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大坝合龙时意料不到的事件

11月6日 星期二

这是一个庄严的日子。黄河日月霞水利枢纽工程的大坝在今天合龙,奔腾咆哮的黄河水将在日月霞这个峡谷处被拦腰截断,使放荡不羁的大河改道流进修建在河床北侧的导流洞中。

汹涌的流水穿过狭长的洞子,变得更加狂暴,更加放肆。它发出更为强劲的冲击力,然后又狠狠地跌入专为它修建的缓解其撞击的消力塘,被摔得粉身碎骨的蛟龙般的躯体,就喷化出如云似雾的一片天际,罗织成厚重又迷蒙的风景。设计是科学又严谨的,一切都等待着大坝合龙后的实践考验,截流能否成功?一惯我行我素的大河能否按照治黄人设计的途径规范前行?人们就要拭目以待了。

一大早,我就提前做好了准备工作,在市政府前楼的大院里集合着128名参加大坝合龙的队伍,老阚向这支队伍讲述注意事项:

所有参加观看大坝合龙及其庆典的人员,不许携带任何物品入场,下车时两手必须空空。

之后,老阚把128名代表编了3组,分别乘1、2、3号大轿子汽车。

我坐在编号为1号的大轿子车里,我的前排是市公安局长周方,坐在我身边的是市政法委书记洪山,后排有移民局的负责干部,及随行的两名记者和移民代表们。

汽车开出不到10分钟,公安局长周方打开手机接话,只听他说:

“什么,两辆解放牌大卡,说是去坟地烧纸?噢,按第二套方案立即执行。”周方关掉手机,转过身道:

“他们坡动移民新村出动两辆大卡,百十号人,说是去老家上坟烧纸。”“这时节,上什么坟?”坐在身边的洪书记很是怀疑地说。

“坡动这村子,就是那俩上访专业户瞎捣鼓。”坐在后排的田知厚局长说。

“我已下令,照第二套方案执行,没问题。”周方局长自信地说。之后,他贴近我小声耳语,“从市区通往日月霞工地,咱们设了三处哨卡,每道哨卡都布置了警力,还有便衣,后山的小路昨天已被咱们封死,除非插翅飞过去……”汽车终于行驶到日月霞工地的大门口了,执勤的武警一见车到就围了过来,两名警察跳上车,很有礼貌地向“乘客”敬个礼,就开始执行公务。先是取下特许通行证,像是验证的真伪,然后是清点人数,他们看到放在车后排的摄像机和照相机,问是谁带的?随行的金远电视台和《金远日报》的记者回答之后,警察检验了他们的证件说:“不行,必须有日月霞的庆典大会直接发放的那种记者证,方许带摄像机和照相机,你们的记者证是照顾地方关系发的入场证,这种证不能到现场采访。”这时从车后边走过来山后镇的镇长蒋山光,他径直走至这个年轻的警察面前,二话没说伸出右手从那警察的后脑勺捋个大满贯,那警察扭头一看:“啊!蒋镇长,你也混进观光队伍了,你小子。”“啥睤混入,”镇长的嗓门突然提高了八度,他是想镇住对方,“这大坝就在我的镇子里,我就是东道主,我叫镇子的民兵团把外边包围起来,你们谁也进不来工地,咋的?”“你小子敢——你反了?”警察声音也抬高了八度。

“要说敢,是真不敢,要说不敢,还真敢,为啥?都是你小窦逼出来的,你要不逼,我会敢?”“你甭往我头上栽赃,我这是履行公务,执行命令,领导叫咋干就咋干。”“咋的,非叫把摄像机弄下来,四五十万元的家伙,要是丢了、坏了,你能赔,还是会修?”镇长说着话,伸手又递去一支烟,又用火机给对方燃上,两人都吸起来了。

“我说你赔,我凭啥赔?”俩人都笑起来。

看来问题不大了,大事已化小,小事就化了了。

只见蒋山光的右臂拦腰抱着他称呼的那个小窦,嘴巴贴到他的耳根上,叽里咕噜地说了些啥,然后俩人哈哈笑着,他把小窦送下了车,金远的车队就徐徐入场了。

会场上空飘荡起五彩的气球,气球拖着写有庆贺、祝愿、赞美日月霞工程的大标语翩翩舞动,会场的四周彩旗招展,扩音机奏着欢快又激昂的乐曲。

在会场组织人员指点下,我带着金远市的100多名代表进入了自己的方阵之中,这是个很不错的位置,方阵的前沿距主席台仅有10米之遥。

大约是9点45分的时刻,国家领导人一行步入工地现场,接见了正在工地工作的重要人物,电视镜头已对准截流工地,一辆接一辆载着石料的大车,开向大坝的基础处,把一车又一车的石料倒入奔腾流淌的黄河水中。当流动的河水被最后倒进的石料截断时,时间恰恰是10点整。此刻,国家领导人健步走向主席台,他满面春光,高举右臂,环视台下众多的人群,一时间,掌声雷鸣,气球纷飞,喧闹跳荡又激越的乐曲,像潮水一样涌流于整个空间。流过五千年历史的黄河,在这里,在日月霞这个峡谷处被拦腰斩断,它遵照着专家指向的航道奔流向前。

当国家领导人坐在主席台的时候,他的身边就陆续坐下了随行的高级官员,后面几排就坐着专家、学者及地方政府官员们,缪书记与步市长也在其中。

主持庆典大会的是一位部长,这人声调洪润,吐字清晰,言辞流畅,语句的抑扬顿挫、节奏的跌宕起伏都把握得恰到好处。有时若大河奔腾,有一泻千里之势,那是在渲染工程气势的宏大、人们拼搏进取之勇;有时若小桥流水,似悠悠潺潺之歌,那是在表现困惑后的浪漫抒情。事业中的奋斗与精神里的情趣融为一体,这位部长不用手稿,面向“观众”,娴熟圆润地道出热情洋溢的话语。接着是国家领导人讲话,他是照事先写出的稿子宣读的。

会议安排得十分紧凑、简练,当主席台上的人员都走了下去,下边的数千名参会人员就要撤离会场时,步市长从主席台上下来,示意我过去一下,那里已围了许多人,原来是首长们的汽车都在那里停着,有记者想在那个现场再拦住首长,采访点什么。

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倏地,从南侧山包上冲下来一条汉子,像箭一样射向一辆中巴,说时迟那时快,当来者尚未接近汽车之时,一高大强悍的武警如从天而降,伸出右臂,只那么轻轻地碰了一下来者,他就乖乖地给放平了,手中却搦着一卷纸。汽车司机也许就没看见这人,车里的首长也不会看到车外的情景,因为发生的这一切都在转瞬之间,且与中巴有一段距离。眨眼工夫,中巴开离了工地,同时有一辆警车开过来,看热闹的人已把这地方围成了聚光的“舞台”。从警车上下来两个人,吩咐下边的人把那卷纸递来,那卷纸封面上写着“状纸”两个大字。这时,在场的人方明白了,这人是要告状,有人指挥着一辆吉普车过来,就把这人带上了车,吉普车扬长而去……

此刻,人们相互问道,这人是谁?他是哪个地方的?这时,我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人的身份,只记得他着一身浅灰西服,脖子上系着一条褐灰色领带,很瘦,中等个儿,蜡黄的脸干巴得没一点光泽,即使在阳光的照耀下……

我和同志们回到汽车里,却不见了公安局长周方,听说他去打听那个上访者的身份了。周方身边的人说,当得知有人冲进现场上访时,周方一时间就满头大汗了,面色也苍白起来。

实际上,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只是没有周方感觉得那么沉重。

周方先前在另一个城市任公安局长,那个城市叫金近市。也是首长到金近市视察工作,搞调研,为做好保卫安全工作,周方煞费苦心做了极周密的安全措施,不知怎么回事,当首长的汽车开往一片试验农田时,半路突然有个老太婆双腿跪地拦截住去路。后来方知,这老太婆也没啥大不了的事,只是为她的儿子被单位处理叫屈,可是对公安局长就有渎职之嫌了。

首长走后,周方就因为这件事,被定为渎职行为免去了公安局长职务,周方在免职后依然兢兢业业地工作,两年后,方又被起用任命为金远市的公安局长。

我暗暗叫苦,一是担忧自己,二是为周方鸣不平,谁个不知,偌大的日月霞工地,方圆10多平方公里,这里地形复杂,丘陵、山峦、平川、沟壑、小溪交织相间,能进工地的入口何止只有大路,阡陌小径,河口小溪,翻山越岭,可谓殊途归一。再说就在日月霞工地还散落着不少村庄,村民在这里繁衍生息,倘若他们的亲朋好友,事先就住在他们家中,如果他们之中有人想弄事,对政府,岂不是防不胜防? 大约午后1点30分,终于把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份弄清了,这人是黄河彼岸的银远县的一个产业工人……至于他何以要去上访,何以能进得工地等诸多情况,金远的领导们都不再关心了。不过,有消息传来,这人的状纸已引起领导人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