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在安书记支持下,终于将审计局长送到省党校学习了,光明集团的审计小组就由洪源任了组长。事情刚刚理顺,一次对郝诚志的人身攻击行动如潮水汹涌而来,连我都有些蒙了。事情是这样开始的:雁鸣市文联办了一个内部文艺期刊,名字就叫《雁鸣文艺》。这种杂志大都是以繁荣文学创作,培养文学新人为目的的。由于这种局限性,这类杂志多是在文学小圈子里发行发行。有那崇拜文学又向往作家梦的年轻人,才是这类杂志的主要读者。特别对一个规模不算大、知名度又不算高、文学艺术人才不怎么强的雁鸣市,这类读物的社会影响力是很微小的。我知道,政府里的市长们基本不读这类杂志,企业的职工更不摸这类刊物。可是,情况突然变了。据说,刚出刊的《雁鸣文艺》已加印三次,还是满足不了读者需要,眼下雁鸣市可谓家喻户晓《雁鸣文艺》了。秘书小杨找到这期杂志摆上我的案头,啊,怪不得如此火暴!很显然,这是经过行家精心策划的别有用心的一次行动。

鲜艳夺目的封面,标出的最刺眼文字不是《雁鸣文艺》,而是“名人隐私”。“名人隐私”是杂志开创的一个栏目,栏目里的重头文章更刺激:

明星厂长芳龄姑娘洞房花烛夜

结发妻子亲生儿子小城苦度日

尽管平时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阅览这种读物,但是有关郝诚志的故事,我要读一读:话说雁鸣市有个明星企业家大名叫郝诚志,因为搞女人被罢了官。已经声名狼藉的他在雁鸣市没了立足之地,就流落南方混日糊口。与他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的女工程师东洁在企业也已臭名远扬,就破罐子破摔,随郝诚志远走他乡。俩人离厂时都破口大骂有人栽赃陷害他们,一再声明他们的关系是纯洁的、高尚的。真是砂锅里煮驴头,后脑勺都软了,嘴巴骨还硬哩。群众说,就差没将他俩人按在床上,拍摄好俩人干那事的裸体照了。要不,谁会承认这种败坏名誉的事。就在今年阳春三月,俩人不顾舆论的指责,在2000多里之外的江南小镇结为秦晋之好,欢天喜地地入了新婚洞房,56岁的男人同26岁的女人。

郝诚志企图占有东洁,是早已滋生的邪念了。早在三年前,东洁在一所大学获得了博士学位。在一次人才交流会中,郝诚志发现了这个东洁,只见这姑娘目光深沉明亮,皮肤白皙柔嫩,五官端庄俊俏,身材苗条飘逸,说话字正腔圆,音质柔美清纯,气质高贵典雅。少女东洁焕发的青春气息,直熏得郝诚志晕晕欲醉,飘飘欲昏,恨不得一下子将个无比新鲜的少女“生吞活剥”了。他运用手中大权,当机立断,重金招揽东洁。刚踏入社会的姑娘一时受宠若惊,做梦也没有想过会有如此高贵身价,当即表示欣然应聘,双方真是闪电式的一拍即合,小美人终于跳进郝诚志的圈套。为了与其接触方便,这郝老板挥舞手中大权,组建了个光明集团电光源科研所,自己兼任所长。东洁为专职研究人员,又搞了几个工程师作为兼职研究所成员,其实那都是聋子耳朵——摆设。郝老板继续挥舞权力大棒,为科研所实验室配备了宽敞的房子,那房子位于厂里东北角,要穿过三道院子,才能曲径通幽。群众说,那哪里是实验室,那是厂长与小情人幽会的后花园。去过实验室的人都知道,那是个世外桃源,除了必备的试验设备及办公设施之外,还有小餐厅、会客室、花房、休息室。

这小东洁算自由了,下班后想走就回宿舍,不想走就住休息室,美其名曰:废寝忘食,以所为家。比东洁更自由的是郝老板,常常一上班就跑到科研所,一呆就是半天,下了班还不走,一呆就是大半夜,也美其名曰:科技是光明集团第一生产力,企业的竞争就是科技的竞争,不抓科技抓啥?谁敢说这话不对!俩人在那世外桃源没明没夜的试验、研究,天知道是在工作,还是在鬼混?郝老板毕竟是个男人,男人天天在那么漂亮的少女身边转悠,会有啥好事?人啊,接触多了,摩擦多了,共事多了,不知不觉就发生了感情。再说,女人多是没有硬主意的,遇事就会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又多有心太软的毛病,经不得男人天花乱坠的哄骗,就傻乎乎地投入男人的怀抱了。为赢得姑娘欢心,郝老板又安排东洁去英伦三岛学习培训兼考察。理由是英国的汽车灯是全世界最先进的,当然应该去那地方学习取经了。就在东洁到英国三天之后,郝诚志迫不及待地飞往了那里。下边发生的故事,恐怕善良的读者是想像不到的,东洁在英国的那个城市住进了一家五星级酒店。那里对人的隐私权有着极高的尊重,男女之间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关注和指责的。然而,由于这家酒店住进了英国情报部门怀疑的间谍人员,他们安置了对客房的全方位扫描观察设施,一个工作人员无意识地将目标聚焦在了东洁的房间,竟录下了这样的镜头:郝诚志到英国的第四个夜间,他先是与东洁聊天,俩人肩碰肩地坐在双人沙发上,看着英语电视节目。东洁调台时,屏幕上突然出现了十分刺激又性感的画面,那是一种收费的东方人称为黄色淫秽的节目,裸体的女人与裸体的男人公然地交媾,女人不时发出尖厉的叫声。两个人并没有把这种节目调走,而是由漫不经心渐渐地进入了专心致志的欣赏。进而,郝诚志的手紧紧握住了东洁的手,东洁的手也紧紧握住了郝诚志的手……他紧紧拥抱着姑娘圣洁的胴体,渐渐从梦幻曲中苏醒,之后就自然地跌入茫然的忧伤小夜曲。他竟然不知道,下步棋该怎么走,尽管他是久经沙场的老总……

是的,他已记不得有多久了,从来没有如此的亢奋,如此的坚挺,如此具有进取的信心与持久的耐力。他与妻子的性生活是淡淡的,就像喝着已泡过五六遍的绿茶,而且那茶叶早已不再鲜嫩光泽,不再甘醇清爽,喝起来只能是少滋乏味,如同白水。他突然明白了,是她,正躺在身边的姑娘艺术般的玉体,女神般的风度,唤醒了早已枯萎的青春。那是一个活生生的、水灵灵的、娇滴滴的生灵,是一方欢乐的世界与精神的宫殿,是一汪深深的大海与无垠的草原。男人只要走进去就别打算回头,当然也走不到彼岸。他的头脑变得如醉如痴,走火入魔般地踏入如醉如痴的境地,进而就不顾一切地铤而走险了。对于郝老板,年轻漂亮的东洁犹如妖艳的罂粟花。是的,在有些时候,对有些男人,女人就是鸦片,是阿芙蓉。只要你尝试过了她的味道,就再也忘却不掉,进而生发了要命的“毒瘾”。

郝老板与东洁姑娘做完那事之后,两颗心房甜滋滋的、暖洋洋的、乐融融的。就这么刹那之间,郝诚志一下子年轻了30岁,东洁更是兴奋激动,不能自已。就在这一瞬间,郝诚志决定在英国多呆15天。15天时间,他携东洁游览了英吉利海峡,雾都伦敦,英国皇家艺术学院,伦敦博物院。他们是在度蜜月,尽管没有举办婚礼。

郝诚志从英国回来之后,俨然变成另一个人,先前衣着随意又不修边幅的他,突然成了美发美容厅的座上客,又换上笔挺的名牌西服,系上鲜艳飘逸的领带,蹬上锃明发亮的皮鞋,就连走路也挺胸昂首起来。

不久以后,东洁回国了,这个56岁的郝老板心花怒放,满面春风地抱着50朵玫瑰花亲自到飞机场迎接心中的人儿。

又不久,东洁搬进市郊一家小区的新房。想一想,购买商品住宅,是多少工薪阶层一辈子的梦想啊!可是,对于东洁,竟然轻而易举地实现了这个梦。

东洁有了私人住宅,更有利于她的隐私活动了。那房子远离光明集团的家属大院,她的芳邻是素不相识的人们,谁也没兴趣和工夫交流沟通,都是些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群体。有人说,东洁所以在这地方置业,就是为方便郝诚志。有人说,这事压根就是郝诚志的主意,有人说,东洁的住宅是郝诚志的家外家。这话说得有理,自东洁安置家业之后,郝诚志哪里还回家?对一个企业老总,不回家的理由是信手拈来的。他的结发妻子奚小芬,遇事总是依顺着丈夫,只知道丈夫是一厂之长,几千号人要靠厂长,丈夫即使成月地顾不上回家,也在情理之中。谁叫郝诚志是企业的老总呢,憨厚贤惠又体谅男人的女人遇到困惑总是自己想法去解脱自我。可是,什么事情弄得久了,就要露马脚,用国人的古话叫:久在河边站,岂能不湿鞋。那是一个星期日,难得丈夫回家过夜,妻子好心地为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把脏衣服拿到卫生间洗涤。衣服入水之前,女人总是习惯性地清理一下有无怕水的东西还藏其中,万没想到她从丈夫的裤兜里掏出一封情书和两只避孕套。若单单只有情书,事情还好解释,对于奚小芬来说,她并不大在乎那卿卿我我、嗲声嗲气的谈情说爱,她可以理解为那是君子动嘴不动手的事。男人有点花心,只要不动真格的,女人就不该计较的。可避孕套这玩意儿,奚小芬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已做绝育手术10年了,近些年几乎没有与丈夫做过那事。就是偶尔做一次,是从不用那玩意儿的,根本没有必要用嘛。

世上的女人有好几种,一种是那对丈夫不大在乎,也不大操心的女人,实质上这类女人压根对丈夫就不大信任。她知道男人都是拈花惹草的心不专一的骚货。她们甚至以为,男人中没什么好东西。有了这种定论,事情倒也好了,当发现丈夫有外遇有情人有相好时,她不会暴跳如雷,不会摔盆砸锅,不会找亲朋好友诉说苦衷,更不会求助领导处理纠纷。她知道,这事是早晚的事,这事是对机会的事,那些發男人哪个心不花?不是说十个男人九个花,一个不花是傻瓜嘛!只要机会来了,發男人们都会抓机遇弄这事哩,平时没弄这事是没有机遇。正因为这种女人有这种心理准备,所以遇到这事,能眼不跳、心不慌、平静如水,也不声张,且能对外掩人耳目,装得什么事儿都没有的样儿。当然,心里的痛苦和折磨是不可免的。可是,别人并不知道呀。

一种女人是对丈夫非常的忠诚信任,以为自己的男人爱情专一,没有二心。她们对丈夫十分放心,从不怀疑丈夫的言谈行踪,更不相信外面的谣传。可是,一旦她们见到男人与女人私通的证据,精神王国立马崩溃,感情大厦迅速坍塌,她们会采用非常规的手段制造出她们自己也预料不到的悲剧。这种女人一旦情感的潮水决口,是从不考虑后果的。

奚小芬当然属于后一种女人。面对那两只避孕套,她傻了。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冷水洗了洗脸,又专门洗了洗眼睛。再去看那东西,依然是避孕套,不是避孕套是什么?那包装袋上写得明明白白啊,她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她希望是自己看花了眼,若不是看花了眼,会是什么?是不是有人与丈夫开玩笑,偷偷地往他裤兜里塞这玩意儿。要不是这回事,还会有什么事?他要用避孕套干什么?她想了又想,否定了又否定,她想否定丈夫用避孕套与别的女人做那种事。可是,否定以后,又觉得否定得没有道理,缺少根据。她就否定自己的否定。这样一来,就是说丈夫用这避孕套是同别的女人干那事的,会吗?不会吧,几十年的夫妻了,他不是那种人啊!可是,避孕套这东西除了用来做那事,还没听说过有别的啥用处啊。要会有别的用途那多好呀,那就能证明丈夫依然是值得信赖的,是没有二心的,是忠实于家庭的。可是,眼前的避孕套就是避孕嘛,用它只能是套住那东西与女人交媾,除了这还能有啥?想到这里,她有些茫然,有些空虚,有些害怕得要失魂落魄了。进而,一种意想不到的激流涌进她的胸中,她的身心,那激流在整个躯体中翻滚膨胀之后,就迅猛地飞泻出来,像一汪决堤溃口的洪水,咆哮着、奔腾着,漫无目的地漫出堤岸,漫向集市城镇,漫向机关单位……

俗话说,乐极生悲,陷进畸形爱情中的郝诚志终于被上级的一纸文件免去了总经理的职务。从天堂跌进地狱的郝诚志,并没有反思自己的过错,却偕女工程师双双飞往江南发财去啦!还以种种理由与妻子奚小芬公然离异,与东洁结为老夫少妻之家。

再说奚小芬,自丈夫出走另谋新欢之后,终日没精打采,度日如年,一生的寄托、信任猛然间被击得粉身碎骨,一个先前和睦的家庭顿然解体消失了。可怜的女人整日彷徨惆怅,六神无主,以致神经错乱得不能工作。单位劝她离岗回家,也是没办法的事。回到孤独一人的家中,奚小芬如入戒备森严的深牢大狱,没人交流,无人对话,满腹的委屈和郁闷无处诉说和发泄。儿子与媳妇开饭店又亏了本,小两口因为这事常闹口角生气,有时难免动手动脚。媳妇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儿子却南下去找他的父亲。唉,真是雪上加霜啊!女人的承受能力毕竟有限,有限的容量载不了如此的重荷。她终于崩溃了,她傻了,她痴了,她呆了,她疯了…… 说什么的都有。我们可以不信众说纷纭的舆论,但是有一个事实不容争论,奚小芬进了精神病医院。

像诸多传统的故事,事情又是坏在女人手里。不过,男人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啊,倘若郝诚志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有过美人关的免疫力,这场悲剧还会发生吗?真应了古人的话:

从来女子是祸水

自古男人多薄幸

……

看过了《雁鸣文艺》的“名人隐私”,觉得事情更复杂了。这个时候,抛出一篇这样绘声绘色的东西,显然不是没有背景的。凭直观感觉,文章有诸多虚构与想像的货色,明眼人一看就识破那种假玩意儿。然而,现实是明眼人太少、太少啊,而那些假玩意儿又很能蒙人,一般的缺乏思想辩证的读者,是很容易被蒙蔽,进而就相信这是真的。而对于这种文章,当事人又无法解释或解释不清,遇上这事,弄得受害的人无所适从,只有受害了,尽管冤枉。

我有点埋怨办刊物的人了。我很清楚雁鸣市文联的情况,每次文教系统开会,文联的头头总是牢骚满腹,提一大堆意见。那意见不外乎三个方面:一是经费,钱太少,不够花;二是编制,人太少,不够用;三是场地,房太小,连个展厅都没 有……

最近听说情况好些,他们的内部刊物与有钱的单位协手联办,获得了一些赞助。日子较先前好过多了,前一期内刊发了一批采写采煤英雄的报告文学,报纸上发文章还赞扬他们的做法哩,怎么突然写起郝诚志的桃色故事。这是主旋律吗?他们不会不知道吧。其中一定有文章!文联那几个笔杆子是不会无缘无故地弄这事的,莫非诸葛非赞助了他们,或是有什么默契和许诺。不然,怎么对这破事如此不惜版面不惜笔墨。

蓦然,“文人”一词跳入脑际,古人称谓“秀才”,至今尚被沿用,泛指那些舞文弄墨的人物。而古人何以爱称文人为穷秀才?有时还在穷字之后加一酸字,为穷酸秀才,当代则称之谓穷酸文人。细想想,个中自有一番道理。秀才、文人当然是读书人,此类人一旦功名成就,自然荣华富贵。然而,能成者仅凤毛麟角,大多是没有功名者,就穷且迂腐起来,迂腐即酸。这样,穷与酸就融会一体,并武断地扣在了文人或是秀才的头上。当然,穷未必就酸,而酸必定先穷。倘若能给大多的秀才们高的待遇,还会穷酸吗?可是,自古秀才就穷,如今还是穷,应该说仍有穷者。怨谁呢?人一穷,就容易急,这样一弄,穷与急又联体了,所谓穷急穷急即此道理。穷急发展下去,又有穷急横生之说。是啊,人急起来说不清会干出什么事,横生乃意外发生之意,自古有“万罪横生,不知其端”之说,所以谁也拿不准,秀才们一穷急,要横生出啥事 哩……

这样一想,就意识到,是不是编辑《雁鸣文艺》那班人横生出摆脱穷贫的办法了?谁给钱,就照谁的意旨写文章;给的钱多,就多写,给多少钱写多少文。现在还有啥不能卖、不能交换?连官位都可以卖,权钱都能交换,拿文换钱何以不可?市场经济的法则嘛,等价交换。换句能使心理平衡的话说,这也是显示秀才文人的价值嘛!这样做下去,慢慢地富起来,谁还敢称穷酸秀才以至穷酸文人呢。

我对小杨说,通知市新闻出版局局长来一下。在雁鸣市公然发放、出售这期《雁鸣文艺》是要负责任的。无论是作者,还是刊物及它的主管部门都有责任。作为主管出版物的局长,应该会处理这事。

我知道我不宜与市文联那些人正面接触,别看穷秀才,那帮人并不好领导。特别是已有点小名气的作家,这类人物往往自以为是,实际上有许多事他们并不懂。因为没有弄过,甚至根本没有接触过,只是凭想当然就下了结论,实际是主观的推理和判断,就自以为是。退一步讲自以为是还不算可怕,可怕的是自命不凡,这样问题就严重了,就难改变他们的错觉了。如此下去,领导不好工作,他们也很悲哀,总是碰壁,总是不顺,总是一肚子火,而后就是一肚子牢骚,一肚子的唉声叹气。他们不去调整自己适应社会,社会也很少去想他们。他们还是天真地想改变社会,社会却一直要改变他们。唉,我想这些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