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诬告还是起了作用

12月19日 星期三

办公桌上有一封标题显赫的告状信吸引了我,告状信的标题是:“移民局长田知厚10大罪状”。现在的人,干什么都爱用10,选模特为10大名模,选歌手为10大歌星,选优秀青年为10大杰出青年人物,就连选扶贫人物也要凑成全国10大扶贫状元。本来这状元只能是1个人,历代科举考试没听说过一下出了10个状元。现在的人,能一下子凑够10个。眼下,弄得告状也要罗织10条罪状。我阅览一下10条罪状,凭主观印象,这10条罪状都是些望风捕影的子虚乌有的玩意儿,状纸落款是金远市移民村移民群众。我注视着告状信,心中蒙上一层浓郁的阴影,尽管我对这状纸有种看法,甚至认为它就是诬告,是胡扯淡,是颠倒黑白,搬弄是非。因为我了解田知厚这个局长,可是,状纸上10大罪状的血淋淋的文字,很能欺骗不明真相的人,人群中不乏耳根子软、缺少主见的人,严重的是还有与田局长早有成见、隔阂的人,他们会不会趁火打劫?我思索着。这时,市纪委书记老治突然敲门进来,他贯有的严肃的微笑令我心中一怔,想,一定有事了!老治这人哪有闲工夫来串门聊天?政府通讯员紧随他身后进来。

“稀客,哪股风叫你大驾光临?”我以开玩笑的口吻,企图调节一下气氛,心想,老治到来,没啥好事。通讯员忙活着为他沏上茶水,就悄然离去。我马上拆开一盒精装的红塔山香烟,递给他一支。老治烟瘾特大,据悉一日三包。

他燃着烟,深吸一口,似在品味,然后吐出浓浓的白烟,不紧不慢地说:

“刚才步市长找我了,从他的办公室出来,就到你这了。是这么回事,俞市长,有人告移民局长田知厚,最初告到国家中纪委,中纪委把告状信转到省纪委,批示叫调查处理。省纪委又把告状信转到咱市纪委,也是批示叫处理,还要求上报处理结果,必要时要求立案侦查。”“噢,什么事捅到中纪委?”我有些为老田抱不平。

“这不,共10条罪状。”老治递给我一张打印的纸,我一看,与我收到的10大罪状大同小异。

“咱们纪委已经抽3个人,明天开始调查田知厚同志的问题。”老治的话音很轻松,对他来说,调查别人就是家常便饭。

“田知厚这样的干部,我敢打保票,再查也查不出问题,何必要兴师动众的。”我竭力反对这种做法。

“俞市长,不能这样说啊,群众告状,领导重视,上级又有批示,我们怎么办?我们能保证他田知厚就没问题?我们查一查,真有问题,要弄清楚,是什么性质;没有问题,还人家个清白,这样对上对下都有了个说法。”是啊,老治有啥办法呢?坐在纪委书记的交椅上,他是想咋个好对上对下交差罢了。我把心里话说给他:

“我是担心,这么一查,影响老田的情绪,现在移民任务压头,老田没明没夜地为咱卖命干活,咱当领导的得保护这样的干部啊,不能谁从背后撂个黑枪,就当真治起来了!”“你这担心就多余了,查田局长,是因为下有人告状,上有领导部门批示,咱只是按部就班地办事,查出问题是功,查不出问题也不是过。可是,咱要根本就不去查,上边追究起来,可就成问题了!”我不再说话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自己主管的部门,天天跟着自己工作的干部,却要被查,唉—— 老治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不大会儿,屋里已是烟雾缭绕了。老治喷云吐雾地说:

“俞市长,就这么定了,工作组明天进驻移民局,你多理解啊。”我只有执行了。心想,纪委决定的事,我一个副市长能顶住吗?人家老治来打个招呼,是高看我,就是不打招呼,人家也是照查不误。老治临别,紧握住我的手,很是诚恳地说:

“移民工作弄得不错嘛,都说移民是世界难题,我看这事到你手中也不难了,哈哈——”“哪里?难处多哩,靠您保驾护航呢!”“当然,当然——不过,咱纪委可是清水衙门,哪里像你主管的移民局,财大气粗。”“治书记,放心,你们办案中的经费,移民局会支持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嘛。”“好好,理解万岁!”他用右手紧握住我的右手,直握得我的手生疼,他太实在了,我看着他,的确也为他作难,谁不知,如今的纪检干部,到哪里也不受欢迎。尽管他是市委中的常委,四大班子排交椅时他的位置还颇靠前,可是说真心话,没人愿意坐那把交椅的。

老治走后,我给移民局白勃副局长打了电话,告诉他明日市纪检委工作组进驻移民局,要配合好、接待好、服务好,言外之意是要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千万不要激化矛盾……

白勃说,纪委的人已来过了,需要移民局提供方便的事他们已经说了,田局长也知道了,现在正在落实。

现在的事,干什么都少不了钱,官方称钱为经费。诸如跑项目、跑资金、跑编制、跑指标、跑地皮、跑原料、跑销售、跑商标、跑评奖、跑减税、跑贷款、跑办证、跑罚款、跑年检、跑审计、跑就学、跑文凭、跑就业、跑竞聘、跑退休、跑就医、跑升官、跑翻案、跑官司、跑减刑、跑监狱、跑捷径、跑关系等等等等。老百姓以为,只要有钱,上述的事都能跑成,不管是应该办的,不应该办的;不管实际是不是这回事,反正老百姓都这么说,且还坚信不疑哩。

而上级负责纪检、审计、政法的部门,下去工作,也得有合理的经费,就说市纪委的调查小组要下去收集、调查什么,首先解决的是交通工具,纪委这部门很廉洁,汽车自然不多,供应汽油也就不多。这样,汽车汽油、汽车维修的费用当然得有个出处。工作人员外出,自然要吃饭,有时候还要喝点什么,没有点餐费补助恐怕不好办。至于那不可预想的开支费用,也应考虑在计划之列,想想,没有钱行吗?听说有个已退下多年的老干部,在一次座谈会上发表高见,谈到当今工作中的事情,他很气愤,就很动情地说,现在的年轻干部,都叫惯坏了,素质太差,哪像我们那个时代,下基层搞个调查,要什么小车接送?骑个自行车就很不错了,真是道太远搭个公交车就行嘛,又省钱又方便。到吃饭时,自己想办法吃碗面条就中了。哪像现在,非要坐上一桌,要菜还要酒,不像话……老干部激动地发表了看法,场面突然静了,没人接他的话茬。实际上,他说的都在理在册,上级红头文件有明文规定,一般工作人员的正常工作,不准专车接送,外出工作不许接受招待,不许收纪念品,不许喝酒……

时代不同了,思想观念在变,我能够理解老干部的不满情绪,我也理解下边的真实情况,可是,我不理解的是,上级的红头文件,咋与实际的距离那么远?

我思索着眼前五花八门的事情,市人大的通讯员突然进来,送上一份文件,我一看,又是一惊,明日人大召开常委会,人大代表对移民工作提出了10个问题,特邀我参加会,并要求我向与会代表解释有关问题。

我一目十行地飞阅了代表们提出的10个问题,怎么这矛头都是冲着田局长来的?难道有人在幕后策划?怀有什么政治目的?不然,为何这么巧,纪委来调查他,社会舆论攻击他,人大又……我有些生气了,生气的是,这10个问题故意弄得耸人听闻、夸大其词,有几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这不是无事生非吗?我硬压住火气,想平静一些,细想想,这事不能怪人大,人大的代表有几个真正了解移民的事?他们只是听人反映或告状那些东西。

望着小通讯员消失的方向,面对挑战,我的脑子乱起来,想找个知心人交流交流。找谁交流呢?找缪书记,眼下他不在家,即使在家,能找他吗?遇上什么事就去打扰他,他会觉得我太无能吧。找谁呢?欧阳瑞丽的影子突然不期而至,尽管她比我年轻又是女性,可是,我已经领悟到她丰富的思想和善解人意的细腻感觉,听听她的见解,是会受益的,也许,关键的问题并不是这些,是遇到烦心事的我,想找个知音倾吐倾吐,可是,她眼下不在身边,这也不现实。

我继续思索,该怎么办?这时,办公室的副主任小张突然来了,说日月霞工地的环境协调办主任劳练来找我,说话间,劳练已从走廊走进来,我站起来迎上去。

我和劳练还有一层关系,许多人尚不知道,劳练与我都是江海大学毕业的,他比我早出校门十几年,先前在黄委会当处长,我们之间就共过事的。劳练现在的位置就是日月霞工地与金远市两家利益联系的纽带,劳练知道,工地的施工环境,靠的就是金远市,施工区是在金远的地盘上,尽管国家在施工的区域圈了红线,红线之内的疆域已不属金远市了,国家施工单位可以按照有关图纸自由地工作,可是,就在红线圈的周边,还有不少村落与田地,一个村子,就像一个部落,每个部落与施工区都会因道路交通,因供电用水,因音响噪声,因购物选择,因配备劳务等等等等,发生碰撞,发生骚乱,发生不可预见的事端,有时候冲撞会升级为火拼……遇上这场合,劳主任会责无旁贷地跳进矛盾漩涡之中从中斡旋,他往往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这事若叫别人处理,就不行,为什么?人们都说,劳主任是个大明白人。他有个处事原则,凡是国家、集体、个人三者的利益发生冲突时,他明白该咋个运用政策,该向哪个方位倾斜,他不是那种揪住死理死不丢的糊涂蛋。所以,当中央与地方、国家与集体发生冲突时,他能游刃有余、得心应手地把矛盾化解。有时候,他还能悄悄地给地方出些主意,搞点策划,维护一下地方的利益,所以金远人曾说,劳练是好人,是金远人民的知心人,为金远市争取了许多利益。劳练听到这话,立马说,他要吓出一身冷汗的,随之就以严肃的口吻告诫说话的人,千万不敢造这舆论,这舆论若飞进他的领导耳中,是啥效果?说轻了,说我胳膊肘往外拐呢;说重了,我岂不成了你们金远市的内线了。嘿嘿,你们要明白,我是国家的人啊,我说话办事得叫国家放心啊。

劳练的话说到这份儿上,金远人方恍然大悟,方明白有些话是不能实话实说的,弄不好是要帮倒忙的。可是,我知道,有那古板、生硬、教条的所谓讲原则的人物,会把原则幻化为一种“死理”,这种死理在这种原则性操作下,会不顾春夏秋冬的季节,会不论天南海北的环境,企图以不变的主观意愿闯过万变的客观世界。到头来,这种软件会被外界的硬件碰得千疮百孔、头破血流,最终也原则不起来的,通俗的语言叫办不成事。办不成事,当然地方和集体得不到好处。可是国家呢,国家的损失更惨重。还有什么比大好光阴更金贵的呢?国家丢失了时间,工程拖延了工期,损失够惨重的!劳练这人是能把事物看透看穿的那类人物,他明白讲一时义气、争一朝长短都不是真正的利害,他知道占小便宜者全是鼠目寸光者,而先予后取,吃点小亏,往往最后并不吃亏。实际上,劳练是给日月霞的施工出了大力的人,他当属于干练与精明的人物。日月霞工地与金远市保持的正常友好的关系证明他是正确的,不管你理解还是不理解。

劳练进了屋就坐到紧邻我办公桌的沙发上,小张即沏好茶端过去,方才离去。

都是熟人了,就省略了客套的寒暄,他开门见山道:

“你们山后镇金鸟村太不像话了,今天一早把驻工地的一家施工队给哄抢了。”“噢!”我有点吃惊,“抢什么?”“把人家的吉普车开跑了,大帐篷给撕烂了,还有施工工具,唉,见什么抢什么,就连工地上做饭的灶具、睡觉用的被子褥子枕头什么的也给卷跑了。”“会有这事?他们想干啥?”“他们围攻施工队,要人家赔拆迁房屋费、赔青费、树木款,这根本不是施工队的事,我们业主早把钱给镇里了。”“为什么他们还要闹?”“大概是镇里没有把钱拨下去,有些虽拨了,也不会全拨。”“那该去找镇里说事啊,人家施工队又没拿他们钱。”“问题就在这里,俞市长,这事我碰上的不是一起两起了,乡里克扣了村里的钱,村民们不便与乡领导说事,就找人家施工队闹。还有更气人的事,有两户农民要人家施工队找镇里说合他超生超育的事,非叫人家施工队给他们跑生育指标,这事办成了,就不闹了,办不成,别想施工。唉——”听起劳练说这种事,的确荒唐,可是细想想,这是农民呀,中国多少亿农民哩,里边啥人没有?

“我马上处理,不过,劳主任,农民的事,你也得谅解,他们是农民啊。”“是啊,农民的事真难,中国的事难也就难在农民太多,什么太多了都要出事的。可是,这根本不能怨农民。”“怨谁?”“是管农民的人。”“说得好,说得好。”劳练的话引起我的共鸣。

这时候,劳练的手机响了,他与对方通话:

“是杨经理,我在金远市俞市长的办公室。噢,你正要找俞市长,好——好——”劳练站起来把手机递给我。

我接过手机,还没悟出是哪个杨经理。

“你好,俞市长,我是杨满昌。”“噢,你好,杨总。”我方回忆起来,是那家位于京城的天外天公司的老板。

“打扰你啦,俞市长,欧阳女士已与你说过了吧,咱们天外天公司承揽你们金远市移民新村的水、电、路工程的事。”“噢——噢——”我被他突然的提问弄得有点慌了,因为欧阳瑞丽从没有与我说过这些,我已慢慢清醒过来,这时候,不能对他讲欧阳从没提起过工程的事,就将计就计地说:“杨总,关于工程的事,要集体研究,我相信贵公司的能力和信誉,等等再说,好吧。”“当然,当然,真不好办的话,千万不要为难哟,俞市长。对,欧阳让我转达她对你的问候。”“噢,谢谢。”“人家杨满昌那家公司,弄得可红火啦,又盖家属房,又加工资,这年头,当头头的不敬业不行。”“不仅要敬业,还得有谋略、有点子才中。”“还有一点至关重要的,当好头头,一句话,会用人才。单说他杨满昌不惜高代价用欧阳瑞丽这样的人才做公关经理,就很有慧眼了。欧阳这样的女人可谓千里难挑一的人才,在日月霞工地,她走到哪,都是欢迎。同样的一句话,人家说出来,就好听,同样一个人,她站哪里,就像道风景,唉,绝了。”“哈哈,看来你对她有什么想法。”我故意开个玩笑。

“我哪行,你不知道,京城有个部级领导相中了她,可人家欧阳根本不谈。这女人,太有魅力了,嘿嘿——那句诗叫什么呀,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嘿嘿——”“我说老校友,凭你的运筹能力,这么难的施工环境都能协调好,怕征服不了她?”“哈哈——俞阳贤弟,又拿老兄开涮哩,你老兄做梦也没敢想人家欧阳,哪像你市长大人,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生活环境,名誉地位,精神物质,一样不缺,嘿嘿——你要是没结婚,我给你牵红线,保准成。”“我才不信你那鬼话,嘿嘿,说真话嘛,给老校友还放烟雾弹。”“中国不是有这样的一副对联嘛:‘百行孝为先,论心不论行,论行家贫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行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老哥我对人家欧阳想是想过,可那只是动了动心,根本不敢行动啊,嘿嘿——”“这还像句真话,咱们这人,遇上这事,不都是猪八戒掀帘子——嘴上的劲,嘿嘿,谁敢动真格的?”“别来这,我是说我只动心不敢动行的,可不包括你,嘿嘿,我明白,人家欧阳能看上我?可对你俞市长,就不一定这样了,嘿嘿。”莫非在日月霞工地有了我与欧阳的花边新闻了,不然,老校友怎么说这些?我还是要说点什么镇一镇他:

“算了,不要再搞精神会餐了,人家欧阳连部长都看不上,能看上咱们?再说,我也不敢乱行动的,嘿嘿——”“嘿嘿——现在做官的,有个把情人,谈谈心,散散步,补充些新鲜营养,调节下古板的生活,有啥不好?精神互补嘛,只要不出大格,怕什么?”他厚道的话语、新鲜的观念,令我有些迷茫的情绪稍稍宽慰和平静起来。

“你老兄真是高见,你肯定有情人吧,要不,你能分析得这么到位,哈哈——”我故意把话题推过去。

“不扯闲话了,俞市长,说正事吧。你们金远市的移民局长老田可是个好干部,就是人老实了点,我们工地的领导对他的印象很好。”他怎么突然向我介绍老田呢?莫非有人企图把老田弄下台的风声吹到了他耳中?

“你大概应该知道,最近有人在捣鼓你们田局长要叫他下台,听说这事已上了你们的书记会,不过,会上说的不是免职,是准备调换移民局长。”“你怎么得知的消息?”我有些吃惊,因为对此我却一无所知。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要相信,这消息千真万确,我只是觉得,田局长这人不错。倘若换个移民局长,不知道是啥睤样,能不能与你合作好。”劳练走后,我一直在想,怎样能保住田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