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有官在身,不要轻易得罪人

电话、信息、偶遇……如影的跟踪,让我不得不怀疑这是一个预谋,他和他老婆——那个叫许润莹的女人,他们俩共同的阴谋!他们想掌控我,进一步控制史荆飞,以达到独霸矿区的目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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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彤彤正在办公室专注地干活,突然接到了市政府办公室的电话,常务副市长姚晓华要找她谈话。史彤彤一时有些惴惴不安,一旁的郑正好也惊讶不已。她这个《云海日报》的普通记者,能和副市长有什么交谈的呢?虽然凭借《双规局长》的热卖,她顶着个省作家的虚名,但平时她也就是负责个采访、写稿、发稿,副市长此举是为了什么呢?

“是不是因为你工作突出,受到了市里领导的注意?”郑正好摸不着头脑。

“什么呀,你就只会想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这年头,会平白无故提拔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萝卜头吗?更何况,你们知道,我爸的事情……”

是的,史荆飞的女儿,如果不是确有才华,如果不是平素平和,现在大家对她都会唯恐避之不及的。那么,副市长到底找她干什么呢?在同事们捉摸不定的目光中,史彤彤一时如坠云雾之中。

“管他是福是祸,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反正是躲不过。”史彤彤到洗手间,化了个淡妆,换了一套职业套装。去见副市长总不能穿得过于寒酸,这样穿看起来既淑女,又显年轻。

打的来到云海市政府门口,醒目的“云海市人民政府”的烫金牌子,令她生出几分敬畏之感。市委的绿化工程搞得非常好,道路两边高高的塔松亭亭玉立,树荫下不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史彤彤迈步踏上楼梯时,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响起昨晚与徐泽如“审问”父亲的计划,心突然怦怦跳个不停。难道是父亲出事了?难道,是父亲的案子有结果了?若不是因为父亲,一个素昧平生的副市长,怎么会什么知道她史彤彤呢?

史彤彤来到副市长姚晓华的办公室门口,刚好安监局的戴伟从办公室出来了。姚市长也正好在门口,笑呵呵地和彤彤握过手后,把她请进了办公室:“哎哟,我们的大作家史彤彤来了。坐,请坐。”

“不敢当,不敢当。”史彤彤第一次与官场上的大人物面对面交谈。

“你可就是个大作家呢,你写的反腐倡廉小说真好,你的《双规局长》我抽空看了好几遍,很受教育,咱们的市委书记都说你是个有良知、有正义感的作家呢。你的作品也在警示着我这个副市长要好好为人民服务啊!”

副市长的话落进一个漂亮的女秘书耳朵里,她目空一切的脸庞上瞬间露出微笑,她拿了一个纸杯,走到接水机前,给史彤彤泡了一杯茶,轻轻搁在彤彤面前的茶几上。

姚晓华非常优雅地坐在沙发上,被几丝浅显的鱼尾纹衬托的大眼睛显得妩媚而威严。姚晓华开门见山地说:“网上的‘局长日记’想来你应该不会陌生。”

姚晓华一开口,史彤彤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里。果不出所料,副市长之所以召唤她,是因为正被人传得沸沸扬扬的父亲!一个平素里默默无闻的小人物突然被大人物惦记,绝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可是,通过我们的调查走访却发现,你父亲的口碑却是出乎意料的好,尤其是在雀儿崖,那里的镇长和百姓竟有上万人联名要求为他平反……”

史彤彤惊讶极了,怎么回事?父亲在云海一直是被人们争议的人物,自母亲在雀儿崖离奇去世后,连彤彤都对自己的父亲产生了怀疑,可雀儿崖的人怎么会仍然认同他呢?而且就连副市长似乎也认为父亲是一个“好人”。

冥冥之中,到底是谁扭转了对父亲不利的舆论?到底是谁颠覆了网络里要将史局长重重压在“贪、污、色”三座大山之下的世态?史彤彤思忖着,网络里似乎没有特别为“局长”平反昭雪的帖子,是谁能够这样无声无息地做到扭转千万网友的观念?母亲,亡于雀儿崖,难道真是带有某种深不可测的寓意?她的母亲亡于雀儿崖,到底是要唤回一些什么,还是要彤彤明白一些什么?可是,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如果网络日记出自母亲之手、父亲是诛母凶手——如果这仅仅是史彤彤荒谬的推断,是史彤彤的苦闷找不到突破口时的撒野,该有多好哇!

“……矿主的利益与安全监察局的某些宗旨,比如说环保理念是相冲突的,史局长在工作中得罪了某些矿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关注这个案子的人太多,网络影响力巨大,我们也迟迟结不了案……”姚晓华说着说着,瞥见史彤彤心不在焉,忍不住提醒说,“哎,我说的,你在听吗?”

“在听,在听!”史彤彤连声答应着,将并拢的双手搁在膝上,努力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我听着呐,姚市长!您接着说!”

姚晓华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可是法律只相信证据!没有证据能将网上所有攻击的条款一一击破,没有文字记录他的廉正,就不能消除外界对他的攻击,这样组织上就不能彻底给他平反,让他重新担当局长的重任!而他不在任,戴伟又没有基层工作经验,不知如何抓管矿业管理,这样就势必会给矿业界造成重大损失!”

“啊,是么?”史彤彤努力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心里的猜疑与惊叹却风起云涌。即使是逃离了云海,网友们在网上对“局长日记”群起而攻之的谩骂,还是一刻也不得消停地涌进她的眼里。到底是谁,不仅让事情有了根本性的转机,而且还使领导出面“袒护”?

“那……姚市长的意思是让我用事实说话,对网上的‘局长日记’作一些调查?”

“不愧是史荆飞的女儿,不愧是作家,一点就透。”姚晓华笑容可掬,“据我的观察,你的文字质朴可信,你不仅很有人缘,也颇有网缘,交给你这个工作,可谓是才为任用吧!”

史彤彤点点头:“是,这不仅是我作为一个女儿应该做的事情,也是我作为一个记者应该做的事情。我刚想到一个选题,叫《关于局长日记的追踪调查》,您看可行吗?我所记录的文字一定会忠实我采访中得来的事实,不会因为局长是我爸而人为地完美局长的形象!”

“那是,那是,你跟老史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丁是丁,卯是卯,这下我也放心了!你去矿业安全监察局、文柳矿区,还有雀儿崖采访的路费,市办给你报销。”姚晓华窥见史彤彤讶异的目光,又补充说,“你一定要全力以赴地干好这件事情,调查清楚这件事情,是好,是歹,都要对网民们有一个彻底的交代。”

史彤彤非常诚恳地说:“姚市长,我服从组织决定,一定不辱使命。”

姚晓华笑呵呵站起来了,史彤彤顿悟她是要送客,就很知趣地起身告辞。

回家后,史彤彤就劝说徐泽如与自己一道去一趟父亲那里,她想亲耳听到父亲讲出母亲真正的死因。

带着对父亲的猜疑,对母亲之死的迷茫,史彤彤很难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快乐!父亲谋杀母亲的嫌疑像躲在阴暗角落里疯狂滋长的青苔,慢慢攀爬进她的心灵。她的生活顿失阳光的灿烂,悲伤与严重的不安全感紧紧抓住了她。一日不能清楚地知道母亲诡异死亡的真相,那种恍恍惚惚的疼痛就一日不可停止地在她心中行走。只有查明母亲死亡的真相,她才能结束这种阴郁的生活。

“泽如,你这次一定要帮我!一想到她的惨死有可能是我爸造成的,我就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被压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下,明知是疼,心头却因没有答案而杂草丛生,现在时机到了,是该向老爸索要答案、还我妈一个公道了!”

“行,不过,你得听我的。”

“什么听你的?”

“得用软办法!”

“为什么?”

“因为……每个人的心,都是上了保险的,找不到一只细腻的钥匙,就无法迈入别人的心中,别人怎么能掏出心窝里的话?”

“啊,明白了!对付史家的人,你用的都是曲径通幽、糖衣炮弹的方法啊。”史彤彤佯装愠怒地叫起来。

“怎么样,效果明显吧?”徐泽如满脸的笑意。

徐泽如将车停在楼前,史彤彤下了车,目光直直地盯着客厅的窗口。从窗户里飘散出来的灯光好像比平时微弱,史彤彤长舒了一口气,沉重的酸楚在胸膛里翻腾起来,掩藏在内心的恐惧感随之召回。

“怎么了,上楼吧?”徐泽如察觉出了史彤彤的异样。

“泽如……我……怕……”探知母亲死亡真相的第一个怀疑对象,竟然是自己从小一直崇敬的父亲,这令史彤彤心慌。

“你来选择吧——要么我们立即后转,从此再也不将妈的死与爸之间做任何的联想,有些事情我们总该学会接受,学会遗忘;要么立即上楼,了解真相,给亡者公平,给生者坦然。”

史彤彤抱着双臂,收回凝视窗口的目光,点了点头。与其让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揪着,与其让那把剑在头顶悬着,不如自己先将其打落在地!她想,也许她了解了真相,一切终有一天会了无痕迹。不是么?每个人都有太多无法忘怀的事情,但无情的记忆总会像细沙一样穿过一个人的灵魂,慢慢淡出生活。

她毅然踏上了楼梯台阶。她的猜疑是在暗夜里绽放的苦涩,苦的不仅是她,还有与她同居一室的伴侣。怀疑没有穷尽,再残忍的结果也会有尽头。她只有接受最残酷的结局,才能让怀疑的伤口结疤。

史彤彤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拧开门。史荆飞正在灯下接听电话,紧蹙的眉宇凝成一个问号,可是语气里却隐隐透露出兴奋:“……是吗?我前天上午刚说要给文柳矿区购买百吨石灰,以填坑使用,今天早晨附近的矿工就发现了堆积在矿区附近的石灰……是谁,到底是谁在做这样的好事……”

“爸……”史彤彤突然觉得父亲在灯光下的背影,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疲惫。

史荆飞指指耳旁的手机,示意彤彤噤声。

史彤彤环顾着四周,室内的一切摆设如故,只是缺少了母亲细心的打理,四壁的家具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

“是不是?居然是各大矿主所为?他们平素不是唯利是图,对我们的监督打一枪、换一地吗?这次怎么会如此主动配合?看来,这次矿灾带给他们的震撼也是巨大的……”史荆飞一边接电话,一边用嘴努努一旁的沙发,示意徐泽如和史彤彤坐下。

史彤彤顺手操起搁置在电视柜一侧的鸡毛掸,在沙发上拍打了一阵,细微的尘埃在灯光之下如雪花般在室内纷纷扬扬。她这一动手,室内根本无法入座,徐泽如忙打开所有的窗户,和史彤彤在室内擦的擦,拖的拖。忙了近40分钟,史荆飞还没有收话结束的意思。

“唉,我就不明白了,年年、月月、天天强调安全,杜绝滥开滥采,在巨大的经济利诱下,一个个都当成耳旁风,为什么非得血的教训才能唤醒我们的良知呢?虽然危机也就意味着转机,但这付出的代价也太巨大了……”

徐泽如放下拖把的那一瞬,对于史荆飞打这么久的电话,无意间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爸呀,哼,他就总是太注重自己的感受,而忽略了身边的人。”史彤彤解嘲道,“我突然觉得他总是右手给别人希望和温暖的同时,左手又给自己的亲人盖上一层孤寂的尘土……”

终于,史荆飞挂了电话,颓废地坐在沙发上,全身是莫名的空洞和虚脱。“矿难,还有许多亡羊补牢的后续工作要做!”史荆飞似乎疲惫到了极点,“要是你妈还在,我就轻松多了……”

史彤彤的目光变得像一辆冰冷的坦克,把这个男人的尊严和虚荣全部碾碎。做作!虚伪!从踏进家门起,近一个小时的忽略,促使彤彤狭隘的哀愁与怨恨,一层层从记忆深处的裂缝中浮出。

“好像你对我妈有多好,与我妈有多恩爱似的。你是如来佛吗?成天就是矿工,矿工!矿井,矿井!安全,安全!环保,环保!完全忽略我妈的存在,让她孤寂的泪不是在转辗反侧的梦里流下,就是在苍凉无边的夜里滴落,并让她一步步陷入这宿命的结局。于是,她只得自暴自弃、自悲自怜,而听惯了掌声与喝彩,遍地享受崇拜与敬仰目光的史大局长,是容不得我妈一丝一毫的怠慢与抱怨。于是,蜷缩在你体内暴力般的魔鬼真实地复苏了,于是在打斗中,你步步紧逼,完全没有顾及到我妈是那么柔弱的人……”

史彤彤的话犹如重新搅动的微尘,在惨白的灯光之下纷纷扬扬,暴风骤雨般扑打在史荆飞身上,呛得史荆飞半晌无言。

史荆飞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不见刀光剑影,如闷雷盖顶的幽暗之中,章华熙的话清晰无比地传入他的耳膜——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

“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对不对?”史彤彤血红着眼睛,悲哀地盯着父亲,她用尽全力喊出困扰自己已久的质疑,声音嘶哑,精神虚脱,“也许这并不是出自你的本意,但是你杀了她,杀了我妈……对不对?”

她紧盯着父亲的双眸,她多么希望得到父亲振振有词的否认!然而,蜷缩在沙发上的父亲沉默得如一座大山,倔强得如一头牛。那一团冷硬的身影让彤彤绝望得几欲疯狂,视线清晰了又模糊,温热的液体毫无章法地在脸上流淌。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你在外处处给人春风般的温暖,在家里怎么就是这样冷酷无情?我妈哪一点配不上你?哪一点对不起你……你……你竟忍心对她痛下这样的毒手!”

爱的冲突来得如此清晰而真实、冷凉而残酷!徐泽如凝重地看着这对父女,一个冷如冰山,一个如疯子般在黑夜里埋头潜行。四起的悲哀撞击在纹丝不动的冰山上,只能倾听自己的哀鸣。随着父女俩的抗争,他的心也跌入残酷苍白得狰狞恐怖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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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华熙在海边的一言一语与史彤彤的字字句句,在徐泽如耳边反复交替着悲鸣——

“你才是真正的刽子手!矿难是出人意料,不可避免,你亲手杀死了知道你太多事情的妻子,却还能在此大言不惭,真不愧为史局长!”章华熙冷冷地盯着史荆飞,而史荆飞竟是缄默不言——他是出于内疚,还是深知章华熙掌握了自己的“罪证”无可推卸,处于理屈词穷、无可辩驳的境地?还是,他自视清白无辜,不屑与之抗争?

“泽如,那只是一根弹性十足的橡皮筋,妈在那样的情况下能自杀身亡吗?”史彤彤丛生的疑窦针对的正是自己的父亲,“人,不管男女老少,谁不惧怕死亡?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谁不采取自救措施——溺水身亡的人、上吊自杀的人,完全是因死者的挣扎,敌不过身体所处的绝境。而我妈临死时的情景并非绝境,她只要站起来,只要伸出双手拉动两颊的皮筋,甚至是躺在地下的身体稍微下坠,让横在衣柜间的竹杆弹跳下来或折断……这些本能的措施,就能让她赶跑死亡的糊涂观念,获得自救!”

作为女儿的史彤彤,为什么要这样怀疑自己的父亲?仅仅是朱韵椰死相的可疑,仅仅是邻居们提供的疑点?还是,在史荆飞高尚的灵魂里,的确潜伏着一个只针对亲人的恶魔?

更让徐泽如感到怀疑的是,在海边,如果史荆飞没有大声喊“别让他跑了”,正在唇枪舌战中占上风的章华熙会想到“跑”吗?他如果不跑,会跌入海中而死吗?如果这种推断成立的话,史荆飞是不是故意提醒他“跑”掉而达到让他自灭的地步,使掌握他“灭妻”证据的人如石头一般永远沉入海底?

徐泽如觉得浑身的热血一齐涌上脑门,他为自己这样大胆的推测而感到全身颤栗。

“爸!”徐泽如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史荆飞跟前。他的胸脯激荡地起伏着,分不清是身为一个警察却为一个“罪犯”双膝跪下而深感耻辱,还是为自己推心置腹的方法能否得到掏心窝子的答案而激动。抑或是在为真相大白之后,史徐两个家庭是否还能继续平静安宁的生活而担忧。

“爸,今天晚上这里只有你、你视为掌上明珠的独生女儿史彤彤,还有我——你疼爱有加的女婿,不管你和妈之间发生过怎样的争执,不管你和妈之间有过怎样的心结,但是苍天在上,请你今晚对你的女儿、女婿,对你唯一的亲人,掏出心窝子里的话……”

史荆飞痛苦地蜷缩着。如果说章华熙的居心叵测让他不屑争辩,可是女儿、女婿的质疑令他痛彻心扉。难道他的为人就是这样失败?难道他处事就是这样差劲,连女儿的起码信任也得不到?

“爸,拍拍你的心,想想死去的妈妈,再看看彤彤生不如死的挣扎,你一定要讲内心话,妈到底是怎样死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你讲出真心话,我保证我和彤彤还是一如既往地孝顺你,尊敬你……只是,只是你千万不要让我们对任何事情、对任何人总是怀抱着猜疑,让不信任从此淹没我们的生活……”

史彤彤在一旁泪眼朦胧地不断点头。

史荆飞蜷缩在沙发上,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被看不见尽头的浓重黑夜吞噬,他平素最疼爱的女儿、女婿此刻软硬兼施,一起质疑他的“灭妻”之嫌。

现在,他必须强迫自己忆起那个残酷的清晨,回忆起那个充满血腥味道的微凉的清晨。史荆飞多么渴望那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故事,多么渴望那个清晨只是他的一个噩梦。但是,那个冰凉的残酷清晨让他无处逃遁。

“其实,我和你妈真的没有争吵过,年轻气盛时都不曾对她用过重言,怎么可能到了这一大把年纪还对她施加暴力?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你妈的个性,她聪明伶俐得让人恨不能将整个世界都给她还不够,我又怎么舍得对她施加暴力?”史荆飞缓缓地开口,滑落到沧桑细纹里的竟是他的泪,这是彤彤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直到现在,我也和你们一样,不愿相信、不想接受你妈已经去世的事实。我近来时常思考着,一个人的生命就是这样渺小和脆弱吗?”

“可是,如何能让我们相信,这样的一根小小竹枝能吊死一个人呢?”徐泽如站起来,掀开垂在一侧的窗帘,从窗框上拿下来结束韵椰生命的“罪恶”之棍,上面的橡皮筋还原样套在竹棍上。

史荆飞凝视着“元凶”,也颇感诧异:“是啊,我也解释不清楚!只记得那些天,因为文柳矿难的缘故,我到矿难现场指挥救灾……”

“哦?妈出事之前,你就从青龙湖出来了?”史彤彤忍不住插话道,这是她第一次冷静地意识到,原来父亲当时所处的环境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原来他不是怒气冲冲从青龙湖出来向母亲“兴师问罪”。

“是的。经过各方齐心协力的抢救,矿灾终于得到了有效控制。当时姚副市长及省公安厅时俊副厅长怜我很长时间没有回家,所以让我先回家去看看……

“当我兴冲冲打开家门时,家里却冷冷清清。我稍一思考,韵椰在云海没有多少亲朋好友,除了去亲家家里,还能去哪儿聊聊天、解解闷,寻找一点温暖呢?于是,我就给亲家打了个电话。

“亲家接到我的电话后,对于我的归家很惊喜,可对于韵椰的消失也同样感到吃惊。我们在电话里分析了良久,感觉到韵椰唯一可去的地方,大概只有雀儿崖的老宅子。因为她是那么自尊的人,在一筹莫展之际,她宁肯躲到宁静的老家,让自己冷静下来,从容面对外面的流言蜚语。

“如果当时,我打个电话让司机送我回老家,或者我能主动打电话先问问老家的人,也许你们今天就不会有这样的怀疑。可是,司机那几天奔波于文柳矿灾,也很疲劳;二则我们全家从雀儿崖搬出来已经几十年了,自你姥爷、姥姥去世之后,我们极少回去,老家的邻居也都不太认识了!当然,更重要的是,我还是‘披荆戴罪’之人,又有何德何能去兴师动众?于是,我用冷水抹了一把脸,坐上了最早的一班公车。

“当公交在幽绿的山脉间穿行时,我虽然体会到了一种凄清的孤独之感,但是我做梦也没有预料到,终点的另一端等待着我的,更是令我魂飞魄散的一幕。近乡情更切!想想我平素因为忙于工作很少回老家,却在落魄之际不得不回,我感到很惭愧。下车后,我低着头,步履匆匆。可是,在我刚踏上雀儿崖时,我还是遇到了蓝贵人的母亲蓝芝芳,从她嘴里得知韵椰果然回老宅了,我心里暗自欢喜。

“当我来到咱家楼前时,看着微掩的院门,心里竟然百感交集。我大步踏入大门,边走边大喊着韵椰的名字。可是,厨房里不见韵椰的影子,她会去哪里?于是,我跑进房间,蜷缩在地上的一团黑影让我困惑不解,潜意识里觉得韵椰可能是摔了一跤。可是当我凑上去准备扶起她的那一瞬,触摸到她微微有点僵直和冰凉的身体,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瘫倒在地。”

史荆飞一口气说到这里,接着停顿了下来。他瞅瞅室内,移走两个沙发间的宽大茶几,拿过夺走韵椰生命的小小竹棍,横在两张沙发的扶手上,然后俯身将头钻进橡皮套中,边模拟当时的情景,边解说道:“彤彤,当时你妈的头就是这样套在橡皮套中,后半个身体则坐在地上。她的嘴角居然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我这才陡然发现了使她致命的竹棍和套在她颈脖间的橡皮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爸,你起来!”那一刻,史彤彤相信父亲是无辜的,父亲没有与母亲争吵的时机,父亲更不可能没有任何事由地杀害母亲。可是父亲,谁能看见你深埋的悲伤呢?一种痛入骨髓的愧疚,使彤彤滚热的泪再次涌出眼眶。

“魂飞魄散的我,瘫软得像堆泥,实在是没有丝毫的力气,可是清醒的意识还是让我发出本能的尖叫:‘来人啊,出事了,出事了,来人啊……’不知道过了多久,邻居听到了我发疯似的狂喊,奔了过来,一起将你妈抱下来,放在床上。”史荆飞想了想,继续补充说,“我没想到,亲家母在接到我的电话后,也不放心,吃过早茶后,居然也赶回了雀儿崖。”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么?”徐泽如沉思着。

“就是这样!”史荆飞思忖着,点了点头。

徐泽如拨通了一个电话,并按下免提:“王法医,麻烦你一件事情,上吊而死的人,会出现什么特征?”

“哦,是徐科长啊,又遇到什么案情了吗?”

“不,是……是我的一个……”徐泽如下意识地看看岳父,改口道,“我的一个亲戚死得有些怪异。”

“这样啊。上吊而死的人,最明显的一个特征是死者双目圆瞪,舌头拉长突出唇外;再一个,颈脖会有紫色或淡红色的勒痕;还有,死者胸口会呈现片状的红斑点,也就是瘀血……”王法医的话,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膜。

“好,谢谢王法医!”

“应该的,应该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我验证的事情,请徐科长吩咐。”

“暂时没有。如有什么疑问,我会随时打扰你的。”

徐泽如挂了电话,直视着史荆飞:“爸,你刚才也听到了上吊死亡者所应有的特征,妈没有瞪眼睛,也没有将舌头伸出唇外……”

“是啊,是啊。”史荆飞也百思不得其解,“这些特征她一点都没有。”

“是不是因为我妈上吊高度离地面很近,整个身体并没有悬挂起来的缘故?”史彤彤分析着,“或者,是不是因为爸平时为工作得罪了某些矿主,某些矿主买通了黑道上的人,趁我妈形单影只之际,先杀了她,然后制造了上吊自杀的假象?”

屋里一时陷入了寂静。

“不会,不会是他杀。”史荆飞首先打破沉默,“一是左右邻居没有听见过打斗的声音;二是家里的物品一件没丢;另外,黑道上的人习惯了作案,自杀的现场应该会布置得更形象逼真些。”

史彤彤在这一瞬间几乎肯定了父亲的光明磊落。她相信,如果父亲是凶手,一个正想四处寻找替罪羊的人,不可能轻易就否定别人的罪过。徐泽如沉思着,他将头套起橡皮套,双手高举竹棍,立即发出喘息的声音:“的确有令人胸闷、呼吸困难的窒息感。”

史彤彤睁大眼睛,看着徐泽如的举动,神使鬼差般,她想起了去南京时,母亲在机场的轻微叹息:“彤彤,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唉,人就活一个口气,有时候一根头发就会要了人的命。”

“也许我妈就是自杀!而且我问过给妈洗澡的顾嫂了,她说我妈的颈下有一条浅浅的红色勒痕,胸口也有淡淡的小块红斑点。我想,当爸爸去了青龙湖干休所以后,妈妈很难过。所以,她选择了放弃,一了百了!”

是么,是么?彤彤的分析不无道理,可是,在海边面对章华熙的指责,史荆飞为什么保持沉默?徐泽如载着一身轻松的史彤彤回家时,他的脑海里仍然蹦出一些疑问。而史彤彤在得出父亲不可能是凶手的结论时,连日来绷紧的神经终于释然了。回家后,彤彤经过楼梯间时,杂物间的门缝里微微透出来的灯光像给杂物间的大门镶上了一道金边,神秘而诡异的感觉,一丝不安猛然掠上史彤彤的心头。

处于惊慌失措状态的父亲,为什么能将当时的每个细节记得如此清晰?他所言及的到底是因为真实的场景令他刻骨铭心,还是他精心编织的谎言?婆婆和父亲为什么会一前一后到达雀儿崖?她到底是不放心母亲,还是担忧父亲?母亲外柔内刚,因父亲“双规”承担不起生活的重压而自杀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如果母亲确凿是自杀身亡,那么到底是何因?如果母亲是他杀,深入简出、低调内敛的她,到底是何种事因让人恨她,恨到了须置她于死地而后快的地步?

史彤彤沉思着,沉重的脚步声在宁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诡异。卧室里飘出来明丽的灯光,晚风舒缓地徐徐吹来,窗纱飞扬。

“局长日记?”史彤彤迫不及待地在电脑桌前坐了下来。

“看看,咱爸的形势好转,网友的言论没有先前那种‘这样的局长拉出去枪毙一百遍都难解心头之恨’的偏激语言了,反之,有人开始怀疑起这些帖子的真实性。”

史彤彤点到帖子的最后一页,只见一则回帖道:“矿业安全监察局局长史荆飞的软禁被审,真是值得玩味!没有网曝‘局长日记’之前,史荆飞在云海,特别是在他曾经工作过的雀儿崖,大家都认为他是一个有头脑、肯实干、廉洁的人!怎么虚构的网络就颠覆了他以前的形象而让他变得如此面目全非了呢?这些爆料到底有几分真实性?”

“也许是现在的爆料趋于理性,没有原来劲爆,也许是现在的文章失去了原日记的文采,追帖者的队伍没有原来那么庞大了!”徐泽如道。

是啊,纵观日记,尽管期间出现过“三色草”等诸多人物,但从字里行间能够发现,前后的日记明显是两个不同的人写的,前者的呼声出自肺腑,后者仅仅是出于理智的思考,缺乏感染力。到底是谁一手炮制了“局长日记”,又是谁在为史局长辩解?

“姚副市长今天上午让我去她办公室,让我去文柳矿区、爸的单位等地儿调查整件事情。”史彤彤说。

“彤彤,这是天意!我想你介入了爸的工作环境之后,应该很快能悟出妈的真实死亡原因!”徐泽如在怔愣了一瞬后,意味深长地盯着史彤彤。

3

史彤彤在省矿业安全监察局兜兜转转了好几天,看到的,听到的,无一例外地都在为他们的史局长大唱赞歌。即使是戴局长,也为史荆飞唱起赞歌来:“史局长啊,人真没啥可挑剔的,业务熟练精通,舍得在行业里付出和钻研!将脏、乱、差的矿业界,完全整顿好了,也就只有他一人能做到这一点啊……”

史彤彤盯着戴局长,想从他的面部表情发现一些端倪,以辨别这些话的真假——是因为她是史荆飞的女儿,所以才对她讲违心的话?还是,他真的觉得史荆飞为矿业做出了贡献?

“哪座矿井如果通风不够,会引起瓦斯爆炸;哪座矿井如果不这样搭建挖掘,会塌方;哪些矿井存在透水险情……嗨,他像长着火眼金睛一样,只要他能下井探视一番,一说一个准儿。”戴局长将一份资料推到彤彤面前,“你看看,你看看这个,他近五年的工作记录:全年监察矿井305次,查处各类违法违规行为1764起,制作各类执法文书1277份,实施经济处罚107次,罚款1604万元,罚款收缴率为100%;排除各类隐患险情287次,为国家挽回经济损失近两个亿……”

“哦,这么说来,好像你们局完全可以给他开一次轰轰烈烈的表彰大会。”史彤彤潮润的双眸焕发着自豪的光彩。

“他善于发现问题,总结经验。就凭他针对矿区的优劣势,制订了近两千条《安全采矿》规则,使全省矿灾连年下降20个百分点,就是当之无愧的煤矿卫士。”戴局长叹了一口气,“唉,近年来矿业界暗藏的巨大经济收益使大大小小的不法矿商群起而攻之,采取打游击的方式,屡禁不止。不然,文柳特大矿难压根儿就不会发生……”

史彤彤离开矿业安全监察局时,看着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突然觉得这个单位好像是矗立在纷扰尘世里的一座堡垒,将外面的所有风雨挡在外面,在问心无愧的宁静中努力地管理自己,使业绩焕发出最大的光芒。史彤彤翻着手中厚厚的资料,尽管这些都是一串串枯燥无味的数字,可是每个工作人员的下矿次数、排险数据、罚款上缴数额都让彤彤觉得惊心动魄。在简单的数据背后,往往拯救的是大片的绿地和鲜活的生命。

史彤彤决定去文柳矿区采访之前,习惯性地事先备了一份当地的现状资料,在车上她便琢磨起了那些资料。很快,她的心再一次被一串串数字揪紧——

根据最新核实的数字,文柳环岛发生爆炸事故时,井下共有108人,因矿主深夜组织人工挖掘,108人全部被困井下。经过全力抢救,井下矿工有68人获救,40人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

从这些报道中,史彤彤得出了以下结论:父亲史荆飞的确曾参加过这次救灾活动,并且组织得力;此时的文柳一定处在一片愁云惨雾、人仰马翻的悲啼之中。毕竟,那是40条鲜活的生命!

史彤彤隔着玻璃,盯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人影。白色沙漠上一株株刚栽种的绿色生命在苍凉无边的凄清幻景格外耀眼。

“我说是谁这么大的架子,居然坐在车上观风景,而不下来搭把手。”戴着工地帽的蓝芝芳浑身透着一股干练劲,看见彤彤来了,她忙不迭地跑了过来,“下车吧,史大小姐。”

“是你?蓝姨怎么也在这儿?”史彤彤走下车,跟随着蓝芝芳的脚步,走向一群正在搬运石灰的男子汉。

“一石二鸟!”蓝芝芳说道,“既为见证灾难面前一个人所产生出的价值,也为调查你妈死亡的真正原因——谁叫你开出的价是那么诱惑人哩!一栋别墅啊,一个大院啊!”

蓝芝芳夸张的自嘲让史彤彤脸颊绯红:“蓝姨,这么快、这么短的时间,矿区就赶跑了死亡的阴影,焕发出新的面貌,恐怕不是一人所为吧?”

“那是自然,可也要看主事人的风采了,就像现在高科技的核心竞争一样,虽然人人都有一颗不甘沉溺的心,可没有关键性的人物指导,终究也就是一群无头苍蝇。”

“嗯,这倒是真的!”史彤彤看着洒脱的蓝姨,问道,“是谁这么有魄力,能这么快就组织起了这样的一支队伍呢?”

“哈,今日矿灾的弥补措施可非往日可比。知道吗?这些大量的石灰和珍贵易存活的树苗,都是许多矿主不惜一切代价,一掷千万金,从全国各地调集过来的。”

“是吗?在灾难面前,他们终于有所醒悟啦?看来,他们并不是一群只会挖洞的猪脑,也懂补救措施啊。”

“哼!补救措施,可不是矿主们出的,他们只是依以往的葫芦画画瓢而已!”

“怎么……”

“早在四五年前,这儿被非法矿商东一榔头西一吊车开采得不成样子时,史局长——”说到这儿,蓝芝芳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地盯着史彤彤,“也就是你爸,早就建议过要用石灰填矿,覆盖所有矿物质的有毒元素,要加大植树造林力度,将这片白色的荒漠恢复成一片葱绿的森林。”蓝芝芳指着不远处的一道堤坝,“史局长每次来这儿,每次都提醒说要植树,要植树,不然水灾一触即发,将会给文柳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可当时就是没有人听,没有人行动,该砍的还是砍,该挖的还是挖,这次矿难出现后,人们才开始警觉。”

“这是一种行之有效的举措,但不是全部。”蓝芝芳看着沸腾的工地,“最重要、最核心的一点,是矿主们这次积极而主动地实施史局长的环保理念,舍得出资,舍得出力,舍得出法子!”

“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一下子变得这么积极主动呢?”

“我想,能将史局长早几年的管理理念,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运转起来的,一定是他——”蓝芝芳一字一顿,加重了语气,“章华熙!”

“什么?”史彤彤惊讶万分,“可章华熙已经死了啊!他生前只想着破坏,只想着谋求最大利益,总不至于死后他内疚的魂灵真的会来弥补他此生的过错吧?”

“怎么不会呢?”蓝芝芳看着史彤彤,“在雀儿崖埋葬你妈的椰林一带,有许多居民都发现了‘野人’的踪迹……”她的确定背后,显然花费了大量的调查取证时间,至少是掌握了一些蛛丝马迹。

史彤彤的思维瞬间盛放,依据徐泽如的描绘,章华熙连车带人一同跌入了深海,可是现在蓝芝芳的说法又将她之前的推断完全推翻了,难道……

“你的意思是,章华熙并没有死?”

随着史彤彤给出的答案,散布在蓝芝芳眉眼间的笑意越来越浓,“真不愧是史荆飞和朱韵椰的女儿!说说你的推断。”

“第一,据我老公的描绘,章华熙驾驶的车是翻滚着一步步跌入海中的,并不是从垂直的高空直接下坠。那么在这个过程中,玻璃窗必定会有所破损,车子在坠入水中时,还会有空气入内;第二,章华熙是土生土长的雀儿崖人,懂水性,也知道如何在车内躲避车体翻滚时的凶险。”史彤彤知道蓝芝芳手中掌握的证据会比自己多得多,她只不过是想通过自己的推断,来进一步印证她的猜测,让模糊的猜测越来越清晰,让猜测的狐疑越来越趋于明朗。

果然,蓝芝芳在听完史彤彤的推断后,当即作出决定:“走吧,我们直接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史彤彤有些许迷惑,但随即反应过来,“去雀儿崖?”

“对呀!”蓝芝芳点着自己的脑袋,“看我这记性,忘了你的家在云海,雀儿崖应该是你的故乡。”

“蓝姨别这样说!我想通过这段时间与你们的接触,我发现我的根还是在雀儿崖,我的家还是雀儿崖!”史彤彤搀扶着蓝芝芳一同走向自己的车。

小车驶出文柳矿区的“白色沙漠”地带,阳光下娇红如火的花朵在车窗外织成一幅满目辉煌的流动画卷。

“啊,经过这样的对比,才知道花草树木所营造出的幸福感,是金钱所无法比较的!”史彤彤由衷地发出感叹,“追求片面的经济发展而破坏大自然,真是得不偿失啊!”

“我们要金山银山,我们更要青山绿水!——这不凡的人,就是具有卓越的前瞩性,能准确无误地喊出大众的心声。”

史彤彤看着蓝芝芳细纹里的诡笑,灵感一闪:“你不会又告诉我,这话出自我爸之口吧?”

“不是他还有谁?他还曾说我们一定要留些空间,宝藏要留给我们的后代去开拓、去发掘、去创造!”她疼惜的目光落在史彤彤微凸的肚皮上,“我可是为此付出过血淋淋的惨重代价啊!在贵人之前,我生下一怪胎,被众人当成妖魔鬼怪一样怀疑、诅咒,如果不是你爸请医生帮我看,得出怪胎是环境污染造成,恐怕今天我都不会坐在车内与你畅谈,而是早变成孤魂野鬼了!”她的唇边浮现出一个凄清的苦笑,“人要知恩感恩。”

“所以你决定要千方百计为我爸找到一条活路,而不顾我妈的死亡?”史彤彤冷冷笑着,“忘了是谁最先告诉我,我妈死得挺离奇的吗?忘了是谁提醒我,我妈是非正常死亡吗?”

蓝芝芳并不在意,继续说着:“不,我这样说,是因为我正在一步步接近你妈的死亡真相!通过你妈的死,对于人生、人性,我已有更多的深省!”她轻轻吁出一口气。

“你是在责备我不懂珍惜与爸爸之间的亲情,固执地为母亲的死亡而想置爸爸于死地吗?”彤彤颤栗起来,“可……”

“别激动,千万别激动!你和我的目标其实是一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探究真相!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

史彤彤沉默着,她无法反击蓝芝芳的话。正在思考时,车却停了下来,蓝芝芳大叫着:“到了,到了!下车,下车!”

史彤彤从沉思中醒来,走下了车。当看到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她微微有些吃惊,不明白蓝芝芳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为何要带她来这里?

“看,快看下面,章华熙溺水时开的车被打捞上来了!”史彤彤就惊喜地发现,徐泽如正带着一群干警,巡视着一辆搁置在海边的黑色宝马,拍照,记录。

“车内没有章华熙的尸体!”徐泽如说,“你们看,车窗在翻滚时破裂,章华熙很有可能借助车窗逃生。”

史彤彤与蓝芝芳相视一笑,蓝芝芳暗暗地对彤彤竖了一下大拇指。史彤彤看着老公,突然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你笑什么?”徐泽如看着脸上挂着笑容的彤彤,颇感诧异。原以为彤彤在见到这辆车时,会因为联想起母亲的死亡而产生过激行为——这也是他没有告诉她来这儿打捞车辆取证的原因。

“你是不是该去换一件干爽的衣服呀!”彤彤憋住笑意,岔开话题。

“嗨!又是风吹,又是太阳晒的,要不了半小时,自然就会干的。”

海水在车体上四散着流淌,凸起的车身部位只覆盖着一些水珠,在太阳下闪着珍珠般的圆润光泽,而撞击凹陷的部分则汇聚着一窝浅浅的海水。史彤彤看着看着,发觉破碎的最大的一块窗玻璃,正是紧贴副驾驶座的位置,而破裂的残块裂纹斑驳四散,似乎是一锤砸上去的。

“哎——你们看,这窗玻璃好像并不仅是车体翻滚时撞击的,还有人为砸破的痕迹。”史彤彤叫起来。

正在一旁热烈讨论的蓝芝芳和徐泽如听见彤彤的话,一起走了过来。

“哈,我家彤彤这个外行人,也能看出一点门道来啊。”徐泽如笑道。

“那——章华熙的双手绝对受了伤!”史彤彤进一步推断道,“我们去附近的医院打听打听,看看近来是否有双手被玻璃划破的人去包扎过,这样就能确定了!”

“你为什么这样肯定?”徐泽如欣赏地看着史彤彤。

“挺简单,海底的水压大,车门不会马上被打开,而水会从破碎的玻璃窗内涌进。情急之下,章华熙会本能地用手撞击,以达到逃亡的目的。”

“嗯,有一点道理。”

“只是有一点?”

徐泽如打开车门,坐在驾驶室里,“想想看,当时的章华熙是坐在这儿的,在车体翻滚之时,他势必会紧紧推住扶手,身体紧贴左侧的玻璃,使自己固定在一个安全的角落里……”徐泽如边说边用肢体演绎着,“当车沉入海底,六神无主的章华熙看见副驾驶室的水朝自己涌来,会本能地……”

彤彤恍然大悟:“哦,他会本能地伸出右脚,使劲撞击车窗。”

“真聪明!”徐泽如拍拍手掌,“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你都成半个侦探了,坚持下去,真相一定会被揭开。”

徐泽如得知彤彤想留在老宅子里住几天,于是招呼着众干警坐上停在小道上的警车,呼啸而去。

“那么,蓝姨,现在的章华熙一定跛着一条腿,是吗?”警车远逝,史彤彤收回目光。

蓝芝芳点点头,指着一处悬崖:“你看,当初章华熙的车就是从这里翻滚后跌入深海里的……”

“那我们上去看看?”

“你行吗?要不,你就等在崖底,我上去一趟?”蓝芝芳紧盯着彤彤的腹部,“我可不想成为损害幼苗的千古罪人,让人家徐科长怨恨我一辈子。”

史彤彤点点头,算是应允。然而走到当口,那崖体看似高陡,实则都是许多小坡,一路还铺满了碧草和灌木,一步步抓着灌木上去,应该不会有很大危险。于是,彤彤悄悄跟在蓝芝芳身后,攀登上了悬崖。

史彤彤的双脚踏上碧草铺盖的崖坡,才发觉崖坡是那样松软。她想,难怪章华熙不会死!如果说自然界真如老爸所言,存在着神秘的自救力,那么它们为什么要让章华熙这样的人活下来,而让自己的母亲永远化成了一捧灰烬?一想起母亲,史彤彤忍不住落下的泪就模糊了双眼,身体本能地朝崖下滑去。她一惊,双手紧紧拉着近旁的一株灌木,咔嚓一声,灌木被拉断,她的身体向下滑落……

4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辉已渐渐散去。孤零零的路灯点缀在椰树宽大的翠叶间,凄清的幽光笼罩着古老而空旷的街道。

蓝芝芳扶着史彤彤,走过静谧的街道,在十字路口处拐了一道弯。

“这儿,这儿有个老中医,看这点小伤小疼,小菜一碟!”蓝芝芳看着彤彤,轻声责怪着她,“彤彤,今天若不是你妈保佑着,我一定会被徐警官打入十八层地狱的。”

“幸好崖坡托住了我,并且崖体多是绿草。想想看,我肚里的孩子都没有伤到,章华熙当然是活着的啦。”史彤彤笑着,“只是,很奇怪,我手臂和小腿奇痒无比,好难受呀。”

“所以,建议你在野外勇敢的时候,一定要穿严实一点的衣服。”

一个白发、白须、红光满面的老中医观察着彤彤的手臂和小腿上微微红肿的地方,说道:“你没事干,去爬海边的悬崖干什么?”

史彤彤惊奇地叫道:“你怎么知道呀?”

蓝芝芳搬过一张凳子,在一旁沉稳地坐下。

“大约是一个月前的深夜,有一个人来我这里看腿,他的手臂与你的症状一模一样。我一问,他说是走夜路不小心,一下滑倒在海边的悬崖。”老中医边说边开了一个药方,对里间喊着,“小凡,过来抓药。”

里面的人应声走了出来,黑瘦的脸膛,松松垮垮的马尾。“顾嫂?”史彤彤叫起来,想起她曾亲口告诉过彤彤:“你妈不像是上吊死的,倒像是被人喂了某种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史彤彤站起来,很想再问个明白。但对方拿了处方之后,很快消失在药堂后的一道暗红朱漆门内。

彤彤欲起身与对方套个近乎,却被蓝芝芳的眼神制止。

“杜医生,那你治好了那人身上的病吗?”蓝芝芳不动声色地想引老者回到原来的话题。

“其实,没有什么难的。这种生长在海边的荆棘,泥土一样黏在人的皮肤上时,当时并没感觉,可是钻进毛孔里,就会又痒又疼!”老者解释着,“只要用我开的药方洗一洗,然后擦点药,症状自然就消失了。”

“哦,这样呀!你还记得当时那个人的衣着、相貌有什么特征吗?”蓝芝芳看着老中医流露出一副不想再谈的样子,便故意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我这职业习惯,见到什么总爱打破砂锅问到底!每天来你这儿看病的人,来来往往的,你哪能记得住呢?”

“谁说我记不住?那天我正准备关店门,突然撞进来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吓了我一大跳。他上身穿一件黑T恤,下身是灰色的西裤。我担心是什么不善之徒,本想让他第二天早晨再来,可对方掏出一大把湿淋淋的钱塞给我,痛苦不堪地说他用身家性命担保这钱是真的。他求我救救他,要不等到明天,他腿上的血就流光了,他人就没了。”老中医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茶,“我一看这人出手不凡,穿戴不俗,觉得他绝不是什么抢劫的不良之徒,于是就让他进来了。”

史彤彤随着老者的讲述,心跳加快,那一定是章华熙。

“老先生的记性真好!瞧您这思维,瞧您这说话的精气神儿,活两百岁都不成问题。”蓝芝芳适时送上甜言蜜语,并且恰到好处地拍打在老者的心坎上。对方果然在爽朗的笑声中,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哈哈,住在这山清水秀的地儿,想不长寿都难啊。加之我心宽,想想自己每多活一天,就多解除一些别人的疑难杂症所带来的痛苦,这日子就有滋有味起来。说真的,那夜我精心医治那个男人,不仅帮他止住了腿上的血,还帮他看好了手臂上奇痒的症状。这并不是只看重他的钱,钱嘛,只不过是人身上的一层污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他有钱,只是让我判定他是个有钱的主儿,不可能是打劫的,我是安全的,所以才有精力给他看病……”

“杜医生搬来小镇都几十年了吧?您的医德、人品,我还不清楚吗?”蓝芝芳点着头,肯定着老者的话,“您当时没发觉到那人的异常吗?”

“异常?那人闪进来后,就催我闭紧了大门,似乎有些紧张。但是当时我没多想,心想也许是人家浑身上下湿透了,晚上又有点冷,关门挡风也很正常啊。”老者说着,“这年头,各地的人为享受一下我们这世外桃源的日子,不远千里奔来的款爷多的是,谁注意那么多呢?”

蓝芝芳点点头,心想:“彤彤这一跤摔得真值,有惊无险,还使我们无意间拾捡到了一些我们险些错过的重要章节。”

“来,来,来,浴脚汤熬好了!”顾嫂从里面搬出来一个大大的木盆,放在史彤彤面前。

顾嫂一只手捏着一条黄艳艳的毛巾,在盆里搅动着。霎时,腾起的白色雾气在小小的药堂里弥漫起一道雾障,浓浓的中药味道四散开来。

“别呆着不动啊,快把你的手搁盆沿上,这种蒸疗,是非常有效的。”顾嫂叫起来。

史彤彤湿润的红红脸庞突然变得扭捏起来:“这……这……我衣服太薄了,荆棘都穿透了我的衣服,浑身上下都痒疼……能去里间洗吗?”

“一盆水,搞得满室乌烟瘴气的,这位小姐讲究,就去里间吧!我也正好和蓝侦探讲讲话。”老者吩咐着顾嫂,史彤彤心里暗喜。

里面的隔间是个小小的套间,有厨房、洗手间,最里间还有一个床铺。

“说吧,你想问我什么?”顾嫂一边为彤彤蒸手脚,一边发问。

“我妈临入棺时是你帮忙给她洗澡的吧?当时只给了你一千元的洗澡费,想想太少了,我一直想弥补。今天算是天意作美,成全了我。”史彤彤从坤包里掏出一叠钱。

顾嫂立即喜形于色,推辞了一阵,见彤彤将钱搁在身后的床铺上,也就不置可否地接受了。她先将毛巾拧得半干,敷在彤彤手臂上,然后轻轻按摩,史彤彤感到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顾嫂看着几次都欲言又止的彤彤,说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啊,啊,没什么。我很奇怪,你爷爷姓杜,怎么他的孙女儿姓顾呢?”

“外甥……我是他外甥女……”对方明显加大了手上按摩的力度。

“镇上就你一家私人中医诊所吗?生意应该不错吧?”

“哼,这年头,谁怕钱多了烫手?尤其是我们现在上有老下有小的,负担重啊。”

史彤彤沉吟了一会儿,看顾嫂的神情并不像奸诈之人,于是开口问道:“上次,你说替我妈洗澡时,感觉我妈好像不是上吊自杀,而像是喝了毒药的样子?”

“哦,哦,那呀,那是我说错了。”顾嫂突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当时翁大海给我电话,说是小镇上一个很体面的人物死了,让我去帮尸体洗澡。我本不想去的,可大海说你们家开价一千,天上掉馅饼、弯腰捡钱的事儿不干,才是傻子哩。”

“于是,你就去了?”

“是,当时我见到你妈的尸体时,她嘴里似乎含着东西。我洗着洗着,从她嘴里倒流出来的涎液有点像中药水。可是后来我一问,才知道是翁大海当时朝你妈嘴里塞了一块红糖。他觉得你妈死得太苦,太可怜了,所以往她嘴里塞了块红砂糖……”

“不对吧?你生长于中医世家,又长期从事中医行当,对中药的味道、性能、颜色,你岂不敏感?”史彤彤见顾嫂不停地躲避她的目光,双手不停地拧着毛巾,心里愈发有底了,“你与我家没有任何交往,人命关天的事情你怎么可能信口开河?”史彤彤拿出记者证,“我今天是来摸底的,如果你告诉我实话,一切都好商好量,如果你不想说什么,我也不逼你,反正我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我总会将事情的真相调查个水落石出的。”

史彤彤言词凿凿的话,还有她手里的记者证,彻底摧垮了顾嫂的防备之心,她惊慌失措地说道:“不关我的事啊,不关我的事,我是老实人,就这么一点小生意,是你的邻居要我这样说的啊!”

“我的邻居?”史彤彤想起那个彪形大汉说过的话:你妈绝对不是自杀死的,如果你要报案,我可以为你们作证——当时我听到你爸的呼喊,第一个冲进你家,见证了你妈离奇死亡的现场,“翁大海?”

史彤彤糊涂了,他这不是明摆着说史荆飞有重大嫌疑吗?翁家与史家到底有过怎样的恩仇,他为什么非要置史荆飞于死地而后快?

从中医门诊出来后,史彤彤恨不得立即去翁大海家问个明白。蓝芝芳察觉到了史彤彤的脸色不对,拉起她就朝自己家的方向走。

“你啊,聪明归聪明,心里却搁不住事儿。心里有事立马就反映到了脸上,然后立马准备着行动,跟你爸的性子差不多。”蓝芝芳用略带责备的口气说道,“你为什么就沉不住气呢?当你有强烈的表达欲望时,记得一定要向后拉自己一把,当你听完、看完全部故事的时候,你一定会发现,刚才自己所要说的话是片面而不完整的,自己立马要做的事情,对整个事件是毫无帮助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想想自己如果就这样怒气冲冲跑到邻居家责问,能从翁大海的嘴里蹦出什么好话呢?人在生气时,往往捡最难听的话刺向对方。无奈中,史彤彤说出了顾嫂对她讲的话。蓝芝芳思忖着,没有言语,只是加快了步行的速度。

二人很快来到了一座红砖垒筑的小院前,蓝芝芳打开院门,沁人心脾的花香扑鼻而来,史彤彤精神一振。

“难怪当年云海那么多单位要调你这位才女,你却不去!”史彤彤环顾着院内的鲜花朵朵,中间的空地上是一张宽大而豪华的摇椅。史彤彤扔下坤包,坐上去吱吱呀呀摇晃了几下,“真是世外桃源,你过的是神仙日子啊!”

蓝芝芳拉亮灯,整个庭院像披了一层薄薄的淡黄色的纱绸,温馨而又美好。

蓝芝芳干练而利索地从室内搬出茶几、小椅,将沏好的茶搁到彤彤右手边:“喜欢这调调,就在外多待会儿吧!自己倒茶,今晚咱俩就吃一碗蟹黄面填填肚。”

说是吃面条,却配了油炸小黄鱼、芙蓉虾仁、蘑菇菜心等精致的小菜。史彤彤吃了一口面条,蟹黄鲜嫩,面条筋道,爽口。

“蓝姨,你可以开餐馆啊!”史彤彤含糊不清地叫着。

“技多不压身啊,等我的私家侦探所不想开了,我就开餐馆玩玩。”

那份洒脱,那份幽默,那份自信,让史彤彤一阵晕眩。“蓝姨,你这么聪慧的女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身后应该不乏优秀男士的追求吧?难道就没有一个你中意的?”

“我自己都这么能干,所有的事情都能自己解决,还要男人干什么?”

“难道你就真的不向往爱情?”

“呵呵,向往啊。一个不向往爱情的女人,内心是空洞的吧?”蓝芝芳吃完面,将碗一推,思忖了一下,“可是爱情是什么?就像神一样,总是在听说,总是在幻想,就是没有遇到啊!”

“难怪蓝贵人跟着孟荫南那么幸福呢!”史彤彤说,“你看上的女婿,当然错不了。”孟荫南自竞聘上煤矿学校校长后,将原先主攻单一矿业管理的学校改办成提炼、管理、经济、绿色循环于一体的综合型学校,经济效益、社会效益都初见成效。

“说到我这个女婿,我可是毫不谦虚哟。当初我家贵人带他来我家玩,他不声不响为我家堆砌在院子里的煤搭上雨篷,将我家的水管全部修好。让他晚上早点休息,他还在灯下抱着一本书啃呀啃,我说你累不累呀?可他居然说那是一种享受!”蓝芝芳的疼爱之情溢于言表,“当时我就想,这孩子虽没什么家底,可一定会有出息。”

“蓝姨,我突然有个感觉,如果你是我妈,不是也挺好吗?”史彤彤推开面前的空碗,顽皮地朝蓝芝芳眨着眼睛。

“唉,我哪能跟韵椰比啊!她漂亮、聪慧,为爱情也舍得付出,她才是人见人爱的可人儿!”

“真的吗?你真是这样认为的?”史彤彤坐直了身子,“说真的,我不了解我妈,只是感觉她漂亮、神秘、不苟言笑。小时候,我特别羡慕别人和妈妈亲密无间的样子。可是,我的妈妈喜怒不形于色,对一切都表现得淡淡的。我与她极少交流,她对于我的所作所为既不会强烈地反对,更不会有激起我自豪感的欣赏。我跟她之间很少交流,我们母女之间就像横亘着一堵墙。我现在才明白,我妈的心触手可及,这堵墙脆而薄,一动心就可以推开,但我就是没有想到去推。直到她去世了,我才体味到妈妈的爱。”

蓝芝芳将椅子移到彤彤身边,疼爱地伸出手拍拍彤彤的后背。

“我想,正是因为这种愧疚的情绪,你才一直逼迫自己要查明你妈死亡的真正原因吧?”蓝芝芳长叹一声,仰头盯着天边几颗稀疏的星星,“当年我和你妈同在一所学校,她是教师,我是图书管理员……”在蓝芝芳娓娓道来的话语中,母亲年轻时的时光好像倒流着回到了史彤彤的眼前,“随着雀儿崖的矿业发展,雀儿崖的环境也遭到极大破坏,全镇的人一边高兴一边忧虑,谁也没有环保意识,更提不出解决方案,可是你妈却凭借过人的胆识和学识,凭着突出的口才,说服了你爸!这个决定摔碎了多少人的饭碗,断了多少人的发财梦啊。就是你妈,就是你认为没有脾气、很冷血的妈妈,凭借着近十年的努力,与史荆飞一起完成了如此艰巨的任务,赢得了掌声。”

“那……”史彤彤犹豫了一瞬,终于说出了困惑自己许久的问题,“外面流传的关于我妈和章华熙的风言风语,你认为有多少可信度?”

蓝芝芳叹了一口气,似乎早就期待着史彤彤向她抛出这个问题:“我们姑且先将这个当成事实好吗?”她瞥了一眼欲加申辩的史彤彤,伸手轻轻按住她,“我说的是姑且……”

史彤彤只好耐下性子,按下心中的疑问,继续倾听着蓝芝芳的分析:“我刚才说了,你妈是那么有吸引力的人,欣赏的人多,议论的人多,真正追求她的人却会因缺乏勇气而少之又少。章华熙当年追求你妈的勇猛全镇的人都知晓!可是,不经意地,你爸和你妈兴趣爱好相仿,互相欣赏,彼此吸引,当你妈决定嫁给你爸时,章华熙的天也就塌陷了。这种刻骨铭心的仇恨,使他不肯屈于史荆飞的能力之下,他官场无望,便变态地追求财富的富足。这种刻骨的仇恨,会不会在旷日持久的追逐中,变成铭心的爱呢?尤其是,是这种‘恨’成就了他,尤其是你妈的美丽还是那样出色……旧情复燃,凭你的人生体验,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这……我没想过,感觉我妈跟别人的交往都是淡淡的,即使她是那么欣赏蓝姨你的才华,她不是也很少找你相聚聊天吗?”

“彤彤,姨一直等着你正视这个问题。”蓝芝芳的态度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们只有正视问题,才能进行全面的分析,才能早日让真相呈现在我们面前——难道你期望的不是真相吗?”

“那——如果真有这回事儿,那么最受伤害的将会是章华熙的老婆,对吗?最受伤的人不会永远做沉默的羔羊,她的反击将最为有力!”

终于有了点期待中的答案,蓝芝芳赞许地点点头:“为什么我们遇事就总爱怀疑最亲近的人呢?”蓝芝芳喝了口茶,接着说道,“我刚才说过,人性是复杂的。也许有人会在你们最脆弱的时候,添油加醋大肆渲染一己之见,趁浑水摸鱼,看下热闹呢?”

这就是蓝姨没让自己风风火火去翁大海家兴师问罪的原因!彤彤想,自己一方面怀疑母亲是父亲所杀,一方面又会在瞬间产生千方百计为父亲避嫌的念头,处于这种感情矛盾之下的自己哪能不发生推断偏差!

“如果我爸确曾知道我妈与章华熙的私情,他苦心要打击的人一定是章华熙;如果是章华熙的老婆发现章华熙的私情,她决意要打击报复的人,那当然就是老公的情人——我的母亲!”

史彤彤的话音刚落,一道刺眼的亮光划破天际,照亮黑压压的天空,轰隆隆的巨雷震耳欲聋。

朱韵椰的身影轻盈,肌肤丰美润泽,双眸盯着彤彤,欲言又止。史彤彤正不知是醒是梦,身在何处梦游,耳边却真真切切地响起一个声音:“彤彤,起来,快起来……”

史彤彤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灯光之下,蓝芝芳正站在她的床前,对她神秘地眨着眼:“快点起来,跟我走!”

“这么晚了,你要带我去哪里?”史彤彤边穿衣服,边睡意蒙地问。

“到时你就知道了!”蓝芝芳并没有多作停留的意思,已转身走到院外。史彤彤不得不加快了速度,用手随意捋了捋头发,紧跟了出去。

走在没有行人的古朴小镇,沐风而动的苍翠树枝,枝枝迎风飘进史彤彤有些恍惚的眼里,潦草得像是一幅凄美的中国画。

蓝芝芳打开电筒,拉着史彤彤穿过森然的树影,踏过沉睡的花朵。“你是要带我去我妈的墓地?”史彤彤突然有些明白,“你为什么不白天带我来?”

“有些答案是深藏在黑漆漆的夜幕之中的。”蓝芝芳说完,转身继续埋头赶路,此时的蓝芝芳与白日健谈的她判若两人。

一路上,林中不时传来令彤彤胆战心惊的宿鸟悲啼,丝丝寒意凉透了彤彤的骨髓。她跟随着蓝芝芳一路小跑,不一会儿,她的额头就布遍了汗珠。

越接近墓地,蓝芝芳的脚步越轻,身边的树林变得愈发阴森荒凉,夜风愈是哗哗作响。快接近墓地时,蓝芝芳突然灭了电筒。史彤彤惊魂未定,正想提议还是开着电筒行走时,蓝芝芳已在一棵树下蹲下了身子,并顺势拉着彤彤蹲下,用嘴朝韵椰坟墓的方向努了努。

史彤彤顺眼看去,天边有几颗星星稀疏分布,散发出暗淡的光,冷月的幽光笼罩着那片小小的墓地,周围一片静谧。一轮冷月,漠然地照射着韵椰的坟头那一明一灭的红光。

“是谁?深更半夜了,还待在我妈坟头吸烟?”在一片蟋蟀和青蛙的叫声中,史彤彤安静下来,“是章华熙吗?”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看来,章华熙与母亲的私情是不容置疑的了。

“别出声,认真听!”蓝芝芳对着彤彤的耳朵轻轻地说着。

“韵椰,我今天夜里又来陪你了!”那烟头发光之处果然传来一阵伤感的声音,细听,不难辨别出是章华熙的声音,“唉,有些女人的存在就像手中的烟灰一样,一掸就可以从眼前消失,而有些人却像一个印记,永远印在你的记忆深处,无法抹去。你就是后者,韵椰,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个迷人的女人,高雅不说,所有的优点都好像是迎合着我的兴趣生长似的……我自己对你抱着不可遏制的欲望,也就怨不得我们会双双落入我老婆和你老公的圈套……”

朱韵椰墓前一片安详,只有一缕月光映照着章华熙苍白如纸的脸。“其实,没有人知道,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老婆许润莹因为一场车祸,腰以下的身体受伤,我虽然尽最大能力、用最先进的医疗设备使她康复,可是自从那次车祸之后,她就没有了夫妻间的要求,她的兴趣就是喂养猫狗,带着车队外出招摇。”凄冷的月光温和地洒在他幽灵般的脸上,“可我是一个男人,一个好斗不甘认输的男人,我的财富越来越多,精神也越来越空虚。跟着业内的朋友,难免在花红酒绿中麻醉自己,迷失自己。润莹害怕我得病,更害怕我挥金如土败了家。于是,决意要帮我找回我念念不忘的初恋情人。她的理由是,用一个清高的女人拴住一个男人,对自家男人的脾性、气度都有所提升,比跟一群狐朋狗友去纸醉金迷要好得多。她处心积虑地打听,掌握了你和老史的秉性。于是,有了你们那一次的偶遇,因此,你也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你的出现,让我僵死的过去又复苏了。因你的出现,我枯萎的梦境开始有了鲜艳的颜色。可是,我每次与你相会后回家,看着润莹心无城府的憨笑,我就感到很愧疚。我只能对她更好,给她更多的金钱让她挥霍,像她期待的那样寻找更多的矿源,开发更多的矿井,努力让自己成为一部挣钱的机器。这样,我不仅可以积蓄更多的财富,还能打击姓史的傲气。”

史彤彤听着听着,她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去,一种说不清的忧伤仿佛在慢慢侵蚀着她。更要命的是,她喉咙发干发痒,想要咳嗽,她不时伸出手掌捂住嘴,可是越是控制,咳嗽的欲望越是来得强烈。

“韵椰,当我决然要离开机场去见你时,也许润莹知道我是有去无回,于是偷偷在我衣袋里塞了一封信,道出了她所有的秘密。原来,我和你之间的私情不是什么秘密,而是她的预谋,是她的一招棋……”

“扑噗”一声,史彤彤的咳嗽到底是没有憋住,冲口而出。

章华熙听见声响,拄着一根拐杖站了起来,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幽蓝色的森林中。

史彤彤和蓝芝芳亮起电筒,猛追了一阵,除了夜风中的树叶瑟瑟作响,周遭一片寂静。于是,她们只得重新回到韵椰的墓前。清凉的月光温和地洒在彤彤干净的脸上,那双年轻的眼睛里有泪溢出。

5

一个星期辗转于雀儿崖、文柳矿区、矿业安全监察局等地,史彤彤采访了近百人,掌握了许多史荆飞的有关资料,也对许多事实真相有了了解。彤彤惊奇地发现,事实与她的想象不大相同,尤其是雀儿崖的邻居翁大海使她对人性有了新的认识。

“都是人,凭什么他史荆飞一个外来的当兵人,就能呼风唤雨,一步登天?他走后,雀儿崖的天地不是照样转吗?何必把他个人的力量夸大到无限?他离开雀儿崖后,还占着大片老宅,浪费着资源,如果是在我手里,一楼办餐厅,二楼开旅社,一年至少会赚百来万。”翁大海这个彪形大汉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理直气壮。当史彤彤无意间听到他这言论时,终于明白了那日的蹊跷。

“差不多每天都有游客来这一带出高价找住宿,我因住房不够,不得不将财神爷拒之门外,再看看那空荡荡无人居住的小楼就生气。”

当知道了翁大海的目的后,彤彤反而不再去他家询问关于母亲的死因了。因为一己之私而诬陷好人,自己反而还听信他的谗言,史彤彤感到很惭愧。

得知这个结果,蓝芝芳却一点也不惊讶,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史彤彤仍然纠结在谁是凶手的问题上,蓝芝芳居然劝阻史彤彤说:“知道答案就行了,别再追究了,人家都在国外,查来查去,花费大量时间却又对别人无可奈何,就到此为止,学会淡忘吧。”

一个巨大的问号在史彤彤的脑海里盘旋,可是再调查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结果。史彤彤只得从侧面去了解一些章华熙的信息,为此,她还采访了雀儿崖的一些私营矿主。

“其实,我们不是不知道片面追求矿产经济,破坏环境资源得不偿失。只是,一行有一行的商业规则,一行有一行的门道。章华熙章总,是我们矿业的老大哥,善于发掘资源,更善于组织资源,为人又豪爽,平时兄弟们遇上个大事,只要求助于他,问题很快就能得到解决。你说,他的话不听,我们还能听谁的?”

“那——这次文柳矿灾后期的补救措施之所以这样得力,是因为你们在灾难面前的觉醒,还是因为他的命令——”

“谁?谁的命令?”谢老板感觉被火烫了似的浑身一震,但很快就平静下来,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史荆飞啊,当然,有他一点功劳,其实我们早就承认他的办事能力、管理水平,再说这些年弟兄们谁没赚个千万百万的,那点钱也算不了什么!”

“章华熙!”史彤彤掷地有声,“我见过他,在雀儿崖。我想,如果不是有你们这群朋友保护,他右腿受伤,不可能躲到现在还没落网吧?至于史荆飞发展矿业的方向,当然不会错,只是你们不愿执行,所以发话人只有他——章华熙!”

谢老板定睛看着史彤彤,一言不发,似乎想看到彤彤的心里去,看她是否在撒谎。一会儿,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平静地说道:“你也太小看他章华熙了吧?恢复灾区,重建灾区,就算这是他托付我们弟兄的活儿,也是他用电话通知的,这个时候,他决不会贸然去连累任何一个兄弟!并且,其中大部分的钱是他出的,并不是所有银行都能冻结他的账号!”谢老板哈哈一笑,“他这人,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像史荆飞,总是浩然一身正气,总是一本正经的腔调!”

一个星期后,史彤彤回到了云海。她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完成姚副市长交代的任务,尽快完成《局长日记后续调查》。史彤彤归纳好了资料,为保险起见,她想将近十万字的资料拷入U盘中。可是,挺奇怪,电脑桌、抽屉里都找不到U盘。在卧室里翻来覆去地找了好几遍,还是一无所获。史彤彤准备下楼去找,突然,她发觉楼梯间的杂物间大门洞开。婆婆不是将此地看成她个人的天地,从不让任何人进去的吗?不是她亲自闭门驻守,就是铁将军把守,今天怎么疏忽到门都不关的地步?史彤彤忘了要寻找的U盘,忍不住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杂物间里只有一炉香,三个光秃秃的塑料模特——当然,史彤彤不可能知道,在这之前,这三具模特身上分别挂着红、白、黑三件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婚纱,更不会窥见婆婆大半生的时光就深陷在这三款婚纱所带来的渴望里。自朱韵椰走后,史荆飞的目光仍然没有在她余一雁身上多留哪怕是一分钟,她终于明白,她对史荆飞的爱恋只是一厢情愿的梦想罢了。不管他们之间是否存在着朱韵椰,他和她永远只是亲家的关系。痛定思痛之后,她趁着徐泽如出差之际,将这三款婚纱细细抚摸了一遍,接着装进了一个大塑料袋……正是由于她沉浸在告别梦想的痛楚里,而忘了锁上杂物间的门。

史彤彤见杂物间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于是走了出来,并习惯性地随手带上了门。稍顷,她还是感觉不妥,婆婆出来时,门本来是开的,现在自己贸然关上门,会给婆婆带来不悦。于是,史彤彤重新站在门角,推开门,就在这时,她突然发觉杂物间的地上,一个幽绿的小玩意闪烁着光。彤彤捡起地上的小玩意,居然是母亲朱韵椰常用的那个草绿色U盘!

史彤彤拿起U盘,内心狂跳不已:母亲去雀儿崖之前,在云海的最后一站就是这里,母亲来这儿是不是向余一雁要这个U盘?这个U盘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史彤彤来不及多想,一口气跑上楼,惊甫未定地将U盘插进电脑,打开文件夹。那一刻,史彤彤狂跳的心告诉她,她就要接近事实真相,就要找到答案了!

不久,网络上的《局长日记后续调查》重新掀起了“局长日记”的高潮。好事的网友通过网络提供的线索,居然还找到了戴局长、矿主谢老板,甚至有人亲自跑到雀儿崖探询真假。

云海市还联合有关部门专门召开“如何正确对待网络事件”大会。不少公务员认为,从网上曝光“局长日记”事件,再到“局长日记后续调查”,期间起起伏伏的波澜,折射出网络舆论力量已经逐步形成一股强有力的社会监督力量,这是网民监督力量的崛起!是时代的进步!从“日记门”事件调查可见,随着互联网的逐步发展,中国网民人数的快速递增,中国的互联网舆论力量已经变得越来越强大,其对社会的监督作用成为中国的一支新兴社会力量!但是如何冷静地看待帖子本身的内容,如何辨别内容的真假,如何根据帖子的内容得到线索、进行实地调查、取证、如何净化网络文化……这都是迫切需要研究和解决的问题!

公安厅组织的调查小组也很快得出了结论,史荆飞与网络上的“局长日记”无关,现实中的史局长与网络日记中所言及的局长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因此,公安厅厅长亲自到安监局宣布了史荆飞官复原职。听到这个消息,闻风赶来的工作人员欢呼雀跃。

“唉,不当主官一身轻啊!”戴局长激动地握着史荆飞的双手,“自知能力有限,坐在你的位置,心中有愧啊!”

时俊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对老搭档,打趣道:“你当局长是代局长,不当局长还是戴局长!”

安监局迎来了自“局长日记”与史荆飞对号入座后的第一个艳阳天。只是,网络上突然出现一个高、大、全的正面局长形象,好像激不起网友们持久的兴趣,关于“局长日记”事件也就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史荆飞的生活也恢复到了从前,只是韵椰却再也不会回来了。世界上最残酷最公平的只有时间,它带走了成功者的阴谋与胆略、平庸者的落寞与坚持、失败者的辉煌与堕落,生者百感交集的失望和希望,唯一带不走的只有生者对死者的思念。

与此同时,徐泽如发觉自己越来越不了解老婆史彤彤了,她从清晨睁开眼睛就跳下床,直到晚上回家,他都已经沉浸在睡梦中了,她还坐在电脑桌前滴滴答答捣鼓着什么。

“彤彤,几点啊,为什么还不睡?母亲死亡的真相不是已经清楚了吗?抓住章华熙只是迟早的事情!”半夜,徐泽如一觉睡来,看着发光的电脑屏幕大吃一惊。

“哦,我吵着你了吗?”史彤彤看着他,内疚地笑着,“那——我将台灯也关掉好吗?”

“这——”徐泽如被彤彤柔弱而内疚的表情深深打动,“我不是那个意思,你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更应该注意休息!”

“不要紧的,我中午去医院检查过,一切正常!”史彤彤抚摸着肚皮,“别管我,你睡吧!”

徐泽如仰躺在床上,在迷蒙的灯光中,睡意全消。彤彤经过辛苦调查,已经帮父亲消除了流言蜚语,父亲也官复原职了,日子就像小船一样驶过了惊涛骇浪,进入风平浪静的安全港湾,她还有什么不安心的呢?“彤彤,我可不希望看到你在案件的追逐中迷失了自己,在迷失中丧失了快乐!”

“不会的,”屏幕幽蓝色的光折射到史彤彤脸上,好像给她瓷器般的面庞镀上了一层神秘的忧郁。

自从在杂物间找到了母亲丢失的那个U盘后,史彤彤沉默了。她对母亲的死亡、对“局长日记”的始末,又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只是这结果该不该呈现给众人、该何时呈现,答案尘埃落定之后,她将会失去什么,得到什么……种种问题令她无比纠结。

她突然理解了母亲,原来拥有秘密的人内心是那样苦涩而脆弱;也突然间理解了蓝芝芳劝解她放手,别再追究母亲死亡的真相,因为她是蓝贵人的母亲!她要保护她的孩子!

史彤彤常常在思考这个问题,蓝贵人,一个网络高手,一个师范毕业的高材生,具有良好的文字功底,史彤彤怎么能将她从自己的眼底忽略呢?自己不是曾在师大附近碰到过婆婆吗?如果她是蓝芝芳,早就应该料想到其中的交易,可她竟然忽略了这个细节!

只是,令彤彤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视她如同己出的婆婆为什么那么仇恨母亲?宣布这些内幕是凭借自己的力量,让始作俑者得到道德的惩罚,还是将一切原始记录交给公安,让他们得到相关制裁呢?如果彤彤选择了后者,将会有多少个家庭陷入分裂?如果她选择的是前者,母亲会责怪女儿的无情无义吗?

在沉默和思考中,史彤彤做着艰难的选择!

6

2010年10月15日,是一个风和日丽、艳阳高照的好日子。这一天,是史彤彤和徐泽如的儿子满月的日子,也是朱韵椰的祭日。因此,史、徐两家商量,将在这个日子去雀儿崖老宅纪念彤彤的母亲。

小镇上的老老少少全都来了,屋里被挤得水泄不通。蓝芝芳抢着要抱史家的外孙,蓝贵人和孟荫南这对情侣形影不离,看着彤彤的孩子,两人也欣喜万分。

徐泽如陪着史荆飞从楼下走到楼下,发表敬酒感言:感谢父老乡亲的光临,感谢雀儿崖的净土没有抛弃他们这群离乡游子……

酒过三巡,翁大海带着预先与史家协商好的合同来到史荆飞跟前,原来彤彤同意将屋子出租给翁家做生意。史荆飞看了看,当即签了字,高兴得翁大海眉飞色舞。

午餐吃到下午2点左右,亲戚朋友逐渐散去,只剩史家的几个人在打扫卫生。清扫完大厅后,史彤彤搬了六张椅子摆在电视前,并请来了婆婆、老爸、老公、蓝芝芳、孟荫南和蓝贵人。

“大家都忙完了吗?我想给大家看一样东西!”史彤彤将在场的六人全召唤到电视前坐下后,不慌不忙地从坤包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布包,打开来,拉出一个绿色的U盘。

余一雁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她腾地站起来,颤声问道:“这个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这是我妈的U盘,怎么可能不在我手里?”史彤彤反问一声,余一雁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妈,告诉大家真相好吗?”徐泽如及时地扶住母亲,“不然,大家在未明白真相之前,一个个心里都是杂草丛生,亲人间失去了起码的信任,我们还哪来的幸福和快乐?”

蓝贵人咬了咬牙,点点头说道:“是,既然躲避无法让我们逃脱良心的折磨,不如挑明真相,让我们学会承担。”说完,她整个人虚脱般瘫倒在椅子里,孟荫南感觉一片迷茫。

“心里的疙瘩不解开,就成了一块巨石。”史荆飞望望大家,“既然大家都对韵椰的这个U盘充满了好奇,不妨都坐下来看看!”

史彤彤将U盘插入电视的左侧,解释说:“其实,这个U盘里保存着我妈的全部日记内容,我想请大家看看——”

史荆飞、徐泽如、孟荫南三个大男人充满了讶然,余一雁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蓝芝芳担忧地望向女儿,蓝贵人紧张地握紧了孟荫南的双手。屏幕上出现了一行行字:

12月14日 星期三

不知不觉,一晃就到了40岁,躲进自己的世界,我一下陷入了十年前的那个生日……

其实,因丈夫常下矿区基层,我的每个生日他都不在身边的,我以为我早已习惯了这种孤独,我以为我早已明白爱情是一件让人疲倦的东西,我以为我早就麻木,我以为我会像以前的任何一个生日那样从容面对。也许是彤彤不在身边的缘故吧,孤独潮水般向我袭来。我决定逃离家庭,出去旅游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