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水利工地的离谱纠纷与传奇故事

5月26日 星期三 晴

一张紧急电传放在我的办公桌上,日月霞工地的意大利生产营地被围困,上百部的拖拉机、小四轮、三轮平板车、大卡车堵住了老外的施工通道。起因是老外在施工放炮崩山时,震塌了山后镇金鸟村的一孔窑洞,这家农户就向意大利承包商索赔损失,承包商拿出一本“菲迪克条款”,这是当今国际上惯用的业主一方与施工方的合同书,意大利人进入日月霞工地时就与中国业主签订了这种条款。条款里标明,坍塌的窑洞是在红线内的施工区,这个区域的建筑物应该在施工前拆除,由施工方给予经济赔偿。老外指着合同的条文说,他们已经执行了合同,照双方对窑洞的估价作出了赔偿,可是,金鸟村的农民却不执行“菲迪克条款”,不拆除在红线内的窑洞,这能怪谁呢?而且,放炮崩山之前,施工方又反复通令这家农民搬出施工区,拆除住舍,如今窑洞塌了,施工方当然没有责任。一切后果只能由农户自身负责。结果,金鸟村的这家农户就串联村民,围堵了老外的生产营地。附近村庄的农户,听到老外欺侮自己的同胞,都自发地开上自家的机动家伙,奔了过来。就这样,正在夜以继日赶工的大坝停工了。意大利人马上向工地指挥部发出通报和呼救,工地派人到现场疏导,一边向金远市政府发来紧急电传。有经验的工程队伍知道,凡是遇上与农民有了纠纷的事,没有当地的父母官出场,就是不好办。农民怕谁,特别是对外来的施工队伍,他们才不尿哩。

步市长在电传上批示,要我全力以赴处理好此事,迅速恢复大坝施工。

我很清楚这起事端的分量,日月霞工地一天要支出1600万元人民币,作为主体工程之一的大坝,若因施工环境问题停工,经济损失何其大矣,更严重的是政治影响。

我和老阚已乘上红旗轿车,箭也似的射向日月霞工地。同时指示移民局长、公安局长和山后镇镇长,马上采用政府行为,调动一切力量,把围堵营地的农民疏散。

汽车停在日月霞工地指挥部大楼前面,我和老阚就直奔总监理工程师尤其铮的办公室。尤其铮是站在业主与工程承包商中间的人物,他像一个执法裁判,对双方发生的矛盾、纠纷给予调和解决。所以,他的态度和观点应当是公正的、客观的。

一进屋,迎面闪烁出一道亮丽的光彩,就在尤其铮对面的皮椅上,坐着一位年轻的女性,她高雅的气质与姣好的面容,合体适时的服饰,犹如给单纯质朴的工程乐章中注入一节妖娆的音符。

尤总见我们进来,就站起来笑哈哈地说,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金远的副市长俞阳,这位是京城天外天水电工程公司日月霞项目经理欧阳瑞丽。说话间,她已落落大方地向我伸出右手,两手相握,并致问候。

尤总又是笑哈哈地说,欧阳你真运气,你那难题算遇上克星啦,主管移民的市长来了,还怕解决不了,嘿嘿嘿……

我心中一颤,想,坏了,肯定是她们的工程遇到了麻烦,要往我头上砸哩,唉,我的十万火急的难题还没说哩,却又碰上新麻烦。果然,尤其铮接下来就说了,天外天公司在金鸟村承揽的供水工程,活干完了,村里当家人说腰包里暂时没钱,待以后有钱再说,反正是人不死账不会赖的。金鸟人说得轻巧,光不赖账能行,连个还款的日期都不给人家敲定……

我已无心欣赏面前这位女士姣好的仪表,心中乱糟糟的,却又不宜拒绝对方的企望,又急于解决工地的燃眉之急,就有些敷衍地说,这事回头我就过问,回头我就过问。

面前的女士听完我的话,就站起身子说道:

“谢谢您,俞市长,日后抽闲去拜访您,到时可不能打官腔呀,哈——”“怎么会呢,单看尤总的面子,也不会的……”她就趁势走出屋子,边回头说:“再见,尤总、俞市长,你们忙。”这时候,尤总方谈到塌窑的纠纷。

放炮前,老外是三番五次催促红线内的住户快搬出去。如今,窑塌了,这一家的60多岁的老太太抱着个3岁的小孙子,哭天嚎地地又叫又喊,汗涔涔的面庞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怪叫人同情的。她要求老外赔偿20万元的损失,其中有10万元精神损失费,老外知道,只要这个口子一开,索要精神损失费的可不止这一家。老外干脆来个以攻为守,今早也送来了索赔损失报告,停工1天索赔2683万元。

“老外也够狠的,1天就索赔200多万元,这不是敲诈吗?”我有点生气地说。

“不叫敲诈,承包商的索赔与业主的反索赔都符合菲迪克条款的规则,存在决定意识嘛。

在日月霞工地,菲迪克条款应该是惟一的圣经。但是,这部圣经,到了咱中国,特别是遇上咱的农民,就像大鲸鱼游入了小渠沟,施展不出威力了。你注意到没有,俞市长,有一些人,与别人打交道压根就不考虑对方利益,只考虑自个一方的利益,特别眼下牵涉有外国人,事情更复杂了,你若规规矩矩、公公正正地处事,不给地方点利益,弄不好这种人会骂你是汉奸、叛徒哩,嘿嘿……”我很惊讶,老尤这么了解农民,这么知晓国情,他这种本事大概是长期在工地摔打出来的,我全神贯注地聆听。

“处理这事,既要理智,又要有些感情倾向。我们做技术工作的,讲究以技术眼光看问题;你们做政府官员的,讲究以政治眼光看问题。处理眼前的事,要以政治加技术或是政治融入技术的成分,才行。不向老百姓倾斜不行,但是要注意,倾斜的力度也不能过大。”我表示对他的见解非常认可,并夸奖他处事这么精通。他谦虚地说,这都是被逼出来的,又很感慨地说道,他是从大学毕业就到黄河源头做工程了,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光大工程就经历了四五个,哪项工程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都要给老百姓打交道,都有千奇百怪的问题……最后,他嘱咐我,处理眼前这纠纷,不能太认死理,不管用啥手段,咋着能让大坝正常施工,就咋处理。然后,他叫来翻译小唐,指示小唐带我们一道去与意大利承包商的项目经理马尔蒂尼谈判。

穿过黄河的一个便桥,就到了田园市的地盘,就在黄河岸畔,有一片线条简捷、格调清新的房舍,这就是意大利承包商阿利美亚公司的工作营地。由于采取了强硬措施,调来了数百名警力,已将围堵老外营地的农民疏散了,这里的工作又恢复了正常。但事情并未得到最后的解决,农民们疏散后仍在观望,在等待消息。走进经理的办公间,有一种舒适、简单、明净的感觉,迎门的墙壁挂着一幅色彩很是夸张、意境很是深邃的风景油画,运行着的空调把气温调节得很是适中。我坐在长方形的大桌子一侧,小唐坐在我的身边,另一侧坐着马尔蒂尼和他的翻译于水萍,透过宽大的玻璃窗,能看见大坝工地上井然有序又轰轰烈烈的气氛。接下来是通过两名翻译传递着我与马尔蒂尼的对话。

“你想喝点什么?是咖啡还是饮料?”马尔蒂尼客气地问。

“随意。”我开始注意这位对手,他面目清秀,鼻子、眼角、嘴唇似鬼斧神刀削割的雕塑,有棱有角。他很从容又自然地微笑着,滔滔不绝地说话了:

“我非常感动,俞市长今天亲自到工地来,这也是金远市对我们阿利美亚公司的厚爱和支持。4年前,我第一次踏上贵国这片神奇的土地,真是又激动,又茫然。刚来那一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真的感觉要失败了,我们实在干不下去了,市长先生。”由于有翻译插入,马尔蒂尼说上三五句时,就停顿下来,之后是于水萍的十分标准的普通话,然后再由马尔蒂尼接下文,这样使他的连续话语没有了枯燥和单调。他的谈话没有停顿的意思:“那时候,我们的装货车到工地卸货,就立即有农民围上去,要为我们卸货,对这种热情的帮助我们很是感激。不过,我们的人告诉他们,这是自动卸货的车,不需要人工帮忙的。围来的农民就说不帮忙也行,把卸货费给我们,你们再自动卸吧。争执开始了,这怎么行,你们没有干活,为何索要卸货费?我们为什么不要,是你们来这里干活,把该我们挣的钱挣跑了,又把我们种的土地占了,你们不给我们活干,不发给我们工钱,我们吃什么?说话间就有越来越多的农民围过来,围得我们的车不能进,也不能退,我们的人不能上(车)也不能下(车)。我们请工地的公安人员来了,看看这场面,他们也只是摇头、叹气,有啥法子?一个个农民准备好打持久战,有人拿着干粮,还有人专管送水喝。我们可耽误不起时间,只好付卸货费吧,算算账,还是这样合算些。还有一次,我们施工时碰倒一棵树,立即有人围过来,要求赔偿,我们马上照工地赔偿规章,作价赔偿,可是,现场的农民们说,那棵树是神树,比一般的树价高上数十倍甚至百倍,咋办?俞市长,遇到这事,我早先连做梦都想不到的,这就是中国吗?这就是中国的农民?我想,我得改变他们,改变这种现状。可是,经过实践一段时间,我终于明白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看看我是多么幼稚可笑啊,我终于懂了,只有去适应它,才是我惟一的出路,就是因为我一直在力求适应,我们承包的工程才渐渐顺利起来。”“那么,你是怎样去适应这里的施工环境的呢?”我终于等到机会向他提问。

“嘿嘿——嘿嘿——”他笑了,笑得很狡黠,又很温和,笑容的褶皱里分明写着4个字:

无可奉告。

“俞市长,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了,至少是在咱们工地。”翻译小唐打破沉闷,他不等马尔蒂尼插话,故意把这秘密戳透,“马尔蒂尼先生学会了攻关。开始,他带着他们的洋玩意儿,送给咱们工地周边村的支书、村长们。还请这些当家人去喝喝吃吃,这样,就有人开始为他服务了,指挥村民,配合老外的施工了……”小唐是用汉语说话。马尔蒂尼虽来中国几年了,还不能完全听懂成段的汉语,但是可以断定,从他的眼神中,已明显表现出,他清楚小唐是在讲他的秘密武器,他似乎是在开玩笑地问他的女翻译。只听于水萍用英语回答着他,又给我和小唐做个俏皮的鬼脸,说:“不要跑题太远了,小唐,这秘密等你们离开老外营地再说嘛,日子长哩,慌什么呀。”看得出,于水萍与小唐是很熟悉的。

马尔蒂尼从抽屉里取出几份单页的材料,一张一张地摊出来,指指点点地评点着。于水萍说,这是近一阶段意大利阿利美亚公司向施工区临时住户发出的通告,要他们快速搬离施工现场,还有一份是最后通令,说若逾期不搬出,后果自负。尽管女翻译的语调柔和动听,但那严厉的措词和一推责任净光的话语还是刺痛我的心。

“他违背了工地的规矩,现在窑塌了,能怨我们吗?”“可是,窑塌了,还砸坏他们好多财产。”我想替这家农民说几句话。

“是的,我很为发生这种事情遗憾,也很同情他们,只是造成这种结果的责任不在我们,有什么办法呢?”马尔蒂尼伸出双手,耸耸两肩,他的脑袋在配合双肩有节奏地摇摆着,展示着爱莫能助的无奈。

“有一个事实不容忽视,窑洞的倒塌确是因为爆破的震动。”我在寻觅着这个责任的归宿。

“我们不能因为那个早已不该存在的窑洞的存在,而停止施工计划的进程。”“为什么不在爆破前采取强制手段把人与物搬出施工区呢?”“这不属于我们的职能,我们多次通知过你们的山后镇,遗憾的是他们没有把我们的话当回事。”他依然微笑,显示出一种轻松却又固执的笑容。

我知道,这是个推委扯皮的关键部位。例如,你通知山后镇啦,什么时间,通知的谁,怎么答复,为什么问题没有解决你们就擅自爆破,山后镇的农民很可能会说出一些令老外想不到的话题,可是,这种扯皮不是我们的目的。另外,也不排除有些人压根在意识上就想通过这窑洞去获取老外的赔偿。想到这些,我只是照着总监理工程师尤其铮的导向往前走,把握他说的原则,但又不能走得太远,就话题一转:

“马尔蒂尼先生,我们总不能看着他们惨重的损失而无动于衷吧,特别是一个农户与一家跨国公司发生了这种不愉快的事情,我相信贵公司的理智和风度。”马尔蒂尼果然被我的话打动了,他说:“我同意给予一定的补偿,但是要弄清楚,补偿不等于赔偿。”他也很想把这事尽早平息下去。我很清楚马尔蒂尼讲的补偿的含意,事先我已听说,塌窑这家农户要求老外赔偿20万元人民币,其中一半是精神赔偿费,有人告诉我,他们那破窑里的全部家产也值不了几个钱。尤其铮说的有道理,沾光只是叫他们沾得适中,沾光太大了,说不清还会引起什么连锁反应……看来,我与马尔蒂尼的谈判已达到预期的目的,下边的事,该由助手去操作了。我们分别通知了各自的助手,让他们接触磋商。老阚与田局长这时正在工地的环境协调办谈什么事。我们则换了话题,谈起足球。

马尔蒂尼显得颇有兴致,大概他与我一样同是足球迷。

我和小唐离开老外营地时,马尔蒂尼与他的女翻译一道送我们上车,气氛是轻松的,双方在笑语中握别。这时候,老阚打来电话,告知他和田局长与马尔蒂尼的助手已为处理这起事件达成个初步协议,待向我汇报并听指示。还说,山后镇的镇长蒋山光知道我在工地,正在镇政府大楼恭候,要汇报工作。我看看表已是上午11时40分,说是汇报工作,实则是设午宴吧,我笑了笑,就乘车直驱山后镇。

山后镇政府大楼盖得很漂亮,规模相当大,站在镇政府大楼可以俯瞰日月霞整个工地,而站在工地,遥望高高在上的山后镇,却有一种云雾中的仙阁寺庙感觉,怪不得日月霞工地的人都称这地方是“布达拉宫”,在云雾缭绕的一片山峦与沃野中,屹立着一座乳白色的宏伟建筑,的确给人一种奇特、神秘、耳目一新的感觉。我走进这座建筑的第一感觉是,它比我到过的Q省的许多个县及县级市的政府大楼还要气派,尽管只是一个镇。镇长大概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他陪伴我进了他的办公室,是一套约60多平方米的房舍,办公大厅有40平方米。老板台与皮沙发、实木文件柜、冰箱、纯水机、电视机,布置得很是得体,比其他的镇政府强多了,里面是卧室和卫生间,前窗可观察日月霞工地景观,后窗可眺望山林山草山泉山石与时有时无的放牧羊牛。

“你这地方,可谓天然园林啊。”我由衷地笑着,接过蒋镇长递来的香烟,端起沏好的绿茶感慨地说。

“多亏日月霞工程呀,俞市长,先前咱们山后镇是全县最穷的地方了。那时候咱这镇还叫乡,这工程一上马,第一项任务就是建镇政府,先前那几间破房,有损咱金远市的形象。很多人都要到咱镇说事哩,有外国专家,有中央首长,还有省里领导,弄得差了,就压不住台,叫人家外边的人看不起咱金远,你说是吧,俞市长。”我没说啥,心里清楚,这工程放在哪里,哪里就富起来,放在哪里,各级领导就得把当地的政府和老百姓高看一眼。强龙不压地头蛇嘛。蛇在地方乱爬乱咬起来,再大的龙也没办法,龙是从外边来的,外边来的都在明处,蛇就在本地,本地旮旮旯旯的,谁也说不清、看不明它在哪里,可以说是在暗处,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不怕暗箭……

这时田局长和老阚都进来了,他们与镇长紧紧握手,还夹杂着笑骂,看来他们很熟。老阚进了里间,说看有什么好东西搜一搜。以前,老阚在这山后乡当过乡长,不过他说那时候工程还没来,那时候的乡长,穷得连包招待烟都报销不成。

“你这个镇长也学滑了,他们那个金捣村有多大的事,你还弄不下(他把金鸟说成金捣),还要劳我们俞市长大驾。”田局长是个实在人,他说的是实话,肯定地说,这次金鸟村那家农户闹事,镇里不仅处理不力,甚至有幕后导演的嫌疑,这是我的感觉。

“你刚当移民局长几天,就背叛咱们移民了。”蒋镇长满面堆笑地说,“你不知道,这事要规规矩矩地弄,能补他们5万元吗?不叫老百姓沾点光,能依咱吗?别人不知道,你能不知道,金鸟村人的头一向不好剃。叫你坐到我这镇长的椅子上,你就不鸡巴能了。”啊,想起来了,我到金远不久,就听到了关于金鸟村的故事。日月霞工地一开工,就把金鸟村的土地占了,按照先前的规划,金鸟村的1100口人应该搬迁出去,到距山后镇20公里的平丘乡去安家落户。可是,金鸟村中有能人号召,不搬家,就在现在的村庄处往后靠,往后靠就是往后边的山坡上靠。现有的耕地被施工区占了,不想离开这地方,只有往山坡上去了,可是山坡的土地,干旱缺水,可以说,那地根本就不能耕种,能人们说,种那地干睤,光靠在日月霞工地干活打工、经商弄事,就够用了。这话很有鼓动性,眼下工地正施工,干个活,打个工,弄个小生意,都不难,大家就异口同声地要求坚决不搬迁,坚决后靠。

农民们就这样,说干啥,都去干啥,要不去干,就吃了大亏似的。这时候,政府的官员们出来了,说,乡亲们,可不能只看眼前的那点利益,要从长计议,等这里工程结束了,人都走了,你们去哪打工?你们跟谁做生意?到那时你们再想种地,又没有地可种,还是趁早搬出去吧,平丘乡那地方不坏,到那里你们人均1亩2分地,多好啊。可是,金鸟村的能人总觉得政府里有人怕他们发财,他们就下工夫动员了六七百个农民,一下子都割破手指,写下血书,坚决不搬迁,坚决要后靠,还扬言不管以后会有什么困难,决不找政府麻烦。政府方有那心软的人说,算了,既然他们立下诺言写了血书,以后不找政府麻烦,何不成人之美……金鸟村人的愿望实现了,金鸟村人在施工区的高山上居住下来了……

实际上,眼下的纠纷,也不是镇政府处理不了,很可能是他们有意放纵或姑息迁就,以至把事态弄大,给老外施加压力。我在想,真是屁股决定脑袋,屁股坐在哪里,就要为哪里“服务”嘛。

“你请俞市长来,又想打啥鬼主意的?”老田不再说这事了,把话岔开。

“都跟你一样,一天到晚净想打领导的主意,我是汇报工作的。”这时候,老阚从里间卧室出来,抱着一大堆包装精致的啥玩意儿,边走边说:“来,来,给领导补补,大家都补补,不能光叫你个镇长一个人补。”我接过两盒,一看是啥人参精一类的补品,还有一盒是鹿鞭啥子玩意儿……

这时候屋门被推开,进来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人,中等个头,很敦实,满面红光,穿着个金利来的衬衣,歪歪扭扭地打着个血红血红的金利来领带,乡长马上介绍:

“俞市长,这是咱山后镇的首富,侯得山。”“听说领导来了,我来凑个热闹,领导能赏脸的话,也听听我汇报些事情。”噢,我想起了什么,有人曾说,就是他,最早的金鸟村长。日月霞工地刚开工时,各方人才一下子拥进来,工地上哪有能力接收这么多四方来客,最紧张的就是住房,那时日月霞工地办公大楼正在建设,日月霞宾馆尚未封顶,支援日月霞的各路精英只好借宿周边农户家,当然是要出租金的。一名年轻的女翻译就租了侯得山家的房屋住下,侯得山的房子不仅在全村数一数二,手中积蓄的人民币在全村也是数一数二的。一是他当村长,有些小权,权在他手中运筹,有时候就能换钱;二是他商品意识强,先前就捣鼓着些小生意,买买卖卖,知道做生意赚钱的原理,又很会捕捉信息。女翻译搬他家住以后,交往频繁,人熟了,什么都说,女翻译是在德国营地工作的,她把工地上急需挖掘机的信息告诉了侯得山,德国人不想从故里运来设备,也不想在中国购买设备,这样做的成本太高,他们是想掏钱租用急需的设备,尽管租金高一些,算算账还是合算的。这信息在当时很难传递出去,知道的人很少,在女翻译帮助下,侯得山创办了一个工地设备租赁公司,这一下弄发了,有人说,他现在手中至少有2000万元,家中新划了宅基地,盖了别墅式的楼房,坐上了凌志牌高级轿车。据说在省城、在金远市区都购有漂亮的商品房。前年与他的结发妻子协议离婚,经济赔偿对方100万元,之后与女翻译结婚了。之后,他就辞去了村长职务,精心经营他的公司……人出名了,经历又有些曲折,就很容易传播出去,我来金远市的时间不算长,通过各种渠道,侯得山的故事已绘声绘色地在我的脑际凸现出来。他的不期而至,使我得出这样的判断,侯得山与镇里领导层的关系不一般,凭我的感觉,侯得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他开门见山地说,随着日月霞工地工程的不断完善,一些设备已租赁不出去了,他想把这些设备出让给市里的有关部门,他还想在哪一家银行贷上一笔款,添置一些运输汽车,下一步把租赁公司转变为运输公司,这些打算,他希望能得到政府的支持。他还很诚恳地邀请我能到他的寒舍做客,他用双手恭恭敬敬地把名片递到我手中。

他那些曾租赁给老外的设备,成本早已捞回来了,利润也弄得够了,到现在设备拼得也差不多了,就像一个人,已到了六七十岁年纪。至于银行贷款,这些年有那贷款者,贷款时的动机就不纯,压根就不准备还……我不能过早地给他下什么结论,但是也不能当面挫伤他的面子,就采用一种拖拉推扯的办法,说这些事都需要与具体管事的人商谈。实际上,这也是事实。

午饭就在山后镇的大餐厅,镇长专门请来了一家有名餐馆的厨师,端上的菜肴有些特色,红烧野兔,清蒸野鸽,清炖山鸡,炒笨鸡蛋,还有野韭菜、野蒜苗、野面条菜。饮的是距乡不远一家啤酒厂刚出的鲜啤。喝酒间,山后镇的镇长借着酒意问侯得山:

“侯(猴)哥,也传传经,你个乡巴佬是咋个弄法,把一个水灵灵年轻轻的大学生弄到手里的。”他指的是现为侯得山妻子的女翻译。

“甭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能不知道,我和她正闹离婚哩。”“又有新目标了,侯哥,俺不嫌孬,你不要那小翻译,我等着哩,哈哈——”不知道是谁插进这一杠子。

“就这一个小精灵都把您哥给弄得精疲力竭了,哪里还敢再发展?咋的,你真相中她了,真相中,我真让给你,不过,你可不能后悔。”“说话算数,现在咱就签让妻合同。”“去你的,我愿意,人家不愿意,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知道你就不会撒手,还鸡巴嘴硬。”从侯得山的眼神里可以断定,俩人闹离婚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