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这些时间,光明集团的问题愈来愈使我不安,使我惭愧,使我觉得自己的无能为力,更使我觉得个中问题重大。面对现实我不能置若罔闻,得过且过,那种职业官员谨小慎微、明哲保身的态度,已成为流行政界的恶劣习气。他们不会为老百姓的利益去冒任何风险,不会去与明火执仗的邪恶作任何斗争的。他们知道,老百姓是当今最没有实力的人,惹了他们对自己的官位没有什么影响,最多只是多几声叫骂,多几声积怨。大不了多一些上访,那又有什么用呢?可是,若是与那帮恶势力斗,帮老百姓说话做事,风险可就大了……每每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汗颜,觉得可耻,不仅是为那么多口是心非的官员,也为我这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市长。连一个诸葛非都扳不动,我算什么市长?可是,诸葛非是单单的一个人吗?

我与段市长一道走进Q省的精神病医院。前几天我方得知,郝诚志的前妻奚小芬被送到这里,人们都说她患了严重的精神病,据说郝小诚已到江南找父亲郝诚志了。

精神病医院在省城郊外50公里的一个乡镇附近,方圆一带的精神病患者都集中在这里治疗,医院占地面积很大。汽车开进去时,就有人做向导把我们带到了病房。奚小芬住在病症较轻的患者区域。我们走进病室,她正坐在病床上,面朝窗子痴痴地往外张望。见了我们,她惊讶地叫道:

“段市长,段市长,你来啦。”显然,她以前就认识段市长,而且很熟。“段市长,我真傻!我只知道只要老郝不做厂长,就没有女人追他。没有女人追他,他就不离婚了。我真傻,段市长!我只是想着只要不离婚,干什么都行,我就到处去闹。只要把老郝的厂长闹掉了,就没女人要他了,他就不离婚了。我真傻!我咋不知道,老郝不当厂长了,才真要离婚啊,我真傻……”

看着她死板的面孔、僵直的目光,听着她生硬的话语,显然是遭受了刺激。但她是不是精神病患者,我还弄不懂,至少不能过早下这结论。像这种情况,应该看心理大夫,应该有人开导。送到精神病医院,反而会加重她的精神负担,使原本还不是精神病的患者成为了真正的精神病人了。来之前,我与段市长专门交谈过这事,还企望从她嘴里掏出些什么,以利于弄清事情的真实情况。

段市长与我交换一下眼色,就单刀直入地问道:“奚小芬啊,你也真是的,当初怎么会想到领导那里告老郝呢,怎么还跑到市委门口截书记的汽车呢?”

“段市长,我真傻——我只信是老郝当了厂长,才有女人追他。有女人追他,他才离婚。那些天有个南方老乡,去家里找我,说有年轻姑娘追老郝,都是他做了厂长才惹的祸。还说只要我到市委、政府一告他老郝,再到厂里一闹,老郝就做不成厂长了。做不成厂长,谁还会跟他?那些年轻姑娘追的是厂长,不是他郝诚志。现在老郝是厂长,当然就追老郝。老郝不是厂长,当然就不追老郝。我觉得这人说得有道理,就照他的办法办了。”

“这人是干什么的?叫什么?”段市长想顺藤摸瓜。

“这人又瘦又小,说是新来的推销员。我真傻,他说啥我就信啥,我真傻——”

“后来又见过他吗?”

“我真傻——我只是一心要把老郝拉下马。拉不下来,我饭吃不下,觉睡不着,就是睡着了做的梦也是在拉老郝下马啊。我真 傻—— ”

“你最近见过这个又瘦又小的推销员吗?”

“我真傻——段市长——我只知道把他拉下来——只要老郝不是厂长,我就是他爱人。只要他还当厂长,我们就得分开,我真傻——”

这时护理人员说,不要过多的对她谈这种话题,愈谈这事她愈受刺激的……

医生送我们走出病房,我告诉他,要做好对奚小芬的医护工作,要记录好她的病情变化,特别要记下来探视她的人的情况。然后,我们离开医院返回雁鸣。路上,段市长说,看来,要撤下诸葛非,只有抓住他的实质问题了。不然,弄不动的。只有把诸葛非的经济问题摆放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没人再敢为他开脱了。

我从心里赞成段市长的说法。但是要做到这些,必须审计出诸葛非的问题,仅靠眼下进驻光明集团的审计局那干子人不中,得重新调整组合。

晚上,我到安书记的办公室,向他谈了诸葛非的问题。安书记说,这事他也一直在思索,光明集团的职工对诸葛非反映很强烈。但是他也知道市审计局长与诸葛非关系微妙,有人反映诸葛非与这个局长还沾点亲戚关系,真复杂。

我原先只知道审计局长是陶书记一手提拔的人物,而诸葛非也是陶书记赏识的人物。在地方上做个组织书记,是厉害。倘若这人再有点私心、歪心,那就更厉害了。所以,做组织的干部不仅不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还应该进行频繁不断的交流。不过,在安书记面前,我不能指责陶书记。我有一种担心,若指责一个担任如此重要职务的干部,怕安书记有误解。我只是想,若有用事实说话的机会,只向安书记谈事实,不下结论,安书记是政治老手,这些事他比我内行,不用我点拨,他都懂。只不过不能随意地议论这种事,特别是同级同仁。这时候,我还是想说点什么,使安书记心中有数。

“安书记,我听说审计局长与诸葛非都是陶书记器重的干部,也都是经他手提拔任命的。”

“是啊,雁鸣市就一个专搞组织的副书记,雁鸣市的干部原则上先经陶书记筛选了。”不知安书记发现没有陶书记的任人唯亲问题,还是他故装糊涂,不想把话说透。

我不再说什么了,脑子里涌现出许多想法和顾虑,甚至滋生出一些消极情绪。我已经觉得没有什么好说了,该说的都说了,我欲离开安书记的办公室,安书记却叫住我:“俞阳同志,有些事我们都看得出来。关于对光明集团和诸葛非审计的事,现在下边有一些舆论,这很正常,不同的看法什么时间都会有的。有人建议聘请外边的审计部门,理由是外边的人超脱、公正。可是,那样做会挫伤雁鸣市审计干部的积极性。大家不是都希望我们能公正、公平地审计吗?我们要爱护干部,也是避嫌吧,实质还是对我们的审计局和审计干部负责。我准备调审计局长去省党校学习一段时间,正好党校的县处级班要开课,我向省里要了个名额,也是个充电提高的机会。咱们的干部不能只是一个劲放电,不给充电的机会。至于光明集团的审计工作,我考虑好了,在局长学习期间由副局长洪源主持。洪源是前几年从省里分配来的大学生,这人办事公正,心地透明,前不久才提拔为副局长,积极性很高,值得信任。”

“好——安书记想得真周到,既调整了人选,又培养了干部,真是一石二鸟的好事。”

“干部嘛,隔段时间就得让他们离开忙碌的工作岗位,去脱产学习学习,去与同级的同仁们结识结识,交流交流,也与省里的领导见见面,沟通沟通。人嘛,都想进步,特别是年纪不算大的县处级的局长们,进步的愿望最迫切,我们应该为他们创造条件和机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