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理论上正确的副局长白勃实际上却弄不成事

9月2日 星期二 今天的任务是研究移民资金运作过程中的问题,针对问题要制定出一套严谨的管理办法,以杜绝移民资金在运作过程中的跑冒滴漏。

参加研究这事的人有移民局的班子成员,我的助手阚大冲,还特邀了作家市长邓大白,人不多,大家都准时来到我的办公室。由于事先我已向诸位通报了这事,让他们动动脑筋,想想办法,出出点子,把资金的事办好,不能因为钱的事,弄得老百姓都有意见,三天两头来告干部。

田局长说现在移民款的管理弊病不少,主要是环节太多,经手的人太多,二传手们把移民款传来传去,就很容易传丢失,就像篮球场上传球一样的道理。

没待田局长的话讲完,副局长白勃就插话了,他说田局长说的不对,不能说经手人多了,就会出问题,问题是经手人的思想觉悟问题、素质问题。只要这些人的思想觉悟高、素质好,再多的人经手也没事,如果人的思想不好,光想以权谋私,就是一个人经手,也是要贪污的。

副局长秦志说话了,他带些嘲讽的口气刺激着白副局长,他说现在你去做思想工作,人家谁听这一套,不是60年代、50年代,现在的人是啥思想状态、啥精神状态。

白勃立即反驳,说现在咋了,现在的人与60年代不一样?咋的,不也是两个肩膀一个头,60年代的人也没见长俩头四个肩膀的。

秦志这人最烦白勃好抬杠,你说东,他偏说西,你讲什么,他就反驳什么。从理论上讲,白勃说的这理绝对正确,谁说不能讲思想,讲政治,谁敢这样说?秦志想的是要真解决问题,得拿出硬碰硬的能操作的手段,不是在这务务虚光空谈空谈。秦志就问他:

“老白,60年代有女人陪人吃酒陪人跳舞陪人唱歌吗?60年代城里有小姐卖淫吗?现在的人为了钱啥事都干得出,这一样吗?60年代人人都学雷锋,现在的人咋不学哩,你咋不去做做思想工作叫大家都学学雷锋哩,雷锋多了,谁还敢在公共汽车上抢劫旅客的钱哩。”老秦这话说的太有针对性了,碰住白勃的疼处,前些时白勃的孩子从省城一所学校放假回家,在公共汽车上被坏人抢走了随身带的钱和物,汽车上四五十个乘客各顾各,谁也不帮谁,结果车上的乘客大多被抢了……这件事弄得白勃情绪很坏,本来脾气就不好的他,一连一个星期就像吃了炸药一样,走到哪炸到哪,大骂说雷锋死光了,只剩下贪生怕死、自私自利、明哲保身的小人了。

这会儿秦局长又翻腾出已过去一个月的事,白勃一下子来气了,说,我没有当领导,我要当了领导,叫老百姓干啥就得干啥,这不是吹的。

这时柳钱说话了。柳钱这个副局长很有眼色,他看我的面色不大好,知道我正为这两个副局长的无稽争论生气,就有意转移话题:

“你俩争个啥哩,不管是白猫、黑猫,咱得逮住老鼠才算数,争个睤哩,争来争去那都没用,咱还是想个管好移民款的办法,是吧。”“现在这样发放资金,环节太多,怎么能弄个因地制宜的科学的管理办法?”我出场有意导向大家的侧重方位。

俗话说,锣鼓听声,听话听音。柳钱就聪明在这,他立马听出了门道,知道该顺领导的思路往下发展,就接着我的话说:

“老百姓的实物补偿款,应该一步到位,有人想从中弄事,都叫他弄不成,是人家谁的钱,就直接给人家谁嘛。”从思想深处,柳钱不一定喜欢这种一步到位的发放资金的办法,但是柳钱有个优点,他识时务,他更知道胳膊别不过大腿的道理。

“你说那中睤。”又是白勃,“光咱金远就6万多移民,你叫国家造个花名册,直接把钱给了移民户,办得到吗?”“咋办不到,省里一个钢铁厂,就有6万多名职工哩,发工资时咋发哩,知道吗?人家一人一个长城卡,只有本人持自己的卡方能到银行领工资,别人拿着这卡也领不出钱的,这办法多好。”柳钱的提示使我的脑门一下子亮了,前边好像有了一条行得通的路子,同时使我预先的思路找到了落实的方位。

“那是工厂,工人好领导,好管理。”是阚副秘书长的声音,“再说那是工资,没啥争议,咱们这是移民款,你一下子捅到底,移民款连叫人家移民乡的领导摸一摸、看一看都不叫,你想想,人家乡长、乡书记能顺心,人家还能贴着心去弄移民的工作,这移民乡的干部要是消极怠工起来,移民工作可推不动了。”“你说那不对,阚秘书长。”又是白勃。白勃这人生就的爱抬杠,他的抬杠并没啥目的,不管是谁,说什么,他都爱发表与人不同的意见,实际上,这会儿老阚的意见正与柳局长相左,与他白勃的观点好像也没啥差别,可是,白勃也不放过这个抬杠的机会,“不叫乡长们摸移民款,他们就不干了,他们的积极性是啥,就是为摸钱,摸摸钱为啥,还不是想贪污移民款。”白勃的话显然有些重了,立即有人迎头痛击过来,白勃当然要全力反击,场面一时间扬起了火药味。这样争下去,不会有啥结果。也是为转移矛盾,也是想让邓大白发表一下意见,因为他是作家,观察事物有独特的视角,再说,他没有在移民的矛盾旋涡中,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就点名,请邓市长发表高见。

邓大白却很是谦虚地说,柳钱同志讲的办法很有建设性,把移民资金一步分到位,尽可能不要中间环节,特别是乡与村的环节,这些地方的财务管理,不像国家机关那样规范。而阚秘书长谈的内容也十分重要,若真的把移民款甩过乡政府这一级,想像得出有的乡领导要恼火的,他们会不自觉地产生阻碍移民工作的情绪,所以在决策前夕,必须充分估计到由此可能引发的各种消极因素,咱们好制定出预防性措施,退一步讲,出现负面效应后的对策是什么,咱们要有心理准备和应急措施。

邓大白的话很实在,也很客观,我看看表,时间已不早了,就宣布今天的会到此结束,同时嘱咐田局长,下去组织移民局的财务人员,移民乡的财务人员,与银行的业务人员,弄几次带有学术性的联席座谈会,从技术的角度上拿出一套治本方案。一个原则,对可能出现的资金流失或挪用的环节,要采用釜底抽薪的手段,且不可扬汤止沸。

阚秘书长和局长们先后离去,我让邓大白留下来,想给他聊聊,离吃午饭还有个把小时。

我从抽屉里取出上星期在省城购买的秋季新毛尖茶。他把杯中的剩茶倒掉,笑哈哈地说:

“这么好的茶,是移民乡上的货吧?”“我来这里时间短,还没人知道我有茶瘾,以后会有人供我喝茶的,邓老兄,嘿嘿……”“也是,这些年,人们并不以为这种礼尚往来是问题了,只要能给人民办点实事,就是好官。”“是的,邓大哥,我就喜欢给你心碰心地对话。”“唉,我不像你们,我这个市长是假的,是挂职,又不分工,弄的我像个大闲人,很尴尬的,看着别的市长忙来忙去,我却帮不上忙。”“咋能说是假的,你也是通过市人大选举的,也是真的,只是不分工。不过,也好,挺潇洒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不是那回事,我想管移民,行吗?市委还怕我把移民弄乱哩,不放心啊。也是的,一个挂职的人不在这拿工资,说走就走了,那么重要的事能交给咱。”“邓大哥,这样,以后移民有啥事,我都请你来参与,只要你不嫌麻烦。”“麻烦——我求之不得呢,我来挂职,是要深入生活,创作文学作品,不分工,哪能深入得进去,去采访人家,人家也陪不起时间,没工夫给你瞎絮叨,你又给人家解决不了啥问题,人家给你讲那么多的事干啥?我想知道的,又是些有矛盾、有故事的事,人家就更不愿意谈了,给你说了,还怕惹麻烦哩。不分工,人家就把你当外人。唉,这样挂职挂的啥意思。”“邓大哥,我这正缺你这样的人物哩,咱们订个君子协议,移民的事,咱俩共同负责。”“不用那样,关键时刻,叫我及时出场协助你就足够了,移民这里面文学的矿藏很丰富哩,只要你给我提供开挖的条件。”“没问题,不过,有个条件,等你写成小说,可不能把你老弟弄成反面人物,嘿嘿——”“这事,看你咋表演啦,嘿嘿嘿嘿——现在这形势,哪里还能分清正面人物和反面人物,都是阴阳人,就是最好的人,有时候也会干上一两件坏事。也有那好人,为办好事,得先办坏事;也有那坏人,为弄成坏事,要先办点好事;就是同一个人,不同的时间,也会办出性质不同的事哩。人啊,太复杂了。”“果然是作家,是专门研究人学的,看你把当前的人分析得多透,嘿嘿。”“实际上,对人最有研究的还是你们做官的人,你们是专门治人的啊,哈哈,要不研究透,能治得好吗?”“哈哈——”我们俩都大笑起来,觉得谈得很开心。

下午3点,我通知田局长,让他通知白勃到我办公室。这些天,移民局许多人对白勃很有意见,若任其发展下去,下一步对白勃、对工作都很不好办。实事求是地说,白勃这人是守规矩的,又坚持原则,用以往的话说,他还有敢与不良现象作斗争,不怕惹人的优点。现在不少人却这样说他:这人不会来事,不识时务。他的分工是管行政,管后勤,还监察移民资金的使用。说起来权力不小,这权力要是给个精明的人,会做得很圆满的。可是,白勃现在与周围的关系弄得十分紧张,身边一圈人都给他弄不到一块。据悉,去年干部评先搞民意测验,全局数十号人投票,白勃仅获两票,信息来自市里的权威部门,吩咐我不要透露,这是机密,只能领导知道,说出去怕影响团结什么的。

有人告诉我,白勃这人对工作太认真了。认真工作本无可指责且应该受到表彰,可是他的认真到了死板的境地。譬如,有一次,是上级的一位领导来金远检查工作,临走时一位副局长买了些烟酒送给了领导。当然,这种用途的烟和酒都是比较高级的。这钱当然也是公款。

白勃对这种发票却不签字,他不同意报销。因为有明文规定,招待费中是不准报销烟与酒的。可是,已买过烟酒的副局长不愿意,说这年头哪里有用自己的钱为公家买礼品去上货的,吵得不可开交。最后,白勃说,我去处理这事。他拿着这些烟酒发票,坐车到省里,把发票给了省领导机关的办公室主任,说这是金远市移民局送给你们领导的烟酒,我们局不能报账,这属于违犯财经纪律的事,请你们想办法处理吧…

这事一下在省里传开了。这以后,没人再往金远市来了,遇上那不来不行的事,人家还是要来的,来了后办完事就走,决不在金远市就餐,更不接受金远送的任何礼品。

至于日常的开支,白勃把得更严,就拿修理汽车的事说吧,全局的汽车维修都归他管,有那汽车出了毛病,是在半道上出的毛病,车开不回来了,只好不经过他的鉴别,就找人修理了。修理时换了新零件,报销时请他签字,就难了,他先问,换下的坏零件呢,司机就知道他要调查这坏零件,就掂到他面前请他过目,他看看那零件,是这个车上的配件,零件也真的坏了,就问,那新零件是哪个厂家出的,司机回答。他再问,怎么花这么多钱,这零件不该这么贵,司机说,不信你去问问,都是这个价。这时白勃就说,好吧,你先忙去,等我给田局长汇报汇报再说。接着,白勃先去咨询移民局的汽车班长,问这种零件的价格。班长告诉他的价格,与司机报的价一样。白局长不高兴了,怀疑他俩事先串通一气,就趁空去大街上的汽车修理店咨询,一问,那价格也差不多,有的店的价还略高于司机报的价,他就不高兴了,就一个店一个店地咨询,直问到一家店的报价比司机的报价低,他不再问了,就开始往下压价,在磨蹭得店主不耐烦了,把价压了压,好,这就是标准。司机来找他了,问他已向田局长汇报了吧,能报销了吧。得到的回答:你开的价太高,不能报。司机急了,说,高啥哩,是公道价,不信你去问问。白勃很果断地说甭抬杠,高就是高了,你们司机在下边搞小动作,还想瞒我老白?司机急了,一下子拉住白勃的上衣的前襟,质问:你报不报?白勃也急了,说,你个毛孩子吃了回扣还耍威风!局里不少人来看热闹,最后局长批评了司机,怎么能抓人家的衣服,年轻人太缺少涵养了。同时指示白局长,该给小田报销还要报销,按规矩来。唉,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尽管田局长说了,按规矩来,可这话操作起来灵活性很大,田局长总不能指令报多少钱啊!当然,最终是要解决的,可想而知,解决的结果不会使司机小田满意。积怨就这样结下了,当然,有积怨的决不只有小田司机。

移民局办公室有个小强,人挺机灵,对人又和气,自然人缘不错,他家是移民,在登记家里的财产时,村里人都多填报了实物。小强的父母是老实人,村里人就去鼓动他家,说人家都多报了财产,你的孩子在移民局,多少跑跑,也多报些嘛。就这样,小强与做实物调查登记的人沟通沟通,把自家的两孔土窑,改成了两孔砖圈窑,使补偿费增加了三四千元哩。他的改动与大多数的村民相比,还真是小巫见大巫哩。可是,细心的白勃发现了这个秘密,就在村里拆房前夕,大半夜乘车颠簸到小强的老家,是在黄河岸畔的一个穷山沟里,他用相机拍摄下两孔土窑的原形,然后将照片与文字说明一道,让第三者送到上级移民部门。结果小强家的砖窑又变成土窑,补偿费只能照土窑标准了。事后有人告知,这是白勃做的活,白勃半夜到村子拍照,有不少人见到了他的踪影。为这件事,小强气得直想揍白勃,要不是他的女朋友劝解,说不定小强和白勃早两败俱伤了。至今小强想不通,这白局长与自个有啥冤仇,为啥几乎全村的人都能沾国家的光,惟自己家就不能,唉,窝囊!还亏自己是移民局的干部,唉,与白勃在一块,真他妈的倒了八辈子血霉啦!移民局里还有人说,白局长的脸一直都很忧愤,倘若哪一阵他的面庞露出笑容,那肯定是他身边有人倒霉了。最后这句话,我想是经过加工后的夸张语词,不一定属实吧。

从大道理上讲,白勃的作风一点没错,不仅没有,还应大力提倡,把他树成典型,叫大家学习。可是从实际情况看,却不能这么做,这是因为大气候、大环境啊。当绝大多数的人都失去早先的一种感觉时,若硬要求大家马上觉悟起来,也是脱离实际的,是行不通的。记得缪书记说,对眼前世风日下的现状,只能因势利导、循循善诱。至于他白勃与群众关系不好,怨他吗?怨别人吗?怨他不识时务?怨当今人们不守规矩?能批评群众,何以占国家便宜?大家都这样做,去批评谁呢?法不治众呀!可是,因为大家都这样错,即使真是错事,也就不是错了吗?可是,如果大家都错了,还能头疼治头,脚疼治脚吗?是否该从病根上找症结,从病根上下药呢?唉,这事叫我也说不清了,今天叫白勃来,准备叫他去办件务虚的事,与其他人保持点距离,不然,相互碰撞太多,易出问题。说心里话,我这是对白勃的爱护。

白勃来了,就坐在沙发上,他点燃一支烟,我看了看,那是一种叫丹心牌的价格低廉的香烟,现在城里已很少有人抽这种烟了,他却抽得津津有味呢。我顺便给他沏杯茉莉花茶,他闻着茶香,啧啧赞口不绝,说这茶叶太好了,实际上,这只是最普通的一级茉莉花,是用来招待一般来客的。我说:

“现在移民与村干部对立情绪很大,咱们先前制定的移民规章特别是资金管理制度,村干部不好好执行。另外,先前的规章制度也有许多不完善的地方,还有个问题,就是移民村里的干部,没听说过哪个村民反映哪个村长、村支书很好,很有公心,很有奉献精神,很能想到广大移民利益。与此相反,都是反映村支书、村长、村会计怎么怎么自私,怎么怎么贪心,怎么怎么以权谋私。把你派下去,带上移民局的晓立(他是负责报道移民工作的笔杆子),解剖几个移民村,一是看看下边乱到了什么程度,他们执行规章制度的情况,还需要完善什么规章制度。二是寻找寻找村里的好干部,下边肯定有廉洁的干部,有一心为工作,能关心移民的干部,有铁面无私,办事公正、公平的干部。只要有正气,你就记下来,叫晓立写出来,及时报告给我,这工作非常重要,总结出的材料很有用途。你看,还有什么困难?”白勃没有说话,他又点燃一支烟,在想什么。我说若没有什么的话,就叫局里派辆车,这些天专为你服务……

我计划叫他去五六个移民村,时间在三四十天,真正把下边的真情实况弄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