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都是他侯支书的主意,不叫俺往活迪村搬

2月25日 星期一 小雪转多云

这种时候哪里能睡得稳,一夜间都是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今天省里抓政法的副书记来金远了。唉,万一浇垄村的人散不去……每隔个把钟点,我就要与在现场的干部通一次电话,听听是否撤了出去。在凌晨6时,已得悉市委门口只剩下十来个人。我指示移民局长和信访局长,把这十多个人带到移民局,告诉他们,主管移民的市长在那里接见他们。

时钟刚至8时,我就走进移民局的信访室,上访的人已由昨天到市委的200余人,剩下了13人,除村支书外剩余的12人,全是被抓的居民组长的家人,其中有妻子,有兄弟,还有个老人带着个孙子。由于天冷,加上饮食与休息都不足,他们的面色冻得青紫青紫的,头发很是凌乱。有两个妇女一直在吸溜着鼻涕,那个小孩子吵吵着肚子饥,看这场面,我不觉一阵心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说,辛苦了,乡亲们,快,到食堂给小家伙弄点吃的。局办公室的小黄跑着去拿吃的东西,我问这位抱孙子的老人,何以带着七八岁的孩子来上访。他说,也是没办法,儿媳妇上个月患病去世了,家里丢下仨光棍——老人说他的老伴去年不在了,孩他爹这一被抓,俺家可是老的老、小的小了,叫俺咋过?说着,说着,老人哭了起来。他这一哭,像传染病,一屋子人都哭起来,特别是女人,哭声又尖又亮,传得很远,小家伙一看大家都哭了,哭得更痛了。唉,这叫什么事嘛,怨谁呢?有事说事,哭个什么。移民局和信访局的局长头头们都在场,有的劝解,有的指责,越劝哭得越痛,哭得越痛人就越劝。劝来劝去就是劝不下,还是信访局的老郑有经验,他块头大,手掌也大,只听“啪”的一声响,他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哭啥哩,哭——哭——死了人啦,还是孩子掉井里啦?”他那声音瓮声瓮气,一下子把这帮人砸蒙了,一个个都不哭了。有的用手背抹拉眼泪,有的吸溜着鼻涕,有的只是小声地呜呜哭。“要是哭能解决问题,就哭吧,哭上一天一夜,看看能哭个啥鸟名堂。”这时候场面全静下了,连小声呜呜的声音也没有了。“你们不是要找领导吗?俞市长亲自来接见你们,是来谈事的,不是来听你们哭的。”“好了,好了,听俞市长给你们讲话。”信访局局长看到气氛好转,就书归正传了。

讲什么呢?我看这场面,该给老百姓说说心里话。农民啊,没见过世面,胆大起来,天王老子都不怕。那是群胆,一哄而起的胆。一旦受挫,胆小起来,一根针也成了大棒。他们眼下最挂念的是亲人。看看,不亲不故的人都溜了。农民啊,还是自私,遇到事都往后退却了,留下这些人,因为被抓的是自家的亲人,不能退却啊。他们哪里知道,政府哪里想抓他们的亲人,即使抓一抓,也是权宜之计,可是,他们已感到是灭顶之灾了,了不得了,天要塌了,地要陷了,看看刚才他们群起而哭之的景象,我也挺难受的。

“乡亲们,”我对视着一张张疲惫又干枯的面孔,“你们的亲人昨天被抓了,你们放心,他们不会饿着、冻着的。国家建大工程,要我们移民,我们得听国家的。国家是啥,国家就是一个大家的家,跟咱们家庭一样的,咱金远只是大家中的一部分。政府给你们选的活迪村,你们说说,哪一点不好?哪一点不比你们浇垄村强?可是,你们就是不搬,国家限定的搬家有最后期限,到时候不搬,水库上了水,要淹死人哩,到那时候,我这市长挨枪毙都不亏,那还算啥市长,连老百姓的生命都保不住。可是,好说歹说,就是不听政府的话,你们说,政府咋办?就这么屈服妥协吗?这样还算啥子政府?”“都是他侯支书的主意,不叫俺往活迪村搬,他说要往那个在环城路边的水运村去。”“就是他侯支书说的,说只要顶住不搬,看他政府有啥法?”侯支书就在屋里,他的脸色很难看,有一种虚弱又惊恐的神态,他想反驳,张张嘴,却张不大,一副无奈的样子。

“要抓人,也该先抓他侯能,凭啥抓俺兄弟?俺兄弟都是叫他戳哄的,现在这么多人都叫抓了,他侯能也不能蛋啦!”有人公开把村支书给挑出来。

“不要乱,不要乱,听俞市长讲话,我看谁再乱,谁再乱把名字记下来。”是信访局老郑科长的声音。果然,场面静了。

问题很清楚,侯支书是这个村的领袖,居民组长是在他的指示下上蹿下跳的,而支书的背后,肯定有“诸葛亮”了,可是,现在的目的是再去刨根挖底吗?是把幕后的人物翻出来吗?现在是要叫农民搬家,马上搬到政府指令的地方。

“老乡们,你们不是想叫亲人们快放出来吗?这就看你们了,现在开始,你们回家做准备工作,3天之内,开始到活迪村场平建房,只要与政府保持一致,我保准放人。”“俞市长讲得很明白,只要与政府保持一致,从现在开始,还不晚,可是,谁要是还想搞小动作,还想与政府顶牛,还不搬家,那下场可就惨了。”信访局长的插话很是时候,他明白他该把我的弦外之音补充补充。

“所以说放不放人不决定于别人,就决定于你们浇垄村,就决定于你们自己。好了,我还有事,田局长,你们负责把老乡们送回去,再见了。”我挥挥手,走出房间,田局长、柳局长和秦局长等都出来送我。信访局长陪我上了汽车。

信访局与移民局的关系一向密切,因为移民是上访“大户”,多靠信访局的同志接待周旋。信访局长很难干的,信访局长曾给我说过,能随便换个局做局长,都比这个局强,要钱没钱,要物没物,要权没权。可是,做好这个局长却不容易,没有一些能力和办法还真干不了。要说了解下情,掌握信息,信访局是得天独厚的。

在车上,我问起信访局长,近来信访形势怎样。他说,不大好,信访的频率在逐步升高,从去年第四季度到现在,一直降不下来,老问题积压太多,新问题又出来了。他摇摇头,说这个局长实在难干。

我说,慢慢会好的,不要太灰心。实际上,我心中也没底,只是宽慰宽慰他。

他却说,要好转很难,因为现在三级政府患了3种顽症。我问他,什么顽症?他笑笑说,我说这只是供内部参考,只给自己人说。我看他诡秘的样子,已猜出这三级政府患的3种病症。那还是早些时候,缪书记就告诉过我的,村级干部患艾滋病,乡级干部患性病,县市级干部患阳痿。我就戳穿了他的“谜底”,他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俞市长的信息真灵呀。我就问他,你以为这3种病症中哪一种是关键的?他说,只要把阳痿治好了,别看那两种病比它厉害,也会慢慢治愈。想一想,也是的,领导干部硬不起来,结果是啥,该批评的不批评,该惩罚的不惩罚,下边的人自然无所“畏惧”了,进而则无法无天了,如此下去,哪里还有规矩,还成方圆,还遵章程,还辨是非……一句话,全乱了。

“哈哈……哈哈……”我想着想着,下意识地苦笑起来,仔细品其味道,个中的苦涩与酸辣实在令人忧虑又尴尬。

回到政府,接到田局长电话,说浇垄村的侯支书有了思想顾虑,害怕把他抓起来,临走时他跑到局长屋里跪下磕了3个头,乞求不要抓他。我说,眼下不能再抓人了,已经抓了6个居民组长,打击面不算小了。再说,这侯支书的主意,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如果再把他收拾了,浇垄村马上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事更难办。侯能这种人能坏事,也能成事,咱们要利用他,只要能把浇垄村搬迁到活迪去,对他就既往不咎,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