不到,那天潜仁的制药厂用的原料全是精粉,明白吗,就是咱们一日三餐吃的精制的面粉。那种精粉,与制药片的原料太相似了,谁能想到这种法子,人家潜仁就能想到。”

我对视着面前这位口若悬河的说者,真弄不清他是在赞扬潜仁,还是在抨击潜仁。不过,当我从他那狡黠隐密的笑容里发现一种自豪加得意的神态时,就肯定地下了结论,至少他是认可潜仁的举措的,进而还会有种对潜仁“智慧”的钦佩和爱慕。他之所以有这种情愫,决非凭空而来,也不是一种盲目的“崇拜”。因为潜仁毕竟把国家的钱弄到了福市的潜镇,用大家庭的钱为小家庭办事,作为这方小天地人,总不能得了好处再骂娘吧。也许,这就是潜仁生存的土壤,厚实而广袤。

关于潜仁的传说,还有很多,不过,那些陈年旧账对我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眼前他要上的氧化铝大项目。重要的是他已从银行拿走了3000万元的贷款,这是用来建厂的起动资金,他会不会故伎重演,挪作它用。倘若是这样,我这个市长就是渎职啊!如今的潜仁,已走进了Q市啊,当年的潜镇,已名正言顺的成了Q市的潜水区啊!我不能叫他们把福市的投资高风险区的帽子带到Q市,决不能让省会Q市亮起借贷投资的红灯。

为这事,我几乎联络了所有的有关部门,有关人物。该实地调查的调查,该向权威部门咨询的咨询。我总算弄清了,潜仁的这次投资建厂,是真的。因为这两年金融部门相对那些年严格多了,规范多了,先前的可钻的空子也堵得差不多了,潜仁用的那种老办法,如今也不好用了。不过,有人还是提醒我,对潜仁同志,不能大意,对他做的大事要把把关。还是那句老话,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说不准他又创造发明个啥新法来对付新政策。还有,他上的那氧化铝项目,不是啥理想项目,耗能源太大,还污染环境。

听到好心人这些提醒,我心中更有数了。不过,对已立项上马,起动资金到位的氧化铝项目,我是不好说什么的。据悉,那是上届政府就定了的项目,只好任其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