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村支书屁股上挂财务章——有一定(腚)财权

8月19日 星期四

午后刚上班,缪书记的秘书小栗来了,说有个叫凉荒名字的移民村,有二三十个人在午饭时围住缪书记的家门,声称叫缪书记到他们村现场办公,把昨天乡党委刚宣布的调整的新的村级党支部班子解散了,重新恢复被免去的支书与副支书的职务。不然,这几十号农民就不撤岗,他们知道缪书记在家吃午饭,他们以为,这样堵住缪书记的家门,不怕书记不就范。

这些凉荒村的移民,把缪书记低估了,在金远市,还没人敢这样做的,这不是公然对缪书记的权威挑战吗?小栗说,是缪书记的小保姆一个电话打出去,不大会儿就来了比围门口的农民还多两倍的公安干警,且全是便衣,只那么三下五除二,二三十号移民就被驱散得没了踪影。

栗秘书给我通报这事的意思,不用多讲,我已十分明白,实际上,缪书记已经是批评我了,怎么搞的,移民有这种举动,为什么一点信息都不知道,竟然叫他们围住了书记家门,弄到这地步,你主管市长的工作做到家了吗?平时掌握的不安定因素,掌握了吗?采取对策了吗?

唉,一种无名的愧疚油然而生,我怎么忽略了这个凉荒小村庄,只把精力放在马王庄、圪弯村,这个凉荒村的问题,也够叫人生气的。

凉荒村班子不团结,我早有所闻,只是觉得,现在村长与支书闹矛盾,已是司空见惯的事了,就没有引起我足够的重视。

他们的矛盾还是因“钱”引发的。本来凉荒村是个山上夏里乡穷得叮当响的山村,根本没钱,平时连百元的大票子都没见过。不过,那时村里的班子团结很好,从没有啥大不了的事。自打移民工作开始,事就多了,这个800人的村子,从夏里乡移到了城郊的南守乡,这个小村的各种移民款,个人的财产补偿,公用设施的补偿,还有企业矿藏的损失补偿,加起来就2000多万元哩。仅农户的个人财产补偿款,拨一次款就是三四十万元,这么多花花绿绿的票子,村里能摸住这钱的是会计和出纳,会计和出纳得听村长的,村长叫给谁发钱,会计就给谁发,村长说这钱暂时缓发,就是有钱也可不发。如此诱人的钞票每时每刻经过村长的指示分下去,村支书看在眼里,馋在心里,他咋个也想不通,自己在凉荒村是一号官员,这村里,最大的权就是处理这移民款了,除了这别的权再多,也顶不上这个财权,这个财权,自己却掌握不住。他已经发现,几乎全村的人,都对村长别样看待,都是巴结村长的,都是往村长家偎的。实际上,他村长有啥,凭资格,凭党龄,凭威望,哪能跟我支书比,还不是因为他握住了移民款嘛,人人都怕自己的钱得的不顺当,就巴结他村长。

因为这事,支书失眠了,因为这事,支书饭量减了,因为这事,支书没有了往日趾高气扬的优越感,因为这事,一种莫名的失落和寂寞打击着他的心头。他就到处咨询,问懂行的人这村支书能不能管移民款,答曰,原则上村里的财务由村委负责,党支部书记不应该管财务的。话说到这份上,支书并不死心,他终于发现一个“特区”,就是圪弯移民新村,这个村的支书老没牙就直接管移民款。不过,人家有人家的村情,据说,圪弯村的村委主任三天两头换人,谁登上那位置都坐不稳,弄不长时间,就叫踢蹬下台了,所以乡里就给圪弯弄个特殊政策,村里财务上的事由村支书说了算,因为这支书坐得一直很稳,财务的事不能三天两头换人管。自打凉荒村的支书得知这一信息,就像找到了他可以管钱的理论根据,他就昼思夜想地在寻觅机会。一天,他灵机一动,生出个法子,就找到村里的会计,说:“老石,把咱村的财务专用章交给我。”他的口气简直是命令,不容置疑。

“交出?这是财务专用章啊,交给谁?”老石有点不解地反问。

“交给我。”支书用右手的食指指着自己的鼻梁,一字一板地,很是清楚地告诉对方。

“可——全乡的村里的财务章都是会计拿着哩,胡支书,咱村咋——”会计话音未落,实际上是话未讲完,支书就耐不住了:

“别的村叫凉荒村吗?我只管咱凉荒村,凉荒村就得我胡伦说了算,我是这村的党支书,懂吗?党是领导一切的,我不能看着你们想咋弄就咋弄。”“胡支书,俺都是照规矩来哩,没有想咋弄就咋弄呀。”石会计有点委屈了,他欲要往深处解释。

“甭说——甭说了,快把章交给我——”这句话,胡支书的嗓门几乎提高了八度,足以震慑得个会计不敢动弹一下,一贯照规矩办事的老石很不情愿地开开抽屉上的锁,取出了那个磨得起明发亮的木头疙瘩,递给了胡支书。

木头疙瘩不大,是扁长形的,上面刻着金远市南守乡凉荒移民新村村民委员会财务专用章的字样。支书接过章,脸上泛起灿烂的笑纹,装出一种大度的口气,说:“你还算明白,总算把这家伙交出来了,你今个要是不交出这家伙,明个我就不叫会计姓石。”这时他把那木头章往空中一撂,约摸飞了一米来高,那章就牢牢稳稳地落在他右手的手心中,顺势,他很轻松地把这木头疙瘩塞进西裤右侧的兜兜里,对视着石会计,收起刚才泛起的波纹,郑重地道,“在凉荒村,谁说了算,凡事都得我胡伦说了算,嘿嘿,不管啥睤专用章,都姓胡,知道吗?老石。”老石这人有50来岁了,上了点岁数又当过多年会计的他,还算是守规矩的,所以村里支书村长换了几茬,人家会计没有换,大家都觉得,老石这人不算很贪,平时占些小便宜,那都在情理之中,大家又都觉得,若换了别个当会计,肯定比老石贪,还有人说,村里的会计不要轻易地换,就是会计贪,认准一个人贪,贪足贪够了,也就不会再多贪了,若换个新会计,一上任像饿狼一样,还不把大家的食都吃个光……

这老石当年当会计时,他胡伦还是个毛孩子,还是个平头百姓,如今,胡伦当支书了,在老石心目中,他依然是个毛孩子。老石心里有种感觉,这年头村里支书一茬接一茬地换,就如黄鼠狼生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一茬不胜一茬,越换越差劲,可是,不论多差劲,他知道自己的位置,会计得服从支书。

自支书拿走财务专用章后,每次财务开支票盖章,会计就去找支书,有时支书外出不在家,就得等他回来再办事,这样,支书算把村里的财政开支弄清了,遇上能捞点油的事,他就说话了:

“章欣那孔破窑,咋值一万三?鸡巴毛,连个零头都不值,净坑国家的钱。”支书很是嫉妒地质问。会计明白,心里说,你那鸡巴两孔土窑,变成了四孔石窑,一下子作价了六七万元,那不也是坑国家?不过,会计不敢给他抬杠,就缓和地试探地说:

“你不知道胡支书,咱村的窑补偿的价都高,再说,人家章欣那几天一直跟着设计院的人搞财产普查,又是拉皮尺丈量,又是送开水喝,还自己掏钱买了烟给人家,跑前跑后的怪辛苦的,沾光就多了点,不过,咱村的人都沾了光呀。”“睤——扣他5000元,国家的钱,想沾多少就沾多少,就这还便宜他哩。”支书的话外之意会计明白,这姓章的是有点二睤了,不知给支书送礼上货,本来这上货是不对的。想一想,这钱是国家补给人家章欣的,又不是你胡伦给人家的。再说,你胡伦虽然是个村支书,补人家章欣这么多钱,你胡伦并没有出一点力啊,你凭啥叫人家感谢你给你上货。

“不合适吧,胡支书,这钱是补偿给人家章欣的专款,扣下来往哪儿下账?”“你这脑袋咋个一斧子砍不开个缝,真是老僵化了,扣下的钱作为村里公用招待费。村里没个招待费能行吗?上边来了领导,周边来了关系户,喝个酒吃个饭送个纪念品总不犯法吧?村里没这笔钱,叫我当领导的挪用别的款项犯错不成?他章欣给国家多要了1万,扣他个5000,他有啥睤意见,他有意见,连那5000也扣了。”“胡书记,你说的都在理。可是,他章欣要是咬起来,为啥只扣他的,不扣别人的,那事就闹大了。再说,你扣他5000元,有啥根据,谁去给他解释这个道理。”会计心里清楚,章欣已到账的钱,你要这么个扣法,他能没有个反抗,村里的人大多数都沾了国家的光。扣谁的不扣谁的,钱是经自己的手发的,他才不愿落这孬种哩。

“你不就是个会计嘛,这事是我做的,你怕个睤,就这么定了,扣下的钱弄个存折存着,不见我的签字,谁也不能动这钱,知道吗?”这以后,胡支书看看谁的财产补偿费肥了,就指令会计扣下点。当然,他也有个原则,就是吃柿子拣软的,有那不讲理的,不怕死的敢豁上命给领导治事的人物,他是不会乱扣人家的补偿款的。有那家中有人在外做官的,他也不去捅这马蜂窝,有人舍得上货送礼给他的,他当然是关照的,只是亏了那些老实巴交的没钱又没势力的人家。他很明白,克扣这些人家的钱翻不了船,用官话说,是不影响稳定,因为这些人家一向的人生哲学就是一个字:“忍”。不忍又有啥法子呢!时间久了,支书怕那块财务专用章丢失,也为用时方便,就在木头块的一端钻了个眼,穿进了他的钥匙套上,与一串钥匙一道挂在屁股后边。村里有那捣蛋的年轻人就说,凉荒村支书的屁股上挂财务章——有一定(腚)财权。这蹩脚的歇后语真叫响了,一说有一定(腚)

财权,人们就知道是说他胡伦的。可是,这样一弄,村长却恼火了,开始,村长还强压住火气,表现得有些涵养。

村长是转业军人,在部队受过些教育,大的规矩还是有的,支书这么霸道,时间长了,他也受不了,就组织一些人去上边反映,告支书的状,市纪委、市检察院、市信访局,一直到省里的这些部门,都有凉荒村移民群众告状的信件,这事反映到缪书记那里,一气之下,缪书记指示乡党委,把胡伦这个支书给捋了。胡伦就指示手下的人找缪书记,缪书记哪里会听他那一套歪理,他们竟然去堵书记的家门。

小栗秘书说了情况后,政法委书记老洪来了电话,让移民部门查一下有关情况……我即通知移民局和南守乡派人把围堵书记家门的人清查一下,特别注重有前科的人,弄清以后把名单送给政法委。看来,不给这些人点颜色,他们就不知道厉害,他们还要往邪道上走下去哩。

老洪特别强调,把这些闹事的人排排队,他指的是这些人的毛病大小、素质优劣、问题的严重程度方面,看来,是领导有话交待,要动真格了,我想,老洪在这方面——整治人的业务,是行家里手。他知道该咋治这帮胡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