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白小丽终于被捉住了,是在江南一个美丽的海滨城市。这又应了我相信的那句话:没有抓不住的逃犯,只有抓不住逃犯的刑警。自雁鸣市公安局长换了成德同志,事情就顺利多了,破案率也比先前高多了。得悉白小丽落网,马上有了以政府名义嘉奖成德局长和他的部下的想法。可是,当成德把事情汇报完以后,刚才的想法就淡化了。

白小丽被捉的时候,有点惊慌失措,毕竟是个涉世不深的年轻女性。这女人的思想境界与精神品位都很低,她与诸葛非的相好纯属以色换钱,诸葛非对她的钟情则是花钱享色。眼下诸葛非已经死了,她对他就更不在乎了。加之有坦白从宽的诱导,她就竹筒倒豆子般地把那些破事弄了个底朝天。

诸葛非被“双规”控制之日,也就是她对诸葛非的“情感”发生动摇之时。她知道,诸葛非再也不能送她大沓大沓花花绿绿的钞票了。做个厂办秘书公开的收入太少,还不够买一次化妆品、做一次美容呢。就在白小丽忧患未来的时候,有一个自称是政府干部的人物找到她,告诉她诸葛非问题十分严重,指望他恐怕没了希望。白小丽正愁没了靠山,就向这位政府干部求教。这人说,就凭你白小丽的姿色风韵,怕找不到有权有钱的男人?这年头,最不缺的东西就是有了权就有钱的男人,有了钱就变坏的男人。你看政府的那个常务副市长窦尔金怎么样?白小丽一听窦尔金,情不自禁地说,谁不知道他是个花花公子市长,他拈花惹草的新闻传得多了。原来,窦尔金早就对白小丽有意,诸葛非与窦尔金又属钱权交易等价互换的密切关系,他们之间已如鱼水相依了,白小丽被诸葛非包养,直叫窦尔金羡慕得垂涎三尺了。再说,这诸葛非对白小丽看得也紧,对窦尔金这样既贪财又贪色的狼早有提防。所以,窦尔金对白小丽只是可望而不可即,可想而不可得。当下,这人愿为其二人牵线搭桥,真如及时雨般滋润心田。之后,这人将窦尔金的行踪轨迹、办公电话及三部手机的号码说了个清清楚楚,并指导白小丽在什么时间打哪部电话效果最佳。最后嘱咐不要暴露这些机密是他提供的,否则,窦尔金是要生气的。其中有一部手机号是绝密的、专供与他相好的女人联络的专线。这部电话一响,他再忙也会接的。即便开会讲话、发言之时,手机也会放在震动位置随时接收信息,因为女人是窦尔金认为与领导同样的重要人物。而大家都知道号码的那部手机,则是忽而开机、忽而关机、忽而接话、忽而手机呼、忽而留言,忽而忽而的不大敬业,因为那是为大众服务的玩意儿。

白小丽这女人干别的不行,可是勾引男人再内行不过的了。用她的话说,没有她勾引不到的男人。现在最不值钱的就是那种骚男人,见了女人就走不动,就想占便宜,就想下手,甚而想上床。也许,这话有点道理,英雄难过美人关嘛。白小丽当然属于美人,且是美中之美的人儿。尽管她的心灵污秽,但是男人只看那张脸,那副身段,那种媚态,至于那心地品质,男人是不大看的。

果然奏效。当窦尔金在手机中闻到了白小丽的腥臊味儿时,就像饿急了的馋猫闻到了鱼腥味。当时有人正向他汇报工作,他推说上级领导来了,改日再谈工作,这边就约白小丽马上到市里一家四星级酒店的一个套房。白小丽也不怠慢,就收拾打扮,化了淡妆。当她小心翼翼地沿着幽静的宾馆走廊,东拐西转走进了安静得没有杂音、铺着厚厚的纯毛地毯的走廊时,方知这里的几幢高档客房是专为接待投资商用的、一般人掏钱也住不得的“特区”。所以,这里就显得幽静安逸,与宾馆另外几幢楼房相比,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白小丽没有想到的是,没等她按门铃,那窦尔金就恰到好处地开门相迎了,这着实使她感动。窦尔金说,他打过电话就火速赶来,来后就站在屋门边贴耳聆听动静。白小丽的高跟鞋声过来时,尽管有纯毛地毯吸收了大部分的声响,但那袅袅的余音还是被耳尖的窦市长听见了。白小丽更没想到的,是窦尔金已先把咖啡、红茶都准备好了,任美人选用。

白小丽坐在外间长长的沙发上,端起一杯浓浓的咖啡。窦尔金马上走到她的身后,不无亲热地帮她拉下外套,边嘴里说着客套话,边将外套挂在衣柜里的衣撑上。这时,白小丽方觉得屋子里的温度太高,暖气十分火暴。只见窦尔金只穿了件花格子衬衣,打着一条鲜艳的红黄相间的领带。他早把多余的衣物扔进了衣柜,脚上着一双软底拖鞋,左手也端着一杯咖啡,右手抚摸着那杯子的躯体。他也不坐下,只是围着白小丽转悠,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的有红似白的面颊,像是要把整个头颅扎进女人的身子一般。年纪不大但可谓情场老手的白小丽,最知晓男人想入非非的心理世界。这时的窦尔金犹如瘾君子发现了海洛因,那玩意儿是吸毒人的命,只要能抓住那“毒品”,即使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什么人格、道德、品质都可以抛弃。眼下的窦尔金就这么的低廉,这么的下贱,这么的脆弱,这么的不堪一击,才刚刚闻到点腥味儿就倒在石榴裙下了。那白小丽并不正面对他,却以欲擒故纵的姿态放下咖啡,掏出她的女士烟。当划亮的火柴燃尽了火柴头,才慢慢地点上那支体态瘦长的香烟。

她的食指与中指夹住烟,放进稍稍仰起的面颊前边,无名指却高高地翘起。此刻,套在这指上的一枚白金钻戒,像是升腾的彩虹开始熠熠闪光。只见那用不轻不重的口红涂抹得不浓不淡的嘴唇轻轻地噙住烟,又轻轻地吸上一口,就吐出一团又一团淡淡的似云似雾的烟圈来。那烟圈向空中缓缓升起,又缓缓消散,这使窦尔金的心已激动得跳到胸口。对一个贪色男人来说,他永远不会约束自己,在漂亮的女人面前,他几乎没有一点自控能力。

窦尔金已经成了女人的俘虏,从他见到白小丽时。他放下杯子,走到白小丽面前,将她正在吸着的香烟从手中抽走,掐灭在烟缸里。他几乎是跪在地毯上,用双臂把坐着的白小丽抱了起来。小丽却佯装不懂男人的用意,轻轻地喊:

“干什么?你要干什么,窦市长?”然而,她并没有真正的反抗。

窦尔金抱着白小丽,只那么几步就把她平放在里间卧室宽大舒适的床上了。不由分说,他为女人脱去了那双价值连城的蛇皮意大利高跟鞋。再伸手脱去了保暖内衣,白净的上身已暴露无遗了,只有胸罩还包裹着神秘又性感的乳房。在窦尔金去解乳罩时,她的胳膊、她的双腿都在扭动,似在拼打,但那动作不强不硬,不大不猛,依然有一种逆来顺受的态势,这种感觉只有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才能真正地体会。工作不负责任、德性品质低下的窦尔金,在这个领域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天才。他明白,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他可以大胆地毫无顾忌地下手了。这是女人态度的信号!即使十二分欣然同意与男人交媾的女人,第一次时她也不可能表现得那么顺从,那么主动,那么的甘心情愿。他先是解开了胸罩,犹如沙漠中干渴得嗓子冒烟发火的野鬼撞见了水灵灵的山泉,张开大口就咬住了一只乳房,就用力地去咀嚼、去吮吸。吃了一只,又去吃另一只。这时,身下的女人再也不动弹了,瘫软的躯体平躺在那里,微闭的眸子已进入一种向往。窦尔金并没有停滞不前,边吃乳房,边解除了女人的全副武装。而他自己,没待裤子脱去,没待衬衣离身,那小和尚已经入港。他太急了,用尽全身之力猛烈而狠狠地撞击着下身的目标。身下的女人在一下下的撞击中发出了悠长而温顺的嚎叫,这叫声让窦尔金感到一种惬意和爽快。他对女人说,活了半辈子的人啦,还是第一次享受这么好的女人,这么痛快的磨合和融会。

白小丽从此在窦尔金那里显示了自己的价值。窦尔金从此更加控制不住自己,三天两头地幽会白小丽,酒店宾馆、宿舍私宅、轿车后座都烙印下他们做爱的凭证,记录下他们交媾的声音。有一次,窦尔金参加一个大会,正坐在主席台上突然心血来潮,欲火中烧。他就走出会场打电话叫白小丽马上到某某酒店某某号房间。在那里,他与她三下五除二地办完那事,提上裤子又回到会场坐上主席台,依然不误开 会……

这么多真实的故事,都是白小丽亲口说的。这样的女人到了这一步,才什么都不在乎呢!

不仅不在乎,而且特有信心。

我问成德,她有何信心?

成德说,白小丽扬言,只要给她自由,凭她的容貌、凭她的体态、凭她的气质、凭她的魅力,能放倒面前任何一个男人。特别是你们公安干警,没有不贪财贪色的。她说你要不信,可以试试看。

这女人也太放肆、太自以为是了。唉,我想,这又是一种悲哀。白小丽接触的男人,可谓攻无不克了。窦尔金算什么男人,他连跑江湖的黑社会的男人都不如,就是那些人还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朋友所爱不能欺”的游戏规则啊。可是他,唉!悲哀啊!而窦尔金对他身边的女人,可谓战无不胜了。看看——看 看—— 现在的男人和女人,都沦落到什么地步了?他们之间绝非一见钟情的情爱知音,而是一见发情的畜生需求。

我相信那句话,一代人能造就一个富人,一个暴发户,两代人能造就一个贵人,一个得到社会承认的富人,三代人才能造就一个贵族。我们的贵族哪里去了?我们的贵族不是多了,是太少了,我们更缺的是一种贵族精神!具有了这种精神,白小丽这号女人当然就“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她根本不是这种男人的对手,也根本近不得男人的身来。而窦尔金这号男人,若遇上这种理智清高的女人,他还能占便宜吗?那岂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在想,为什么现在这么多的女人和男人这么的贱?这么的不值钱?

成德最后谈到,在决定逮捕诸葛非的那一天,那个自称是市政府的人又出现在白小丽面前,祝贺她与窦尔金的交往成功。之后,就让她与光明集团办公室黄主任一道去看望诸葛非,并将带给诸葛非的罐头交到白小丽手中,要她务必在当天见到诸葛非,务必把罐头交给诸葛非。据白小丽说,她曾对这人表示怕见不到诸葛非,这人却打包票,只要照着他的布置去做,一切都能做得 到……

这个人是谁?是政府的人吗?成德描述了白小丽提供的这人的形象、口音,我当即否定了,政府没有如此面貌、如此口音的人。那么,这人会是——雇用的杀手?掮客?说客?

这人与窦尔金什么关系?也许窦尔金并不认识这人,是这样的吗?那么,是什么样的呢?是否另有幕后导演,需要什么演员,就物色什么演员;需要什么时间出场,就什么时间派出;

需要他做什么,就指示他做什么。

愈想愈觉得问题复杂,事态严重,头绪纷繁,前路深不可测。

但是,不能退却!我提示自己,倘若不把诸葛非的死弄个一清二楚,倘若不把幕后导演弄明白,我在雁鸣市是坐不住的。

我想冷静冷静,认真地思索思索,从哪个方位、哪个角度、哪个事件突破对方的防线,顺藤摸瓜地追下去……

正在这时,吕明电话来了,告诉我政府大门口有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打着一个用白布做的大旗,白旗上写着一个黑色大字“冤”。老人双腿跪在政府大门正中,喊着要见市长,要申冤,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大堆……吕明的意思并非让我与上访人短兵相接,而是提醒我下班时别走政府正门,以免被围堵形成尴尬场面。

电话声音很大,坐在对面的成德也听得一清二楚。他告诉我,这个老人就是被处死刑的程二山的父亲。程二山被执行死刑没几天,他母亲就连气带病死了。如今他父亲已患了精神病,每天背着个白旗,到处喊冤,已在公安局大门口跪了三天了。今天不知是谁把他领到政府门口了……

我的心几乎碎了!我不知道,是该去见见他,还是躲着他。若去见他,该对他说点什么呢?

说什么呢?我能安慰他什么呢?两个儿子相继死去!他的对手、仇人依然风光如旧,做着人上人。我能欺骗他吗?不能!我能说实话吗?也不能!那就躲着,不见他。可是,他跪在政府,是来找市长啊。不找市长,跪在政府干啥?我这个市长,连个遭受冤枉的老百姓都不敢正视吗?一种强烈的内疚感涌上心头。更为不安的是,本不该发生的悲剧却在我管辖的雁鸣市发生了,悲剧的态势还在发展扩大。倘若我们能秉公执法,程大山是不会死亡的;程大山不死亡,还会有以下的连锁悲剧吗?退一步说,程大山的死亡,能引起我们的重视,能在程二山上访告状时认识到自身的过失而采取措施,程二山还会死吗?可是,那个混账的陈大白啊,都干了些什么肮脏玩意儿?执法犯法,强占民女,包养女人。这号人依然披着执法的警服,握着执法的大权,我却没有能力惩处他。不仅如此,现在的陈大白依然做着局长,肯定他依然要干新的坏事。他已经不在我管的地盘,我更是鞭长莫及、无能为力啊!

我不敢再想下去,再想下去我也要变成一个渎职的官员。也许,是我还有那份朴素的责任感,才想得这么多;也许,我想到的这些东西在那类官员中是连想也不会想的。这时候,我打电话对吕明说,把程二山的父亲接到信访室,让他好好地诉诉冤情,陪他吃顿午饭,再把他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