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位高权重的老爷子去世了,他的老战友们还会为居思源保驾护航吗?

春雨一场接着一场,往往是刚刚黄昏,雨就开始下了,到了夜间,雨更大;而天一亮,雨又停了,然后是从东方跃出的一轮水淋淋的太阳。或者就是阴阴的天气,天气之间弥漫着水汽。江南之春,到处都是正在成长与鲜活的气息,而谁又能看得清:在那无边的雨缝之中,在那浓厚的雨之气息里,还有多少让人根本看不见的疼痛与罪恶?

居思源最近的晚上总是做梦,梦见父亲,梦见母亲,梦见童年,梦见那些逝去的往事与人物……在梦中,他总是长不大,还在二十岁上下。好几次梦中,是与赵茜一道。两个人在省委家属院的后园里,吹蒲公英,找夏天在树枝上鸣叫的蝉。他还梦见赵茜哭了,接着是一个男人过來,为她擦拭泪水。对应现实生活,那应该是王琛吧?可是在童年的梦境里,那是谁呢?那或许就注定了在他和赵茜之间,本來就还应该存在着另一个男人。昨天晚上,他梦到母亲,笑着站在自家老房子的门前,说我终于把你父亲等來了。他这么多年也不來。这死老头,來了还想着打战呢。他想问母亲:你们在另一个世界都好吧?母亲却笑笑回到屋里去了。醒來,他发现枕头湿了一片。好多年都沒这么连续的梦了,是不是人到了一定年龄,就会陷入到往事和怀旧之中?当然,他也知道,这些梦其实都与近來的变迁有关。老爷子走了,赵茜马上就要跟王琛结婚了。而江平这边,打黑工作因为徐渭达和其它人的不同意,只好暂时搁置;人事安排也呈现胶着状态。回头放眼一看,來江平半年多了,他依然是孤身一人。按照鲁部长的说法,他得后面有人哪!是的,确实得有人。这有人有两重意思:一重是要有强硬的后台;另一重是指要有一批能为自己做事的人。一个市委副书记、市长后面沒人怎么能办事?特别是那些棘手的事,那些敏感的事,那些只能用特殊手段和特殊方法才能做得了的事,沒有得力的人可靠的人充分信任的人,难道非得自己去办才成?

后台沒人,注定了一个官员难以走远;而后面沒干事的人,却注定了一个官员难以走得顺当。

现在,居思源的处境正是有后台而后面沒人。虽然老爷子走了,但“官二代”的光环还是笼罩在头上,而且老爷子的那些战友朋友部下,还有很大一部分正在台上,正执掌着更大的权力,这些人只要居思源愿意动,都是他优质的后台资源;在省内这一块,怀凯书记、李南副书记,包括孙兴东部长都算是对他印象不错的,也还都能算得上是能说上话的后台。一个厅级干部,虽然他的目标当然不在厅级,但就当前,这些后台不是不够,而是够得太多。居思源并沒有多少兴趣要來用这些后台,从报社改行开始,他就打定主意,首先要靠自己奋斗。就是领导们关心了,也让他们有个关心的绝对正当的理由。老爷子遗体告别仪式时,怀凯书记和李南副书记都参加了,怀凯书记在握着他的手时说:“老爷子是江南的老领导老同志老榜样,你也得好好干,干出老爷子的风范來!”

居思源回路怀凯话说:“谢谢省委领导关心,我会努力的。”

努力那是主观,真正到关键时刻起作用的还是领导的关心。官场就像农民种田,你再辛勤,再努力,老天不帮忙,风不调雨步顺,你照样是沒有收成。

一个“官二代”,问題不在于有沒有后台,而在于怎么用好后台。居思源这么多年呆在高层,这一点算是揣摩出了一点道道。如今,他忧心的是省委把他放到江平这个地方,后面沒人,走來走去都是仿佛是一个光杆子市长。虽然表面上看,叶秋红、杨俊都与他走得较近,但是还说不上那么完全可以信任。当然,从当副厅长开始,居思源就曾接受了老爷子给他的教导:不要培植党羽。在省厅里,沒有党羽还过得过去,各个处室之间容易形成掣肘之势,他作为主要领导,很容易从中去疏通管理。而在市里,各部门之间几乎是自成系统,处干们之间除了都要向上爬的愿望一致外,其余很难做到一致。春节同王则老一块聚会时,王老就提醒他要建立走一支队伍。“这队伍,不是让你搞小集团,也不是搞独立,而是能为我所用,为我所谋。不然,一个市长,你都事必躬亲?那你还叫市长?市长不是驭事的,而是要驭人!”王则老平时很少开口谈官场权术,这回语重心长,也是实在想为居思源传点真经。居思源当时就想:王则老这是点到了我在江平的痛穴。很多工作沒法开展,或者开展得不顺,都是沒人啊!干部也是看你领导的,沒有天生服从的干部。如果干部服从的是你的位置你的权力,那是不可靠的。关键是要服从你的人格你的心。

前两天,在市经济工作会上,徐渭达问居思源人事安排的名单出來沒有?居思源说还沒有。徐渭达说要快点,不要拖。再拖,我们都吃不消了。居思源觉得也是,最近,通过各种方式给他打招呼的电话,相当的多。而且这些电话的來路甚至都让居思源觉得吃惊。大部分都是省直的,这可能是考虑到居思源在省直多年,与省直的关系较熟有关;也有省领导的,还有一个最高级的,是科技部的。对于这些电话,居思源一概是热情接听,耐心解释,到末了就四个字:“我知道了。”他佩服这些江平干部的勇气和灵活,同时他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他现在知道徐渭达让他來排这个名单的真实意图了。徐渭达是不想在省“两会”前因为人事问題再惹是非。换言之,他是不想在江平处干们的后台中,造成不好的影响。他知道:人事一旦要动,省直的、省领导甚至北京的,都会來找。不同意吧,他们有意见;同意吧,又确实为难,有些基本上沒有任何可能的。早些年用干部,只要关系硬,不管能力如何品德如何,都上;现在不行了,关系再硬,干部自身素质不行,特别是品行如果太差,也是不能用不敢用的。带病提拔,将來说不定就有一天,就会成了自己的包袱。而且,人事安排最容易得罪人。“两会”在即,徐渭达怎么会还抓这个虱子來挠呢?他乐得做个顺手人情,无论是谁问上來,他就一句:这事由思源市长在考虑。多光滑!甚至,他还可以在必要时刻做个艰难的顺手人情:这事我给思源市长说说,尽力吧!

在官场智慧上,居思源知道自己是不能跟徐渭达比较的。有时候,他却得意于这一点。一个官员,仅仅靠官场智慧來生存,那其实已经外化成一块官化石了。而他不愿,他必须有血有肉,有情有感,有智慧且更要有良知……

早晨,居思源刚到政府,叶秋红就过來了。她今天神情有些疲惫,甚至有些颓丧。见了居思源道:“居市长,有个事不知能说不能说?”

“说吧。”

“就是苏朗朗演出那事。企业这一块总共拿了一百二十万。文化局本身承担了前期费用大概十万。苏朗朗那边提出來,演出利润不能少于一百五十万。您看这事,从财政出还是继续找企业?我就怕影响不好。”

“一百五十万?这也太……是啊,多了,肯定影响不好。”

“我想,如果有大企业一家來赞助,也许要好些。能不能让华美集团,或者太阳制造來接手?”

“这个可能嘛,不过一两百万,怕也很难。这样吧,你先跟他们联系下,看看情况。这事一定要减少负面影响。特别是不要提到兴东部长。”

“华美那一块,是不是请居市长给李和平说一下。不然,这些企业家都是天字一号的。而且我听说李和平也见过苏朗朗。”

居思源想起來了,第一次他见到苏朗朗,就是与孙兴东、徐渭达一道,那次还是李和平做东的。这样说來,让华美來接手这个摊子,应该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他马上给李和平打电话,李和平一接电话就道:“哎呀,居市长哪,您怎么想起我这破企业來了?您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

“沒有指示。在江平吧,如果方便,到我办公室來一趟。”

“好,好,就到。”

叶秋红问:“孩子都还好吧?嫂子出国了,孩子一个人行么?”

“行。跟同学住,比她妈在家还快活。孩子大了,都是这样。哈哈。”居思源发现自个儿的笑声有些空洞,便道:“女孩子更是。你们家孩子呢?也是吧?”

叶秋红支吾了会,才说:“我们孩子还小。不过也是啊!”

居思源低下头将桌上的文件翻开來,边批边道:“文化一条街那边的设计出來了吧?专家最后的论证如何?”

“设计出來了。最后结果下周一出來,到时请市长再定。”

“那好,要抓紧。”

“居市长,最近你沒收到有关我的來信吧?”

“來信?什么信啊?”

“我知道有人在‘两会’前后,一直到现在,都在不断地给各级写信,也给很多领导写信,包括有些领导的家属。我想他们不会漏了居市长你的。你们家一定也收到了吧?”

“啊,这个……是有过。但是,他们这种做法事实上很幼稚。秋红市长哪,身正不怕影歪,越是有议论,越说明了你的成功。特别是现在到政府这边來了,更要注意这一点。处变不惊,才能逐步解决。他们这样做,目的是什么?就是让你先乱了方寸。两军交战,稳者胜。”

“话是这么说,可是……”

“就这样吧,放手干工作,我们都会支持你的。”居思源说着起來,同叶秋红握了下手。刚放下,就听见走廊上有女人的哭声。马鸣进來关了门,说:“高……高捷的老婆來了。就是……”

居思源心沉了一下。从去年第一次见到高捷的老婆花芳到现在,快半年了。高捷的案子一直拖着。吉发强该交待的都交待了,数额不是太大,也不是太小。但是,高捷据说一直沒有正面交待,现在掌握的都是旁证。省检对此也作过研究,但目前尚未作出结论。上次碰到省检的黄检察长,问及此事。黄检说吉发强的案子要等省委定。然后要报中纪委。高捷作为吉案并案,可能也要到相应时候才能出结论。居思源就问高捷的情况到底如何?黄检笑着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进來了,都是有问題的。谁沒有个大污小点的?进來了,就放大了。但问題肯定沒那么严重。最后是纪律还是刑事处分,就等省里最后定调。黄检这话让居思源很是有些震动,一是为了高捷。江平这边对高捷还是同情的,很多人都说高是牺牲品。二也是为黄检的那句话:谁沒有个大污小点的?有,都有!在官场上混这么多年,真要是两袖清风,可能早已被“和谐”掉了。

对于高捷的事,居思源当然不能和花芳说。组织上沒定下的事,都是未知数。特别是这样敏感的涉及到个人的大事,唯有沉默才是根本。居思源对马鸣道:“这事你去处理。”然后又打电话请向铭清过來,让他安排政府办公室在大门前设置专门的接待室。向铭清说已经有了,居思源说有是有,沒人值班,形同虚设。从现在起,政府秘书长每天轮流值班,副市长按周带班。

“这……还有信访局呢!”

“不能把这些事都推到信访局,能解决的,信访局还不是要到政府來解决?”

“有些是不能解决的,像刚才那女人……”

“那是特殊情况。”

向铭清嘿嘿笑着,又望了望叶秋红,道:“秋红市长今天的穿着很知性哪!”

“向市长过奖了。只是一般服装,加上人本身就不知性。哪來……”叶秋红笑道:“都是秋风年纪了,还有什么知性?”

“秋红市长正是当年。哈哈,哈!”向铭清点了烟,边往外走边说:“你们谈,你们谈。我还有事。”

叶秋红也告辞出去,在走廊上,向铭清道:“思源就是想一出是一出!搞接待,这不是找事吗?本來都到信访局了,这一下说不定就都过來了。谁來收拾?唉!”

叶秋红沒说话,进了办公室。刚坐下,就接到苏朗朗电话,问巡回演出的事筹备得怎么样了?如果行,她的班底有十來个人月底就过來打前站。叶秋红说过來吧,只是经费这一块还有点问題,不过也正在想办法。刚才还与居市长商量着。苏朗朗笑着说:你让居市长想办法嘛。兴东为你的事可是……这你是知道的。一是看你的面子,二还不是看居市长的面子。你们俩……唉,不说了,这事请叶市长叶大姐尽快落实了,我也就不和兴东说了,免得他又急,给你们打电话。

那好,我们尽快。叶秋红放了电话,心里不是滋味。这苏朗朗说话是话中有话,软中有硬,而且还夹杂着棍棒。如今的女孩子,简直就……叶秋红不再往下想。孙兴东部长对她的事应该是过问而且关心过的。其实早在“两会”选举前,就有省城的同学打电话问到她來信的事,那一刻,她先是懵了。接着她就作出了一个决定:退出选举。但是她还沒來得及跟徐渭达和居思源汇报,就看到了居思源在会上那目光――那是澄澈的,也是温暖的;是激励的,也是相信的;那目光让她周身一震。人,有时候并不是为着一时之想活着,也不仅仅是为着一官半职活着;更多的时候,人是为着精神活着,为着志气活着,为着更多的挂念着你的人活着。人,一生下來,就不可能是自己的。尤其是个官场中人,能有多少属于自己?想到这,叶秋红禁不住有些伤感了。这些年,她也看见不少女人用姿色用身体去换取一个比一个高的职位,或者得到一重比一重更重的利益。而最后呢?她们只在人前风光,而在人后,永远都只能是耻辱与笑柄。人,活着就得纯洁。无论多么艰难,内心澄澈的人,总是走到最后的人。就是为着居思源的目光,她选择了坚持。当选后,省委组织部找她谈话时,她确实有些激动,但她在表态时只说了三个词:感谢、坚守、努力。感谢是感谢组织的关怀和人民的信任,坚守是坚守道德底操和党政干部廉洁底线,努力是勤奋工作,报答组织和人民的信任。

当然,叶秋红也知道,每一个人都不是生活在真空之中,官员更是。很多人笑话说:现在的官场是污泥,想找出莲是不容易的了。多少人能出淤泥而不染?太难了。也许能出來一两个,但那或许是失却了太多的莲之本色而出來的。应该确信所有的人最初的心目中都是一朵莲花,而到了最后,要么夭折了,要么同流合污了。

心怀一支莲的理想,澄澈地生活和工作,叶秋红觉得这也许正应该是自己的目标了。

华美的李和平很快过來了。

李和平和叶秋红也认识,以前每次见到时,李和來总是嘻嘻笑着称呼她:美女局长。这回改了,叫美女市长。叶秋红沒有应答,李和平大概知道叶秋红是不喜欢这个称呼的。企业家是官场的一只感应最快的晴雨表,李和平这样的企业家,对江平官场的风云走势是把握得很准的,他自然知道外界对叶秋红和居思源关系的传闻,也知道叶秋红现在是副市长了。副市长再不济,要想对付一个企业还是绰绰有余的。企业家不怕贷款,不怕工人,不怕税收,就怕官员,最怕的就是那些官员递过來的小鞋,你穿着难受,他还假惺惺地问你:舒服吧,我这可是关心啊!市场经济再发展,竞争再激烈,能坚持到最后的,大多是正确地处理了官企关系。李和來在商场也搏击了这么多年,这点岂能不懂?因此刚才到居思源市长办公室,居市长让他直接來找叶秋红市长,他就明白了。这事居思源是首肯了的,只是借叶秋红的嘴说出來而已。他便问道:“叶市长,有指示?”

“你个李总!不是指示,是有件事跟你商量下。”叶秋红起身给李和平续了茶,又让秘书小胡拿來一份文件,交给李和平,说:“你先看看,我们再谈。”

李和平掏出眼镜,凑近慢慢地看了遍,然后抬起头道:“这个苏,是……來头不小啊?”

“你不记得了?你们应该见过的。”

“见过?”

“居市长说,在省城见过。”

李和平拍着脑袋,闭着眼想了会儿,忽然一拍大脑道:“啊,想起來了。是孙部长的情……忘了,徐书记也提到过。我早就准备好,就等着叶市长召唤。”

“别胡说。想起來了就好。刚才你也看了文件。这事有兴趣吧?也是一次很好的企业文化宣传机会。现在也有个别企业有想法,但是……苏小姐那边不希望零零碎碎的。所以,我的意见是尽量由我们的成熟的大企业來做,双赢嘛!”

李和平一点也沒犹豫,马上道:“这个我來做。”

“那好,我就知道李总是有眼光的。现代企业家就得有这种远见。”叶秋红接着道:“能拿多少?”

“这个……预算呢?”

“两百万。”

“这……太多了。拿不起。除非政府给我些补贴。”

“补贴沒有。最少能拿多少?”

“一百万。”

“一百五十万吧,冠名。”

“那我考虑考虑。”李和平会着喝了口茶,又点了支烟,虽说企业现在是牛大马大的,但一下子拿一百五十万,他还真得掂量掂量。关键是这一百五十万出得值不值?按理说,这事能做,苏朗朗是孙兴东的人。孙兴东是省委组织部长,听说马上要搞副书记了,是江南的实权人物,自己虽然不在官场,但与官场须臾不能分离。何况在此之前,徐渭达也跟自己说过,说孙兴东部长的那位苏小姐要到江平演出,我不便出面,但是关键时刻你得站出來出资支持。说老实话,这些年企业做大了,也是靠着官场來做的。哪一个当官的不高兴了,企业也就完蛋了。企业家再有本事,能大得过官员?官员是鹰,你顶多是只在鹰的羽翼下讨一片天空的小鸟。这苏朗朗是孙兴东有关系,就是与徐渭达有关系,与居思源有关系,与叶秋红有关系。与这么多大人物有了关系,能不理踩?不就是一百五十万嘛!反正用的也是银行的钱,何况企业还能冠名?

“那就一百五十万吧,我得冠名!”李和平将烟圈吐得老高,回过气來道。

叶秋红伸手握住李和平的手,说:“那就定了。谢谢。具体工作我让文化局的王局长跟你谈。”

李和平一走,叶秋红就给居思源汇报,说李和平这边定了,出一百五十万,冠名。那另外的几家企业出的钱,是不是就算了?其它本着开支,是财政承担还是……

居思源说企业就只留华美了,不要搞得面太广,影响不好。另外的钱,我來想办法,末了,他感叹道:“以后这事还是少点好,劳民伤财啊!”

叶秋红也叹道:“就是。将來绝对不能再搞了。不过这事,好像徐书记也清楚。李和平说徐书记也给他打了招呼。”

“有可能吧。”居思源沒再说,以徐渭达和孙兴东的关系,孙兴东不会只和他居思源说的。一定是说了,徐渭达说这事他不好直接出面,让思源市长出面更方便些。因此,孙兴东才不断打电话给他的。这徐渭达,唉,老姜啊,老姜!

老街拆迁工作基本完成,原來老街的地方,如今成了一大片空场。文化一条街的设计也由江平市人大正式通过,黄千里的资金、文化部的项目经费和授信,都相继到位。居思源和叶秋红专门给徐渭达汇报,是不是确定一个合适的时间,正式举行文化一条街建设的开工典礼。徐渭达笑着道:“是要举行,但暂时不要动了吧。再等等。不过前期基础性工作可以做,比如工程招标。文化一条街的工程体量大,招标时一定要认真考虑。要分标,强化监督。这个事情,文远同志有经验,我看可以同他商量商量。”

“张部长还说要來参加文化一条街的开工典礼,那……”叶秋红沒说完,居思源就接过话头,道:“就按渭达书记的意见办吧!我再同文远同志商量下。秋红市长这边,可以做前期工作。典礼只是形式嘛,等基础工作做好了,再搞不迟。”

“就是嘛,哈哈!思源哪,老爷子的事,怎么先也不说一声,搞得我们很被动啊!”徐渭达眯着眼道:“老书记,又是思源同志的老父亲,江平理应去的。可是,这不好。我很有想法的。”

居思源解释说:“谢谢渭达书记。这事是完全按照老爷子的遗嘱进行的。十年前,老爷子八十时,就立了遗嘱。其中有一条就是过世后不发讣告,不搞遗体告别仪式,不请任何亲友。待丧事全部结束,再请报刊发表讣告,同时告知亲友。特别是那些老战友,老同志。老爷子这样说了,我们焉能不从?因此这次,我们也是报告了省委主要领导后,先办了,再在报纸上发了讣告。”

“不过,我总是感到……唉,居老这人一生就是这样,两袖清风,连走的时候也不愿意沾我们一点。可敬可敬哪!”徐渭达叹着,说:“现在的人哪,与老一辈相比,差得太远罗!”

叶秋红也点点头,居老爷子去世,她倒是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省直的一位朋友告诉了她,她沒去省城,只是给居思源发了个短信:“惊闻老爷子仙逝,请保重!”居思源回了两个字:“谢谢!”她又回道:“需要去吗?”居思源答曰:“不來就是支持!”居老爷子去世的第二天,她回家跟老父亲提起,老父亲竞呆坐了半个小时,良久才说:“居老是个好干部,好人,好同志。请代我向居市长表示敬意!”叶秋红这几十年很少看见父亲敬佩过别人,父亲一生耿直,就是在错误批斗那些年里,也是从來昂首挺胸,绝不以弱示人。在位时,父亲曾被许多亲友骂为“不通人情”。退下來后,他从來不问政事,但又时刻关心政事。关心而不发言,只在心里,这是何等的坚忍?自己当初刚刚当文化局长时,父亲送给她一句话:先做人,再做官。他搬到这城郊來住,也是为了避开那些从前的官场客套。这次,她当选副市长后,父亲沒有再送她什么话了。她回家问,父亲说:“我已经说过了。”她想到“先做人,再做官”这六个字,倍感沉重。后來,她向居思源转告父亲的问候,居思源说:“叶老爷子跟我们家老爷子一样,经过了那个时代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有信仰,有底线,有骨气,有原则!”

从市委出來,叶秋红问居思源怎么同意徐渭达书记提的推迟典礼的意见,居思源说:“应该同意。这个时候对渭达同志來说很关键。”

叶秋红一下子明白了。官场的话讲究模糊而通透。模糊是指说话人,通透是指听话人。官场语言说白了,就是介于江湖语言与世俗语言之间的第三种。这语言沒办法学习,却能在官场历练中慢慢掌握并进而熟练运用。进入了官场,就得进入这种语言体系,就像到了威虎山,就得知道“天王盖地虎”的下联就应该是“宝塔镇河妖”一般。

“五一”前,苏朗朗巡回演出的打前站人员到了江平,叶秋红负责接待。居思源陪同了一餐。其中负责打前站工作的是个年轻人,据说也是苏朗朗的经纪人。喝酒时,有人介绍说他还是苏朗朗的男友。这就让居思源多少感觉有些异样。不知道这男友知不知道苏朗朗和孙兴东的关系。或许是知道的,艺术圈嘛,很平常;或许是压根儿就不知道的。女人为了成名,往往做些傻事。娱乐圈是,官场也是。对这些女人,居思源是既理解又鄙视。理解是因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都有每个人的目标,都有每个人的理想;鄙视是因为拿身体拿感情來实现自己的理想、目标,那其实是世界上最低廉最沒有尊严的办法。苏朗朗与孙兴东虚与委蛇,那与其它人呢?

华美集团很快将一百五十万打到了苏朗朗的个人账户上,其余巡回演出的资金,居思源也沒有直接在财政上开口,而是向徐渭达作了报告,说上次同兴东部长谈到的苏朗朗小姐巡回演出的事,马上就要开始了,就定在“五四”。我已请华美冠名赞助了一部分,还有缺口,大概四五十万,“渭达书记你看,这事怎么个解决法?”

徐渭达知道居思源这是在向他推责任了,钱肯定是得从财政出,居思源也算好了账,现在的问題是这钱怎么出法。为一个女演员搞巡回演出,财政拿五十万,这在网络时代一旦传出去,影响是极其不好的。让其它企业再出钱,也不太好办。“这个,我看这样吧,将这事交给焦长江,他有办法。”

居思源想了下,觉得也不错。由工经委去组织,可以巧妙的化解这方面的矛盾。不过焦长江这人,居思源倒是不太倾向。油滑,飘浮,很难做实事。这次在考虑处级班子时,居思源就有要换他的想法。而且,焦长江与程文远关系私密,这事……但也无妨,徐渭达也同意了,那就办吧。

回到政府,居思源将徐渭达的意思给叶秋红说了,叶秋红说这还是不妥,焦长江这些年在企业那一块名声不太好,说不定这事就捅出了纰漏。正说着,居思源接到了孙兴东办公室的电话,就孙兴东部长将于五月三号到五号,到江平调研,请江平这边做好接待。居思源说这很好,欢迎兴东部长到江平视察。放下电话,居思源道:“也不要再找工经委了,既然兴东部长过來,这事就好办。他正好赶上了苏朗朗的巡回演出,就按接待这一块來处理吧。这事我跟接待处來说,由他们负责。”

“孙部长要过來?时间……”叶秋红沒有再说,而是转了话道:“我上午听黄千里说,老黑死了。”

“真的?”

“应该是真的。黄千里的路子很广的。他说是公安内部传给他的,是自杀。”

“是吧?”居思源坐下來,拿着手机想了会儿,然后示意叶秋红关了办公室门,打于江生的电话。一问,果然是,老黑从审讯地的五楼坐下來了,当场死亡。在死亡之前,他沒有交待任何有价值的材料。“不过,他留下了一张写着人名的纸条,其中提到了一些人,我们正准备着手调查。”

“啊,那好!”居思源放了电话,心想这居然山庄打黑的事,又转弯了。

晚上,居思源回省城,先带淼淼和王河的女儿欣欣一道去吃饭,饭后他直接找到于江生书记。于书记正在接待一个外地的访问团,居思源只简单地问了江平案的进展。于书记说虽然老黑自杀了,但案件有很大的进展。这回,可能涉及到了江平的高层。我们正在研究,下一步是加强取证,然后收网。

“马上‘两会’就要开了,我看这事……”居思源有些犹豫。

“这个你放心。会在‘两会’之后的。”

居思源压低声音问:“老黑怎么?”

“这个显然是受到了外面的压力,我们低估了有些人的能量。思源哪!复杂啊!不过也快了。”

“快了!”

刚回到家,池强就过來了,说是一个朋友从海边回來,带了上好的海鲜,拿些过來给淼淼吃。居思源问到在江平的林强物流公司的事,池强笑着点了烟道:“相当好!江平的物流业才刚刚开始,我和赵林有个打算:三年内建立起更大规模的物流公司,成为江平物流业的龙头老大。”

“不要一开始就想着大了,要一步步走,脚踏实地。另外就是物流业的安全问題。这个一定要高度重视。”

“当然重视。现在花的可是我们自己的钱,能不重视?”

“那就好。”

池强接着问到居然山庄的事,说黎子初这人也还不错,不像个黑社会,这事也该了了吧?居思源问:不是请你当说客的吧?这事是省里直接过问的,我也不清楚。池强嘟咙了会,一时无话,就起身告辞。临走时又道:“江平那边的老百姓不太好对付,我的业务在做,可是……以后还请姐夫多关照。”

“你本份地做生意就行。”居思源说完,送池强出门,又打电话请王河过來,将海鲜拿了过去。王河问老黑的事,怎么样了?居思源说还沒有进展。王河说:现在打黑难,难就难在内部有鬼。这老黑不然怎么能自杀?怎么想到自杀?

“是啊,内鬼比什么都可怕!”居思源叹道。

王河拍拍他的肩膀,说:“江平虽然出了吉发强的事情,但总体上还是蒙着的。你这一去,把盖子揭开了。后面不太好收拾啊!这个你考虑沒有,要有打算。打下去了,可能江平就成了清天;打不下去呢?或者被他们绝地反击呢?都麻烦。我前天和浩然说起,他也担心。省直也有些议论。你还年轻,正是往上走的时候,要……唉!不过说真的,我还是支持打的。风气不正,经济再上也是枉然。有什么需要我和浩然的吗?”

“沒有。你帮我带好淼淼就行了,免得池静回來骂我。”

“行!放心!”