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节

贾士贞在省委组织部开完会,还不到下午四点,正犹豫着是不是去和周一兰见面,想到周一兰在他临来省里开会时要去西臾,一听说他要到省里开会,就改变了主意,可是今天他又必须回西臾,他答应了鲁晓亮的宴请,不能失信啊!贾士贞上了车,轿车刚出了宾馆大门,小苗正要问去哪里,贾士贞突然叫停车。车一停,贾士贞便让小苗回头在宾馆等他。原来周一兰远远站在宾馆大门口的人行道上,周一兰发现贾士贞快步向他跑过来,心里一阵怦怦直跳,周一兰迎了上来,向四周看了看,拉着贾士贞往前走,低声说:“走,到车上说。”

贾士贞说:“一兰,我还要赶回西臾,实在对不起。”

周一兰撅着嘴说:“我不信,你迟一天回去天就塌下来了,是不是因为玲玲在你那儿?”

贾士贞笑起来了:“那倒不是,省委组织部开了紧急会议,明天上午我就要向书记汇报,还有,今天晚上市公安局鲁局长请我们全家,我临来时,鲁局长再三叮嘱,你说,我真的身不由己呀!”

周一兰说:“官当大了,就没有自由了?”

“一兰,能不能简单说一说什么事吗?”

“你要说有什么事,我还真的不好说,可是我真的想和你谈谈,有些东西也许对你以后的仕途能有所帮助。”周一兰停了停又说,“但是你让我站在马路上,三言二语把话说了,我真的不知从何说起。”

贾士贞爽朗地笑起来了,说:“一兰,我一定安排时间,让你说三天三夜,怎么样?”

“三天三夜,”周一兰红着脸说,“你给我一天一夜就行了。贾士贞装作没听懂,伸出手,周一兰看看贾士贞,迅速把手交给他,两人轻轻地握着手,贾士贞只觉得周一兰的手凉凉的,又有点黏黏的,可她始终不愿松开。”

“一兰,”贾士贞感到几分歉疚地说,“希望你能理解我,不是有一句话吗,叫‘理解万岁’!”

周一兰红着脸说:“士贞,我太能理解你了,我不知道这世界为什么对我如此残酷?一点机会,一点温暖不给我。”

贾士贞用力握着周一兰的手,在这刹那间,他真的想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给她一些温暖与幸福。然而,贾士贞坦然地看着周一兰,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低声说:“再见,一兰!”

贾士贞脑子里木木析,如同木偶一样,机械的在大街跳动着,突然感觉全身都在瓦解,崩溃,心情有点灰暗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荒唐而无聊起来。

贾士贞回到宾馆,轿车缓缓出了宾馆的大门,右拐弯进了车流,贾士贞从车窗里望着周一兰,她一直站在路边,一动不动地看着贾士贞,直到轿车远去了,贾士贞已经看不到周一兰的身影,他才靠到后座上,眼前始终浮现着周一兰的身影。在这一瞬间,头脑里再次浮现出周一兰那美丽可人的身影,从他们的相识开始,两人之间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毫无阻拦地闯进他的脑海。

黄昏,晚霞已经燃尽了最后一丝余辉,笼罩着一层层暮色,贾士贞的手机响了,原来是鲁晓亮问他到哪里了,贾士贞说他们还要一个小时才能赶到西臾。

天还没黑,贾士贞回到家里,只见鲁晓亮已坐在客厅里,客厅里还有一个女人,原来是鲁晓亮的夫人,贾士贞还没来得及问嫂子姓什么,鲁晓亮就拉着大家上了车,到了宾馆,大家进了包间,鲁晓亮拿出一瓶茅台酒说:“贾部长,今天没别的人,我这酒可是存了十多年的真家伙,咱俩喝个痛快,二位夫人也别心疼这酒。”

贾士贞说:“你们到底心疼酒还是心疼人哪?”

这时鲁晓亮已经倒了酒,又给玲玲、岚岚和夫人倒上饮料,端起酒杯说:“来,贾部长,让我欢迎省城来西臾的三位客人,干杯!”

说话间,贾士贞知道鲁夫人和鲁局长同岁,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上海工作,现在老两口又分居两地,夫人姓毕,在交警总队做总账会计。自然想到毕夫人一个人在省城穿着那空空荡荡的家,怎么能不寂寞而孤独呢!

几杯酒下肚之后,鲁晓亮满脸红润,大脑也兴奋起来,开始说起贾士贞当初在桃花镇被侯永文关进派出所那间房子里,怎么会有机会逃出来的事。

其实这件事贾士贞至今一直感到奇怪,那天夜里他被带到派出所,关在那间除了稻草,什么东西也没有的屋子里。直到天亮后,他实在太困、太累,在迷迷糊糊之际,突然觉得门被推开了,却不见人,爬起来一看,四处找不到人,于是贾士贞大摇大摆地从后门溜走了。贾士贞当然不可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而据鲁晓亮说,他从韩士银的日记里断断续续地分析,凭他几十年公安工作的经验,并进行了必要的实地侦察,可以确定,当时是韩士银偷偷地打开门锁,并推开门,故意让贾士贞逃走。从当时现场情况看,也只有韩士银具备这样作案的条件。然而,韩士银当时为什么要放贾士贞,是害怕市委组织部长被关不好收场,还是为了掩盖侯永文这样做将带来的严重后果,这一切都说明韩士银已经判断出贾士贞就是市委组织部长,不过韩士银已经离开人世,无法知道当时的真相了,这只能是他的分析而已。

现在已经初步证实,韩士银虽然做过一些错事,但是他和乔柏明、侯永文有本质的区别,而且韩士银和乔柏明之间的矛盾已经越来越明显,所以乔柏明迫不及待地要把他杀掉。

鲁晓亮越喝越兴奋,声音也越来越大,贾士贞终于打断他的话,玲玲和鲁夫人一齐上来制止,鲁晓亮已酒至八分,贾士贞也喝了不少,才在夫人们的强行阻止下,结束了酒宴。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贾士贞直接去常书记办公室,汇报昨天省委组织部会议精神。这次省委组织部要求每个市推荐两名四十五周岁以下市厅级,三名四十二周岁以下县处级后备干部名单。常书记一听这事,说,后备干部不知道报过多少次,有的有用了,有的也就不了了之。至于这次为什么还要召开紧急会议,他也没问,当然他也知道问这种话也太愚昧了。现在的问题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这五名后备干部如何产生的问题。常书记叫组织部拿出初步意见,贾士贞说他从昨天会议之后,反复想了又想,觉得这事要改变过去少数人推荐的办法。要发动群众,让群众参与,听听绝大多数群众的意见。最后,常友连让组织部尽快拿出具体方案,召开市委常委会讨论。

两天后,市委召开常委会,市委组织部拿出这次推荐两名市厅级、三名县处级后备干部的实施方案。

过去碰到这样的情况,对于市厅级两名后备干部的推荐办法,是由组织部门把现有的市厅级干部对照条件,其中主要又是年龄和职务,这样排下来符合条件并不多,然后由书记拍板,有时连常委会也不召开,县处干部由于人数较多,往往也都是书记直接点名,报上去就完成任务了。

这次组织部的方案是把推荐权交给群众。市委成立领导小组,领导小组由组织、人事、纪检、监察、统计部门抽出专人,负责推荐的具体工作,主要是确定推荐人员推荐票的统计等工作。首先推荐人由四部分组成,每个单位领导和中层干部各占百分之二十五,机关群众和下属企事业职工各占百分之二十五,所有人员均不得由领导指定,而是采取随机抽样的办法。限定时间将名单报领导小组。最后,召开市直及各县区大会,当场发推荐票当场填写,投入票箱,由领导小组集体计票统计,结果在报纸、电视上公布。最后提交市委常委会确定,正式上报。

这个方案一公布,引起常委的激烈争论,首先提出反对意见的是副书记朱化民,他认为这样一来市委常委会今后什么事也不要干了,把干部工作越搞越复杂。其他常委有的模棱两可地说了些似是而非的意见,有的干脆不表态,最后常友连只好将此事暂时放下,下次会议再研究。

会后,贾士贞去见市长邵明。上次常委会上讨论那几个干部时,邵明的发言看得出还是支持贾士贞的,可这次常委会他一直没有发言,当时贾士贞的心里希望邵市长能支持他,特别是朱化民提出反对意见后,如果邵明能够态度鲜明地站出来支持他,其他常委也许会表示明确态度的。

贾士贞的到来,让邵市长有几分意外,亲自给贾士贞泡茶。

邵明看看贾士贞说:“贾部长找我一定有重要的事吧!”

贾士贞说:“邵市长比我先到西臾几个月,俗话说,先来为师嘛,我想听听领导对我工作上的意见。”

邵明说:“贾部长在省委组织部工作那么多年,组织工作经验丰富,我是搞经济工作的,对组织工作可是一窍不通。我觉得你对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思路是值得提倡的,但是,恕我直言……”邵明没有说下去,看着贾部长,贾士贞想,邹市长也许是人们所说的那样适合做学问,不知是考虑不成熟还是担心贾士贞接受不了。贾士贞说:“邵市长请,但说无妨,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没有现成的路子,大家都在摸索,难度自然不小,我真的希望大家都能提出意见。把改革工作做得更好。”

“贾部长,你注意没有。”邵明说,“干部人事制度改革难在哪里?难在上面没有具体政策,而大多数常委习惯了过去那种靠权力来决定干部的传统办法。而且,贾部长,有些东西应该先在小范围形成成熟的意见,然后再到常委会上讨论,所谓小范围,我理解是书记碰头会,正副书记不事先形成一致意见,大小事情都直接交给常委会上讨论,必然不容易形成集中统一的意见。”

“邵市长,我知道你的意见非常正确,”贾士贞说,“可每个书记都有每个书记的工作方法,实际上有关干部的问题,每次我都先向书记汇报了,希望能在书记碰头会上先碰一下头,但是常书记认为要么常委会,要么是组织部的意见,哪里来的书记碰头会,就像今天会上讨论的推荐后备干部的事,我以为我们组织部的做法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过去大家都认为后备干部是保密的,这个观念必须纠正。后备干部有一个监督问题,谁来监督?真正起到监督作用的只有群众,不是常委几个人,也不是组织部。”

正说着,贾士贞的手机响了,原来是下臾县委组织部长说明天他们正式进行直选乡党委书记,希望贾部长能够亲临现场指导,贾士贞说一定争取去看一看。

谁知邵市长对直选乡党委书记很感兴趣,他说如果直选成功了,也是对我们目前的间接选举的一次挑战。只是他对候选人的产生提出一些疑问。如果候选人由上面指定,又不实行差额选举,这样的直选恐怕也是有其名无其实。贾士贞说他对这件事情想了很久了,既然是直接选举,就必须完全体现党员的意愿,由党小组逐步推举候选人,最后参选的候选人必须有半数以上的支部推荐,如果候选人难以集中,应先进行预选,最后按得票多少确定比例,也就是预选中最少保留三名候选人。正式选举时在三名候选人中由全体党员无记名投票选举。

这次谈话,贾士贞对邵明更加了解了,看来邵明从内心对他们工作还是支持的,至于后备干部的事,邵明表示找适当机会和常书记、朱副书记沟通后再说。

晚上回到家里,玲玲说张副厅长又来电话了,虽然玲玲有些不高兴,贾士贞说他亲自给张副厅长打电话,他只好硬着头皮把目前西臾公开选拔县处级干部的实际情况说了,至于张副厅长说的事情怎么处理,他只能说等到这批干部公选后一齐考虑。张副厅长虽然不太高兴,但是只好说拜托贾部长关心了,事情总算暂时糊弄过去了。玲玲知道丈夫只是缓兵之计,张副厅长又不是三岁孩子,对于贾士贞在西臾的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他多少也有所耳闻,可他知道,贾士贞就是不给他这个人情,他又奈何得了!但是玲玲觉得这事尴尬的是她心中总是不大高兴。

玲玲知道丈夫亲自给张副厅长打电话了,却没有提他打电话的事,一个晚上,玲玲总是闷闷不乐。直到两人上了床,玲玲还是憋不住了,问张副厅长到底什么态度,贾士贞耐心给玲玲解释一番。当初他决心要从市委组织部烧第一把火,就是因为组织部门过去有许多不合理的特权。像一些特殊行业一样,管钱的多拿钱,管干部的,自己优先提拔,群众敢怒而不敢言。同时也感到西臾市委组织部的正科级干部年龄偏大,像张敬原这样的科长,已经四十五岁,庄同高已经四十七岁,不能继续留在组织部了,而且也不能再安排到副处级岗位上,如果还是沿用过去的老办法,那他贾士贞这第一把火烧得还有什么意义呢,成了一把鬼火。然而他不是没有留有余地的,这次全市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虽然副县长,副局长这样的岗位都规定年龄不得超过四十二岁,但是仍然设立了少数岗位可以超过这个年龄,比如两个区的政协副主席,市档案馆副馆长等,这样的五六个副处级职位,就是考虑到他们这些年龄偏大,又有一定的文化基础的老同志,给他们一次机会,但是如果文化考试过不了关,那就很难办了。玲玲虽然觉得丈夫说得有理,但是作为组织部门难道从此就失去提拔干部的权力了吗?过了一会,玲玲说:“以后机关里的副处,正处级非领导职务的干部怎么办呢?”

贾士贞说:“这些都要等这次公开选拔干部之后才能考虑,当然,我想,组织部和一级党委对有些领导干部不可能都通过公开考试选拔的,比如平职调动,比如少数特殊情况,但是有一点必须肯定,那就是每一个干部都必须得到群众认可,绝大部分群众拥护的人才能提拔。包括县处级非领导职务。”

总之,玲玲的心里还是想着张副厅长所托的事,让她想不通的是提拔一个副县处级干部就这么难?一时又无法说服丈夫,她躺在床上,难以入睡,渐渐地,有些恍惚起来,但是周围发生的一切又都清楚地印在脑子里,不知不觉,头脑又活跃起来,许多事情想得天花乱坠。突然间,大脑里闪过一个想法,细细推敲,越觉得是一个万全之策,于是推醒丈夫,贾士贞问是何事,玲玲说她对张副厅长所托之事终于有办法了。

原来玲玲提议让丈夫把那位张敬原科长调到周围别的市里,作为交流干部。凭贾士贞在省委组织部时的关系,以及现在的职务,和别的市交换一个副县处干部是不会有问题的。贾士贞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叫玲玲不要管他工作上的事,固然他能这样做,但是张敬原不适合交流干部的条件。如果他这样做了,那就是一种欺诈行为。他不能为了一个张敬原,把原则丢了,当一个不称职的市委组织部长。

玲玲一肚子不快,她觉得丈夫越来越陌生起来了,心想,如果你贾士贞不到西臾来当市委组织部长,也许人家张敬原早就当上副县级干部了。许多人就是因为一个领导的突然到来而有了机遇,不是吗,某人在这个地根本不可能提拔,来了个新书记却是他的乡学或者老乡,亲戚,转眼间就提拔了,而张敬厚、庄同高则因为贾士贞的到来把到手的副县处级丢了。这事不是明摆着的吗!但玲玲没有和丈夫争辩,翻了个身,闷闷不乐地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